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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鴨綠江畔

    2014-04-29 00:44:03孫云海
    中國鐵路文藝 2014年2期
    關(guān)鍵詞:王氏部隊

    孫云海

    1948年,李春芳年方18,高挑個兒,小細腰,白凈臉兒,黑齊齊的劉海下,是一雙嫵媚的大眼睛。她平時喜歡穿長筒褲子,白襯衫扎在褲子里,雙袖高高挽起,從套里村砂礫路上風擺楊柳般走來,走上高高的鴨綠江江堤,暮色蒼茫地望著滔滔江水,望著對面的異國他鄉(xiāng),她當時那樣子就是很摩登。

    李春芳爹爹叫李少基,刀條臉兒,小眼睛,人長得有點猥瑣,卻是遠近聞名的焊錫匠,家境還算富裕。李少基和老伴都是山東萊陽人,闖關(guān)東過來的。李春芳許是喝鴨綠江水長大的吧,不像爹也不像娘,亭亭玉立,像一棵春華秋實的李子樹,看著就招人喜歡??粗鴥号惶焯扉L大,出落成為套里村、乃至整個九連城的美人兒,李少基坐不住了,滿天下撒網(wǎng),為女兒找婆家。有人給他支招兒,說李少基你眼大漏神,滿哪找個屁呀,咱套里村不就有個門當戶對、配你閨女正合適的人嗎!李少基瞪著一雙瞎耗眼睛,一股大煎餅卷大蔥話味問:“誰呀?”那人說還能有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東頭王紹先家的四小子唄!李少基一拍大腿說:“我操,怎么把他家給忘了。”

    其實,李少基根本不是把王紹先家忘記了,更不會不關(guān)注風流倜儻、文采出眾的王家四小子王文宣,而是王家家境比他家好,他怕高攀不上。再說王文宣念過國小,做得文章,寫得一手好字,喝墨水長大的,眼眶還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呢。架不住別人撮合鼓動,李少基鼓足了勇氣,瞅了個好天氣,壯著膽子來到王紹先家,跟王紹先說這事兒。王紹先嘿嘿樂,拿眼飄妻子王氏。在老王家,主事的人是王氏,王紹先整天游手好閑,串門喝酒是營生,操持家務(wù)、支派伙計種地的活兒都是王氏。王氏能說會道,村里保媒拉牽張羅事兒少不了她,誰家鬧糾紛也都請她去勸和。李少基沒想能說下這門親事,沒想到在一旁的王氏一口答應(yīng)。當時王氏慢悠悠把一尺多長銅煙鍋點著,猛吸一口,吐出筆直的煙柱,一字一句對李少基說:“你家閨女臉盤子耐看,身子骨中用,跟俺家小四配得上。”李少基當即高興得眉飛色舞,樂顛顛回了家,吵吵嚷嚷把這門親事說了一遍。李春芳害羞得低了頭,不說話,一直用手指卷衣角兒。李少基說:“閨女呀,你嫁到老王家,人家一個地角夠你吃一輩子!”李春芳含笑抬起頭,羞澀地說:“爹,俺知道!”其實,李春芳的意中人正是王文宣!王文宣有文化,不論念書還是種地,總是穿戴得利利整整、干干凈凈,一看就是有素質(zhì)的人。尤其他臉上那與生俱來的書卷氣,著實讓她著迷。

    王紹先家在鴨綠江邊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人家,十一間房子,三百畝地,兩掛大車,雇了十多個伙計。王紹先共有四個兒子,老大前些年參加了馬占山的部隊,被日本人打散了,至今生死不明;老二參加了八路軍,如今也不知在哪里拉槍栓;老三參加了國軍,跟著鄭洞國守長春;老四王文宣國小畢業(yè)后在家務(wù)農(nóng)。當時王氏對四兒子說:“文宣呀,你爹游手好閑,油瓶倒了不扶,這么大家業(yè),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就別出去了,幫幫我吧。再說現(xiàn)在外面兵荒馬亂,出去太危險了,你三個哥哥出去一個沒影一個,你就別出去,等天下太平了再出去不遲。”四兒子王文宣孝順,不愿違背母命,就在家里擼起了鋤杠。

    傍晚,王文宣扛著鋤頭回來,吃飯的時候,王氏把跟李少基家女兒李春芳定親的事說了。沒想到,王文宣當即跳起來:“我的娘哎,這事可不成?!蓖跏袭敿蠢履槪骸霸鮽€不成?”王文宣:“現(xiàn)在得自由戀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不成!”王氏放下筷子,操起煙袋就敲在王文宣頭上:“小兔羔子,念幾天書長能耐啦,敢不聽爹娘的話了。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這門親事就這么定了!”看娘發(fā)怒了,王文宣揉著鼓包的腦袋不敢吱聲,心里卻老大的不樂意。

    以后王文宣鋤地,人就霜打了茄子一樣的沒精神,常常躺在田間地頭,聽著鴨綠江水在一旁嘩嘩流淌,望著天上白云漂浮變幻,心里無限惆悵?;镉媯冪P地鏟出好遠,他也不去追趕,一個人在后邊沒精打采。他想到念國小時的同學(xué)們,不知現(xiàn)在都在哪里?其中有個叫劉倉滿的同學(xué),令他特別思念。劉倉滿五大三粗,憨厚老實,腦袋笨,學(xué)習不好,總讓老師打手板,總挨同學(xué)欺負,每次被欺負都是他出頭解救,兩人成為好朋友。一次期末考試,試卷上的題劉倉滿沒一道會的。王文宣先給他答題,之后再做自己的卷子,時間不夠了,還得了全班第三。劉倉滿很感激王文宣,家里的地瓜干、酸棗總給王文宣拿??墒沁@個窩里窩囊的劉倉滿,國小畢業(yè)就失蹤了,連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晃就是三年。王文宣在家種地本來就不舒心,王氏又給他定了門親事,他就更不舒心了。他崇尚的是自由戀愛,心靈的溝通,認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對愛情的專制和摧殘。他深惡痛絕。

