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青：每因風雨見精神

文/田永昌

峻青寫作《海嘯》

峻青老師今年實足九十歲，文學創(chuàng)作七十周年。前些天，上海作協舉行“峻青文學創(chuàng)作七十年座談會”，群賢畢至。遺憾的是，主角本人因身體原因無法到會。《上海采風》雜志的編輯知道我和峻青很熟，約我寫一篇關于峻青的文章，我答應了。

的確，我和峻青老師不僅是老鄉(xiāng)，而且熟識半個多世紀了。特別是他晚年，我們經常在一起，我曾陪他到過深圳、蘇州、山東等地下生活，也一起回到過他戰(zhàn)斗和寫作《黎明的河邊》的故土，不僅聽他講戰(zhàn)爭年代里與敵人作殊死斗爭的故事，而且親眼看到了人民群眾對這位人民作家衷心熱愛的感人情景。峻青老師文學創(chuàng)作七十年，這不是一般的七十年，這是戰(zhàn)爭年代血雨腥風、和平時期曲曲折折、改革開放銳意攻堅的七十年。峻青經歷了這許許多多風雨，他和他的作品都是迎著風雨誕生和前進的。1984年，峻青為祝賀丁玲老友八十壽辰，曾作《墨梅圖》并賦詩一首，其中有詩句：“每因風雨見精神”?，F在，我把它用作本文題目。

戰(zhàn)爭風雨中打出來的作品

峻青的作品，有相當一部分是寫戰(zhàn)爭的，他的《黎明的河邊》《黨員登記表》《老水牛爺爺》《交通站的故事》《最后的報告》《馬石山上》等等，都曾風靡文壇，影響過幾代人。我中學時代就從語文課本上讀到《黎明的河邊》。因為我是濰坊人，他作品寫的恰又是發(fā)生在昌濰大地上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可想而知，對我們這些年輕學生來說，其作品有多么大的震撼力和親近感。

后來，我也踏上文壇，認識了峻青，并有機會陪他重走戰(zhàn)地，聽他講述當年戰(zhàn)斗經歷，不由深深地感到：他那些經典的戰(zhàn)爭文學作品，之所以影響幾代人，至今仍顯示其旺盛的生命力，就在于他的作品是在槍林彈雨打出來的。而不像有的軍事文學作品，是作家事后采訪來的。他是親歷者，真槍真刀地同敵人干過。因此，其小說無論是表現英雄人物的英勇悲壯，還是描寫敵人的狡猾兇狠，都生動逼真，讓人真切感受到戰(zhàn)爭的殘酷，勝利的來之不易，以及作品本身的悲壯美、人性美和性格美。他寫的雖然是“小說”，是經過集中、提煉、加工、塑造出來的人物，但其實這里邊有他的真實經歷，有他的血、他的淚，更有他寫作時一顆滾燙滾燙的心。

馬石山是屹立在峻青故鄉(xiāng)的一座英雄的山，在抗日戰(zhàn)爭年代里，這兒的軍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日寇的掃蕩和圍剿，特別是八路軍第五旅十三團的十壯士為保護老百姓突圍，一次又一次沖入敵人“火網”，最后拉響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這樣的壯舉，如同“狼牙山五壯士”一樣，不僅在當年，而且今天仍在震撼著人心。峻青是這場戰(zhàn)斗的親歷者，也是被十壯士救出來的人員之一。我多次聽峻青講起過這段經歷，他說，當年，這十位戰(zhàn)士救出一批又一批老鄉(xiāng)，天快亮時，他是最后一批被救出來的。本來這十位戰(zhàn)士完全可以和峻青他們一起撤走，但走了不遠，忽然又聽到山谷中有老鄉(xiāng)呼救聲，于是，他們毫不猶豫地立即又返回敵人的“火網”中，最后在大批敵人的一步步逼近、一層層包圍下，拉響了手中的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我每次聽他講到這里，都看到峻青眼中閃爍著淚花。他說他能有今天，這條命是這十位壯士救出來的，人民的共和國有今天，也是有千千萬萬個像“十壯士”這樣的英雄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無論什么時候，我們都應記住他們。他說他的《馬石山上》就是在戰(zhàn)斗剛剛結束、山頭上還冒著硝煙、十壯士和鄉(xiāng)親們的尸體還沒來得及掩埋的情況下，他在逆風呼嘯、大雪紛飛的山麓含著熱淚，在粗糙的筆記本上寫下的，時為1942年12月。全國解放后的1951年9月，他又將當年的草稿修改加工，1954年又重寫，終于成為他的戰(zhàn)爭文學名篇。

