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女科學家造假的羅生門？

陳言

日本理化學研究所發(fā)生·再生科學綜合研究中心生物學課題組組長小保方晴子（Obokata Haruko），1月28日出現(xiàn)在日本媒體前時，穿了一套深藍色的服裝，看上去端莊大方。兩天以后，剛剛年滿30歲的小保方會在英國《自然》雜志上發(fā)表兩篇重要文章：第505期的641-647頁刊出其正式論文，同時在快訊的676-680頁也有署名文章。

這則消息本來應該在論文及快訊刊出后才能正式對外發(fā)布，但對理化學研究所的人來說，小保方等人的研究成果太獨特了，他們迫不及待提前將成果公布出來。

STAP細胞（stimulus-triggered acquisition of pluripotency cell/刺激惹起性多能性獲得細胞），換句話說是一種“萬能細胞”。30歲的小保方能發(fā)明這種細胞， 2月1日日本日發(fā)行量超過千萬份的《讀賣新聞》發(fā)表社論評價它，“是個顛覆生物學的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偉大發(fā)現(xiàn)”。

日本上下沸騰了起來。“2012年，山中伸彌獲得生理學醫(yī)學方面的諾貝爾獎，估計用不了太多的時間，小保方晴子也會獲得該獎的?！比毡久襟w同行興奮地說。

但沒過多久，網(wǎng)上開始有人質疑小保方的學術態(tài)度，生物學方面的專家開始找出論文的硬傷?！霸旒佟背闪巳毡久襟w對小保方報道時使用最多的語言。

“我的論文中是有些不夠嚴密的地方，但這和造假無關?！?月14日，小保方給山梨大學教授若山照彥打電話哭訴。從那個時候開始，不知有多少個日夜，小保方是在眼淚中度過的。她沒有再出現(xiàn)在媒體前，身體開始變得十分的虛弱，需要對外發(fā)表的談話等，都通過律師代理。

“1996年7月5日，英國科學家伊恩·維爾穆特博士用一個成年羊的體細胞成功地克隆出了一只小羊——多利。那時人們也說他造假，直到1998年我克隆出6只小老鼠后，科學界才正式相信多利羊是真的?！比羯浇淌跒樽约旱膶W生、研究方面的伙伴小保方辯護說。但不知道從小保方目前的狀況看，讓她再度重復自己的實驗，作出STAP這種萬能細胞要用多長時間。

小保方到底造假了沒有？從理論上說，STAP細胞是存在的，但人類能否在近期制作出這種細胞來？日本學界又是如何對待這樣能在世界享有聲譽、同時卻疑似造假事件的？

“不同凡響”的女科學家誕生記

從學術背景看，小保方晴子算不上超一流，但畢業(yè)于早稻田大學理工學部，之后進入研究生院學習，從碩士到博士一路非常順利。期間少不了生物學的名師指點。2008年，還在上博士的小保方，只身一人來到美國哈佛大學知名教授壩甘提的研究室工作。已經(jīng)在美國一家大學謀到副教授職稱的小島宏司，當時也在這里參與研究工作。

小保方的工作說起來十分簡單，她需要用細管將小干細胞篩分出來。只要做這個工作就足夠了，但她覺得何不給已經(jīng)篩分過的小干細胞一些外部刺激，讓這些體細胞回歸原始狀態(tài)，并從這個狀態(tài)中產(chǎn)生出萬能細胞來？

這個實驗的結果，得到了一些像是STAP細胞的物質，這種細胞具有萬能細胞特有的蛋白質，但從生物學的角度看，做法及結果屬于背離了常識，那時還無人相信這樣能夠制作出STAP細胞來。

制作過程需要微操作機械手，哈佛大學里有這樣的設備，但操作起來非常困難，需要用雙手雙腳一起進行十分精密的操作。

“2008年那會兒，在哈佛能玩轉這個的只有我一人?！鄙嚼娲髮W教授若山照彥說?；蛟S由于日本人獨到的精細特點，當時在哈佛能熟練使用這種設備的人不是很多。后來小保方也成為其中之一。