    王文宣每天在天地里干活兒,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總有個身穿白襯衫的姑娘在挖菜。她一會兒蹲下,一會兒站起走幾步,樣子很悠閑,目光卻始終沒離開王文宣。不用問,那姑娘是李春芳。一個村住著,他們也不經(jīng)常碰面,王文宣對李春芳沒什么好感,印象一直不深刻。時間長了,村里人發(fā)現(xiàn)李春芳總是在王文宣不遠不近的地方出現(xiàn),有人走過來叫王文宣,說你對象在那邊呢,去找她呀。那人嬉皮笑臉,王文宣便不搭理,認為受到了捉弄,面露慍色,臉色緋紅起來。那人再催,王文宣便拉下臉說:“要去你去!”村里人看王文宣跟李春芳不愿近乎,再看見李春芳就吹口哨,嘴里發(fā)出各種各樣的怪叫。在他們眼里,總在男人左右出現(xiàn)的姑娘風流,作風不正,不是本分人。李春芳不管村里人怎么看,她只想看到王文宣,只要他出現(xiàn)在大地里,她就不遠不近地跟著,嘴里還不停地哼著《王二姐思夫》一類的小曲兒。

    有一天,晴空萬里,太陽火辣。王文宣鋤地鋤累了,抬頭擦汗,看見熾烈的陽光下,三個解放軍沿田間小路向自己走來。走近了,見為首一個膀大腰圓的大個子,腰扎武裝帶,腰別一支小擼子,神采奕奕,意氣風發(fā),一看就是個首長。后邊緊跟著兩個小戰(zhàn)士,像警衛(wèi)員,斜挎卡賓槍,個個精神抖擻。王文宣有些害怕,心想自己沒犯哪條規(guī)矩啊?他心里正嘀咕呢,三人已經(jīng)走到他跟前,前邊的首長張開雙臂,一下抱住了他,咧開大嘴哈哈笑著說:“王文宣,你還在家干農(nóng)活呀!”王文宣一下認出來了,是失蹤三年的劉倉滿!王文宣笑笑說:“不在家干農(nóng)活能去哪里呀?你失蹤三年,原來是投奔了部隊?。 眲}滿松開王文宣,上下打量一番,又哈哈大笑,一拳搗在他胸脯上,說:“跟我走吧,部隊就缺你這樣有文化的人!”“我,能行?”王文宣疑惑地問。劉倉滿說:“什么行不行的——你不行誰行???革命不分先后——跟我走吧!”

    王文宣扔了鋤頭,跟劉倉滿走了。

    遠處,李春芳看見了這一幕。她不敢靠前,心里卻在疑惑:他們不是回了套里村,而是奔了丹東方向。他們這是要去哪里呢?以后得知真相,她很后悔,如果當初知道王文宣從此沒了音信,她說什么也要沖上前去,把王文宣拽回來。

    王文宣走后不久,套里村住進了工作隊。工作隊給村里人劃成分,然后分浮財。王紹先家按家產(chǎn)夠地主,但是他沒民憤,劃了個富農(nóng)成分,房產(chǎn)田畝卻被分光,只給了一間帶刀閘小炕的土坯房,差點在套里村沒了立錐之地。

    李少基看見王紹先家窮了,打了退堂鼓,他對女兒李春芳說:“王家敗了,變成了窮光蛋,你還是別進那個家門了,以后爹再給你找個好人家?!辈幌肜畲悍疾桓桑f:“爹呀,我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的鬼,你就別費那個心啦。”李少基耗子眼直瞪,脖子上青筋都突了出來:“閨女呀,世道變了,王家敗了,進那個家門就是進了老鼠洞,以后就得受窮憋氣挨批斗,沒有出頭日子。再說王文宣那小子早跑了,哪里去找他呀?是他悔婚在先,是他先不仁不義,咱可不能在他這一棵拐脖樹上吊死?!崩畲悍伎蘖?,說:“爹你就別逼我了,除了王文宣我誰都不嫁!逼我嫁人就是逼我死!”聽了女兒這樣的話,李少基長嘆一聲,不說話了。想想不久前自己對女兒說過的:“嫁進老王家,人家一個地角夠你吃一輩子?!钡脑?,心里不免感嘆命運弄人,貧富由天定,自己再努力也是枉然。

    就在李春芳跟爹談話第二天,李春芳把長頭發(fā)盤起來,胳膊挎?zhèn)€藍底白花包袱皮,里面是幾套換洗衣服,來到王紹先家,進門不說話,下廚房做飯,上桌吃飯,管王紹先叫爹,管王氏叫娘,像到了自己家,讓王家人看得直愣神兒。經(jīng)歷過土地改革,王家人早沒了當年的威風,王紹先整天躺在炕上哼唱棚頂糊的報紙,間或喝點小燒,王氏里里外外扭著小腳做飯喂豬。李春芳進家門,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我是你們王家的人,非王文宣不嫁!在這件事上,王家先對不起李家,怎敢硬攆人家回去?況且王氏也真的喜歡李春芳,姑娘就是沒文化,其余的哪點差了咱的王文宣?一家人都不吱聲,李春芳就在王家住下了,一晃一年。

