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21世紀的泰國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研究

許玉敏

(南京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93)

1802年，《三國演義》被譯為泰文，從此拉開了中國文學在泰國傳播之序幕。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在泰國很受歡迎，據(jù)筆者統(tǒng)計，被譯成泰文的通俗小說至少有32部。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在泰國文壇上占有重要地位，無論在深度上還是廣度上對泰國文化都有著深遠的影響。

一、泰國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研究概述

隨著近幾年各國學術交流的增加，域外漢學愈發(fā)受到重視，泰國學者也越來越多地把目光投向了對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的研究上。進入21世紀后，泰國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的研究真正進入了鼎盛時期，成果顯著。這時期的研究可歸納為三個大方向;

一、以中國古代通俗小說文本為中心的主體研究

隨著泰國文化政策的寬松，資訊的發(fā)達，國際學術交流日益頻繁，這使得泰國研究者的研究視野日益開闊。進入21世紀代以來，除學者的研究外，越來越多的碩士、博士研究生開始將中國古代通俗小說作為研究的題目。泰國學者在研究中國古代通俗小說時，獨具自己的特點，他們往往用西方學術界的理論詮釋中國文學作品，從比較的角度來探討中國古代通俗小說所表達的觀點或蘊含的思想，多以泰文著述。其中《三國演義》的研究論著最為突出，泰國學者對《三國演義》研究的廣度和深度都大大超過了其他作品?！度龂萘x》是中國歷史演義小說的經(jīng)典之作，小說展示了尖銳、復雜又極具特色的政治軍事沖突，在政治、軍事謀略等方面，對后世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在泰國社會中，《三國演義》被認為是一部研究治國用兵之術的經(jīng)典。

一直以來，從事與政治領域相關的泰國研究者常以《三國演義》為研究對象，探討《三國演義》與政治的關系，強調《三國演義》所表述的思想在戰(zhàn)爭、治國等方面的實用價值，乃至深入研究作品所蘊涵的領導之術。如Pisut Akarapipatkul的《＜三國＞中的政治軍事》(2000年)［1］一文就是對《三國演義》的政治軍事謀略進行探討，并分析主人公政治軍事上的管理手段。Chalermsak Noisri的《＜三國＞:政治與政府的演義》(2001年)［2］通過分析《三國演義》中曹操、劉備和孫權的個人生活背景，研究各自的政治領導模式、個性特點、政治謀略和使用的激勵機制。Adul Sriklai的《從馬基雅維里的政治理論觀下看＜三國＞中統(tǒng)治者的道德》(2006年)［3］一文對《三國演義》中三位主人公為取得政治軍事斗爭勝利而表現(xiàn)出的思想道德及其構成因素進行分析，以馬基亞維利的理論為指導，為政治專業(yè)領域增加了有用的知識。《三國演義》的故事深受廣大讀者的歡迎和喜愛，其人物形象在泰國人中也是耳熟能詳?shù)?。有些泰國學者選取《三國演義》中的人物形象作為研究重點，如Virinya Klaybua的《＜三國＞中的理想政治領袖:諸葛亮的領導藝術分析》(2011年)［4］在Hermeneutics思想指導下分析諸葛亮這一完美“賢相”所具備的政治領導人的特點、領導潛力等。Waranya Jatupornwattanapon的《＜三國＞中孔明與司馬懿之交流戰(zhàn)略研究》(2012年)［5］運用Ketchum Inc．的交流戰(zhàn)略思想和管理方法，分析比較諸葛亮和司馬懿在不利、一般、有利這三種不同情況下交流戰(zhàn)略的異同。

除《三國演義》外，其他中國古代通俗小說也有研究成果。如Thiwaporn Meechin的《＜宋江＞中智慧與其價值觀》(2000年)［6］、Nop Oungbho的《儒林外史——反應明清兩代社會的諷刺小說》(200年)［7］、Qian Ren的《中泰文化角度下的“理想女人”——＜四代王朝＞與＜紅樓夢＞女主角形象之比較》(2013 年)［8］等。

