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副助理國務卿史雯珊談公共外交

南方周末記者 師小涵 發(fā)自廣州

與米歇爾·奧巴馬訪華幾乎同時，美國負責東亞、太平洋地區(qū)公共外交事務的副助理國務卿史雯珊造訪了落成不久的美國駐廣州領事館新館。不久前，她在這里接受了南方周末記者的專訪。

還沒落座，史雯珊就急著為自己退步的中文道歉。2006年至2010年，史雯珊任職美國駐華大使館新聞發(fā)言人時，一度能用流利的中文開發(fā)布會。從北京回到華盛頓后，她便升任了美國國務院東亞暨太平洋事務局副助理國務卿。

2009年，美國為世界上每個地區(qū)都配備了這樣一個專門負責公共外交的副助理國務卿，其對公共外交的重視由此可見一斑。

史雯珊讓南方周末記者注意到的第一個細節(jié)是她的手袋——法國某品牌以平價聞名的帆布包。采訪中，她也展現(xiàn)出了相似的隨和與靈活。

“我們更注重強調共性與合作”

南方周末：能不能用最簡單的話告訴我們，對于美國而言，公共外交究竟是什么？怎么開展的？希望達成什么目的？

史雯珊：簡單地講，公共外交是一種對話，不僅局限于告訴你美國是怎樣的，還希望知道你對美國的看法，達成雙向的交流。

美國的公共外交始于冷戰(zhàn)時期。二戰(zhàn)后，我們發(fā)現(xiàn)國外對美國的立場有許多意識形態(tài)宣傳，于是我們設立了美國新聞署。我們認為讓人們了解美國真實情況最好的方式是讓普通美國人和其他國家的人彼此訪問對方的國家，所以我們發(fā)起了許多交流項目，比如長期的“富布賴特項目”和短期的“國際訪問者領袖計劃”，還讓美國的音樂藝術團體赴各國表演。

南方周末：與冷戰(zhàn)時期相比，如今的美國公共外交在目的和方式上有什么變化？

史雯珊：冷戰(zhàn)是兩種社會制度的競爭。當時的公共外交的目的很簡單也很清晰，就是要告訴人們“你們應該和我們一樣。我們是最好的，選擇我們，而不是對方”。在如今多元化的國際社會中，一種模式肯定不能和每種別的模式都去展開競爭，所以我們更注重強調共性與合作。人們不再需要居高臨下的指導，而需要被理解和認可。我們承認每個國家行事方式有差異，也希望能增進了解。

南方周末：最近俄羅斯、英國駐華使館都在中國的新浪微博上就克里米亞問題表達了立場。但美國所有駐華機構的賬號都對此保持了沉默。美國官方駐外機構在使用社交媒體方面有什么規(guī)矩么？

史雯珊：社交媒體是個對話的平臺，我們首先要知道網(wǎng)民們在想什么。美國駐華機構在新浪微博上開設了近50個賬號，目的就是想針對不同人群來發(fā)言。美國國務院在社交媒體上對烏克蘭以及克里米亞問題有許多發(fā)言，之所以在中國我們沒有太聲張可能是由于與歐洲國家相比這一問題在中國的關注度較低。我知道美國和中國在敘利亞、伊朗問題上保持著緊密合作，但這也不一定是中國網(wǎng)民最關心的事情。

南方周末：美國面臨著國際恐怖主義威脅。公共外交是否能在這方面發(fā)揮作用？

史雯珊：恐怖主義者看問題往往比較絕對，非黑即白，這有點像冷戰(zhàn)時期的思維方式——只有我們是對的。而公共外交能幫助人們看到美國社會的細微之處?！?·11”以后很多人認為美國是反穆斯林的，我們就會告訴人們在美國有很大的穆斯林社群，他們能很好地融入美國社會。對于一些可能被極端化的人來說，如果有機會與美國人交流，可能沒那么容易滑向恐怖主義的深淵。

“給人們講述完整故事”

南方周末：美國外交史上曾有這么一場辯論：公共外交的原則究竟應該是“讓人理解”還是“說服對方”。你怎么看待這兩個原則之間的區(qū)別？

史雯珊：我想最重要的還是讓別人理解。你可能不會得到每個人的贊同，但你至少要把一項政策出臺的原因和背景解釋清楚。

美國新聞署奉行的行事方式是：不僅展示優(yōu)點，也展示缺點，否則就會顯得不可信。

南方周末：2013年，斯諾登事件引起了國際社會廣泛關注。這是否對美國的公共外交造成了挑戰(zhàn)？

史雯珊：公共外交有其局限性：不管我們向中國引進多少演藝團體、專家或學生交流項目，斯諾登事件這樣的事情總能讓人對美國產生一些負面想法。但我們希望那些去過美國或者和美國人交流過的人們知道：美國并不都是壞的。

2013年，美國隆重紀念了馬丁·路德·金領導的華盛頓大游行50周年。50年前，黑人在美國受到許多不平等對待，這當然是不光彩的事，但我們也希望通過這項紀念告訴世界，美國最終跨越了種族藩籬，這值得慶祝。我們也曾在中央電視臺制作一部美國的中國移民史的專題片時提供幫助。我們知道這段歷史中有不光彩的片段，比如排華法案，但如今華裔族群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美國社會。我們希望給人們講述這樣的完整故事。

“增加透明度總是減輕 敵意的好辦法”

南方周末：作為一種公共外交形式，“第一夫人外交”在美國已盛行多年。如今，中國第一夫人也更頻繁地出現(xiàn)在外事場合中。你認為這種形式在多大程度上有效？

史雯珊：我想彭麗媛非常特殊，她在成為第一夫人之前就家喻戶曉了；而以前中國的第一夫人往往是當她們的丈夫成為領導人后才被人知曉。彭麗媛的這一優(yōu)勢能幫她更有效地推廣中國文化。她非常時尚，總是穿著中國設計師設計的服裝。

在美國，由于第一夫人并不是一個選舉產生的職位，所以在推進一些總統(tǒng)不方便提及或無暇顧及的議程時就更為合適。

南方周末：公共外交第一概念出現(xiàn)在中國國家元首的公開演講中還是在2009年。中國在公共外交方面有沒有什么舉措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

史雯珊：在國際舞臺上，中國近年來最引人注目的舉動是建立孔子學院，不僅教授語言，還傳播傳統(tǒng)文化。幾乎每個美國人都知道孔子是誰，所以用孔子來冠名是非常聰明的。現(xiàn)任駐美大使崔天凱講很棒的英文，對美國文化有深刻了解，所以他的演講總能從美國人角度出發(fā)。

在社交媒體方面，中國好像還沒有完全適應。我想讓華盛頓的中國駐美國大使館可能也會考慮開設一個社交媒體賬號，但還沒行動。

南方周末：中國近年來一直強調“和平發(fā)展”，但“中國威脅論”始終形影相隨。按照現(xiàn)實主義的邏輯，強大的國家天然會受人憎恨。公共外交有助于改變這一傳統(tǒng)思維嗎？

史雯珊：肯定有。我們現(xiàn)在試圖讓更多的美國人接觸中國，這可能會促成他們觀點的變化。即便只是學語言也有助于減少誤會。比如，許多美國人覺得中國話聽起來很兇，特別是四聲。但如果他們學了中文就知道，中國人并沒有在發(fā)火，這只是中文的發(fā)音規(guī)則。但另一方面，增加透明度總是減輕敵意的好辦法，如果中國能像美國一樣在預算等問題上有詳細公開的文件會減少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