    這一年形勢變化很大,東北全境解放,到處是歡樂的海洋。套里村年輕人報名參軍,中年人撒糞種地,婦女做鞋支援前線,村莊很是熱鬧。一天,王氏瞅了個空閑,對李春芳說:“王文宣在哪里不知道,還不知死活,你們畢竟還沒結(jié)婚,你在俺這里住久了也不是事兒。我看你先回家,等有信了咱娘倆一起找他去,你看這樣成不?”李春芳考慮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起床后對王氏說:“娘,成啊,照你昨晚說的做。不過我只是暫時回去,文宣有信了我還回來?!蓖跏厦c頭說好好,咱娘倆就這么說定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到了1950年的夏季,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到了秋季,美國人的飛機飛到丹東上空,炸了鴨綠江大橋。以后中美兩國的飛機經(jīng)常在丹東上空打架,套里村人聽到嗡嗡的飛機響就跑到外邊,仰著腦袋往天上看。一天,美國飛機對著套里村扔下一顆大炸彈,全村人都看見了,大炸彈開始是個小黑點兒,越來越大,突然就掉在村中間的土路上,人們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動彈。可是大炸彈沒響,人們在地上趴了好半天才敢起來,后來部隊來了人,把大炸彈拆了引信運走了。

    套里村秘密進駐部隊,村里也開始做支援前線的準備,白天靜悄悄,晚上轟轟烈烈。駐村工作隊干部動員說:“美帝打著聯(lián)合國旗號入侵朝鮮,威脅中國安全,新中國不能坐視不管,必須要抗美援朝,給美帝國主義迎頭痛擊?!碧桌锎迦烁吆翱谔枺骸按虻姑赖蹏髁x!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

    這天,郵差給王家送來一封信,信封上沒有地址。王氏把王紹先叫回來念信,王紹先打開信一看手就顫抖了,說四兒子來信啦!王氏趕緊關(guān)了房門,回來正襟危坐,聽四兒子王文宣的信兒。信的大意是爹娘大人見諒,三年前不辭而別,對不住二老了。跟劉倉滿到部隊后,一直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學(xué)院學(xué)習軍事測繪,如今已是測繪大隊的股長了?,F(xiàn)駐扎沈陽,馬上要入朝作戰(zhàn),參加偉大的抗美援朝戰(zhàn)爭,望二老保重身體,待兒子從朝鮮凱旋再回鄉(xiāng)看望。信末特意叮囑,千萬不要告訴李春芳。新社會新風尚,現(xiàn)在講究自由戀愛,包辦婚姻不是愛情,我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這封信猶如美帝國主義扔下的那顆大炸彈,把王紹先和王氏炸翻了,他們心里五味雜陳。高興的是,兒子終于有信了,活得好好地,還在部隊有了出息,就要到江對面抗美援朝了;犯愁的是,人家李春芳等了你三年,多少人給介紹對象人家連看都不看,你說不要就不要了,不說人家怎么想,咱自己這話能說出口?老兩口躺在炕上,高興一會兒,嘆息一會兒,說一會兒王文宣,說一會兒李春芳,不覺天就蒙蒙亮了。王氏突然坐起來說:“兒子在沈陽,又不遠,去對面打仗還不知生死,不行,我得去看他!”王紹先說我也去,王氏說你別去了,你在家迷惑李春芳。你看這兩年春芳姑娘一天來咱家好幾趟,就是監(jiān)視咱倆,察看動靜呢。王紹先嗯嗯點頭。

    天大亮的時候,王氏已經(jīng)穿戴整齊,頭發(fā)烏亮,在腦后盤了個發(fā)髻,周身上下收拾利落,便挎一個白色包袱,吱呀一聲推開房門,小腳疾步走了出去。那天是深秋,白霧飄渺,江水悠悠,套里村還在沉睡之中。王氏出了家門,走出村莊,上了江堤,再順江堤走到丹東,坐火車就能到達沈陽了。她上了江堤,薄霧中突然現(xiàn)出一個人來,她仔細看,嚇了一大跳,是李春芳!

    李春芳穿一條灰色的確良長筒褲子,白襯衫外面罩了件黃色小翻領(lǐng)衣服,頭發(fā)刷成了五號頭,胳膊腕上挎了個粉底蘭花包袱皮,一副出遠門的樣子。不用問,人家什么都知道了。王氏尷尬過后,主動進攻:“春芳姑娘,跟娘走吧,去見那個違了良心的王文宣?!崩畲悍监培劈c頭,眼里涌出了眼淚。王氏說高興事兒,不興掉眼淚。李春芳就悄悄擦了淚水,把王氏的包袱拿過來挎在自己身上,跟著王氏向丹東火車站走去。

    中午,王氏和李春芳來到沈陽部隊一座軍營外邊的崗?fù)づ?。士兵問他們找誰?王氏說找王文宣,士兵問王文宣是誰?王氏把信拿給士兵看,士兵翻看了他們兩個包袱,打了個電話,說你們在這等一會吧,就去站崗了。