二、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原本與泰譯本的比較研究

要真正了解這方面的研究情況，首先就有必要介紹一下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在泰國的翻譯情況。中國古代通俗小說最早譯于1802年，主要代表作品有《三國演義》、《西漢通俗演義》、《封神演義》、《東周列國志》等。當時泰國缺乏在中泰書面語方面真正有造詣的學者，所以當時的翻譯要先由精通中文的中國人將其口譯成泰文，再由泰國文學家加工潤色寫成泰文。因這種特殊的翻譯過程，中國古代通俗小說泰譯本產(chǎn)生了一種特殊的文體，我們稱之為“三國文體”。其特點表現(xiàn)為意譯多于直譯，不分回目，是十足的散文體;用詞淺近易懂，其中詩詞歌賦全部被刪除，追求故事性。到了十九世紀后期，大量的中國古代通俗小說被翻譯成泰文，如《五虎平西前傳》、《薛仁貴征東》、《水滸傳》、《包公案》、《西游記》等，這些作品都是“三國文體”的典范。因為這種文體便于讀者理解，21世紀以前，中國古代通俗小說泰譯本的文體都是以“三國文體”為主，它們豐富和充實了泰國文壇，對其后的泰國文學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當然這種翻譯方式也存在問題，因為沒有明確的翻譯理論作指導，只以讀者的興趣為主要評判標準。譯文并不是原封不動地照搬原文，而是根據(jù)泰國人的理解重新鋪陳。一般讀者群都是不了解中文的泰國人，根本沒接觸過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原書，他們吸收的信息都是那些被譯者加工而成的。因此如果從傳達信息的角度來看，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的原本與泰譯本在載體與內容上存在著很大的差別。

后來掌握中泰兩國語言的學者逐漸增多。他們體會到“三國文體”的譯法在原本和譯本之間造成巨大的差異，開始對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的原本與泰譯本進行比較研究。最早的是Prapin Manomaiviboo的《〈三國〉比較研究》(1967年)［9］，這篇文章可以稱得上是研究中國古代文學翻譯的第一本學位論文此后以漢文原本和泰譯本為研究對象的研究成果不斷出現(xiàn)。不過，研究漢泰翻譯，要求非常高，尤其是文學翻譯方面，研究者不僅要精通中泰兩種語言，而且必須熟悉兩國的文化，所以專門研究這方面內容的學者寥寥無幾。21世紀以來，這方面的研究成果只有兩項;一項是Suthima Pongern的《〈封神演義與泰譯本〈封神〉翻譯比較研究及〈封神〉對泰國文學和藝術品的影響》(2010年)［10］，這篇文章主要對中文原本《封神演義》與泰譯本《封神》進行比較。作者認為《封神演義》與其泰譯本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五個方面:即文體、稱謂詞語、度量衡和數(shù)字相關的詞語、成語以及文化負載的詞語。兩本書在文體和語言方面的差別，主要是由作者與譯者的文化、習俗、思想、成書目的等方面的區(qū)別造成的。另一項是Pardsanin Wongwoottisaroch的《〈西游記〉與泰譯本〈西游〉漢語成語比較研究》(2011年)［11］，主要研究《西游記》與泰譯本《西游》中成語的翻譯方法，并解釋了影響翻譯的原因，如中泰文化差異、當時翻譯漢籍文學的程序等。這些學者的研究主要是對小說原本與泰譯本進行比較，并分析造成兩書差異的原因

三、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在泰國的傳播與影響研究

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在泰國的傳播、在中泰文化交流史上的作用，也一直是泰國學術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古代通俗小說一直深受泰國人的重視，它們在泰國文學界有著較高的地位，對泰國文化有著深遠的影響。這進一步證明了文學與社會之間的關聯(lián)性，并且是確認泰國社會接受中國文化的證據(jù)因此，一直以來泰國不少研究論著涉及到這方面。到了21世紀，隨著人們思想的進一步解放，新的學術理論、新的研究方法不斷涌現(xiàn)，國內外泰國學者都不斷地尋找新材料，開辟新領域，挖掘新問題，關于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在泰國傳播與影響的研究也取得了新的進展和突破。

