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二）

方希

說來奇怪，有一類女人，在同性和異性眼里，有著截然相反的印象。比如她們可能是溫柔的、委屈的、受傷的、激起他人保護(hù)欲的，同性之間通常能看出，這不過是呼喚異性注意的粗劣把戲；但在異性眼里，她們著實是迷人的、讓人牽腸掛肚的“小可憐”，只要強(qiáng)大的他伸伸胳膊，就能挽救她于水火。很難說女人從何處察覺，也許這是潛伏的競爭本能，可能普遍存在于基因之中，不過被絕大多數(shù)女人以自尊和審美的理由過濾掉了。

如果遇到這一類女人，尤其她們并不滿足于膚淺的勾引，而要打?qū)Ψ截敭a(chǎn)的主意，那么男人的逃離從道義上講并不可恥。只不過要從這類女人身邊逃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們楚楚動人，行事精密，隨時洞察男人的軟肋，在關(guān)鍵時刻斷然出手，一舉拿下。

老毛姆所講的另一個故事《逃脫》中的女主角巴羅太太就是這樣一位女性。有點像蜘蛛精，織了一張透明的情網(wǎng)，單釣?zāi)潜凰瓷系母辉Ｄ凶印?/p>

巴羅太太是位寡婦，已經(jīng)守寡兩次了。她有一雙據(jù)說全世界最美麗的黑眼睛，盈盈泛有淚光，仿佛隨時都可能有一行清淚掉下來。這次她的捕捉對象是花花公子羅杰。

羅杰愛上了露絲·巴羅，在他的眼中，她簡直是一個悲傷的女神，她眼里那一抹輕紗一般的憂傷，成功地?fù)敉肆肆_杰混跡江湖多年的世故。羅杰想親手擦掉它，讓他的天使獲得美妙的重生。做一個拯救者，這大概是人最深層的成就動機(jī)，露絲這樣的女人估計沒有多少文學(xué)修養(yǎng)，也不見得深諳心理學(xué)，但是她們就是現(xiàn)實中的心理學(xué)大師。

羅杰送了露絲很多名貴的珠寶，走到哪里都帶著她，并跟朋友們宣布近期就要舉行婚禮。他的表現(xiàn)甚至都不完全是幸福，而是得意忘形。

但是突然有一天，羅杰清醒了。就像走近陷阱的狐貍，突然辨別出了一絲異樣。而這只老狐貍深知，他已經(jīng)進(jìn)入陷阱的范圍，只要透露出一點警惕，那張大網(wǎng)就會凌空而降，就算勉強(qiáng)掙扎出去，也將付出一筆不小的贖身費(fèi)。

羅杰一切如常，依然帶露絲下館子、看戲，時常送鮮花，正如一個優(yōu)秀的未婚夫所做的那樣。他和露絲一致決定，他們找到合適的房子就立刻舉行婚禮。那個年代的“我愛我家”、“鏈家地產(chǎn)”流水般的給羅杰送去了備選房子的資料。羅杰和露絲一棟接一棟地考察這些房子。羅杰看得非常仔細(xì)，從地窖一直檢查到閣樓。找到一所合適的房子實在是不容易，羅杰很容易發(fā)現(xiàn)它們的問題：有的太小，有的太憋悶，有的光線不好，有的離市區(qū)太遠(yuǎn)，有的不透風(fēng)—這顯然不配給他最珍愛的露絲住。他們像長征一樣奔波在房子和房子之間，爬過成千上萬級樓梯，查看過數(shù)不清的廚房。露絲精疲力竭，也無法一直溫柔下去，她開始大發(fā)雷霆。

露絲嚴(yán)肅地問羅杰是否真的會娶她。羅杰溫文爾雅地給予了肯定的回答，并告訴她，還有好幾十所房子等著他們?nèi)タ茨亍?/p>

露絲病倒了，羅杰依然出色地履行著一個未婚夫的角色，溫言軟語，殷勤周到。直到一周后，他接到了露絲的來信，信上說她已經(jīng)找到了一個愿意照料她的人，他們當(dāng)天就結(jié)婚了。

羅杰回信，說他聽到這個消息痛不欲生，并預(yù)言自己終生都無法從這個悲痛中恢復(fù)過來?！半S信附上七份房單。這是今天早上剛郵來的。我敢擔(dān)保，在它們當(dāng)中你一定能找到一所完全合你心意的房子?！?/p>

這是我所見過的最成功的逃脫，當(dāng)然，它的正當(dāng)性來自它的前提。當(dāng)你踏入陷阱之中時，要暫時假裝很享受，并為陷阱的布置不斷提出新的要求，只是需要在踏板的設(shè)計上親力親為，掄胳膊挽袖子，顯得比設(shè)置陷阱的人還要講究—那陷阱設(shè)計者還能做什么？他們通常搭不起這工夫，對于所有的陷阱制造者來說，時間就是生命，他們除了一走了之，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