2010年10月，小保方經(jīng)過小島副教授的介紹，拜訪先期已經(jīng)在理化學研究所工作的若山，希望能有份工作。

“開始時我覺得她是一個普通女大學生，可聽她講專業(yè)的時候侃侃而談，知識儲備非常雄厚，我簡直難以相信她已經(jīng)是博士三年級學生?！比羯浇淌谡f。

進入理化學研究所后，幾年時間里小保方取得了重要的成就。2014年1月在英國《科學》雜志上發(fā)的兩篇文章，是這些年研究的集中體現(xiàn)。

1月28日的記者會，理化學研究所方面做了精心的策劃準備。媒體的報道引發(fā)的熱潮，還是大大超出了理化學研究所的預期。一位不同凡響的女科學家橫空出世。

理科女生的科研“漏洞”

理化學研究所理事長野依良治在2001年獲得諾貝爾化學獎，也曾在哈佛大學做過研究工作。

1月底小保方見過記者之后，鑒于山中伸彌在2012年剛剛在相關研究領域獲得諾貝爾獎，日本網(wǎng)絡上紛紛猜測今后小保方也可能獲得此獎。在日本學理科的女學生本來就不多，現(xiàn)在出了小保方這樣的年輕、獨特、引領科技新潮的研究者，“理系女”（理科女生）忽然在日本成了一個非常流行的詞匯。

《讀賣新聞》在隨后發(fā)表了社論期待這樣的成功，“應該成為女性研究者及希望成為研究者的理系女的一個激勵”。報紙給予了極高的評價，“這是ES細胞（胚性干細胞）及iPS（人工多能性干細胞）之后，第三個萬能細胞?！?/p>

“這次成功的后面，有（日本）政府對再生醫(yī)療研究的重點支援，小保方所屬的理研發(fā)生·再生科學綜合研究中心是政府提供的再生醫(yī)療的研究據(jù)點。”《讀賣新聞》沒有忘記盛贊日本政府的科學政策。

人們開始去讀小保方寫的其他論文，用眾多的篇幅去描述其成長過程，過去不為人知的小保方論文，被全部曬在了網(wǎng)上，任何人都可以去“閱讀學習”。

從2月中旬開始，人們“拜讀”小保方的英文博士論文時，發(fā)現(xiàn)其論述研究背景的部分，有二十多頁與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所在網(wǎng)上的文章十分相似。這大概是小保方簡單地將對干細胞的說明，隨意地抄進了自己的論文。而審查博士論文的早稻田大學教授武岡真司沒能夠發(fā)覺抄襲。這屬于最基本的學術不端，在博士論文中查出抄襲后，人們開始質疑小保方的學術態(tài)度。

“寫論文的時候，寫得比較急，把一些本該刪去的資料忘記刪了，結果留在了博士論文中。那一部分對我的論文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小保方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失誤?？墒菫闀r已晚。日本的博士論文不允許這樣草率的，從寫作到答辯，出這種最低級的失誤，對于一個一生要做科研的人來說，是個致命傷。

一旦人們失去了對她最基本的信任，以后便一發(fā)不可收。

“理系”學科中最大的信任來自實驗的可重復性。原在理化學研究所工作，后來去山梨大學當教授的若山，自從離開理化學研究所后，就再也沒有制作出STAP細胞。人們需要用同一種方法制作這些細胞的時候，自然想到了小保方的實驗筆記。

