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家鳳
一
豺,在我鄉(xiāng)只要上了50歲的人腦海里,是一個傳奇。
它,類似家犬,棕黃色的毛色,尖尖的嘴巴,兩耳高聳,蓬松的尾巴稍黑,總是耷拉著。
它,有著狐貍似的狡猾,虎狼似的兇猛,野豬似的蠻橫。集群而居,稱霸山林。
它,還走村串戶,常侵擾家畜。其生活習(xí)性,與非洲叢林中那些貪得無厭的鬣狗頗有些相似。
我在搞不清它的學(xué)名之前,還以為它就是鬣狗,曾為之寫了一篇短文,投給當(dāng)?shù)赝韴?,被改作《毛狗》刊出,讓我哭笑不得?/p>
然而,如今走遍方圓三百里梅嶺的山山嶺嶺,再也見不到它們的身影了。
二
豺,俗名豺狗,也叫紅狼。
人們常用豺狼成性、豺狼當(dāng)?shù)溃瑏硇稳輪时M天良的人?!墩f文》云:“豺,狼屬,狗聲?!备哒T《呂覽·秋祀》注:“豺,獸也,似狗而長毛,其色黃, 于是月殺獸,四圍陳之,所謂祭獸?!薄秱}頡篇·解詁》說:“豺似狗,白色,有爪牙。迅捷,善搏噬也?!彼鼈?,是兇惡殘忍的代名詞。
豺和狼都同屬犬科,但,是兩種動物。在我國,狼一般都生活在北方雪山、草地、荒漠;而豺,主要生活在江南氣候溫和的叢林中。豺比狼要小到一半,介于狼與狗之間。但它的聰明與狡猾,狼與之相比,就小巫見大巫了。
《義疏》上說:“豺瘦而猛捷。”
前些年,我國送了兩只豺,到莫斯科動物園。動物園的人,聽說這種動物動作迅猛,善于騰躍,便圈了一塊地,養(yǎng)在露天,四周挖了四米寬的壕溝,溝外砌了高墻,墻外又圈一道近兩米的鐵絲網(wǎng)。以為這樣,萬無一失。等到兩只骨瘦如柴,形象有些猥瑣的豺,運到動物園,工作人員啞然失笑,都說,小題大做。可才放進去一只豺,一轉(zhuǎn)眼的工夫,便騰空而起,躥出動物園,跑到莫斯科大街上,讓人談之色變,轟動一時。
我曾看過沈石溪先生寫的《火豺》一文。說兩個砍柴的少年,發(fā)現(xiàn)一個山洞里,有三對豺爸、豺媽,帶十六只小崽,在分享一只牛犢。兩個少年,便在洞口筑一道五米寬的火墻,本以為可以坐享其成,誰知,豺爸豺媽硬是用自己的身軀,在熊熊烈火中,為自己的孩子鋪開了一條逃生路。
有一個獵人,一天打野物回來,見到一只幼豺,以為是狗,就養(yǎng)在家里??砷L大后,村里人認出它是豺,就打它,罵它,逐它。連村里的狗,也都欺負它,它只有與主人依依惜別。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這只豺,把整個村子鬧得雞犬不寧。相反,它經(jīng)常給主人家送來獐麂野兔。
三
豺,在我鄉(xiāng)習(xí)慣叫黃狗。
兒時山居,常能邂逅黃狗。它們總是那么一副悠然自得,奈我若何的樣子。
我第一次見到黃狗,大約是六七歲時。那是早春的一個上午,同一個伙伴,提著竹籃,去村上頭的田畈,挖黃梗菜。一頓飯的工夫,已挖到半籃黃梗菜。偶爾間,一抬頭,發(fā)現(xiàn)離我一箭之遙的山腳下,有兩只“狗”,站在一塊大巖石上,打斗嬉戲。我正在想:這是哪家的狗呢?其中一只,做人立狀,長嗥一聲,令人毛骨悚然。一剎那,從灌木叢中,變戲法似的,竄出一大群來,至少也有二十只。我無師自通地驚叫一聲:“黃狗!”便同伙伴逃命似的,往村子里跑去。
