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jìn)美國第一天

阿芹

來美國之前，我并不認(rèn)識我的美國擔(dān)保人，只聽我的同學(xué)葉琪說那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她的名字叫安娜。安娜也不認(rèn)識我，她只是在照片上認(rèn)識我。葉琪在加州大學(xué)辦了一次小型的攝影個人展，安娜也來了，她在一幅很大的黑白照片前停留了很久，那上面就是我。此照片題名為“初戀”，我并不美，很單純，有點明媚的意味，被攝影技巧處理后，我變得非常可愛，真像是一個安琪兒。安娜說她見到這張照片，就好像回到了她的少女時期。于是，她要葉琪通知我，如果我愿意的話，她愿意擔(dān)保我到美國并可以在她家里住。

葉琪給我的信第一句話就是：“哇，你好幸運??！你還沒有敲門的時候，美國就已經(jīng)為你敞開了大門。”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幸運，因為我并沒有思想準(zhǔn)備。安娜的慷慨和厚愛使我有點懷疑，就好像在街上走忽然見到路邊放著一個精美的大洋娃娃，上面還有一張字條：我現(xiàn)在屬于你了！我是不敢去抱走她的，說不定里面裝了一顆定時炸彈！

然而，安娜要送給我的大洋娃娃實在太誘人了。美國人是浪漫的，美國人的思維方式和東方人很不一樣，她可能真的會為了追回一個年輕的夢的影子而給自己加上并不輕的負(fù)擔(dān)。

我還是來到了美國，敲響了安娜家的門。安娜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樣熱情，但是卻像我想象的那樣胖。我望著安娜，驚奇于她的胖和她的臉色的紅。安娜淡淡一笑說：我不是真正的美國人，我是俄羅斯人。孩子，你不會因為我是一個胖老太而誤以為走進(jìn)了俄國烏克蘭的農(nóng)舍吧！被安娜的美國式的幽默打動了，我大笑，安娜卻沒有笑，她搖搖頭，雙手?jǐn)傞_，又聳聳肩，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美國人的姿態(tài)。

安娜的家是一幢二層樓的別墅，還有兩間是車庫和工具間。我驚奇地問安娜，您會修理汽車？安娜用一個“No”字回答了我。除了修車的工具還有一架不大的割草機。我又問，您自己修理草坪？安娜用一個“Yes”回答了我。二樓有一客廳還有三間臥室。家具很少，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安娜的窗簾都很厚重，十分精美，大白天窗簾都拉得很嚴(yán)實，我不敢問這是為什么，我怕她一不高興取消承諾，并把我請出屋去，那我就要馬上為生計而去奔波了。

已經(jīng)是晚上六點多了，天黑了，肚子也餓了。我們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安娜拿起了一件毛衣悠閑地編織起來，我有些不安了，難道安娜忘了坐在她身邊的是她請來的客人？我沒有問，也沒有去提醒安娜已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了。我站起身來，拿出了行裝里的一些米、菜、罐頭、調(diào)料，這些都是我準(zhǔn)備在找不到安娜家時自己先做飯吃的。我很會烹調(diào)，很快就做好了五菜一湯。我高高興興地端著盤子走進(jìn)客廳，招呼著安娜。安娜看到滿桌子的菜，高興地拍起手說：哦，真想不到，我請到了一個廚師！這樣我的減肥計劃算是泡湯了！我見安娜高興就隨口說：你年紀(jì)大了還減什么肥??？安娜說：我老么？不，我不老，誰都不以為我已經(jīng)老了，我還會像年輕時一樣苗條起來的，安娜說話時還用雙手叉了叉腰，好像面前站著一個年輕的求愛者。我差一點笑出聲來。

安娜吃得津津有味，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去手拉著手帶進(jìn)一位年輕人。她介紹說：“這是我的兒子，吉佛遜，她是中國來的藍(lán)麗小姐?！奔疬d雙手伸到前面摸索著什么，口中喃喃：是位小姐嗎？媽，她一定很漂亮吧！我的天哪，安娜的兒子竟是個盲人！吉佛遜的臉色蒼白臉形并不難看，只是一雙深陷的眼窩讓人覺得可怕。我心里涌起了一陣酸澀，對盲人來說，美國的月亮再圓再亮那也不是屬于他的。我走到吉佛遜的面前，伸出手和他的手相握。他的手很硬，我的手很柔軟。他很快地抽出了手，情急地叫著：“媽，我的眼鏡呢？把我的眼鏡找出來！”安娜有點揶揄地說：“我的寶貝，眼鏡再漂亮也改變不了你的命運??！”太刻薄了，我懷疑安娜是否是吉佛遜的親生母親。