    一會兒,王文宣跑來。他沒什么變化,還是在家是那樣,有些矮,有些胖,只是臉白了,穿一身黃軍裝,衣服袖子高高挽起,樣子精神抖擻。他看見王氏很高興,一把抱住王氏,喊了聲娘!王文宣看見王氏后邊的李春芳臉就陰沉下來,說:“你怎么來了?”李春芳羞羞答答說:“我來看你!”王文宣沒再說什么,把她們領(lǐng)到部隊招待所,安頓好后,領(lǐng)她們到食堂吃了大米飯、饅頭、白菜豆腐湯。再回到招待所,王文宣說:“娘啊,你們來的不是時候,后天部隊有特殊任務(wù),要開拔了,明天你們就回去吧?!蓖跏蠁柺裁慈蝿?wù),是不是要過江跟老美干仗?王文宣低聲說,這是軍事機密,不能說的。他瞟了一眼李春芳,見她在對面床上擺弄包袱里的衣服,欲言又止。王氏明白兒子有話要對自己說,便對李春芳說:“春芳,你去水房洗衣服吧,我跟文宣說幾句話?!崩畲悍贾?,拿起衣服臉盆就去了水房。

    王文宣把房門關(guān)上,坐在王氏對面,準備洗耳恭聽。王氏掏出煙袋鍋兒,裝上煙沫,劃根火柴,用兩根手指尖夾著火柴桿屁股,伸直胳膊,火苗剛剛夠著煙袋鍋。王氏深吸一口煙,嘴里吐出一口白煙,閉了閉眼睛,陶醉一番,之后才睜眼對王文宣說:“兒呀,人家是黃花大閨女,在家等你三年了,你音信皆無,先就對不住人家。這次娘把她帶來,你就別犟了,娶了她吧?!蓖跷男酒饋?,上前扶著王氏雙腿,幾乎半跪說:“娘啊,現(xiàn)在是新社會,講的是感情,自由戀愛。我跟李春芳沒感情,你讓我怎么娶她?”王氏說:“感情再培養(yǎng),結(jié)了婚,生活在一起就有感情了,有了孩子就更牢靠了。再說李春芳也是咱套里、九連城一帶的美人兒,人家就是拿到丹東城里,模樣也不差誰,你就別站這山望那山高了。我和你爹當年結(jié)婚前面都沒見一個,長啥模樣也不知道,結(jié)婚了不也過挺好,還生了你們哥四個。”王文宣站起來,臉望著窗外,背對著王氏:“娘,這事你就別說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做主?!边@話啥意思?不就是不讓當娘的摻乎了嗎?不就是心意已決,改不了了嗎?王氏一臉怒容,煙袋鍋拿起又放下。若擱以前,她準一煙袋鍋刨過去王文宣腦袋會一個大包,讓他乖乖服軟??蛇@是新社會,兒子穿了軍裝,是部隊的干部了,下不了手啊。王氏氣氣吁吁不說話。王文宣轉(zhuǎn)過身說:“娘你們明天就回去吧,我們后天也要開拔了?!闭f完出門走了。

    王氏年齡大了,鞍馬勞頓大半天,已經(jīng)很累,不知不覺躺在床上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突然被撞開,李春芳幾步跨進來,栽倒在對面床上嚎啕大哭。王氏醒了,急忙下地,撫著李春芳后背連問怎么了?她是喜歡李春芳,也可憐李春芳。可有一點她不理解,你李春芳模樣兒俊俏,個頭比王文宣還高,找什么樣的男人找不到,非得嫁這么個不仁不義的傻小子呀?天底下沒男人啦?王氏安慰李春芳:“春芳姑娘,有什么事就說出來,別憋在心里,哭解決不了問題呀?!?/p>

    李春芳坐起來,哭哭啼啼把事情原委說了。

    原來,李春芳剛才去水房洗衣服,一個漂亮女護士和三個小戰(zhàn)士已經(jīng)在水房里洗衣服了。他們很熟悉,打打鬧鬧,說著笑話,她在一旁默默洗衣服,聽他們說起了王文宣的名字,便警覺起來。一個小兵笑著問:“于護士,什么時候吃你和王股長的喜糖???”于護士笑著說:“我們合計好啦,等打敗了美帝國主義,王文宣從朝鮮凱旋的時候,我們再結(jié)婚!”于護士說完,端起臉盆,咯咯笑著走出了水房。于護士走后,一個小兵十分羨慕地說:“他們可真是天生一對兒!”另一個小兵說:“他們志同道合,相戀好幾年了,要不是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咱們早該吃到喜糖了。”

    聽到這里,王氏倒吸口冷氣。原來王文宣這小子早有意中人了,還是部隊一個護士,怨不得他對李春芳那么排斥、那么絕情。也是知兒莫若母,王氏知道兒子的倔脾氣,這種情況下,再讓他娶李春芳的可能性不大了。她安慰李春芳,領(lǐng)她在部隊大院里溜達,看見部隊戰(zhàn)士都在整理行李物品,貴重東西已經(jīng)裝上了汽車,真要開拔的樣子。

    晚上,王文宣把飯菜端到招待所房間里吃的,三人默默吃飯,誰也沒說話,吃完王文宣把空碗筷收拾走,當晚再沒回來。睡覺的時候,李春芳翻來覆去,在床上像烙餅,一直沒睡著。王氏心里有事也睡不著,躺在床上留意著李春芳的動靜,心里不免感嘆:紅顏薄命,李春芳命真的不好啊。