幾年的實驗，小保方能夠提交出來的筆記僅有三本，而且非常的不完整。

“已經(jīng)用電腦來完成記錄了，我們并沒有用手寫的方式做記錄的習慣?！毙”７浇忉屨f。

“這是一個很不成熟的研究者，對待龐大的數(shù)據(jù)，在處理上過于馬虎，缺少了責任感?！币耙览硎麻L事后這樣評價說。

枝節(jié)小事的錯誤&論文造假？

日本媒體不再信任小保方的STAP細胞，對其在《科學》雜志上發(fā)表的論文、快訊也開始持懷疑態(tài)度。

日本文部科學省的反應非?？?，1月31日文部科學大臣下村博文還在夸贊小保方是日本女性的“驕傲”，但隨著媒體對論文的質疑，文部省最先出來勸小保方收回自己的論文。

但是已經(jīng)發(fā)表的論文，撤稿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小保方的論文是由數(shù)人執(zhí)筆，這里有她在美國研究時的導師，也有在理化學研究所的各位領導，還有日本相關方面的專家等等。一一獲得他們的同意，更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更重要的是，小保方并不承認自己造假。找出論文中的錯誤，這個難題落在了理化學研究所頭上。

4月1日，理化學研究所發(fā)表了調查結果，認為有兩點是“捏造、篡改及故意的研究上的不正之風”，首先是DNA圖像上的粘貼，其次是STAP細胞中顯示3胚葉組織的熒光顯微鏡圖像與小保方博士論文中的酷似。

另外論文中的部分記述有可能剽竊他人的論文，且實驗內容與記述內容有不相同的地方，但這兩點是否算過失或者不正之風，研究所沒有立即下結論。

小保方也收到了這份研究所做出的調查結果。4月1日當天，她通過律師發(fā)表了自己的見解：

“如果說我篡改的話，該有篡改的好處，現(xiàn)在談到我篡改的部分僅僅是為了看上去好看一些?！P于那張和我的博士論文上使用過的圖酷似一事，僅僅是個單純的錯誤，而且這是我自己發(fā)現(xiàn)后與《科學》雜志說的，并無惡意?！?/p>

小保方認為那些都是枝節(jié)小事上發(fā)生的錯誤，研究所卻動真，要一棍子打死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好像我成了造假的人了！”4月2日，小保方再次通過律師向社會轉達了自己將要與研究所全面對立的態(tài)度。

“小保方個人僅僅接受過一次調查委員會的面對面調查，其他調查都是通過電子信件方式做的，她本人對這次的結論表示強烈不滿?！睘樾”７教峁┓勺稍兊娜韭蓭熣f。

4月5日，原本掛在理化學研究所網(wǎng)站上的調查記錄有了很大變動。人們發(fā)現(xiàn)，曾被指出小保方錯誤的那些圖被網(wǎng)站上刪除了。

“我會在9日親自出來見記者?！毙”７皆?日傍晚回復說。

日本媒體向來對科學造假的批評非常嚴厲。2014年先后出現(xiàn)的東大醫(yī)院與企業(yè)合作研究白血病治療藥，從企業(yè)那里拿錢的丑聞；慈惠醫(yī)科大學等5所大學從企業(yè)接受11億日元的捐款，為此將研究高血壓病治療藥物數(shù)據(jù)的篡改；名古屋外語大學教授剽竊他人論文的丑聞等等，這些和大學、研究機關相關的造假事件，被媒體揭露出來后，民眾對學術造假持零容忍態(tài)度?？尚”７秸撐牡恼婕傩枰榷嗌倌瓴拍芮笞C，誰也說不清楚。

“大概要用幾年時間才能證明小保方的研究是不是真的?！比羯浇淌谡f。他認為如果沒有自己對老鼠的克隆，人們還會相信維爾穆特博士的多利羊是假造的。若山是小保方的指導教師，他現(xiàn)在仍相信STAP細胞該是能夠通過重復試驗制作出來的。

實驗手段、工具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保密的，為了制作STAP細胞，小保方曾經(jīng)多次拒絕參加學會，謝絕和同行的交流。但現(xiàn)在“她不僅要自己努力再次通過實驗證明自己的正確，還需要將整個實驗過程，非常詳盡地教給其他人，努力讓其他研究者制作出同樣的細胞來?！比羯秸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