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黃岡師范學院 政法學院,湖北 黃岡438000)
董必武是武漢地區(qū)早期共產(chǎn)黨組織的籌建者和主要負責人之一。他在建黨前后曾長期從事教育工作——或親身從事教學工作,或與他人合作辦學,或指導同仁辦學,或從事學校管理工作,積累了豐富的教學和教育管理經(jīng)驗,將教育思想與社會實踐緊密結合起來,形成了獨特的教育思想,為中國革命培養(yǎng)了大批革命骨干。仔細考量董必武的教育思想,“樸誠勇毅”猶如一根紅線,貫穿于董必武教育思想的各個組成部分,是董必武教育思想的靈魂。
董必武“樸誠”教育思想源自董家“樸誠相傳”的家庭教育根基。董必武于1886年出生在湖北黃安縣(今紅安縣)一個清貧的知識分子家庭。起初,在董家的讀書人中,三代均未能在科舉紅榜上留名,然“世儒未顯,惟樸誠相傳”。[1](p2)董必武曾祖父決定棄儒經(jīng)商,全家人克勤克儉,家境才有所好轉。到董必武祖父掌管家務時,全家人省吃儉用,將董必武父親和四叔送到塾堂讀書,兩人沒有辜負全家人的希望,均考中秀才,以教書為業(yè)。董必武父親為人樸實,對子女要求極為嚴格,在當?shù)厣鐣舷碛泄⒅钡拿?。母親是一位樸實善良的農(nóng)家婦女。五叔在漢口當?shù)陠T,為人忠厚正直。董家與鄰里以誠樸相處,頗受鄉(xiāng)親們的尊重。樸誠的家風是一種潛在的、無形的力量,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董必武的心靈,塑造了董必武謙和樸實的人格,是董必武教育思想的重要淵源。
董必武“勇毅”教育思想源自他對嚴酷的社會現(xiàn)實認識的升華。青少年時期的董必武與同時代其他知識分子一樣,也曾希望通過科舉考試求得功名,以光宗耀祖。然而,1903年一年之內發(fā)生在身邊的三件事改變了他讀書做官的仕途愿望。第一件事是親歷發(fā)生在黃州府科舉考試的“考場風波”,廣濟廩生饒漢莞因拒絕搜身檢查,被湖北學政蔣式芬驅逐出場后,遭惡役毒打致死,學政竟令人拋尸滅絕。第二件事是董必武赴武昌參加鄉(xiāng)試時被污為“窺探官衙”而遭毒打的經(jīng)歷。第三件事是報考武普通中學堂因招考人員認為“年齡太大,不準報名”而被趕出考場。[2](p28)回想起小時候聽說的“宋埠教案”和黃安的搶谷風潮,董必武發(fā)自內心地“恨官府”、“仇洋人”、“恨地主豪紳”。進入武昌文普通中學堂后,董必武結識了宋教仁、田桐等具有反清革命思想的愛國青年,經(jīng)常參加日知會舉辦的各種演講活動,其“啟蒙師”劉靜庵慷慨激昂的演講深深地打動了他的內心世界,劉靜庵在獄中被折磨致死的遭遇加深了他對清王朝反動統(tǒng)治的認識。其后,提督學政令文普通中學堂改為省立第一中學,由公費改為自費,準備將董必武所在的四年級作為高等學堂第一期學生。這對指望獲得文憑找工作的學生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為了維護學生的權益,董必武勇敢地站出來與校方據(jù)理力爭,迫使學政收回成命,初次顯示了他已經(jīng)具備“勇毅”的組織和領導才能。武昌起義爆發(fā)后,董必武得知消息后立即趕赴武漢,積極勇敢地投身辛亥革命。袁世凱竊取政權后,董必武始終與孫中山站在一起,參加各種形式的反袁運動。俄國十月革命勝利的消息和五四運動的發(fā)展態(tài)勢鼓舞了董必武,使他更進一步認識到“一個國家,要想從嚴重的壓迫之下解放出來,必須有獨立奮斗的精神與勇氣?!保?](p2-3)嚴酷的社會現(xiàn)實改變了董必武讀書做官的仕途愿望,鍛造了董必武勇敢堅毅的個性和組織、領導才能,是董必武“勇毅”教育思想的重要淵源。