先看泰國國內比較突出的研究。Choopol Uachoowong的《Praserthsuttawas寺佛堂里的＜三國＞壁畫》(2005年)［12］發(fā)現(xiàn)Praserthsuttawas寺佛堂里的365幅圖畫都是《三國演義》的故事，圖畫上所表現(xiàn)的內容并非是連續(xù)的，而是有選擇地選取了重要的、泰國人熟悉的故事片斷或者有主要人物出現(xiàn)的情節(jié)來構思。該研究反映了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傳入泰國后受到當?shù)厝嗣駳g迎的情況，它已與泰國本土文化完美地結合。Santi Pakdeekam和Nawarat Pakdeekam的《曼谷國際博物館Nukit Ratcha Borihan亭里的＜封神＞壁畫:中國文學與中國藝術之關系和影響》(2006年)［13］以Nukit Ratcha Borihan亭里的壁畫為研究對象，探究壁畫所表達的故事情節(jié)。研究結果表明，Nukit Ratcha Borihan亭四周墻上的壁畫來自《封神演義》中的故事，其內容是連續(xù)的，大部分都是商周時期的戰(zhàn)斗場景，從右墻上到左墻上，從聞太師兵伐西岐一直到女媧娘娘降伏梅山七圣中的金大升為止。這座Nukit Ratcha Borihan亭里的壁畫反映了《封神演義》在泰國的普及以及泰國王公貴族對中國文化和文學的支持。Suthima Pongern的《＜封神演義＞與泰譯本＜封神＞翻譯比較研究及＜封神＞對泰國文學和藝術品的影響》(2010年)發(fā)現(xiàn)《封神》對四部泰國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影響，它們都是以《封神》為藍本并借鑒了《封神》的內容、人物形象等《封神》不僅影響了泰國的文學創(chuàng)作，泰國社會的藝術品無論是壁畫還是浮雕也受到影響。Sant Pakdeekam和Nawarat Pakdeekam的《古城右園里中國古代文學的浮雕》(2011年)［14］以泰國古城右園里的三十幅浮雕為研究對象，發(fā)現(xiàn)每一幅浮雕都刻著中國古代小說的故事，數(shù)量最多的是《三國》的浮雕，一共有二十幅，《封神》有五幅，《隋唐》有一幅，《說岳》有兩幅，《南北宋》有一幅，《宋江》有一幅Sarinya Puapadung的《＜從萬花樓＞與＜五虎平西＞到＜Buan Huai Lao＞:中國歷史小說與泰劇劇本的探討與對比研究》(2011年)［15］主要對泰國劇本《BUAN HUAI LAO》與原著小說《萬花樓》、《五虎平西的內容進行比較分析研究，并探討反映在《Buan Huai Lao》劇本里的北宋與泰國第五世王時期的社會因素。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在泰國的影響研究主要集中在對泰國藝術品的影響方面，而對泰國文學作品影響的研究寥寥無幾，但其成果還是比較突出的，為泰國的中國古代通俗文學研究打開了一個新局面。

