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恒
摘 要:《永遠的尹雪艷》中塑造的尹雪艷形象是白先勇塑造的所有小說人物中的很經(jīng)典的形象之一。同時,白先勇《永遠的尹雪艷》中的尹雪艷形象和《紅樓夢》中的薛寶釵形象有很多相似之處。通過對比尹雪艷形象與薛寶釵形象的同與不同之處,我們也能品味到更深層次的文化內(nèi)蘊。
關(guān)鍵詞:《永遠的尹雪艷》;尹雪艷;《紅樓夢》;薛寶釵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7-0-02
《永遠的尹雪艷》是白先勇短篇小說集《臺北人》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篇小說,并且《永遠的尹雪艷》中的尹雪艷形象更是白先勇塑造的所有小說人物形象中很經(jīng)典的形象之一。白先勇有很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化的功底,且他的作品中經(jīng)常也是將中國古典傳統(tǒng)文化的元素滲透到其作品的現(xiàn)代性之中,其中《臺北人》是很能表現(xiàn)這種文化滲透。在中國古典文化中,白先勇更是對《紅樓夢》情有獨鐘,他曾多次公開表示《紅樓夢》對他影響很大。所以,我們能看到白先勇創(chuàng)作對《紅樓夢》相關(guān)元素的借鑒和吸收。通過閱讀,我們會發(fā)現(xiàn)白先勇《永遠的尹雪艷》中的尹雪艷形象和《紅樓夢》中的薛寶釵形象有很多相似之處。同時,在相似的同時也存在有很多相異之處。在這種同與不同的比較分析之中,我們也能品味到更深層次的文化內(nèi)蘊。
首先是,尹雪艷形象與薛寶釵形象具有很高的相似性。尹雪艷與薛寶釵之間存在著至少三個相似之處。其一,尹雪艷和薛寶釵都非常擅長人際交往,有很強的公關(guān)能力。其二,尹雪艷與薛寶釵的人物性格和人物命運都與白色這種顏色要素有很大的相關(guān)性。其三,人物最終都具有悲劇命運,人生包含有悲劇性的意蘊。
《紅樓夢》中最善于人際交往的人,莫過于薛寶釵和王熙鳳兩人。在《永遠的尹雪艷》中尹雪艷也具有很好的人際交往和公關(guān)的能力。相比于王熙鳳而言,尹雪艷與薛寶釵在人際交往方面具有更高的相似性。因為,王熙鳳的人際交往是屬于她判詞里提到的“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1]的這種。這種人際交往是屬于一種貽害他人從而只對自己有利益的交往方式,這種交往方式多少帶有一些惡毒性質(zhì)。而尹雪艷的人際交往則是一種平和、圓滑的交往方式,這種交往方式就和《紅樓夢》中薛寶釵的人際交往方式是比較趨同的。例如,在《永遠的尹雪艷》中,當面對老年之后頭發(fā)全白并且患有風濕病的已經(jīng)失勢的吳經(jīng)理,尹雪艷并沒有嘲諷和看不起,相反是勸慰道:“哪里的話,干爹才是老當益壯呢!”,隨后則是“吳經(jīng)理心里熨帖了,恢復了并不少自信”[2]??梢哉f,這是一種善意而又圓滑的為人處世和人際交往的方式,這是一種比較恰當和正向的方式。在《紅樓夢》中,我們也會發(fā)現(xiàn),這種恰當平和的交往方式在薛寶釵的身上體現(xiàn)的比較明顯。例如,在 “比靈通金鶯微露意,探寶釵黛玉半含酸”這一章節(jié)中,當薛寶釵勸賈寶玉別喝冷酒的之后,面對林黛玉含沙射影的諷刺——“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么他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她非常識大體的沒有反擊,并且隨后笑談道 “真真的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也不是,喜歡又不是”[1],從而緩和了整個場面的氣氛,使在場的其他人都不會感到局面的尷尬。這些細節(jié)的比較都表明,在人際交往中,尹雪艷和薛寶釵都是采取平和圓滑而很少帶有正面攻擊性的交往方式,這也體現(xiàn)出他們?yōu)槿颂幨赖闹腔?。同時我們也發(fā)現(xiàn),在人際交往中她們都是比較招人喜歡的那一種。例如在《永遠的尹雪艷》中就寫道:“尹雪艷有迷男人的功夫,也有迷女人的功夫。”[2]在《紅樓夢》中薛寶釵就得到了大觀園中封建家長的喜歡同時也受到了丫鬟和迎春等姐妹以及史湘云的喜歡,就連一直對她心存芥蒂的林黛玉也在送人參的這一章節(jié)里對她推心置腹。可見,在人際交往方面,她們兩個都是非常具有人格魅力的,且她們都是在平和圓滑的交往中受到人們的喜歡。