董必武在上海接受馬克思主義后,下定決心走俄國革命的新道路。在反復研究辛亥革命失敗教訓和俄國十月革命的成功經(jīng)驗后,董必武認為,“革命必須有一個真正的群眾基礎,為此想要辦一張報紙或開一所學?!薄#?](p32)因籌款困難,辦報未成。于是,董必武倡導創(chuàng)辦中學。經(jīng)多方籌湊,私立武漢中學于1920年春正式迎來第一批新生。之后,武漢中學將“樸誠勇毅”作為該校的校訓。在董必武看來,“樸就是樸素,也就是艱苦樸素;誠就是忠誠,誠實;勇就是勇敢;毅就是要有恒心,毅力,能夠 堅 持?!保?](p127-128)如 果 說1915年 董 必 武提出“教育確為救亡之第一策”[6](p73)時,他的教育思想是以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思想為指導,以建立資產(chǎn)階級民主共和國為目標,那么,五四運動后,他提出“樸誠勇毅”的教育思想則自覺地轉變?yōu)橐择R克思主義為指導,以建立無產(chǎn)階級領導的新中國為目標。
概括起來,董必武“樸誠勇毅”教育思想的基本內涵可歸納為三個方面:
其一,將“樸誠”作為修身處世的基本原則,突出董必武教育思想與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皹恪保礃闼?、樸實、質樸。中國優(yōu)秀的古典文獻中關于“樸”的記述有很多,如老子的《道德經(jīng)》中有“敦兮其若樸”、《孔子家語·王言》中有“民敦而俗樸”的記述,其中的“樸”就是淳樸、樸實的意思?!罢\”,即誠實、誠心、忠誠。《禮記·中庸》中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認為“誠”是天的根本屬性,努力求誠以達到合乎誠的境界是為人之道。“樸誠”,即樸實且忠誠,該詞廣泛應用于明清時期的著述之中,多指為人處世的基本原則。不難看出,“樸誠”是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人傳統(tǒng)的道德風尚和道德規(guī)范。董必武自幼就接受了良好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教育,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善于將傳統(tǒng)文化中的精華加以提煉,成為自己教育思想的核心元素。另一方面,“樸誠相傳”的家風逐步塑造了董必武樸誠的人格魅力,對其“樸誠”教育思想的形成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20 世紀20年代初,董必武先后在武漢中學、啟黃中學、湖北女子師范學校、湖北第一師范學校等學校任教,開始有計劃、有系統(tǒng)地將其“樸誠”教育思想與教育救亡活動有機聯(lián)系起來。在董必武看來,學校是傳遞知識、培養(yǎng)技能的重要場所,更是教人如何做人的精神家園,學校教育就是要培養(yǎng)學生健全的人格,首先應養(yǎng)成受教育者“樸誠”的修身處世原則,即要求學生生活儉樸,對黨、對人民忠誠守信。只有這樣,受教育者才能肩負起傳承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歷史重任,才能擔當起救國救民的歷史責任。
其二,將“勇毅”作為救亡人才必備的革命品質,強調董必武教育思想是對中國舊式教育和中國革命的深刻總結與反思。“勇”,即勇敢、勇氣、英勇?!坝隆笔侨寮业膫惱矸懂牐墩撜Z·憲問》中有“仁者必有勇”之說,孔子將其作為施“仁”的條件之一?!耙恪保磩傄?、堅毅、毅力,常指志向堅定而不動搖,或意志堅定且持久?!坝乱恪保从赂叶鴪砸恪6匚湓谏虾=邮荞R克思主義以后,就與同仁商量,認為要“繼續(xù)進行革命活動,應從宣傳新思想培養(yǎng)革命人才入手?!保?](p43)然而,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里,教育只不過是統(tǒng)治階級維護其統(tǒng)治的工具,其弊端在于培養(yǎng)出來的人,絕大部分只會對統(tǒng)治階級唯唯諾諾,而不會追求民族獨立和社會進步。通過對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血與火的革命洗禮和險惡的社會環(huán)境的深刻總結與反思,董必武進一步認識到,中國人民的敵人極其強大,沒有“勇毅”的革命品質是難以戰(zhàn)勝敵人的,教育的目的不是要培養(yǎng)“順民”,而是要培養(yǎng)學生堅強的性格和“勇毅”的革命品質,只有這樣,才能拯救國家危亡。作為一位“五朝敝政皆親歷”[8](p273)的馬克思主義者,董必武在不同的歷史發(fā)展時期都能根據(jù)自己的判斷,勇敢地作出自己的選擇,一旦確定目標,就持之以恒地堅持下去,這無論是在中國革命史上,還是在中共黨史上都是難能可貴的。不難看出,“勇毅”既是董必武自強不息精神風骨的集中體現(xiàn),更是他對革命人才應具備品質的具體要求。