前幾年，我陪他回到當年他戰(zhàn)斗過和寫作《黎明的河邊》的故土，在廣劉村、李家埠村、董家隅莊，鄉(xiāng)親們敲鑼打鼓、扭著秧歌、劃著龍船，像過盛大的節(jié)日一樣歡迎這位人民的作家。到了廣劉村，鄉(xiāng)親們不僅回憶起峻青當年住在這里寫作《黎明的河邊》時的情景，而且還跟他一起回憶起當年一個八路軍通訊員護送峻青他們五六個人過濰河，拂曉時遭遇敵人而壯烈犧牲的情景。這天，峻青邊擦著眼淚邊說，當他們全部渡過濰河安全轉移后，才發(fā)現通訊員為掩護他們壯烈犧牲了，烈士的尸體伏在濰河岸邊青草的溝沿上，手里還握著槍，面向著敵人。解放后，峻青又回到當年戰(zhàn)地，遍尋濰河兩岸的十幾個村莊，訪問了許多鄉(xiāng)親們，終于打聽到了這個小戰(zhàn)士的墳墓。他站在這座墳墓前鞠躬、流淚、默哀了良久。讓峻青深為遺憾和不安的是，小通訊員死得如此悲壯，至死也沒留下名字，直到今天，這兒仍是一座無名烈士墓。但在峻青的心中，卻是一座有名有姓頂天立地的英雄墓?！独杳鞯暮舆叀返闹魅斯￡惖脑途褪沁@位小通訊員。這天，在峻青寫作《黎明的河邊》的小屋前，我邊和他合影邊聽他說，就在找到小通訊員墓的當天夜里，他在這間屋子里的煤油燈下，含淚寫下了《黎明的河邊》。

如前所說，我是濰坊人，前幾年還被聘為濰坊文化名人館的名譽館長，這許多年，不論是陪峻青回鄉(xiāng)，還是自己回去，鄉(xiāng)親們都會向我提起峻青，打聽他的近況，都會聽到鄉(xiāng)親們向我講述當年他在這里的許多戰(zhàn)斗故事，當然濰坊文化名人館中也珍藏著他許多珍貴的圖文資料。譬如1946年，峻青以記者和敵后武工隊小隊長的身份到了昌邑，他一邊帶領武工隊員與敵人戰(zhàn)斗，一邊利用戰(zhàn)斗間隙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海陽前線》，初稿寫了十余萬字。8月的一天，他正在采訪民兵英雄李成萬，同時召集群眾大會，準備表彰李成萬等八名民兵英雄。不料由于奸細告密，會場突然被敵人包圍。敵人是來抓峻青的，一個叫李元興的村民趁敵人沒認出峻青時，拉著峻青就跑，并把他藏到自己家的麥草堆中。敵人找不到峻青，卻把民兵英雄李成萬打死了。然后又在李成萬家搜到了峻青的小說《海陽前線》手稿，第二天，敵人的報紙上刊登消息，說打擊“共匪”取得重大勝利，并繳獲“共匪”重要手稿一部。后來，峻青把這些親歷的生活作為原始素材，經過不斷加工提煉，寫成了一篇篇感人至深的小說。峻青常和我說：“不寫出來，心中就難受，就對不起他們！”

峻青在膠東前線

“文革”大獄中“蹲”出來的作品

人們不會忘記當年審判江青時的其中一幕，當審判長訊問江青，當年派吳法憲去上海把峻青抓到北京關進監(jiān)獄一事時，江青百般抵賴，吳法憲當庭作證，指證是江青讓他去的。后來，我看到吳法憲寫的《吳法憲回憶錄》里，也有一段專門寫到當年江青派他到上海抓峻青的經過。

在中國的當代老作家中，文革中受苦受難的不少，但像峻青這樣，由江青直接下令，讓吳法憲把他從上海用“專機”抓到北京，關進一所秘密監(jiān)獄，一關就是五年半，這大概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如果說“風雨”的話，這是峻青遭受的不亞于戰(zhàn)爭年代的一場血雨腥風。他沒有在戰(zhàn)場的槍林彈雨中戰(zhàn)死，卻差一點冤死在文革風雨中、自己人的鐵牢里。但是，在這場“風雨”中，峻青同樣顯示了他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錚錚鐵骨，面對江青的淫威，他不僅沒有交代所謂的半句罪行，而且更沒有迫于壓力揭發(fā)檢舉任何人。在那個年代，那種情況下，這是很了不起的。我敬佩峻青，不僅是他的作品，更是他的這種硬骨頭和人格魅力。