晝飯邊,我一邊吃飯,一邊喋喋不休地向家里人述說著剛才的奇遇。猛然,聽有人喊:“黃狗吃豬羅!”我便放下碗筷,隨著人流,飛也似的,往村上頭跑去。
遠遠看見一群黃狗,搖擺著尾巴,不緊不慢地往山上走去。紅花田里,橫七豎八,躺著幾頭豬,有的剩一個頭,有的剩兩條腿,有的在屁眼上挖了一個洞,腸肝肚肺,七零八落,血污滿地,狼藉一片。其中有一頭豬,便是我家的。
我曾聽過這樣一則趣聞:有人見過兩只黃狗,用嘴叼著一只豬耳,尾巴像鞭子一樣,不停地抽打著豬的屁股,將兩頭蠢豬很利索地趕上山去了。
我聽過一個很好笑的故事:鄰村一個人,晚上打火把,去照腳魚(烏龜)。照了一只兩斤多重的,掛在門口的節(jié)節(jié)高上,就去睡覺了。晚上,黃狗來村中覓食。其中有一只黃狗,看見了這只腳魚,用鼻子聞了聞,就用舌頭舔。腳魚猛然伸出頭來,把黃狗的舌頭死死咬住。第二天,主人看見黃狗,掄起棍子,把它打死了。
在我的鄰村,有一個老農(nóng),曾親眼目擊一群黃狗,是怎樣捕殺一頭水牛的。
那一天,老農(nóng)來到離村三里多遠的半山腰耕田。晌午,老農(nóng)耕完了一畝多田,把牛放了,任其吃草,在小溪里洗了手,端起一桶從家里帶來的冷飯,將就吃著。不經(jīng)意時,發(fā)現(xiàn)有好幾十只黃狗扇面散開,將水牛圍住了。他吆喝幾聲,可黃狗根本不予理睬。他急了,壯著膽子,撿起一塊石頭,朝黃狗擲去,卻有兩只黃狗,向他齜牙咧嘴地嗥了幾聲。老農(nóng)有些膽戰(zhàn)心驚,不敢戀戰(zhàn),作了壁上觀。黃狗肆無忌憚,朝水牛發(fā)起了攻勢。有的跳到牛背上咬其脖頸,有的用腿擊牛眼睛,有的用爪抓牛屁眼。牛的屁眼最是不堪一擊,很快被黃狗掏出一大串肥腸來,血流如注。水牛痛得在田里奔來逐去,終因寡不敵眾,倒在地上,成了黃狗的美餐。老農(nóng)萬般無奈,心急如焚,跑回村,叫來了一大隊人,拿來了幾桿獵槍。其時,牛已被吃得只剩骨架。黃狗,早已溜之大吉!
四
然而,黃狗也有黔驢技窮的時候。它在有著高度智慧、身懷利器的人類面前,卻顯得那樣脆弱,那樣不堪一擊。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鄉(xiāng)里有一個養(yǎng)羊為業(yè)的農(nóng)民,他的羊群屢遭黃狗襲擊,于是心生一計,將一只羊殺死,在體內(nèi)注了許多毒藥,拋于野外,第二天,黃狗便尸橫遍野。這一招過后,故鄉(xiāng)好像再也沒見過黃狗的蹤影了。
常言道:“一物降一物?!弊詮狞S狗滅絕后,山上的野豬沒有了天敵,數(shù)量劇增。它們一張長嘴,兩根獠牙,長期大面積的糟蹋莊稼,拱食竹筍,毀壞森林。如今,不堪野豬荼毒的山民,還不時會感嘆道:“要是有黃狗在,就好啦!”
細細思量,黃狗的所作所為,僅僅是它的一種求生本能而已。難道就我們?nèi)祟惪梢耘胙蛟着#┳硝跗?,飲虎骨酒,就容不得黃狗叼一回羊嗎?
在這里,我為遠去的黃狗叫一回屈!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