    半夜,屋里月光朦朧,若明若暗。王氏看見李春芳坐起來,穿上衣服往外走,王氏跳下地,拉住李春芳胳膊,問“你去哪兒?”李春芳不說話,甩著胳膊,非要往外走,淚流滿面。王氏心里一驚,八成是姑娘想不開了吧?王氏死死拽住李春芳胳膊,李春芳拼命往外掙,王氏眼看拽不住了,松開手,一巴掌烀在李春芳臉上,李春芳哇哇大哭,癱倒在床上。王氏也流淚了,說:“春芳姑娘你怎么還想不開了呢?世上三條腿蛤蟆找不到,兩條腿人有的是呀,沒了屠夫咱還吃帶毛豬了?沒他王文宣地球還不轉(zhuǎn)了?他王文宣心里已經(jīng)有人了,我看你就別再等了。眼珠都沒有了,你要那眼眶干啥?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咱可不能有半點損傷?!蓖跏险f到這里,李春芳撲棱一下坐起來,氣咻咻說:“明天找部隊首長,告他王文宣的狀!他為啥要逃婚?他為啥家里有了還在外面亂搞?”王氏附和說:“對,這小子腳踩兩只船,他和那個于護士是亂搞,破壞軍婚?!蓖跏险f完,自己都嚇了一跳。腳踩兩只船、亂搞、破壞軍婚?那還不把俺兒槍斃了呀?王氏知道問題沒那么嚴重,王文宣從來就沒答應(yīng)這門親事,是當年自己揮著大煙袋鍋子給定下的,是你李春芳非得嫁給俺兒呀。王氏矛盾著,思忖著,想到兒子要不娶了李春芳,這姑娘回村沒法抬頭,投河、投井、上吊、抹脖子,李春芳什么都干得出來,出了人命事情就大發(fā)啦。她決定第二天跟李春芳一起找部隊首長。

    打聽到測繪大隊大隊長的辦公室,王氏和李春芳一起走了進去。大隊長是東北人,高大威武,仔細打量,嘿,這不是套里村劉家二小子劉倉滿嘛!當年這小子總是嘿嘿地憨笑,經(jīng)常挨淘小子欺負,如今是部隊的首長啦!劉倉滿很熱情,給兩人倒水,扶王氏坐到椅子上,還上下打量李春芳,說:“春芳姑娘比我出村的時候俊多啦!”李春芳臉紅了,低頭不語。

    王氏把兩人婚事的來龍去脈說了,劉倉滿連連嘆氣說:“對不起了,對不起了,我不知道他們定親這碼事兒,要是知道也不能把王文宣從鴨綠江邊帶走啊。王文宣也真是的,在家那些事情跟我牙縫沒漏,這等于對組織隱瞞實情,得受處分?!蓖跏馅s緊問:“罪行大不大?他得領(lǐng)個啥處分?”劉倉滿站起鐵塔般身子,笑著說:“問題挺嚴重的,先批評教育吧?!崩畲悍家慌孕÷曊f:“不行,得讓他改正錯誤,娶我為妻!”劉倉滿說:“春芳姑娘,王文宣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對象了,你看……”李春芳抿了抿嘴,低聲卻很堅決地說:“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今生不能嫁給他,到了陰間我也纏著他不放!”這話嚴重了,要出人命??!劉倉滿一臉驚詫,想了半天才說:“你們等一會啊,我找政委商量一下?!?/p>

    不知劉倉滿怎么跟政委商量的,好長時間他回來了,態(tài)度大變:“咱們是共產(chǎn)黨的部隊,紀律嚴明,為老百姓打天下,得話附前言,不能哄騙人家。王文宣在家訂了親,到部隊就不能改,不能不認賬。這么著啊,咱們鐵匠對石匠——實打?qū)?,鋒刃遇棉絲——快刀斬亂麻,今晚就給他們辦婚禮,讓他們百年好合!”聽到這話,李春芳高興跳了起來,一臉燦爛的桃花。王氏驚訝極了,仿佛在夢里,起身就給劉倉滿鞠一躬。劉倉滿忙彎腰扶住,說:“老人家回招待所吧,晚上參加你兒子的婚禮?!?/p>

    “解放區(qū)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qū)的人民好喜歡……”

    回招待所路上,李春芳一直都哼著歌曲兒。

    下午,王文宣垂頭喪氣地出現(xiàn)在招待所。

    王氏問:“首長怎么找你說的?”

    王文宣答非所問,眼瞅別處:“結(jié)就結(jié)唄,誰怕過誰?!?/p>

    王氏說:“結(jié)了娘就把李春芳領(lǐng)回去,你就安心在部隊吧,以后有條件了再把她接到部隊。”

    王文宣再沒說什么,枯坐一會兒就走了。

    他走后不久,在外面溜達的李春芳低頭回來了,坐在床邊不吱聲,雙手擺弄著衣角。王氏問:“春芳你怎么了,心情不好?”李春芳眼角掛了淚,說:“剛才看見于護士了,站在樹林里哭,王文宣給她擦眼淚,兩人說什么不知道,王文宣也哭了?!蓖跏蠂@氣:“世上有喜就有悲,有苦就有甜,你和于護士命里犯相?!?/p>

    婚禮在招待所一間房子里舉行。兩個單人木板床,床單雪白,白被子疊得像豆腐塊一樣整齊。地上靠窗一張木質(zhì)八仙桌,桌上并排一個暖瓶兩個白瓷杯子,窗玻璃上粘兩個鮮紅的雙“囍”字。這里就是他們的新房了。