同時,尹雪艷和薛寶釵的人物性格和人物命運與白色這種顏色要素有很大的相關(guān)性。在《永遠的尹雪艷》中,寫道尹雪艷與白色相關(guān)的地方非常多,例如,“不管人事怎么變遷,尹雪艷永遠是尹雪艷,在臺北仍然穿著她那身蟬翼紗的素白旗袍”、 “尹雪艷便像一株晚開的玉梨花”、“像個冰雪化成的精靈,冷艷逼人,踏著風一般的步子”、“一對銀耳墜子吊在她烏黑的發(fā)腳下來回的浪蕩著”、“白色的衣衫,雙手合抱在胸前,像一尊觀世音”、“尹雪艷仍舊一身素白打扮,臉上未施脂粉,輕盈盈地走到管事臺前”[2]等等。我們知道,《永遠的尹雪艷》是一個短篇小說,在一個篇幅如此小的作品中,用如此多的筆墨來著重寫尹雪艷的“白”,可見白色是人物特點和人物特色的一個重要表征。在《紅樓夢》中,對薛寶釵的描寫也是與白色等素色有關(guān)的。例如,在紅樓夢十二曲的判詞中這樣寫道“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1],其中“雪”字既與白色相關(guān),同時也和薛寶釵的“薛”字是諧音雙關(guān)的。同時我們也知道,在薛寶釵在向周瑞家的解釋冷香丸的做法時,用的是白牡丹蕊、白荷花蕊、白芙蓉蕊、白梅花蕊等四味藥引,同時還需要白露時的霜、小雪時的雪等,這些都是與白色相關(guān)的。薛姨媽對她女兒的穿戴是這樣描述的:“寶丫頭古怪著呢,他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1]其中也有賈母說過薛寶釵的住處像個雪洞,里面的物件很少。從這些我們都能看到薛寶釵的性格多與白色相關(guān),平時個人的喜好也是偏于素雅的。
從以上對尹雪艷和薛寶釵關(guān)于白色的相關(guān)性的列舉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她們倆的個人愛好都偏向于素雅,特別是偏向于白色。同時,白色也是她們的人物特色與人物性格的重要表征。白色顯示出尹雪艷多不同與世俗的一面,在她交際花的身份背后,也掩藏著她心性高潔的一面,也表明她不愿一味地沉湎于聲色犬馬之中。白色也顯示出,在大觀園中,薛寶釵不同于一般人的性格與品質(zhì),她有自己特殊的喜好和性格。周汝昌先生在談?wù)摰窖氣O時說道:“再有,凡諸題詠中涉及星月、嫦娥的,大都暗指寶釵的身份,所謂的‘寶婺情高潔,所謂的‘幽情欲向嫦娥訴,悉皆指此?!盵3]在周先生看來,薛寶釵是具有嫦娥般的性格的,她盡管也其趨向于世俗的一面,同時也有屬于自己的孤傲與寂寞。嫦娥也是有自己的潔白與美麗,也有自己的孤獨與落寞。同時我們發(fā)現(xiàn)這種白色也預示著人物的悲劇命運,與人物的命運具有很強的相關(guān)性。關(guān)于這一點,將在接下來的關(guān)于她們悲劇的人物命運和悲劇的人生意蘊的部分來進行闡述。
在歐陽子的《王謝堂前的燕子》中,這樣評價白先勇《臺北人》這本小說集:“而潛流于這十四篇中的撼人心魂之失落感,則源于作者對國家興衰、社會劇變之感慨,對面臨危機的傳統(tǒng)中國文化之鄉(xiāng)愁,而最基本的,是作者對人類生命之“有限”,對人類永遠無法長葆青春,停止時間激流的萬古悵恨?!盵4]歐陽子作為白先勇的友人,她對于白先勇的《臺北人》的評論,可以說是非常確切和深刻的。從這些評價中,我們都可以看出《臺北人》中所蘊含的悲劇性意味?!队肋h的尹雪艷》作為《臺北人》的重要篇章,其悲劇意蘊也是顯而易見的。與之相同,在《紅樓夢》中,我們也能看出薛寶釵形象的悲劇意味。
