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晨超
(浙江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人文社科部,浙江 紹興312000)
法蘭克公主貝爾莎出嫁時間考析
徐晨超
(浙江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人文社科部,浙江 紹興312000)
貝爾莎是第一位持基督教信仰嫁到肯特的法蘭克公主,西方史學(xué)界對其出嫁時間一直存有爭議。由于牽連到法蘭克王室在盎格魯-撒克遜人改宗中的作用問題,這一爭議的研究價值不容忽視。結(jié)合第一手的編年史、信件等史料,就學(xué)界近年來的觀點進行回顧、梳理、分析,主要針對貝爾莎出嫁時間,以及肯特、墨洛溫王室與羅馬之間的聯(lián)系展開討論。該文認(rèn)為,近年來認(rèn)為575-581年間貝爾莎出嫁的觀點缺少史料支撐,有待商榷,貝爾莎很可能在560年之前就已成婚。
貝爾莎;出嫁時間;改宗
眾所周知,教皇大格雷戈里派遣奧古斯丁傳教肯特,開辟盎格魯-撒克遜人皈依基督教之先河。但在奧古斯丁抵達(dá)之前,肯特國王埃塞爾伯特(AEthelbert I)早已娶了法蘭克公主貝爾莎(Bertha)。①貝爾莎是基督徒,據(jù)比德記載,貝爾莎嫁至肯特時,其父母提出過一個附帶條件,即必須允許貝爾莎和她的隨行主教劉德哈德(Luidhard)履行基督教禮儀。[1]也就是說,肯特王室最早接觸到的基督教信仰其實是這位法蘭克公主帶來的。從貝爾莎嫁至肯特到奧古斯丁傳教,中間相隔了數(shù)十年,包括埃塞爾伯特在內(nèi)的肯特王室應(yīng)該對基督教的教義及各種禮儀并不陌生。隨貝爾莎一起來到肯特的法蘭克主教劉德哈德,也在肯特上層統(tǒng)治者中間宣講過福音。②那么為何在后世的記載中,貝爾莎和劉德哈德對肯特接受基督教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被淡化了?筆者認(rèn)為,這一方面與盎格魯-撒克遜教會極力推崇強化大格雷戈里的地位及貢獻(xiàn)有關(guān);另一方面也與法蘭克王室的政治動蕩有著很大關(guān)系。在后一點因素上,貝爾莎的出嫁時間是分析切入的關(guān)鍵所在。
近期的研究表明,大格雷戈里的傳教計劃與法蘭克王室密切相關(guān)。[2][3]不過部分看法在一些細(xì)節(jié)之處還有待斟酌商榷。大格雷戈里派出傳教團之時,奧斯特拉西亞的布隆希爾德(Brunhild)以她的兩個孫子提烏德貝爾特二世(Theudebert II)和提烏德里克二世(Theuderic II)的名義統(tǒng)治著大半個法蘭西。她的對手是紐斯特里亞的弗蕾德貢德(Fredegund)和她的兒子洛塔爾二世(Lothar II)。596年7月大格雷戈里致信布隆希爾德,信的開頭便談到在不列顛有一部分盎格魯人有改宗的渴求,并請求她幫助奧古斯丁和隨行人員。[4]在給提烏德貝爾特二世和提烏德里克二世的另一封信中,大格雷戈里提到,盎格魯人的改宗可以增加他們的權(quán)力。“因全能的上帝接納了你的王國,以你們良好的操行和在其他民族中突出的普遍的基督教信仰,我們對你們懷有很大的期望。期望你們的追隨者改宗為正確的信仰,那么你們將成為他們的國王與主人。”[4]不管這是否是阿諛之辭,但或多或少地暗示著奧斯特拉西亞的國王在肯特有某種權(quán)威??咸赝鯂挥诓涣蓄嵉臇|南端,隔英吉利海峽與大陸國家相望,兩岸貿(mào)易往來頻繁,也較易受高盧-法蘭克文化的吸引。墨洛溫王朝的國王們占據(jù)著對岸廣袤豐饒的疆土,在肯特確實有著一定的政治影響力。
既然有如此有利條件,參照比對法蘭克王后克洛提爾德(Clotild)的事跡,難免會產(chǎn)生疑問——為何貝爾莎在傳教中起到的推動作用要遠(yuǎn)遜于前者?③近些年來,英國學(xué)者N.海厄姆、N.布魯克斯等研究者提出,貝爾莎的叔叔蘇瓦松(Soissons)王希爾佩里克(Chilperic)于575-581年間為貝爾莎主婚,后者在政治上與希爾佩里克及其兒子洛塔爾二世親善。而大格雷戈里教皇則與奧斯特拉西亞的布隆希爾德交好,因此大格雷戈里傳教團與王后在肯特宮廷中分屬不同的政治勢力。他們以此來解釋貝爾莎在改宗伊始中貢獻(xiàn)不大的原因,以及布隆希爾德支持向海峽彼岸傳教的動機。海氏等人同時指出,之所以貝爾莎晚至601年才收到教皇的來信,是因為此時大格雷戈里與洛塔爾二世此時才建立起了聯(lián)系。[2][5]這一系列的推論看似較為合乎情理,然而,所有這些論點都是建立在希爾佩里克在575-581年間為貝爾莎主婚的假說之上的,而這顯然與傳統(tǒng)觀點有一定出入。帶著這一疑問,筆者作了一番初步的考證。
