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深夜吻別

玩樂兒

【終于成了被剩下來的那一個】

趙琪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成為剩女。在25歲前，她為不去赴誰的約會而煩惱。哪一個都不想接受，哪一個也不想傷害。就算這樣，還是傷害了一些人。一個，兩個，也許還有第三個。作為報應(yīng)，她終于成了被剩下來的那一個。

在30歲的這一年，趙琪遭遇了一個男人的求婚。只可惜，這一次她還是不能接受。因為那個男人才25歲。他叫陳佳明，這會兒正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門里已經(jīng)有10分鐘沒有動靜了。門里的女孩，葉子，和陳佳明一樣，都是被這場金融危機的無影腳掃到的蠅頭小民。

如果葉子再不歸還超過五位數(shù)的信用卡賬單，陳佳明就會在這個月底被主管炒魷魚。如果葉子像她揚言的那樣自殺，陳佳明就會成為被銀行拋出去的替罪羊。

陳佳明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正預(yù)備再次敲門，卻被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搶先了。隨著一聲“外賣盒飯”，那扇門居然不可思議地應(yīng)聲而開。

女孩葉子就這樣第一次出現(xiàn)在陳佳明的眼中。

她有一頭不長不短的亂發(fā)，一張不尖不圓的臉，眼睛和嘴唇集體透露著一種氣息。直到很久以后，陳佳明才反應(yīng)過來那種氣息叫什么。

而在那一瞬間，陳佳明只是愣愣地看著全須全尾、活蹦亂跳的葉子接過盒飯，然后用輕松的語氣問他：“你怎么還沒走？”

因為憤怒，陳佳明在下一秒鐘拔地而起，搶在葉子之前沖進了房間。

【寧愿賣掉我的靈魂】

趙琪認為，這些年輕人最奇特的地方，就是他們能以任何不可思議的方式切入另一個生命，成為愛人或朋友。

她的視線從電腦屏幕上滑過，那里打開的，是陳佳明每天發(fā)來的郵件。

我在黑暗中傾聽你的聲音。他說。

我在電梯里辨認你的余香。他說。

我真的有點累了，能用你的手臂繞著我嗎？他說。趙琪小心翼翼地品嘗這點浪漫。要很小心，別被任何人察覺。

與此同時，陳佳明正在向葉子講述自己第一次在電梯間遇到趙琪的經(jīng)歷。

葉子躺在沙發(fā)上，將隨著他的講述升騰起來的曖昧攪在冰淇淋里，再狠狠吃掉。

像葉子這樣的女孩在城市里隨處可見。她們瘦，蒼白，漫不經(jīng)心。會很突然地決定和生活死磕，又會很突然地決定放棄，然后離得遠遠的，看著自己的傷口汩汩冒血。她們中的一些在數(shù)年后會成為趙琪，另一些則會成為滿面幸福的富態(tài)女人。現(xiàn)在還看不出葉子會成為哪一種。她正在一個和生活死磕的關(guān)口。

葉子的格言是：我寧愿賣掉我的靈魂，也不愿賣掉我的房子。

而現(xiàn)在，她將這小小的蝸居打掃一新，在等待新房主到來的間隙，葉子將臉埋進充滿陽光味道的床單里——呵，一切又回到原點。

【誰會是最后陪著我們的人】

葉子住進了陳佳明的客廳里。窗臺下的一張折疊床，是她睡覺的地方。但她似乎不需要睡覺。她盤了一家更小的店面，心心念念地要開一家巧克力工坊。

看著葉子雞爪子一樣的手飛快點鈔的時候，陳佳明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愛上趙琪。

從容。趙琪的手，柔軟、豐盈，帶著一點點對舊時光的留戀。那不是一個趕路人的姿勢。

他把這感觸說給葉子聽。葉子冷笑一聲：“廢話，等我有了錢，我比誰都從容！”

巧克力工坊開張的那天，葉子帶回了很多巧克力。各種口味，各種形狀。她要陳佳明洗手、漱口后慎重地一一品嘗。

陳佳明已經(jīng)記不清那一天總共吃了多少巧克力，從果仁脆皮到酒精夾心，最后一顆是牛奶口味的，因為葉子吻住了他。

年輕女孩的體味，帶著淡淡的牛奶芳香。陳佳明忍不住嘗了又嘗，嘗了又嘗。記憶在某一個瞬間，也曾掠過一絲電梯間里趙琪留下的花香。

但那和指尖的溫暖比起來，顯得很不真切。

誰會是最后陪著我們的人？你以為那叫偶然，其實并不是。

【留不下翅膀的痕跡】

陳佳明和葉子約好當(dāng)做那晚什么也沒發(fā)生。

葉子最近接到一個大訂單：一家大公司的圣誕狂歡上所有的甜點巧克力。陳佳明去睡的時候她在忙碌，陳佳明醒來的時候她還在忙碌，雙眼炯炯有神，像兩只白熾燈泡。

三天后的下午，陳佳明接到葉子的電話。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聽見葉子哭。信用卡欠債的時候、賣掉房子的時候，葉子都沒哭。但這會兒她傷心得像被扔在垃圾箱邊的小狗。

