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揖哲學”的破產(chǎn)

曠光彩

摘 要：巴金《家》中的覺新一直被公認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塑造得最為成功的藝術典型，他是一個清醒認識到自己悲劇命運的懦夫?！白饕局髁x”“無抵抗主義”是他的處世哲學。舊禮教的毒害和新思潮的沖擊，在他身上表現(xiàn)出性格中的復雜性、曲折性和艱巨性。對他的形象探討，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

關鍵詞：高覺新；藝術形象；無抵抗主義；作揖主義；破產(chǎn)

高覺新在《激流三部曲》中是一個貫穿始終的人物，作者花了大量的時間去進行描寫。高覺新的生活原型，是巴金的大哥李堯牧，或者說，覺新是他大哥的“化身”。但是，藝術作品中的覺新畢竟不同于生活中的李堯牧。巴金主要采用了他大哥的性格以及有關的事跡作為創(chuàng)作素材，經(jīng)過提煉、概括、典型化了的一個藝術形象。

巴金在《談〈家〉》中提到：覺新是《家》里面唯一的“真實的人物”，而這個“真實的人物”是被“作揖主義”和“無抵抗主義”活生生地斷送了的。巴金通過這個人物的描寫，告訴讀者：在反動勢力斗爭中，妥協(xié)忍受就會終生遭到不幸，希望從舊家庭中舊階級中出來的人們能夠有所悔悟，能夠走上一條自新之路。

覺新是高家的長房長孫，比起覺慧、覺民年長得并不多。他生來相貌清秀，天資聰穎，在愛的環(huán)境中成長到進中學的年紀。他的學業(yè)優(yōu)良，和別的青年一樣也曾編織過許多美麗的理想，希望能夠到北京、上海以至國外去學習更多的知識。他也曾熱戀過一位少女，夢想和這個了解他的表妹錢梅芬結成伴侶。但是他這些美麗的幻夢被打破了。中學畢業(yè)后，他父親讓他在家里“料理點家事”，這個待飛的雛鳥被殘酷地剪掉了雙翼，父親又用拈鬮的辦法決定了他的命運，去跟另一個少女結婚。他含著眼淚忍受著這一切不義的行為，從不說一句反抗的話。他父親死后，“他平靜地把這個大家庭的擔子放在他年輕的肩上”。不久，他就發(fā)現(xiàn)紳士家庭里，“在和平的愛的表面下的仇恨和斗爭”“他自己就成了人們攻擊的目標”。他也奮斗過，但毫無結果。“招來了更多的煩惱和更多的敵人”。于是他采取新的“處世方法”：他極力避免跟他們沖突，在可能的范圍內(nèi)極力敷衍他們，他對他們非常恭敬，陪他們打牌，替他們買東西?！?/p>

“五四”運動像春潮一樣洶涌而來，報紙上如火如荼的記載“喚醒了他那被忘卻了的青春”；劉半農(nóng)的“作揖主義”和托爾斯泰的“無抵抗主義”很適合他的脾胃，“使他一方面信服新的理論，一方面順應著舊的環(huán)境生活下去”。這種矛盾的生活和他在“家”的特殊地位，使得他成了高家兩種勢力爭奪的焦點。凡是舊有的規(guī)章制度他照樣遵守，凡是祖父、父輩的話他依然聽從，決不違拗。他忠實地恪守著這些生活準則，他從不想有什么改變。比如當農(nóng)村中災情嚴重，高公館的田租不能按期如數(shù)收取時，他就愁容滿面，寢室不安。當他聽說五叔克定賣田事，心里非常著急，認為敗掉祖父遺產(chǎn)是不應該的，是“對不起爺爺”，這樣下去，“高家就會光了”。他看到高家子弟荒唐腐化，十分憂慮氣惱：“我們將來都要餓飯了”，“爺爺在九泉也不能瞑目的”?？税?、克定鬧著賣公館，他感到憤慨和痛苦，認為“這個高公館就是爺爺?shù)男难?。而他自己比這屋里的幾個人都更愛它（高公館，同時也是這個家）。又如覺慧要出走，克明等極力反對，借口到上海做“搗亂人物”。覺新開始也是站在克明等一邊進行勸阻。這種對封建制度忠誠不二的立場，覺新和他的三叔克明是完全一致的。克明也是這個觀點：“我活一天就不忍看著高家衰敗。”“爹把責任放在我的肩上，我一定要照他的意思去辦。”覺新聽了感動地表示要和克明一起維護這個家庭。這是覺新的思想基礎，生活的出發(fā)點，也是他的思想性格中的種種矛盾的關鍵。作者忠實于現(xiàn)實生活的本來面目，對揭示覺新這個根本思想立場是十分重要的，也是我們理解這個人物形象的一把鑰匙。