對貝爾莎的出嫁時間學(xué)界一直存在爭議。主要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傳統(tǒng)觀點,約在6世紀(jì)60年代;[6][7]另一說則是最近較為盛行的,約在575-581年間。[2][3][5]
史料中對貝爾莎的出嫁時間并未有詳細(xì)記載。因此在考析這一問題前,首先必須確定埃塞爾伯特的統(tǒng)治時間跨度和貝爾莎的出生時間。就前者,史料中仍存在著一些矛盾。按比德的記載,埃塞爾伯特于560-616年在位,時間長達(dá)56年。但他還附加了一點,埃塞爾伯特是在接受基督教21年后故去的。[1]埃塞爾伯特受洗不會早于597年,那么以此推算,他的去世應(yīng)在618年。按《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的“勞德手稿(Laud manuscript)”的記載,埃塞爾伯特于565-616年在位。但在“勞德手稿”中前后兩處存有矛盾——“在位53年”和“在位56年”。[8]結(jié)合《英吉利教會史》和《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的記載,埃塞爾伯特的統(tǒng)治時期應(yīng)有兩種可能——560-616年或565-618年。由于《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大多摘抄自比德留下的史料,傳統(tǒng)觀點一般以560-616年為準(zhǔn)。
就貝爾莎出嫁到肯特一事,比德提到,埃塞爾伯特接受了女方父母關(guān)于不干涉貝爾莎基督教信仰的條件,也就是說當(dāng)時貝爾莎父母還在世。據(jù)圖爾的格雷戈里(Gregory of Tours)的《法蘭克人史》記載,貝爾莎的母親英戈貝爾格(Ingoberg)嫁給卡里貝爾特(Charibert),生下女兒后遭到遺棄。后來,貝爾莎嫁給了肯特某個國王的兒子。圖爾的格雷戈里還提到,卡里貝爾特死于567年;而英戈貝爾格過世于589年,享年大約70歲。[9]
兩派爭議的焦點在于:第一,埃塞爾伯特是不是有如比德所記這么長時間的統(tǒng)治時間。第二,英戈貝爾格嫁給卡里貝爾特是否在洛塔爾一世(Lothar I)去世,四子裂土而治的561年之后。針對傳統(tǒng)觀點,尼古拉斯·布魯克斯指出,比德可能把埃塞爾伯特的生卒年份誤當(dāng)作統(tǒng)治年份了。他認(rèn)為英戈貝爾格嫁給卡里貝爾特是在561年以后,而在卡里貝爾特死時,貝爾莎不會超過5歲。[5]這樣一來,埃塞爾伯特的年紀(jì)應(yīng)與貝爾莎相仿,也為貝爾莎在575-581年間出嫁提供了合理性。但依據(jù)比德的記載,貝爾莎成婚時其父尚且在世,如果卡里貝爾特死時,貝爾莎不超過5歲,那么這一點就與上述觀點相悖。
對此假說,筆者并不認(rèn)同。N.海厄姆、尼古拉斯·布魯克斯等學(xué)者不僅推翻了比德的記載,而且還會產(chǎn)生出如下幾處疑點和矛盾。
第一,圖爾的格雷戈里的記載時間順序問題。575-581年間派認(rèn)為,參照圖爾的格雷戈里的記載順序來看,英戈貝爾格嫁與卡里貝爾特的時間是在洛塔爾一世去世(561年)之后,當(dāng)時的卡里貝爾特已經(jīng)稱國王(Rex)。但筆者認(rèn)為,首先,圖爾的格雷戈里在書中并沒有按照時間順序記載的必要。他把洛塔爾一世諸子的婚姻狀況放到他們父親過世后再寫,也并不意味著卡里貝爾特等人的歷任妻子都是在561年裂土而治之后所娶。其次,圖爾的格雷戈里稱卡里貝爾特娶英戈貝爾格時的身份為國王(Rex),并不意味著這時他已與兄弟們瓜分了父親的領(lǐng)土,真正地在巴黎稱王——墨洛溫王朝的王子們可以統(tǒng)稱為“國王”,實際上只擁有頭銜而已。在《法蘭克人史》中,圖爾的格雷戈里把在洛塔爾一世生前去世的兒子克拉姆(Chramn)也稱為“Rex”。[9]
