黃小同
唐山大地震發(fā)生時,我在天津市十六中教書。1976年7月20日當晚,在和平區(qū)委院內,區(qū)委領導傳達了市委的緊急電話通知,大意是要求立即行動起來,組織力量,迅速投入搶救工作,同時還要求嚴防階級敵人進行破壞。最后說了一下我們的任務,簡單說就是在倒塌的房屋瓦礫中找人,活的死的都要抬出來。
我們這支搶救隊,實際上是“找人隊”,清一色的年輕小伙,只穿條短褲,區(qū)里發(fā)給每人一個藤條帽、一件白大褂、一雙線手套、一雙雨靴、兩個口罩。大家迅速地穿戴起來,這是一支特殊的地震搶救隊伍。
找 人
次日一早,大家吃完早飯就出發(fā)了。也就是從那天起,我們就沒白天沒夜晚地開始了搶救生存者運送死難者的工作,沒有了時間概念、沒有了飽餓概念,更沒有了什么危險的概念。
余震還在不斷發(fā)生,我們就在余震的間隙中穿梭于胡同街巷,時而停下,時而奔跑。任務是搜尋被壓在瓦礫下的人,不論是活著的,還是已經(jīng)死了的,都要抬出來。那時候沒有什么工具,更沒有什么大型機械,只有擔架。我們基本是四人一組,只要發(fā)現(xiàn)有人的跡象,或者有衣服蹤跡,我們就用手給扒出來,受了傷仍然活著的立即送醫(yī)院,死了的抬出后,每個遇難者要裝一個大塑料袋。
從每天搶救的情況看,活著的人比較少,我們找到的大部分人是已經(jīng)死亡的。因為是夏天,又很熱,遇難者穿的衣服都很少,開始自己還不太敢看,慘不忍睹。有的一家?guī)卓谌耍突钕乱晃焕先?。有的一家就活下一個小孩,有的全家遇難。有的母親為了保護幾個月大的嬰兒,抱在懷里用身體阻擋倒塌的房屋,但沒有成功,母親被砸死,嬰兒被悶死在懷里。看到此景,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母親抱孩子一塊兒遇難的,在裝塑料袋時特別困難,我們分不開尸體,只好母子兩人裝在一起了。
頭一天下來,晚上返回區(qū)委吃飯時,自己怎么也吃不下去??傁胫约喊滋焖?,腦海里全是一具具尸體。等到第二天下來,似乎已經(jīng)適應了,也可能是麻木了。
那些天,我有意識地記了一下經(jīng)自己手扒出來搬過的尸體,半個多月有936具。其中有90多歲的老人,也有幾個月的嬰兒。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搶險隊還路過保定道松壽里。這是我舅舅和舅母住的地方,但一看那整片倒塌的房屋,像戰(zhàn)爭中的廢墟,心中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后來了解到,舅母當場就被砸死了,因為她比較胖,跑不動,只好躲在床下,被掉下的房檁砸穿而亡。
墓 坑
對于扒出的遇難者尸體,以及送到醫(yī)院搶救未活下來的,當時天津采取的是在郊區(qū)迅速掩埋的辦法,這是出于預防疫病考慮,因為當時天氣太熱。為了確保地震遇難者及時掩埋,并為以后查找方便,每一位遇難者有一個墓坑。
為此,天津市政府動用了上萬名農(nóng)民,在西郊工農(nóng)聯(lián)盟農(nóng)場挖墓坑,基本是2米長,1米深,1米寬。這樣,我們這支搶救隊又承擔起運送尸體的任務,每天要把扒出來的尸體裝袋后,運送到郊區(qū)。后來,停在各醫(yī)院的尸體開始腐爛,空氣中已經(jīng)可以聞到了。為了加快掩埋速度,我們開始白天夜晚地加班搶運。所有通往西郊的道路都給我們運送遇難者尸體的車隊開綠燈。當時每輛敞篷貨車上放6具尸體,不能太多,怕塑料袋被擠壓破。我們就站在車廂的前面,這樣車開起來,我們可以聞不到難聞的氣味。車隊開得很快,還響著警笛,一旦車慢下來,氣味馬上就會把我們籠罩起來。
那些日子,一直伴隨我們不能少的,也是最能減少氣味的,就是白酒。我們每天要經(jīng)常用白酒噴灑在口罩上,有時也喝上兩口,既可去味,也可消毒。好在自己在內蒙古插隊時曾學著喝酒,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鍛煉,否則天天和酒打交道,早就不知醉成什么樣了。
(摘自《人民政協(xi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