晚飯以后，安娜站起身來為我打開了一間臥室的門，我走進(jìn)房間，打開了燈。臥室很潔凈，床上也是新?lián)Q上去的燙漿干凈的被褥。我被安娜的厚意所感動，我回過身去，在安娜的額上吻了吻。安娜對我的熱情似乎并不介意，她甚至帶些冷漠，她說，希望你做一個好夢！我不敢睡到那干凈的床單上，于是，我換上了從家里帶來的小床單和被套。我想，這樣我會睡得踏實一些，我的夢也會溫馨一些，我睡在床上想，這就是我到美國的第一天嗎？美國真的已為我打開了它的大門？

以后的日子里，我和安娜相處還是不錯的。她讓我在沒課的時候幫她修修草坪，更多的時候她讓我陪著她的兒子在汽車房里修那輛開不動的舊汽車。我真不知道吉佛遜是怎樣學(xué)會修汽車的，反正我在旁只負(fù)責(zé)給他遞工具。他拿了工具這里敲敲，那里緊緊螺絲帽，吉佛遜說，總有一天那汽車會開出車庫。我在心里祈禱，愿他永遠(yuǎn)充滿著希望。吉佛遜告訴我，他生在這里后就沒有離開過家。這令我很震驚。

在安娜的同意下，我讓葉琪開車帶我們到美國的游樂園去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旋轉(zhuǎn)的木馬讓吉佛遜高興得不住呼叫：藍(lán)麗，藍(lán)麗，旋轉(zhuǎn)的感覺太好了！我似乎看到了五彩的上帝的光環(huán)了！我真為吉佛遜感到高興又為他感到難過。

安娜把我為她鋤草、陪她兒子出游的時間都折算了工作日。她每隔一周或兩周給我相當(dāng)于洗盤子的美金。我沒有拒絕，因為美國人不輕易叫人做無償?shù)膸凸?，也往往得不到不要報酬的幫助，而且我也需要錢。雖說，我的初衷是出于對吉佛遜的愛護(hù)和友愛，我要盡可能地讓杰佛遜感到快樂。

夏天過去了，中國的中秋節(jié)來臨了。我們坐在一起過節(jié)，我舉起杯子，對安娜說：感謝你，沒有你，我就走不進(jìn)美國的大門。安娜卻說：引你到美國來的是吉佛遜。

夜深了，安娜說她先去睡了，吉佛遜要我講講有關(guān)這個美好節(jié)日的故事。當(dāng)我把故事講完后，吉佛遜激動起來，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說：如果你有幸飛上月亮，我也愿意到那里去，為你釀造桂花酒！我讓吉佛遜安靜下來，像哄小孩一樣讓他進(jìn)了自己的臥室，我舒了口氣，打了個哈欠，打開臥室的門，燈亮了，安娜靜靜地坐在我的床邊。

“我的孩子，我想有些事應(yīng)該讓你知道了。我邀請你到美國來心里是有盤算的，你愿不愿意嫁給吉佛遜？”我大吃了一驚，剛想張口，安娜打斷了我：“你不必馬上回答我。你應(yīng)該考慮成熟后再回答我。我還想告訴你，我是個移民，我當(dāng)初能在美國站住腳，就是因為我嫁給了吉佛遜的父親，一個下肢癱瘓的有錢人。吉佛遜就是上帝給我的禮物。盡管我厭憎這件禮物，但是，我必須妥善地為他安排好生活。如果你覺得吉佛遜可以接受，那么，美國的大門才是真正為你打開的。我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自由是非常有限的。”安娜吻了我離開了。

凄清的月光爬滿了整個臥室，我怎么辦？我看見自己站在被稱為“美國”的門樓下，面對著兩扇門。一扇門洞開著，那里面有我所需要的在美國生活的東西，還有吉佛遜可憐兮兮地站在那里；一扇門緊閉著，我需要用很大的毅力和堅韌去撞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