第二,結(jié)婚和生育年齡問題。圖爾的格雷戈里提到在589年英戈貝爾格是70歲,“我認(rèn)為今年她是七十歲”(…septuagisimo,ut arbitror vitae anno)。[9]作為英戈貝爾格的遺產(chǎn)處理人,圖爾的格雷戈里這條信息不容忽視。貝爾莎的母親英戈貝爾格生前曾委托圖爾的格雷戈里處理她留給圖爾大教堂、圣馬丁教堂和勒芒大教堂的遺贈,有過面對面的交流,圖爾的格雷戈里對她年齡的記載應(yīng)是可信的。如果依照N.海厄姆等人的說法,英戈貝爾格嫁給卡里貝爾特時,已經(jīng)40多歲了。參照中世紀(jì)西歐女子平常的適婚年齡,這種情況應(yīng)屬罕見。根據(jù)圖爾的格雷戈里記載,卡里貝爾特對幾任妻子都是始亂終棄。[9]按這種個性來看,他不太可能娶一個40多歲的妻子。而且,英戈貝爾格的出身也并不高貴,政治聯(lián)姻的可能性很小。再者,貝爾莎作為她和卡里貝爾特惟一的女兒(filiam unicam),[9]不太可能晚至561年后才出生。在那個時代,女性40多歲生育第一胎的可能性并不大。
第三,政治聯(lián)盟的延續(xù)性問題。N.海厄姆等人認(rèn)為,貝爾莎在她的父親死后,與她的叔叔希爾佩里克建立起了外交親善關(guān)系。這一論點的基礎(chǔ)是,英戈貝爾格在遭到遺棄后,長期居于圖爾、勒芒兩地,她將遺產(chǎn)贈送給了這兩地的教堂。而這兩地在567年卡里貝爾特死后,分屬西吉貝爾特(Sigibert)和希爾佩里克治下??ɡ镓悹柼卦鹊呐f都巴黎,先后被他的這兩個弟弟所統(tǒng)治。在575年西吉貝爾特死后,巴黎、圖爾、勒芒都劃到了希爾佩里克的控制之下。但是,肯特與紐斯特里亞之間早先建立起來的政治聯(lián)盟有可能為他所繼承,并一直傳承至他的兒子洛塔爾二世執(zhí)政時期嗎?從目前來看,支持這一猜測的直接史料證據(jù)并未被找到。筆者認(rèn)為,假如認(rèn)可比德的記載,貝爾莎在其父過世之前就已出嫁至肯特,那么因法蘭克王國頻繁的內(nèi)部政治變動,兩岸關(guān)系不太可能作出相應(yīng)的多次調(diào)整,聯(lián)盟的具體形式也很難一直維持下去。至于601年大格雷戈里寫信給貝爾莎,并未如N.海厄姆所強調(diào)的那樣政治意味濃厚,大格雷戈里也未曾真正參與到奧斯特拉西亞與紐斯特里亞的政治斗爭中去。在601年大格雷戈里寫信給紐斯特里亞國王洛塔爾二世,感謝他為傳教事業(yè)所作的貢獻(xiàn),并希望其在將來提供更多的幫助。[4]但當(dāng)時的洛塔爾二世剛于前一年在奧文納(Orvanne)為希爾德貝爾特二世和提烏德貝爾特二世所擊敗,正處于不利的局勢。
綜上所述,學(xué)界中認(rèn)為貝爾莎在575-581年間出嫁的觀點立論根基并不牢固。但傳統(tǒng)觀點中也存在著一個問題。傳統(tǒng)觀點認(rèn)為,貝爾莎在其父于巴黎稱王之后,其母遭到遺棄之前(561-565年),在父母的主持下嫁給了埃塞爾伯特。但據(jù)《法蘭克人史》記載,貝爾莎在嫁給埃塞爾伯特之時,后者還未成為國王。[9]由此推斷,有可能在560年埃塞爾伯特即位之前貝爾莎就已嫁至肯特。從貝爾莎母親英戈貝爾格的年齡來看,560年時是41歲。兩代人都在20歲左右結(jié)婚,這也符合當(dāng)時社會的婚姻狀況。
貝爾莎和劉德哈德的先期工作為奧古斯丁一行人傳教作了良好的鋪墊,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基督教在肯特的傳播。埃塞爾伯特接納并允許在奧斯特拉西亞王室支持下的奧古斯丁等人傳教,也可以看作是向法蘭克人示好的一種舉動。但以N.海厄姆、尼古拉斯·布魯克斯為代表的一部分學(xué)者過分強調(diào)了法蘭克王室在肯特改宗中所起到的政治作用,刻意劃清了貝爾莎與奧古斯丁所屬的政治陣營,尤其是貝爾莎575-581年間出嫁肯特的假說缺少證據(jù)支持,且與多方記載相抵觸。這些都是有待商榷的。綜合史料內(nèi)容,兼顧前文推論,筆者認(rèn)為,貝爾莎的出嫁時間應(yīng)在560年之前數(shù)年。這一時間兼顧了比德和圖爾的格雷戈里兩方記載,相對較為合理。
注釋:
①法蘭克國王洛塔爾一世在561年死后,他的四個兒子瓜分了國土。其中貝爾莎之父卡里貝爾特在巴黎稱王,他的三個弟弟分別在勃艮第、蘇瓦松、蘭斯稱王。
②考古發(fā)現(xiàn),在坎特伯雷的圣馬丁教堂附近出土的一枚金幣上有疑似主教名字的字樣“LEU.DARDUS EPS”,這被認(rèn)為是為劉德哈德所鑄造的。Werner,M..‘The Liuhard medalet’[C].Anglo-Saxon England,vol.20,ed.Lapidge,M.,Godden,M.,Keynes,S..Cambridg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1:27-41。