其三,將“樸誠勇毅”作為教育救亡的根本要求,是董必武教育救國思想?yún)^(qū)別于其他教育救國思想的特質所在。啟迪民智,倡導教育,將教育作為救國之道,是近代中國許多先進知識分子在總結慘痛的歷史教訓中提出來的救亡主張。然而,單純的教育不可能達到救國的目的,教育救國所依據(jù)的思想和理論基礎不同,也決定了救國的主張和手段大相徑庭。董必武的教育救國思想不同于維新派的“教育救國”論。嚴復等維新派的“教育救國”論以庸俗進化論為基礎,主張對社會進行改良,反對革命。董必武的教育救國思想也不同于蔡元培的“教育救國”思想。中華民國成立后,蔡元培認為,“養(yǎng)成完全之人格”[9](p49)是發(fā)展教育最重要的工作,主張教育脫離政治和宗教。董必武的教育救國思想更不同于孫中山“先革命后教育”的思想。孫中山1919年在《改造中國之第一步只有革命》的講演中認為,只有用暴力手段推翻黑暗的政治勢力,文化教育才有發(fā)展的可能。[10](p272-273)在董必武看來,“教育”是“救亡”的“第一策”,“救亡”的重要手段是暴力革命,即通過教育傳播馬克思主義暴力革命理論,而教育的根本要求是培養(yǎng)學生“樸誠勇毅”的革命品質,使“樸誠勇毅”成為國民應具備的素質,惟其如此,才能動員廣大人民群眾參加革命活動,達致“救國”的目的。
由此可見,董必武“樸誠勇毅”教育思想既傳承和弘揚了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又汲取了其他教育救國思想的合理內核,是站在馬克思主義立場的高度,在對中國革命經(jīng)驗教訓的深刻總結和反思過程中提出來的科學思想,反映了董必武對中國革命所需人才必備品質的具體要求,是董必武教育思想的靈魂。
董必武在上海接受馬克思主義后,將辦教育作為增強革命力量、點燃革命燎原之火最有效的方法,并始終將“樸誠勇毅”教育思想貫穿于教育教學和革命活動實踐之中。
首先,在辦學過程中體現(xiàn)“樸誠勇毅”的革命精神。董必武與幾位“懷抱革命宗旨”的同仁一起創(chuàng)辦私立武漢中學,正是出自一個“樸誠”的愿望,讓家鄉(xiāng)青年走出偏僻的山區(qū),接受拯救中華民族危亡的革命思想教育,將馬克思主義這顆紅色革命火種帶到家鄉(xiāng),使之在家鄉(xiāng)大地上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為此,董必武多次寫信給家人和親友,希望能推薦思想進步的青年來漢學習。然而,創(chuàng)辦私立武漢中學的過程是極其艱難的,不僅要解決校址、校舍和師資問題,而且還要面臨最難解決的資金問題。為了解決開辦費和辦學基金等問題,董必武四處奔走,節(jié)衣縮食,甚至將身上的皮袍脫下付當鋪質當以湊足開辦費。董必武辦學的誠心和毅力感動了同學和同鄉(xiāng),他們愿意出資并主動參與武漢中學的創(chuàng)建工作。有感于董必武辦學時的“樸誠”愿望和辦學過程中的“勇毅”行動,武漢中學成立后不久,就將“樸誠勇毅”作為校訓,這是對董必武辦學過程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革命精神的褒揚。