覺新從這個立場出發(fā)，在一系列摧殘迫害可愛的年輕生命過程中，他在許多時候都是充當了一個“幫兇”的角色。高老太爺把覺慧緊閉在家不許參加學生運動，他認為：“憑良心講，爺爺不讓你出去，還是為你好?！碑斔罒o法改變覺慧出走的決心時，他就暗中資助路費，并想：“我們這個家需要一個叛徒，我一定要幫助三弟成功。他可以替我出一口氣。”還自語道：“你們看著罷。家里頭并不全是像我這樣服從的人?！比皤k被逼去城外生產(chǎn)，他不說一句反抗的話，就忍受了下來，最后導致了妻子的死亡。梅的另嫁，在她固然是無能為力。從這些可以看出，覺新這個典型比較復雜，過去有些評論對作者提出很多責難，說“巴金對待覺新這個人物，思想是混亂的、矛盾的，更多的是錯誤?！蔽覀儾灰詾槿弧?/p>

覺新在這種特定歷史時期所形成的特殊性格是有一定的典型性和必然性的。他出生于“詩禮傳家”的官僚地主家庭，封建傳統(tǒng)觀念在他身上打上很深的烙印，他拘于禮法，囿于倫理，事事唯長輩之命是從；但他是個青年，特別是他處在新舊民主主義革命交替的歷史時代，“個性解放”“人格獨立”“婚姻自由”等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要求，在他受傷的心靈上必定引起強烈的共鳴。他既不同于封建勢力中的頑固派克明，荒淫無恥的克安、克定，專制獨裁的高老太爺，又有別于民主勢力的先鋒覺慧和覺民。覺新在兩種勢力斗爭中表現(xiàn)出來的錯綜復雜的精神狀態(tài)就是根源于他所處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這樣描寫怎么能說“是混亂的、矛盾的”呢？

巴金創(chuàng)作覺新這個形象的基本態(tài)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同情中有批判，批判中寓同情。從《家》中我們看到，覺新是封建禮教祭壇上的一個犧牲品：他被長房長孫的家族制度奪去了前途，被不自由的婚姻制度奪去了情人，被封建迷信奪去了妻子……巴金對覺新這一系列的慘痛遭遇是“哀其不幸”，是寄以深切的同情的，但作者沒有停于此，同時還“怒其不爭”。巴金通過覺新這個形象告訴讀者：覺新的懦弱無能是害人害己的；覺新的“作揖哲學”“不抵抗主義”沒有出路，覺新走的是一條死路。這樣的描寫，又怎么能說是“錯誤的”呢？

但是，作家把高覺新是作為現(xiàn)實生活中一個活生生的具體的人來描寫的，而不是簡單的階級性的概念圖解。如果只是后者的話，作品寫到這里也就足夠了。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個性特征，一個階級只有一個典型的謬論，是不可能解釋繁復的生活實際的。因此他在維護封建秩序的同時，也有可能在某種情況下做一點有利于反封建的事情。他本身還是一個善良、厚道、富有真誠感情的青年，但他又是軟弱、委曲求全的人。在封建家庭內(nèi)部的陰謀陷害、險惡傾軋的一再打擊下，他處處退讓，事事容忍，但最終沒有一點覺悟和認識。他同情那些受害者，受害者中間就有他最摯愛的妻子、情人、兒子、兄弟、姊妹等等，他愛他們，他希望他們能夠幸福，根據(jù)封建禮教秩序的要求，他做了損害他們的事情：但當覺民、覺慧強烈要求他時，他也可以做一點有利于他們的事。他的這種雙重人格造成他內(nèi)心的劇烈苦痛和矛盾，他并不甘心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生活下去。但是，有的時候，他剛剛還痛苦萬分，轉(zhuǎn)過身卻可以和婢女、姊妹們?nèi)魺o其事地踢毽子、打鬧嬉戲，用這種自我麻醉的辦法來尋求一時的解脫。在經(jīng)過許多折磨以后，當覺慧、淑華和陳姨太、王氏爭奪激烈時，他被這些險惡的長輩逼迫得實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終于精神上、感情上出現(xiàn)了全面崩潰，痛苦得歇斯底里式的爆發(fā)起來：“我該死，我該死，請你殺死我，請你們殺死我……”這時，人們就會深深地感到高覺新這個地主階級的忠實紳士本身也不例外，也是封建制度的一個犧牲品，他的意志、青春、生命統(tǒng)統(tǒng)是被扭曲了的、扼殺了的、摧殘了的。

所以，高覺新是巴金《家》中一個重要的藝術角色，是一個有深度的典型人物，高覺新一生的經(jīng)歷無疑是在封建制度下的犧牲品，是一出人生的悲劇，他的結局標志著“作揖主義”的破產(chǎn)。

參考文獻：

[1]陳丹晨.巴金評傳.河北人民出版社，1981（1）.

[2]張岱年，方克立.中國文化概論.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

[3]陳思和，李輝.巴金論稿.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4）.

（作者單位 貴州省銅仁幼兒師范高等?？茖W校）

編輯 段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