③克洛提爾德作為法蘭克國王克洛維的王后,在法蘭克人的改宗中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1]St.Bede.ed.Plummer C..VenerabilisBaedaeoperahistorica[M].London,Edinburgh,New York: E Typographeo Clarendoniano,1896:45,8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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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Gregory the Great.trans.Barmby,J.ed.Schaff,P.and Wace,H..NiceneandPost-NiceneFathers,SecondSeries,Vol.12,LeotheGreat,GregorytheGreat,SelectedEpistlesofGregorytheGreat[M].NY:Christian Literature Publishing Co.,1895:VI,58-59,XI,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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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ual Research of the Wedding Date of Frankish Princess Bertha
Xu Chenchao
(Department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Zhejiang Industry Polytechnic College, Shaoxing, Zhejiang 312000)
Bertha, a Frankish princess, was the first Christian queen of Kent. Her wedding date has been a disputed issue among the historians which cannot be ignored because it involves the role of Frankish royal family in the Christianization of Anglo-Saxon England. With the first-hand chronicle, letters and other historical materials, the paper reviews and analyzes some different views in academia. Mainly targeted at her wedding date, it discusses the relationship among Rome, the royal family of Kent and Merovingian. The paper maintains that the hypothesis that the wedding date fell between the years of 575 and 581 lacks support from historical materials, and that Bertha had presumably been married before 560 A. D.
Bertha; wedding date; conversion
2014-08-28
徐晨超(1984-),男,浙江紹興人,浙江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講師,博士。
K565.3
A
1008-293X(2014)06-01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