其次,在教育教學過程中培養(yǎng)學生“樸誠勇毅”的革命品質。董必武除了在武漢中學教國文課和兼管校務之外,還先后在啟黃中學、湖北女師等學校兼國文課。董必武國學根底豐厚,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歷史造詣頗深,又曾大量閱讀馬克思主義著述,介紹馬克思主義書刊,具有較為深厚的馬克思主義素養(yǎng)。作為國文課教師,董必武思考得最多的是如何將馬克思主義理論滲透到教學之中,轉變?yōu)閷W生的認知,并進而形成“樸誠勇毅”的革命品質。為此,他在教學中經(jīng)常以戰(zhàn)國時期的偉大詩人屈原的品德和才能感染學生的品德修養(yǎng),以辛亥革命時期的女英雄秋瑾敢于拋頭顱、灑熱血、為國捐軀的大無畏精神激發(fā)學生的愛國熱情,以陳勝吳廣起義和金田起義等為例,以通俗的語言分析地主階級對農(nóng)民階級的剝削和壓迫,啟發(fā)和引導學生將馬克思主義理論知識與中國的現(xiàn)實情況結合起來,勇于同不合理的制度進行斗爭。[11](p116-117)他還組織學生下到基層了解工人和農(nóng)民的悲慘生活,針對訪問時的所見所聞開展各種形式的學習討論會,交流學習心得和體會,使學生逐步形成“樸誠勇毅”的革命品質。
再次,在革命實踐活動中錘煉學生“樸誠勇毅”的革命品質。繼1922年與陳潭秋等進步教師指導湖北女子師范學潮之后,1923年暑假,董必武又指導省立第一師范學生組建了革命團體“啟人社”,利用暑假赴黃安、麻城等地的農(nóng)村開展革命宣傳活動。同年年底,鑒于武漢中學首屆畢業(yè)生即將畢業(yè),而家鄉(xiāng)黃安沒有建立黨團組織,董必武與中共武漢區(qū)委研究決定,成立由旅漢大中學校畢業(yè)生黃安籍學生組成“赴黃安黨的工作組”。工作組成員董賢玨、王鑒、雷紹全等人在董必武的教導下,將十月革命的消息和黨的宗旨傳播到黃安的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與此同時,董必武還指導武漢中學、省立一師、啟黃中學、第六中學、共進中學、中華大學、師大附中、省立女師等校旅漢學生成立了鄂東各地青年協(xié)進會,利用寒暑假在家鄉(xiāng)組織農(nóng)民反對封建禮教、爭取婦女解放、開展攔米接糧借糧的斗爭,使學生在革命實踐活動中進一步培養(yǎng)和鍛煉了“樸誠勇毅”的革命品質,成為鄂東地區(qū)的革命骨干。
總之,“樸誠勇毅”既是董必武人格品德的概括,更是他教育思想的靈魂。無論是在辛亥革命前后求學和革命活動時期,還是在建黨時期直接從事教育工作,乃至大革命時期以及以后的革命生涯中,董必武始終固守“樸誠勇毅”這一教育理念。他雖然沒有撰文對自己的教育思想作全面系統(tǒng)的論述,但他在各個歷史時期都曾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形成了比較系統(tǒng)的教育思想。在經(jīng)濟全球化、政治多極化、文化多元化發(fā)展趨勢日益明顯的今天,在拜金主義、享樂主義、個人主義及丑惡社會現(xiàn)象給青少年帶來消極影響的今天,總結并借鑒董必武“樸誠勇毅”的教育思想,對于促進和深化我國教育體制改革,實施科教興國、人才強國戰(zhàn)略,具有十分重要的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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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蔡寄鷗.四十年來聞見錄[M].武漢:震旦民報社,1932(中華民國二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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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董必武.董必武詩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7.
[9]中華書局編輯.蔡元培選集[M].北京:中華書局,1959.
[10]陳景磐.中國近代教育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4.
[11]謝甫生.諄諄的教誨 榜樣的感召——董必武同志在武漢中學[A].湖北省社會科學院組編.憶董老(第一輯)[C].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