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瑪瑙工藝品鑒定入門（二）

采訪人

吳樹 知名文化學者、作家。

受訪人

張海青（中國文物學會玉器專業(yè)委員會會員、文物拍賣企業(yè)玉石器鑒定師）

吳 樹：在上期“古代瑪瑙工藝品入門”一文中，張海青先生介紹了歷朝歷代具有代表性的瑪瑙制品器型及相關(guān)知識，這一期，我將繼續(xù)與張先生探討歷代瑪瑙制品的制作工藝特征及鑒定要領(lǐng)。

張海青：好的。

吳 樹：張先生，據(jù)我所知，您研究古玉，包括古代瑪瑙制品的真?zhèn)舞b別多年，是否能公開一些這方面的“獨家秘笈”？

張海青：獨家秘笈談不上，玩玉時間長了，總會有些心得。首先，鑒定新工老工，應(yīng)當將制作工藝乃至治玉工具列為首要研究對象，因為器型、紋飾易仿，用古老的工具治玉多半得不償失。

吳 樹：愿聞其詳！

張海青：古代瑪瑙制品的制作工藝和其他古玉的制作過程是完全一樣的，瑪瑙的摩氏硬度達到7，和田玉的摩氏硬度只有6-6.5，而且瑪瑙的脆性也比玉器大很多，容易崩茬、斷裂，再加上古人治玉工具十分原始落后，從制作難度上來說，瑪瑙甚于玉，所以中高古時期的瑪瑙器物多以素器為主，刻繪紋飾的相對少見。

在砣具出現(xiàn)之前，瑪瑙、玉器加工主要通過打制加磨制，從考古出土的打制瑪瑙箭鏃、刮削器等月牙狀的撞擊面可以看出敲擊成型的痕跡。至于史前文化時期是否已經(jīng)出現(xiàn)砣具，楊伯達先生認為紅山文化、凌家灘文化遺址、良渚文化時期的玉人都先后發(fā)明并使用原始砣機磨治玉器。比如牛河梁出土的紅山玉器獸面玉牌飾（圖23）上的干脆利索的長線條紋飾，中間粗、深，兩端窄、淺的工痕特征，完全可以相信是砣具制作的痕跡。

吳 樹：毫無疑問，砣具的使用貫穿了一部中國治玉史。您能否簡單談?wù)勴染叩陌l(fā)展、演變概況呢？

張海青：砣具存在的的歷史長達數(shù)千年，幾乎伴隨著整個玉石器制作歷史，而且一直到民國時期，在電動工具發(fā)明之前，治玉的砣具都沒有發(fā)生多大的變化，只是隨著社會的進步，可能由骨質(zhì)、竹木質(zhì)砣具逐漸演變?yōu)殂~器砣具、鐵質(zhì)砣具。鐵質(zhì)砣具的發(fā)明和使用，幫助戰(zhàn)漢時期的治玉達到巔峰狀態(tài)，堪稱鬼斧神工。

吳 樹：除開砣具，了解治玉工藝、尋找瑪瑙制品殘留的工藝痕跡，也應(yīng)當是瑪瑙收藏者的必修之課吧？

張海青：沒錯，這方面其實有些好的經(jīng)典值得我們細讀。如：清末時期的李澄淵所作《玉作圖說》（圖24），就是介紹古代治玉工藝流程最詳細的圖文資料。他“歷觀玉作琢磨各式繪以成圖”，每圖都附有文字注解，圖中繪有治玉工匠制作時的實物圖片，并對關(guān)鍵的重要工具特別繪制出來：一、搗砂，二、研漿，三、開玉，四、扎砣，五、沖砣，六、磨砣，七、掏膛，八、上花，九、打鉆，十、透花，十一、打眼，十二、木砣，十三、皮砣等十三個工序。深刻了解并理解這些工藝特性和細節(jié)，是鑒識古代瑪瑙玉器真?zhèn)蔚幕A(chǔ)和前提。

吳 樹：盡管制作工藝和治玉工具在鑒定古玉方面非常重要，但大部分收藏者還是習慣“一見鐘情”，追捧“一眼貨”，我也一樣。外觀其形、內(nèi)觀其神，是不是也有道理呀？