峻青多次和我談到這段經歷，他說他至今也搞不清楚為什么江青對他這么恨之入骨，專門派了一個空軍司令吳法憲親自到上海來抓他。他說抓他去北京時坐的是一架“專機”，當時“專機”上除了他，還有吳法憲和曾給江青做過保姆的秦桂珍。峻青苦笑著說這是他一生中坐的唯一的一次“專機”。還有，把他關進北京的一所秘密監(jiān)獄后，讓他住的是單間，還放了兩個崗，門口站著一個，床頭站著一個。每天除了讓他看墻上貼著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標語，就是讓他老老實實交代問題。峻青說，我沒有反黨反毛主席，雖然曾經主持過一段時期的上海作家協會工作，也寫過一些作品，工作中錯誤是有的，但沒有罪，也沒有什么可交代的。為此，好多次和辦案人員頂了起來。對方說，你不交代就別想活著出去！峻青說到這里，就氣憤無比，“這簡直比法西斯還法西斯！他們明知我有心臟病，就不給你藥吃；我睡覺的木板床上墊的是稻草，蓋的是一床薄軍被，床邊的水龍頭日夜滴水，地上都被滴出一個坑，冬天結成厚厚一層冰。就這么摧殘你；我每天看墻上旮旮旯旯里爬的蜘蛛，并從各方面觀察它們研究它們，以打發(fā)牢獄生活。就連這一點，后來被他們發(fā)現了，居然派人來把所有蜘蛛都撲殺掉。他們還從心靈上折磨我，每天我都會聽到窗外有一種聲音，那是妻子和子女被毒打慘叫的聲音……”

即使這樣，也沒有逼死峻青。他說，在這五年半漫長的牢獄生活中，他每天在七尺半的牢房中，剛開始用手指在水泥地上畫和寫，被發(fā)現后勒令禁止。后來就不停地來回走，邊走邊打腹稿構思一部長篇小說，這就是出獄后寫的《海嘯》。峻青這樣描述他的這段創(chuàng)作經歷，他說，監(jiān)獄里給我筆和紙是讓我寫交代材料的，我拒絕寫，他們就不給了。于是我就打“腹稿”，五年半下來，堅硬的水泥地上被我踏出了一條深深的溝，但也醞釀好了一部抗日的長篇小說。“我是作家，我沒有罪，我堅信我能活著出去，只要出去，我就把腹稿寫出來變?yōu)樽髌??！?/p>

我多次聽到峻青說這句話，每次都為之震撼。什么叫“每因風雨見精神”，這就是。我聽說不少作家文革中遭受批判，憤而把筆折斷，發(fā)誓從此再不寫作。峻青卻不，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心中想的還是他那抗日戰(zhàn)爭題材的長篇小說。后來，他走出監(jiān)獄后，不僅寫出了紀實文學《神秘的綁架之謎》《神秘失蹤之后》，而且還寫出了五十萬字的長篇小說《海嘯》，不僅出版全國發(fā)行，而且還被中央和上海廣播電臺連播、上海電視臺拍成電視連續(xù)劇播放，在全國引起了巨大反響。但誰會想到，這是峻青在被關押的神秘監(jiān)獄中，在遭受非人折磨的情況下，先用打腹稿的方式醞釀出來的呢！

與病魔斗出來的作品

峻青與夫人于康（1948年）

峻青（坐）與作者在寫作《黎明的河邊》的舊居前合影

晚年的峻青，正碰上改革開放的好時候，但他人老了，病魔也接二連三地纏身，先是心臟病，裝了三個支架，一個起博器，后又腦中風，使他一直處于與病魔抗爭之中。但峻青畢竟是峻青，他七十年文學創(chuàng)作的信條一直是：文學不能脫離生活，文學不能脫離人民。因此即使到了晚年，即使在病魔困擾的情況下，只要身體稍好一些，他就堅持到生活中去，堅持到人民中聽取他們對作品的意見和反應。1988年9月，我曾和他一起在深圳采訪，這之前，他已經幾下深圳，并寫出了《大鵬頌》這一歌頌深圳特區(qū)精神和新貌的報告文學，刊登在《文匯報》上。這次在深圳，他馬不停蹄地又跑了很多地方，特別是深圳家樂家俬廠。這天是我陪他去的，我看到他深入到每一個車間，認真仔細地聽取車間主任和工人們的介紹。他對這家工廠從一個小作坊發(fā)展成深圳頗有名氣的家俬知名企業(yè)，給予充分肯定，并當場為這家企業(yè)作“大鵬展翅”圖畫。回上海后又結合在深圳的其它許多采訪，寫出了《青山兩邊》的長篇報告文學。當然，我們不能要求晚年的峻青，多病的峻青，也像早年那樣，寫出《黎明的河邊》《海嘯》那樣震撼人心的大作品。隨著年高體弱，他大的長的寫不了了，就寫短的散文隨筆或舊體詩詞。1991年，他還在第5期的《上海文學》雜志上發(fā)表了長篇散文《秋肅蔣山》。最近，九十高齡的他還親自和出版社的同志一起編定出版了他的八卷本《峻青文集》和《峻青書畫集》，以及詩詞集《林寺吟草》。