陳佳明陪葉子趕往那家大公司，為他們的出爾反爾討個說法。他們正和人事部的女孩糾纏不清，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怎么回事？”

走過來的人是趙琪。原來她在這里上班。

趙琪三言兩語就弄清了事情的經(jīng)過。她的視線從陳佳明和葉子的身上掠過，帶著一點隱秘的探究。然后她看了看葉子帶過來的樣品，對人事部的女孩說：“挺好的，就用他們的吧?！?/p>

事情就這樣解決了?？绯鰧懽謽堑臅r候，陳佳明已經(jīng)把給趙琪的短信發(fā)了出去，為了她眼睛里的那點探究。

葉子一直看著他。這時她問：“她，就是那個從容吧？”

陳佳明說是。

葉子不再說話。抬頭看那一天很好的冬日陽光。城市的天空真大，無論怎樣飛，也留不下翅膀的痕跡。

【在一室的寂靜中醒來】

陳佳明第一次對葉子有—點動心，是她放棄了趙琪公司的那一單。那整個星期她都坐在客廳里吃她為那個Party而準(zhǔn)備的巧克力。

她吃到喉頭發(fā)苦，睡不著覺。在她終于睡著之后，陳佳明收拾丟了一地的包裝紙。然后坐在葉子的對面，看著她在睡夢中還蹙著的眉頭。

還是傷著了她的心。不過大概沒關(guān)系吧？陳佳明想。就和自己一樣，那么年輕的心，有很強的愈合能力。

早上，葉子在一室的寂靜中醒來，還沒有睜開眼，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陳佳明時他坐在水泥地上的樣子。她輕聲笑了，很久沒見過這么傻的人了。

女人總是比男人更容易接近愛情的核心。葉子清楚：愛情，不過是一個人所渴望的投射面。她看到過太多的聰明人，所以會愛上一個傻瓜。

陳佳明看到過太多的狼狽，所以會愛上一份從容。葉子就是在這個時候決定放棄的。她需要退后一點距離，來旁觀自己的傷口慢慢地流血、痊愈。

上午，葉子約好了房產(chǎn)中介；下午，她打包好了行李，最后一次回頭看這間自己寄居了3個月的客廳。

“陳佳明，你這個傻瓜?！比~子在關(guān)門時說，”當(dāng)我關(guān)上這扇門的時候，你就永遠失去我了。”

【永遠還有好長】

葉子就這樣干凈利落地消失了，唯一留下的痕跡是一堆巧克力包裝紙。

陳佳明記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葉子時，她透露出的那種氣息。而他也終于知道了，那種氣息的名字叫做：毅然決然。

陳佳明獨自在客廳里坐到深夜，然后發(fā)現(xiàn)他無法承受這份寂靜，于是下樓去敲趙琪的門。

在趙琪的門口，他看到一個男人正在向她道別。是很成熟的那種男人。你可以說他很迷人，也可以說什么都不是。但是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否認他身上的那份氣勢，那是對一切盡在掌控中的從容。

那不是一個趕路人的姿勢。

陳佳明看著他和趙琪吻別，有一種在照未來之鏡的奇異感覺。然后他明白了葉子早已明白的道理：愛情，不過是一個人所渴望的投射面。

不說陳佳明是如何找到了葉子，也不說當(dāng)時的葉子哭了沒有。

在他們的婚禮上，趙琪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她是一個人來的，那個在深夜吻別她的男人，終于還是成為又一段過去。

她看著陳佳明和葉子的表情很平靜。惆悵和浪漫一樣，都是剩女的馬腳，得小心藏好。

葉子換了3套禮服，最后的一套是旗袍，連發(fā)型和妝容也要跟著調(diào)整。她老老實實地被造型師擺布，嘴角含著笑，有一種落了地的隨和。陳佳明也換了中式馬褂，在化妝間門口等著葉子。兩個人見了面，先都“撲哧”笑了出來。然后陳佳明刮一下葉子的鼻子，又在那鼻尖上親一口。

那么浩大的金融危機，也終有過去的一天。葉子的巧克力工坊又開張了，陳佳明不用再怕看主管的臉色——他自己成了主管。

陳佳明牽著葉子的手去給賓客敬酒。牽得太久，手心微微有點出汗。但他們誰也沒松開。趙琪在敬到她那一桌之前就離開了，但陳佳明和葉子誰也沒注意到。

他們只顧手牽著手，為多喝一杯、少喝一杯很認真地與賓客討價還價。沒承想喝醉了，今夜還有好長。

永遠還有好長。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