張海青：這也沒錯，不過所謂“外觀其形”，我覺得絕非只看器型紋飾那么簡單，而是在可視范圍內(nèi)整合各種因素，作綜合判斷。

吳 樹：哈哈，請舉例說明！

張海青：好的。下面通過一些簡單的實物圖片，去直觀地的了解下各時期古代瑪瑙的部分特征，請大家重點看圖，注意器物“自身語言”。

1.興隆洼文化時期、紅山文化時期。

這對小瑪瑙（玉髓）環(huán)（圖25），制作方式非常原始，先打制，再磨制而成。制作年代不晚于紅山時期，甚至興隆洼文化時期或更早。我們可以先看整個輪廓是不規(guī)則圓形，內(nèi)圈是打制而成，右圖的內(nèi)圈更是明顯的橢圓形。內(nèi)圈的打磨方式更是少見，弧度是內(nèi)凹，看解玉砂的研磨工痕可以清楚看出磨制方向是上下方向，制作打磨方式非常特殊。

圖26-27是史前文化的玉髓玦，主要了解上面的堿皮殼，由于瑪瑙硬度比玉還硬，不易受沁，一般連堿皮殼和淺灰皮云霧沁都非常少見。這枚玉髓玦很典型，既有堿皮殼又有薄薄一層淺灰皮云霧沁。

2.夏家店時期的瑪瑙磨盤珠（圖28），注意觀察孔道端口的皮殼包漿狀態(tài)。

夏家店時期瑪瑙（玉髓）玦（圖29），注意觀察玦口片切割特征。

3.西周瑪瑙珠管，市面上很多，深受藏友們喜愛。北方夏家店、中原、四川一帶都有發(fā)現(xiàn)，中原地帶西周墓出土瑪瑙珠管多作為玉組佩中的連接件出現(xiàn)，同時搭配的可能還有費昂斯琉璃珠、松石珠等。鑒定要點主要還是孔道（圖30），水亮孔道特征。有單面孔的，即孔道一端大，一段小，也有兩端對打孔的。對光看，孔道內(nèi)的不規(guī)則旋紋，在光折射下，像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樣。當然，在仿品越做越精的今天，光看孔道還不夠，應(yīng)當綜合器物型制、皮殼、包漿、光氣等各方面綜合去判斷。

4.春秋、戰(zhàn)國時期。

圖31是一件春秋大瑪瑙環(huán)，民間稱為車轱轆環(huán)、平臺環(huán)。注意觀察器物上面的牛毛紋特征。會看牛毛紋，只是最簡單的基本功之一，但需說明，很多藏友只認牛毛紋，而現(xiàn)在仿品的牛毛紋可以以假亂真。再說，有一些古代瑪瑙制品，制作非常精良，打磨極細膩，根本看不到牛毛紋。所以，如見牛毛紋就認真，看不到牛毛紋就認假，也有可能打眼，需要有更全面的知識去綜合評判。

圖32是一件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小平臺型瑪瑙環(huán)，注意觀察這個時期瑪瑙的光氣和包漿，這枚瑪瑙環(huán)型制規(guī)整，有一種像黃玉一般的溫潤光澤，制作精良，美不勝收。

5.圖33是一件遼代瑪瑙管，注重掌握牛毛紋特征，遼代瑪瑙制品上大多有這種短促的牛毛紋特征。但是還有一些是制作更精細的瑪瑙制品，用放大鏡也看不到牛毛紋的，就需要綜合孔道、型制等特征去判斷年代和真?zhèn)巍?/p>

6.元代。

制作金玉的工匠，許多來自征戰(zhàn)中的各國，隨著先進治玉工藝的交流，材料器械的充足保障，造就了自唐末以來中原工匠所無法享有的優(yōu)越環(huán)境，從而也帶來更好的治玉工藝和更高的效率。因此，元代瑪瑙制品的工藝痕跡普遍有別于前朝各個時期。元代以前的瑪瑙制品大多能看到大致相類似的各種短促有力牛毛紋打磨痕，元代則很少見到，比較常見的是相對細長一點的打磨痕，而且孔道比起遼以前的孔道更細，一般都是兩端對打孔。

大量瑪瑙制品的風行，我個人推測也許從元代中晚期才開始，從元代歷朝帝王畫像上能看出一點端倪，第八代皇帝元文宗的帽子系帶是瑪瑙制的陰刻線棗核型珠。由于元朝歷時較短，且制作技術(shù)進步，其瑪瑙制品的觀感更接近明清時期。