    月上柳梢頭,新房突然涌進來一群戰(zhàn)士,有站有坐,嘻嘻哈哈。王文宣、李春芳并排站在八仙桌前邊,每人胸前戴了只紙做的大紅花。王文宣緊繃著臉,不時東張西望,而李春芳則低著頭,紅著臉,笑吟吟的。婚禮主持是大隊長劉倉滿。婚禮很簡單:第一項,宣布王文宣、李春芳結(jié)為夫妻;第二項,互換禮物(每人一個五毛錢手絹);第三項,對著毛主席畫像表衷心。之后撒一把糖塊在八仙桌上,戰(zhàn)士們轟地一下圍上去搶糖,婚禮就結(jié)束了。幾個戰(zhàn)士要鬧洞房,劉倉滿拉下臉說:“明天什么日子,還有心鬧洞房啊?”戰(zhàn)士們就都撤了。

    王氏回到自己住的屋里,心里格外高興,眼角的魚尾紋都樂開了。高興之余,她還有些隱隱不安。他看到兒子打心眼里不高興,婚禮上臉嘟嚕著,陰得能扭出水。于護士在樹林里哭泣的場景總在她腦海里轉(zhuǎn)悠。于護士也怪可憐的,跟王文宣相處幾年了,感情肯定深,冷巴丁硬生生給拆開,心里還不知咋難過呢。哎,人心都是肉長的,怎忍心吶。

    在婚禮上,王氏聽一個干部模樣的人和別人議論說,劉倉滿和政委之所以決定讓他們馬上結(jié)婚,不是因為李春芳等了王文宣三年,而是全國剛解放,不少部隊干部以自由戀愛為由,不承認家里父母給定的媳婦,有的還把已經(jīng)結(jié)婚的糟糠之妻給拋棄了,又尋找新歡,老百姓意見很大,紛紛向組織反應(yīng),有的信件已經(jīng)到了黨中央,嚴重影響了共產(chǎn)黨的形象。上級通盤考慮,下文件要剎這股歪風,王文宣正好撞槍口上了。王氏的心里那個不得勁呀。

    第二天清晨,王氏洗漱完畢,等李春芳起來。太陽出來好高,李春芳才慢騰騰過到王氏這邊,臉上陰沉沉的似罩了一朵黑云,低聲喊一聲媽!王氏心里咯噔一下,猜到了八九不離十,但還是痛痛快快答應(yīng)一聲。

    王氏問:“文宣呢?”

    李春芳低頭答:“半夜就走了?!?/p>

    王氏:“去哪里?”

    李春芳:“入朝了。”

    王氏手指那個方向:“去那邊……打仗去了?”

    李春芳嗯嗯點頭:“抗美援朝!”

    王氏走出房門,部隊大院里果然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部隊真的開拔了。

    王氏后來像擠牙膏,在李春芳每次的只言片語中搞清楚了,王文宣新婚之夜根本沒脫衣裳,兩人分床合衣過了一夜。王文宣是在后半夜走的,走前對李春芳說:“春芳姑娘,對不起你了,部隊要入朝作戰(zhàn),我得走了。如果我們有緣分,我能從朝鮮戰(zhàn)場活著回來,我一定善待你!”

    李春芳拉住王文宣衣襟,從后面抱住他,含淚說:“王文宣你聽著,我已經(jīng)是你的人了,我要你活著回來,我在套里村等你!”王文宣把上衣兜別著的英雄鋼筆摘下來,掰開她的手,把鋼筆放在她手里,說:“我需要時間,給我一定的時間。我若回不來,這鋼筆就是我們永遠的信物。”說完,他頭也沒回,拉開房門就走了。屋里白熾燈慘白發(fā)亮。她的啜泣聲忽高忽低,像一支遼北的思夫小曲,哀怨低沉,如泣如訴。

    他跟王氏回家,一直住在王紹先家。第二年春季,王文宣的三個哥哥都有了信兒。大哥王文舉的部隊被日本人打散后,他一個人逃進了在長白山里,一直以打獵挖藥材為生,如今已加入了當?shù)鼗ブM,娶妻生子安了家。二哥王文寶參加了林彪的部隊,在塔山阻擊戰(zhàn)中戰(zhàn)死,縣民政部門給發(fā)了革命烈士通知書和勛章。三哥王文財在長春解放時被鋪,之后押送到寬甸接受三個月的教育改造,拿了遣散費后又不知去向。

    李春芳給家人做飯,參加互助組勞動,有時間了就回家看望親生父母。李少基喋喋不休勸她改嫁,李春芳斬釘截鐵:“爹你死了那個心吧,世上除了王文宣,我誰都不嫁!”王紹先還是油瓶倒了不扶,有一分錢也打一盅酒喝,有時夜里偷偷劃小船過江,找朝鮮的朋友喝酒。他年輕的時候在江對岸做過買賣,那邊還有幾個老朋友健在。王氏經(jīng)常站在鴨綠江江堤上望著對面,隱約能聽到異國他鄉(xiāng)的槍炮聲,回來便猛勁抽煙袋鍋,辛辣的亞布力煙味兒在屋里彌漫。一次,她一邊抽煙一邊對李春芳說:“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文宣他怎么不往家捎個信呢?”李春芳正給王文宣織毛衣,聽了王氏的話,放下織了一半的毛衣說:“娘,別擔心,文宣沒信就是有信兒,說明他平安著呢?!蓖跏嫌行┞牪欢脑挘匝宰哉Z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福大命大造化大,俺兒沒事兒,俺兒沒事兒?!?/p>