越來越多在中國讀碩、博的泰國學生也都開始將中國古代小說在泰國的傳播與影響作為論文題目主要研究內容及成果簡介如下:王曉新的《中國古典小說的翻譯對泰國文學發(fā)展的影響》(2002年)［16主要從中泰文學融合、影響的角度出發(fā)，探討了泰國文學的發(fā)展趨勢特征。作者認為，泰國新文學是在中國古典小說傳入泰國之后與泰國社會的現(xiàn)實生活土壤上開出來的新文學之花，反映泰國人的生存狀態(tài)和性格心理，呈現(xiàn)不同程度的宗教情感意識，表現(xiàn)出多元的文化意識。謝玉冰的《印度“哈奴曼”和中國“孫悟空”故事在泰國的流傳》(2004年)［17］主要從文化學的角度敘述印度文學《羅摩衍那》中的“哈努曼”和中國文學《西游記》中的“孫悟空”故事在泰國的傳播以及孫悟空形象對泰國文學語言及文化藝術的影響。吳瓊的《兩漢故事源流研究——以明清時期的發(fā)展形態(tài)為中心》(2004年)［18］主要論述了《西漢通俗演義》在泰國的翻譯情況，并梳理《西漢通俗演義》對泰國長篇故事詩《帕阿派瑪尼》(帕阿派瑪尼就是張良)的影響，是探討《西漢通俗演義》對泰國文學影響的總結性成果。黃漢坤的《孫悟空原型以及泰國齊天大圣信仰的研究》(2004年)［19］從宗教學的角度探討了齊天大圣在民間信仰中的地位與功能。作者認為，孫悟空原型源于中國民間的猴信仰，當《西游記》故事流傳之后，《西游記》便是一部專門為孫悟空所作的傳。黃漢坤的《中國古代小說在泰國的傳播與影響》(2007年)［20］是一部全面、完整的研究論著，主要內容包括中國古代小說在泰國的傳播方式、泰譯本中國古代小說的形式、發(fā)展、譯法中國古代小說對泰國文學、演出藝術、宗教信仰及壁畫藝術的影響。鄭淑惠的《試論＜三國演義＞在泰國的傳播》(2011年)［21］集中研究《三國演義》在泰國的傳播和影響，分析《三國演義》在泰國廣受歡迎的深層次原因，在歸納和總結三國故事在泰國傳播的經(jīng)驗的基礎上，進一步促進中泰兩國的文化交流韋春萍的《＜三國演義＞在泰國的傳播及其本土化研究》(2012年)［22］主要探討《三國演義》在泰國的傳播和影響及其本土化的背景、過程、特征和原因。

二、泰國學者對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研究存在的問題

泰國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研究所取得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但是，由于諸種主客觀因素的干擾和制約，存在的問題亦不容忽視。泰國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研究在諸多方面的缺失應引起研究者足夠的重視據(jù)筆者的觀察，這些缺失主要表現(xiàn)在如下一些方面:

首先，語言障礙的問題。一直以來，泰國學者雖然對中國古代小說研究很感興趣，但往往由于語言上的障礙，無法進行全面深入的研究。近幾年，為了彌補語言上的缺陷，到中國留學的泰國學生在不斷增加，他們的學位論文中有一部分與中國古代小說相關，越來越多的文章發(fā)表在中國的期刊上。但總體而言，其數(shù)量與泰國相關研究論著的數(shù)量相差甚遠，作為交流的學術意義大打折扣。

其次，研究范圍的問題。兩百多年以來，三十多部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在泰國廣為流傳，每一部作品在泰國文壇都有相當高的地位。然而在泰國學術界，許多研究論著把研究對象只集中在《三國演義》和《西游記》這兩部小說上。21世紀以來，國內外泰國學生以《三國演義》為題的論文就占到所有論文的一半，這還不包括其他文章和書籍。尤其是“《三國演義》在泰國”這樣的題目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不少研究成果是在做無用功，甚至于抄襲，研究的數(shù)量雖有所增加，但不夠深入，內容也不新穎，沒有創(chuàng)新性的研究是缺少學術價值的。

最后，研究的準確性問題。泰國學者研究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大部分是研究泰譯本而非原著，這明顯不符合版本學的要求。筆者上文談到了泰國當時的翻譯方法，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可能會采取刪減增添、改寫或以其它方式改動原文內容，加上文化背景的差異，在特定時期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下，小說翻譯本所呈現(xiàn)的思想、人物形象也會有別于原著。

三、小結

總體而言，21世紀以來，泰國研究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的學者不斷增多，但是仍然存在一系列的問題。如果想使泰國的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研究深入發(fā)展下去，提升研究水平，那么中、泰兩國的學術合作就成為必由之路。因此兩國應該成立中國古代通俗小說國際研究所并定期召開國際學術研討會，為中泰兩國學術文化交流搭建梁橋。兩國學術合作的意義突出表現(xiàn)在:第一，可以將中泰兩國研究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的學者融合成為一個團體，使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研究隊伍逐漸壯大，研究成果也會隨之不斷增多。第二，兩國的學術合作能推進泰國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研究的國際化，使之面向全世界并及時推廣自己的最新成果。第三，泰國學者可以有機會充分吸收中國學者研究的新思路、新方法，使自己的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研究得到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