7.清代瑪瑙燈籠珠。（圖34）

挑這么一顆開門的，皮殼包漿都很厚重的清代燈籠珠，可以讓初學者能比較直觀的感受到包漿的含義。

吳 樹：談到包漿我插一句，這個詞兒廣泛被藏家念叨，您能給它一個較為明確的定義嗎？

張海青：所謂包漿，簡單說就是歲月留于器物表面的痕跡。有的由于光氧化，有的是人為摩挲，有的則是土埋水浸導致，等等各種因素，層層積淀，逐漸形成的表面皮殼的亮光。這種光溫潤滑熟、精光內(nèi)斂、沉靜迷人，和一些新仿制品的賊光和故意制作的磨損痕形成明顯對照。有些器物上的包漿淳厚、明確，即是藏友們所說的“一眼貨”，的確毋庸置疑。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如果我們只會看這些簡單的包漿、磨損痕，僅僅是入門級。有些精美的古代瑪瑙制品，完成制作之后，使用時間短，自然就沒有這種豐厚的磨損痕和包漿，如果僅從簡單的磨損痕包漿去判斷，肯定會得出錯誤的結(jié)論；還有些仿品刻意做出來的磨損痕更要引起重視和警惕。比如有的人只會看老瑪瑙的半月牙形的老風化紋，也有人稱為馬蹄形紋，但是瑪瑙因為產(chǎn)地不同質(zhì)地結(jié)構(gòu)也各有差異，很多瑪瑙即使歷經(jīng)千百年長期使用佩戴也不會出半月牙形風化紋，比如興隆洼文化、紅山文化、夏家店文化時期的瑪瑙玦、瑪瑙環(huán)，很少能看到有成半月形風化紋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瑪瑙環(huán)也是一樣，見不到一枚半月形風化紋的。遼代本土制作的瑪瑙珠管，大部分也是沒有風化紋的，元代很多瑪瑙珠管也幾乎見不到帶風化紋的，除非是當時國外流入的貿(mào)易品。

吳 樹：近幾年古玩市場上流行各種各樣的瑪瑙珠管，結(jié)合您剛才講解的知識，是否可以將這方面的鑒定常識簡單實用地列出幾條供藏友們借鑒？

張海青：好的，順帶將今天所講做個小結(jié)。

型制：了解各個歷史時期的各種瑪瑙器物的造型特征，每個時代都有其獨特的時代風格。即便是一個小小的瑪瑙珠管，各個時代都有不一樣的特征。通過器物的型制特征，是準確判斷其年代的主要因素。富有經(jīng)驗的老玩家對很多低仿品根本不用上手，遠距離或者只通過看圖片都能看出是不是偽造品。

工藝：各個歷史時代的治玉工具各有差異，新石器時代早期為打制敲擊工藝，實戰(zhàn)時注意瑪瑙被敲擊受損面的貝殼形斷面痕跡。

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已經(jīng)有原始砣具，理解玉器上的砣痕特征：爽直長線條、中間深、兩端漸淺的V型線槽。砣具自誕生起幾千年來一直延續(xù)到民國時期都一直在使用，并未發(fā)生質(zhì)的變化，直至近現(xiàn)代的電動砣具的出現(xiàn)。工具由竹木骨質(zhì)等材料，發(fā)展到商周時期普及的金屬銅器，再進步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鐵質(zhì)工具，治玉水平由此進入一個新的頂峰，由于工具的不同，在器物上留下的工藝痕跡也各不相同。

了解瑪瑙器物制作的基本工藝流程，選料、開料、琢制、打孔、打磨、拋光。各個步驟和細節(jié)，其遺留的工痕特征是鑒定重要依據(jù)。

了解線切割、片切割的治玉工藝特征和工藝痕跡。深刻了解治玉介質(zhì)和解玉砂的工藝特點，了解古代治玉的解玉砂在琢磨治玉過程中的流動性特征，區(qū)別于現(xiàn)代電動工具中金剛砂是固定粘在鉆頭上的，這個特點會導致古代瑪瑙器物的工痕線條通常是不連續(xù)的，中古、高古瑪瑙器物上常有的“牛毛紋”，也就是解玉砂的工痕特征。只是現(xiàn)在的仿品也能把這種“牛毛紋”特征仿作的很好，因此鑒定真?zhèn)芜€要通過其他各方面因素綜合來判斷。

材料：古代受歷史條件的局限性，大多瑪瑙制品都是就地取材。所以，盡量熟悉各個歷史時代各個地區(qū)的瑪瑙制品的材質(zhì)特點都各有不同，這個范圍雖然比較廣，但是依然值得關(guān)注和掌握，也是鑒定的一個重要輔助依據(jù)。