在《永遠的尹雪艷》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總是在強調(diào)尹雪艷總是不老這一現(xiàn)象,所以尹雪艷叫做“永遠的尹雪艷”。在這種“不老”之中,我們也能看到尹雪艷形象的悲劇色彩。因為不老,所以尹雪艷總是風情萬種的,總是迷人的。尹雪艷總是會受到男士的不斷追求,但是和尹雪艷有關(guān)的男士最終卻都沒有好下場,像王貴生、洪處長、徐壯圖等,仿佛與尹雪艷命中相克一般。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作為交際花,尹雪艷好像總是在尋找伴侶,卻找不到一個可靠的男性可以作為終身的依靠,就像一個失根的浮萍一樣。同時,尹雪艷的永遠不老,也是具有反諷意味的。人的生命特征是人總會老的,尹雪艷是不可能不老的,這就暗示出尹雪艷必然會老去的悲劇事實。這也包含著一切美麗事物終將逝去的悲涼的思想內(nèi)蘊。再者,本篇也以尹雪艷不老的這樣一個維度,也反襯出其他人物的悲情色彩,例如其中的吳經(jīng)理這一漸漸衰頹、漸漸老去的人物。在《紅樓夢》中,我們也能看出薛寶釵的悲劇命運和悲劇形象。我們就高鶚續(xù)的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的結(jié)局來看,盡管最終薛寶釵與賈寶玉結(jié)成了姻緣,但是,賈寶玉并不愛她,隨后寶玉中鄉(xiāng)魁后了卻塵緣走失也暗示出其最后的寡婦的悲慘命運。這種命運結(jié)局,對于處于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下的薛寶釵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悲劇。在尹雪艷和薛寶釵的悲劇命運看來,這就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白色是不好、不吉利的表征產(chǎn)生了同構(gòu)。所以,白色也是尹雪艷和薛寶釵悲劇命運的一種表征。
以上講的是尹雪艷與薛寶釵形象的相似之處。同時,在她們形象相似的同時,我們也能看到她們身上的不同之處。這種不同之處主要表現(xiàn)在:人物所處的時代背景存在差異,并且作者通過兩個人物所表達的思想內(nèi)蘊也是存在差異的。
在《臺北人》中所描繪所有的人物都是從大陸到臺灣去的,沒有描寫一個臺灣當?shù)氐娜恕!队肋h的尹雪艷》中的尹雪艷也是從大陸移居臺灣的。所以,在《永遠的尹雪艷》中,就蘊含著國民黨政權(quán)掌控失敗后很多大陸人員移居臺灣的歷史社會背景。這其中就包含著特定歷史階段的時代特點,也包含著人們對于故土的眷戀以及對于轉(zhuǎn)移帶來的漂浮感的恐懼和對于前途命運的不確定。所以,尹雪艷是國共政權(quán)更迭,國民黨退居臺灣的歷史社會背景下的人物,她是在特定歷史背景下具有現(xiàn)代性特征的人物。只不過,這種現(xiàn)代性特征摻雜著傳統(tǒng)文化的因子,具有一些傳統(tǒng)文化的內(nèi)涵。相比之下,《紅樓夢》則是處于清朝這一社會時代背景之下。清朝是一個中國封建專制社會從頂峰逐漸衰亡的時期,它彰顯的是一種“落日的余輝”的時代特點,一種積重難返的社會境況。在這一時代背景下,《紅樓夢》則是表現(xiàn)了作者的對傳統(tǒng)社會、倫理、道德、愛情和婚姻等多方面和多維度的深刻的思考。這其中涉及到了很深的傳統(tǒng)文化和社會的內(nèi)蘊,這些傳統(tǒng)內(nèi)蘊與現(xiàn)代性的關(guān)涉性是相對較小的。薛寶釵形象正是體現(xiàn)了這種傳統(tǒng)的時代背景和思想內(nèi)蘊的。
總之,通過對尹雪艷和薛寶釵的形象比較分析,我們可以看到,白先勇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非常了解的,白先勇對中國傳統(tǒng)知識文化是非常熱愛與鐘情的,并且對《紅樓夢》中的傳統(tǒng)文化元素是有借鑒與吸收的。與此同時,我們也能看到尹雪艷和薛寶釵兩個形象身上的不同點,她們代表著不同的時代背景和思想文化內(nèi)蘊。通過這些,我們也能對白先勇和《紅樓夢》有一個更加深刻的了解。
參考文獻:
[1]《紅樓夢》,曹雪芹著,人民日報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
[2]《臺北人》,白先勇著,作家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
[3]《周汝昌點評紅樓夢》,周汝昌著,團結(jié)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
[4]《王謝堂前的燕子》附于《白先勇文集》第2卷,歐陽子著,花城出版社,2000年4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