    轉(zhuǎn)眼間到了1953年,7月27日,《朝鮮停戰(zhàn)協(xié)議》在板門店簽訂,隨后自愿軍陸續(xù)回國,丹東到處是鮮花和笑臉。王紹先和王氏天天到路邊等,見人就問,看到我小兒子王文宣沒有?李春芳一連多少天到丹東口岸等候,一直沒有王文宣的音信。她找到丹東自愿軍一個指揮部,那里的人很熱情,給打了一圈電話,最后告訴她,回國的自愿軍里沒有叫王文宣這個人的。李春芳當時就昏倒了。給她打電話找人的自愿軍戰(zhàn)士嚇壞了,慌忙把她抱到床上,找來軍醫(yī)給她做了檢查,打針鎮(zhèn)靜劑。她醒來后臉色慘白,渾身無力,可她還是硬撐著走回家。一路上江風徐徐,青草味兒濃厚。她聞不到,一路懵懵懂懂,到家就一頭栽倒在炕上,三天三夜沒起炕。

    爹爹李少基來看她,看見她憔悴的樣子,忍不住老淚縱橫,哽咽不止:“閨女呀,命里八尺,難求一丈,你心慈面軟,命里沒夫啊!認啦,跟爹回家吧!”李春芳哭著說:“爹爹呀,我不回去,我一定要在這里等王文宣回來!他可能還沒回國,也許回國了沒來得及跟家里通信兒,不過他肯定會來信的。我要等他!”看著李春芳倔強的樣子,李少基、王紹先、王氏三個老人個個嘆氣搖頭。在他們心里,還有一個可怕的預(yù)想不敢說出來,王文宣可能已經(jīng)犧牲了。按說犧牲了會有烈士陣亡通知書,可是沒有。聽回村的自愿軍說,美帝國主義的燃燒彈厲害,一打漫山遍野著大火,能把人燒成一把木炭。犧牲的人很久才能辨別出來。

    李春芳拿出了王文宣臨走送給她的撫摸了無數(shù)遍的英雄鋼筆,撫著撫著,不禁淚如雨下。

    轉(zhuǎn)年春季的一天,部隊突然來了封信,告訴他們王文宣在沈陽,讓李春芳趕快去。

    這消息如顆重磅炸彈,又把老人們炸蒙了。他們想,王文宣何時回國的?怎么是組織上寫信讓李春芳去呢?此時,李春芳心花怒放,忙著收拾換洗衣物,恨不得馬上就趕到沈陽,見到日思夜想的王文宣。第二天一早,她收拾利索,挽起包袱,步履輕盈出了村,來到江堤上。

    正是桃花水泛濫的時候,鴨綠江水浩浩蕩蕩,早起的野鴨在江面戲水覓食。江堤外村莊靜謐,行人寥寥,到處都寂靜美麗。李春芳趕早來到丹東火車站,買了最早去沈陽的火車票,下午就到了沈陽。進了部隊大院,她被人領(lǐng)到司令部。

    劉倉滿已經(jīng)是司令員了。

    李春芳走進司令部,劉倉滿坐在桌子前用茶缸子喝水,見到她,站起來,大步迎上前,熊掌般的大手緊緊握住了李春芳的手:“春芳同志,你可來啦!”李春芳迫不及待地問:“王文宣呢?”“你先別急,容我慢慢跟你說?!眲}滿把她按到桌旁的椅子上,茶缸子放到了她跟前。李春芳甩開劉倉滿大手,站起來說:“我不聽你說,我也坐不住,讓我趕快見王文宣去吧!”劉倉滿嘆口氣,摸摸下巴,抬頭沖外面喊警衛(wèi)員。一個小個子士兵跑步進來,沖劉倉滿敬了個禮,問司令員什么事兒?帶王股長愛人去見他!是!警衛(wèi)員又敬了個禮,側(cè)身彎腰做了請的姿勢,便在前頭走,李春芳緊緊跟上去。

    七拐八拐走到一個小黑屋前,警衛(wèi)員用手指了指,李春芳會意,拉開房門,一步跨了進去。屋里有一對破舊的辦公桌椅,靠墻邊有一張單人床,王文宣低頭坐在床沿上,口中念叨著什么。李春芳撲到王文宣身上,一把抱住了他,淚水奪眶而出。“文宣,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文宣你知道嗎,三年來,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咱爹咱娘也在想你。文宣,不管怎樣,你回來就好!你還活著回來的,多好啊,以后咱們在一起過日子,我天天伺候你,像伺候咱爹咱娘……”說著說著,李春芳不說了,詫異地看著王文宣。她感覺到王文宣的異樣。他眼望前方,目空一切,呆呆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不說話,嘴唇顫動著,不知嘟噥些啥。李春芳驚叫一聲跑出來,站在屋門前大喊:“來人吶!”警衛(wèi)員早沒影了。