特別令我感動的是，晚年的峻青雄心未減，仍想為文化的改革闖出一條新路。他還設想，和當年創(chuàng)辦《文學報》一樣，晚年創(chuàng)辦一家民營的文學出版公司，他認為，出版改革，重要的問題是出版體制的改革，要借鑒經濟體制改革的做法，引入競爭機制，充分調動人的積極性，才能克服我國出版界長期存在的國家補貼多、出版周期長、發(fā)行渠道阻塞、印刷質量差等諸多弊端。因此，他在征求了市委老領導陳沂同志和巴金、劉海粟、艾青等老友的意見后，又多次到深圳，得到了深圳一些企業(yè)家的資金支持，決定創(chuàng)辦中國第一家民營的“作家聯誼出版公司”。他親自起草了關于創(chuàng)辦公司的設想，他多次讓我到他烏魯木齊北路的家中，和我細談他的設想和詳細計劃，讓我也參加進來，協助他做些具體工作。今天來看，二十多年前的這個設想，對今天的出版業(yè)改革，仍然具有先見性、現實性和針對性。譬如宗旨中提到的“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努力出版中外文學藝術類的圖書，以介紹我國當代文化成就為主，聯絡臺灣和海外華人，為弘揚祖國文化，促進中外文化交流和海峽兩岸的文化交流，促進祖國統(tǒng)一作出貢獻。”又譬如，“該公司吸引一批著名作家直接參加工作，以社會集資的辦法解決資金來源，實行獨立核算，自負盈虧，依靠自身的活力，在競爭中求生存，求發(fā)展，使出版事業(yè)企業(yè)化，目的仍然是‘出好書，快出書’，以改變我國目前圖書業(yè)出版業(yè)落后的面貌?！痹倨┤缭诠镜慕M建模式上，提出“該公司由我國成就卓著的作家、藝術家來組建，其影響必將大大超出圖書事業(yè)本身，對于向世界展示我國改革開放的穩(wěn)定性，加快和深化我國的改革都將十分有益……”據我所知，后來峻青還專程到了北京，得到了楊西光同志支持，并通過他將“設想”遞給了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谷牧同志。這時的峻青，雖心臟病頻發(fā)，但他還是邊與病魔作斗爭邊做著創(chuàng)辦前的各項籌備工作。這期間，我還陪他先后為資金問題跑了深圳、蘇州、上海等地。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但誰都沒有料到1989年春夏之交的那場“政治風波”打亂了我們所有的計劃。后來，雖經多方努力，最終未能成功，這不能不令峻青深深遺憾。雖然未能成功，我想，這也是峻青晚年與病魔斗爭中的一件大作品吧。

《峻青散文選集》封面

晚年的峻青常和我說起，他在過去漫長的文學生涯中，常常做著這樣的夢，就是寫一部反映膠東軍民八年抗戰(zhàn)和三年解放戰(zhàn)爭的長篇小說，既能夠真實生動地描繪出膠東人民革命斗爭的生活畫面和壯麗圖景，又能夠在高度的文學性和藝術魅力上給人以美的享受和理想的力量。第一部《云壓金陵聞驚雷》已寫好，但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抄家抄走了，至今沒有下落。還有一個文學夢，就是寫一系列散文，總題叫《感恩》。他說，文學離不開人民，如果沒有人民對他的保護和支持，也就沒有他和他的作品。如在戰(zhàn)爭年代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他的像李元興那樣的群眾；“文革”中像孫向陽那樣保護他作品的好人；像上海市老市長曹狄秋那樣的老領導——他文革中遭受批斗摧殘，自己都厄運連連，當聽說峻青從監(jiān)獄出來后，沒有治心臟病的藥，馬上讓愛人石斌同志深夜把藥送到峻青家。還有他的故鄉(xiāng)人民，峻青出獄后，“四人幫”仍沒放過他，故鄉(xiāng)人民便把他接回家鄉(xiāng)，不僅幫著藏起他的手稿，怕被造反派搜去，而且當峻青心臟病復發(fā)時，當地駐軍和人民千方百計搶救，把他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還有許多許多。這一切都讓峻青永記心中，難以忘懷。他想用散文的形式一一寫出來，是為感恩，更是告訴人們，不管什么時候，作家都不能脫離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文學最堅強的后盾。

這是峻青多年的文學夢，我知道他永遠不會放棄自己的夢想。但到了晚年，他面對自己的病體，有時也有些無奈。但愿老天呵護他，讓他的文學之夢做得更長，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