孔道：古代瑪瑙珠管，器物小，無紋飾，給大家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要從這有限的信息中判斷年代、真?zhèn)危_實需要比較深的功力。本來孔道特征，也是屬于工痕特征的一種，但是由于孔道特征在古代瑪瑙珠管器物鑒定方面，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所以，單獨把它列出講。

各個歷史時代的制作工具的發(fā)達程度，直接影響到瑪瑙制品孔道的制作水平。史前時期沒有金屬制品，一般用竹、木、鳥獸等動物骨質(zhì)作為鉆孔工具。紅山文化很多玉器背面都有對打的喇叭形牛鼻穿孔，有些薄一點的玉石器上直接用實心桯鉆雙面對打孔，也是呈現(xiàn)外大內(nèi)小的喇叭形孔道；夏商周時期金屬銅質(zhì)工具的出現(xiàn)，治玉水平有了質(zhì)的飛躍。而在西周時期還常見有單面打的孔道，大孔進小孔出。到了春秋戰(zhàn)漢時期鐵質(zhì)工具的使用，瑪瑙制品的孔道更直，喇叭孔的現(xiàn)象不見了，一般都用兩端對打孔。由于鉆孔速度慢，解玉砂在孔道里面起到了一邊鉆孔一邊拋光的效果，所以，戰(zhàn)漢和戰(zhàn)漢以前的瑪瑙制品的孔道一般都是水亮的孔道。

唐宋遼金時期的孔道，工具更先進，轉(zhuǎn)速快，解玉砂對孔道不再起到拋光作用，孔道基本不再呈現(xiàn)水亮狀態(tài)；

遼代瑪瑙珠管很多孔道特征類似于蚯蚓狀態(tài)，可能由于轉(zhuǎn)速快，產(chǎn)生振動，導致孔道不夠直，有點像蚯蚓式層層推進的狀態(tài)；

到了元代，因為蒙古鐵騎橫掃歐亞大陸，他們極有可能從西亞南亞一帶引進更先進的瑪瑙制作工藝，效率更高，孔道不但不水亮，孔道還變得更細，比遼代的瑪瑙珠管的孔道直徑會小很多，打磨、拋光工藝也更進一步，遼代以前的瑪瑙制品，一般我們都會見到所謂的解玉砂工痕“牛毛紋”（打磨拋光不徹底）特征，而元代的瑪瑙珠管上那種“牛毛紋”特征就很少了，有的甚至就幾乎見不到“牛毛紋”了。從工藝特征上來看，元代的瑪瑙制品的工藝制作水準更接近明清時代的特征了，找不到“牛毛紋”了，很多初級玩家就蒙了，還有一個原因是，大家對其他時代的瑪瑙珠管見得多，而元代瑪瑙珠管不但接觸少，甚至看到得都少，如果見得多了，了解了元代瑪瑙珠管的一些特征，鑒定也就不難了。還是那句話，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

包漿：古代瑪瑙玉石制品由于早年其主人的長期把玩摩挲使用佩戴汗?jié)n侵蝕，會在器物表面形成一種溫潤光澤的氧化膜。通過放大鏡，很多器物上還可以看到各個方向各個層次的輕重不一的磨損痕。包漿側(cè)重于凸出使用面被外力人為影響的狀態(tài)。初學者要用心體會，要注意區(qū)別造假者臨時刻意制造惑人耳目的假包漿狀態(tài)。

皮殼：主要指器物在地下經(jīng)千百年埋藏后，因受各種地理氣候水文酸堿歲月流年的侵蝕等影響，在器物表面形成一種獨特的氧化膜狀態(tài)，即使在人為觸碰不到的犄角旮旯和孔道內(nèi)，也會形成這種氧化膜狀態(tài)，整體器物的每個地方的皮殼光氣觀感狀態(tài)都是一致的。愛好者要特別注意皮殼光氣的整體協(xié)調(diào)性、一致性，也就是指玩家所說的“生坑”狀態(tài)。而這皮殼經(jīng)過人們盤玩之后，皮殼氧化膜狀態(tài)會很容易消失，也就是玩家所說的“熟坑”狀態(tài)。

以上幾點是本人鑒定古代瑪瑙制品的關(guān)鍵要素，供藏友們參考。

吳 樹：謝謝張先生接受訪談，下期我們就古代瑪瑙鑒定問題接著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