    吃過晚飯,劉倉滿陪李春芳在大院里散步。劉倉滿說:“王文宣比我小,我就叫你弟妹吧。你也看到了,文宣病了,病得還不輕,是精神病。他已經(jīng)不認識自己了。弟妹你別哭,聽我慢慢跟你說。入朝第二年,一次,文宣奉命深入敵后進行軍事測量,我安排了一個排的戰(zhàn)士保護他這個測繪專家。測量進行得很順利。返回途中,他們已經(jīng)快脫離敵占區(qū)了,卻被敵人發(fā)現(xiàn)了,雙方開槍射擊。為了保護文宣,我們一個排的士兵全部犧牲了,只有文宣活了下來,最后逃離了敵占區(qū)。他在邁進我方陣地最后一步,被敵人發(fā)射的一發(fā)炮彈擊中。他被炸飛了……當我們找到他時,他已經(jīng)昏迷不醒,卻緊緊抱著一個黃軍包,里面有他們這次去敵后軍事測量的兩個記錄本。依據(jù)測量結(jié)果,我們打了個打勝仗。文宣是個英雄,榮立一等功。但他受了刺激,經(jīng)過三個月治療,他身上的傷好了,腦袋里的神經(jīng)卻不好使了,以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每天總是低頭背手走路,嘴里哼哼哈哈,不知說些什么。去年部隊把他送回國,想等治好了再通知你,沒想到一點起色都沒有。沈陽城市大,火車汽車什么都有,文宣上街走路誰都不看,怕他出意外,沒辦法,才想到請你來照顧他,不知你……”

    此時,李春芳已經(jīng)滿臉是淚。她哽咽著說:“劉司令別、別說了,我什么都明白,以后我會照顧好他,不讓他出現(xiàn)任何意、意外。”劉倉滿眼角濕潤,瞅了瞅李春芳,說:“組織上對不起文宣,也對不起你,弟妹你就辛苦啦!”李春芳嘆口氣,說:“劉司令我們回吧。”

    為了照顧好王文宣,部隊給他們在大院里撥了間獨門獨院的小房子,每月的吃穿用免費供應(yīng)。李春芳的任務(wù)就是照顧王文宣一日三餐。王文宣不認識她,瞅她像瞅一個陌生人。白天王文宣到處背手走,嘴里哼哼哈哈,汽車火車來了不知下道。李春芳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多少次把他從汽車火車前邊拽下來。

    晚上睡覺前,李春芳給王文宣洗臉洗腳,給他脫衣服,給他蓋被子。睡覺時,李春芳摟著王文宣,用自己滾熱的身體溫暖他。她用手刺激他,撫摸他敏感部位,他身子冰涼,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李春芳多少次在被窩里偷偷哭泣,淚水打濕了枕巾。

    日子一天天過去,王文宣山河依舊。一天,李春芳拿出那支英雄鋼筆,在王文宣面前晃動。出人意料,王文宣眼睛里有一點亮光在閃動,李春芳高興得大叫起來。以后她總讓那支鋼筆在王文宣眼前晃動,王文宣眼里的亮光就不斷多了起來。

    當王文宣眼里的亮光足夠多時,李春芳拿著鋼筆問:“這是什么?”

    王文宣答:“筆?!?/p>

    “誰的?”

    “你的。”

    “誰給我的?”

    “我!”

    李春芳一把抱住王文宣,嚎啕大哭。

    經(jīng)過一段時間觀察,李春芳認定王文宣并沒有好,只是恢復(fù)了一點點意識。而鋼筆的作用也只有這么大,再運用鋼筆的魅力則效果一點沒有提高。李春芳不灰心,給王文宣講過去的故事,講套里村人的故事,還講王紹先、王氏、李少基的故事,王文宣只是瞪著一雙無神的大眼睛聽,一臉的傻相。

    但是,據(jù)李春芳觀察,王文宣也有變化。他經(jīng)常若有所思,夜里好像含含糊糊念叨一個人的名字,耍點小把戲,設(shè)法甩開她的跟蹤,失蹤那么一段時間。一次,她故意中計,讓他甩開她,看他走了,她再偷偷鉆出來,遠遠地跟著。她發(fā)現(xiàn),每當這個時候,王文宣總是走到一棟小樓前,駐足觀看很久。李春芳設(shè)法打聽了一下,那是一位副師長的家,女主人就是以前的于護士。

    李春芳崩潰了,回家哭了很久。

    八年后夏季的一天,李春芳捧著王文宣骨灰盒回到套里村。

    王文宣是突然失蹤的。部隊派出好多人尋找,怎么也找不到他,部隊還向周邊市縣發(fā)出協(xié)查通報,希望能找到王文宣。一個月后的一天,吉林省集安縣政府給部隊打來電話,說在當?shù)伉喚G江邊發(fā)現(xiàn)一位解放軍,不過他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部隊火速派人去集安,果然是失蹤很久的王文宣。

    部隊的人猜測,王文宣可能是要回丹東老家,結(jié)果迷失了方向,沿鴨綠江東上走到了集安。給王文宣定性時,一些人認為王文宣可能是自殺,應(yīng)該算意外死亡。而司令員劉倉滿一拍桌子說:“王文宣抗美援朝受的傷,導(dǎo)致精神錯亂,他無法掌控自己。如今他因為精神失常迷失了方向,丟掉了性命,這跟戰(zhàn)爭有著直接關(guān)系,不是烈士是什么!”劉司令說了,誰也不好再說什么,就按烈士上報了。

    王文宣火化后,李春芳把那支英雄鋼筆放進骨灰盒里,讓它永遠陪伴王文學(xué)宣吧。

    在鴨綠江邊,她捧著王文宣的骨灰,望著滔滔江水,久久不愿回套里村。她感覺王文宣就在自己懷里,像一個嬰兒一樣睡著了,睡得很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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