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奇
一提起武進馬杭上店,稍微有些學養(yǎng)的人都會眼前一亮,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江南小鎮(zhèn)的一隅,何以身價不菲?因為它和一代藝術宗師惲南田的名字緊緊相連。300多年前,這里誕生了一位開創(chuàng)一代畫風的大藝術家惲南田,他的筆端閃耀著17世紀東方繪畫的光輝。中國藝術史上最有生命力的激流之一,深情地在上店的土地上流淌著,滋養(yǎng)了一代代藝術家的靈魂。我們沒有理由不為上店驕傲!
一個寒冷的冬日,我和幾位對惲南田老先生崇敬已久的朋友,來到上店,踏著泥濘的鄉(xiāng)間小路,迎著凄凄的冷風,向惲南田的墓地走去。與周圍漂亮的農(nóng)家小樓相對應的是一座四合院,白色的圍墻里伸展出的綠樹,如綠色的云朵一樣,營造出肅穆、靜謐的氛圍。向?qū)Ц嬖V我,這就是惲南田的墓地。我們懷著虔誠、肅穆的心情輕輕地推門而入。這是個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兩座墳塋。石碑上分別寫著“高士惲遜菴先生之墓”,“逸士惲南田先生之墓”。看墳人張九大老人向我們介紹說:這是惲南田和他父親的墳墓,是惲家的后裔給立的石碑。墳墓的周圍有幾棵松樹,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張九大老人指著另外的幾棵樹告訴我們:這幾棵樹叫鳥不宿,因為樹上有刺,當然鳥兒不敢停留了。院子里看上去有些荒蕪,我站在寒風中有些凄涼之感。
“只今冷落遺故址,令人千古思余風”。想想惲南田生前的寂寞與坎坷,淡泊之人書寫了清代畫壇的絢爛,不能不感慨萬千!他少時從伯父學畫,青少年時期參加過抗清義軍,家破人亡,當過俘虜,又被浙閩總督收為義子,曾在靈隱寺為僧,返故里后賣畫為生。與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吳歷合稱為“清六家”,他山水畫初學元黃公望、王蒙,深得冷澹幽雋之致。又以沒骨法畫花卉、禽獸、草蟲,自謂承徐崇嗣沒骨花法。創(chuàng)作態(tài)度嚴謹,認為“惟能極似,才能傳神?!薄懊慨嬕换?,必折是花插之瓶中,極力描摹,必得其生香活色而后已”。他畫法不同一般,是“點染粉筆帶脂,點后復以染筆足之”,創(chuàng)造了一種筆法透逸,設色明凈,格調(diào)清雅的“惲體”花卉畫風,而成為一代宗師。對明末清初的花卉畫有“起衰之功”,影響波及大江南北,史載:“近日無論江南江北,莫不家家南田,戶戶正叔,遂有‘常州派之目”。他還精行楷書,取法褚遂良、米芾而自成一體。他的詩為毗陵六逸之首,擅五言古詩。其詩格超逸、書法俊秀、畫筆生動,人譽之“南田三絕”。
在藝術上如此絢爛的惲南田,生前是寂寞的,長眠在九泉之下更是寂寞的。看院人張九大老人說:“平時這里很少有人來,只有他一個人守在這里。年輕人來得更少,倒是遠道的上了一點年紀的客人多些。有一次從上海來了一位老者,冒雨來這里拜謁,看樣子是個畫家?!敝挥星锾?,他看著自己種植的菊花開得嬌艷,心里仿佛多了點暖色。我感謝張九大老人,能理解風雅的畫家。我想,如果惲南田在九泉之下有知的話,一定會鋪紙臨摹,繪出其生香活色。
拜謁了古墓,我們提出想看看惲南田故居,張九大老人他答應了,蹬著三輪車為我們帶路。走過上店橋,我們就走進了店鋪林立的幽長古巷,來到上店58號,惲南田故居。遺憾的是,房子被外地打工者居住著,因外出打工,鐵將軍把著門,我們未能跨進半步。張九大老人介紹說:惲南田家的房子有三套,這里是現(xiàn)在僅存的一套,原來故居后邊是花園,花園旁邊有條河,河里生長著甜甜的睡蓮。
聽著古巷超市里傳出的音樂聲,我思緒難平,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當年惲南田在河中泛舟,置身在荷花叢中的情景,他和朋友意氣風發(fā),談詩論畫,那是何等的瀟灑!遙想當年,上店58號該是何等“繁忙”,遠道學子叩門求教,知心同好相互切磋,清潤明麗的畫風從這間房子像清風一樣飄向全國,源遠流長,薪火相傳。而今,故居卻像大隱的隱士一樣混同于民間,在幽長的古巷里,撐著雨傘,丁香一般的姑娘,可知這里是300多年前惲南田的故居?盡管,對面墻上當年惲南田系纜繩的地方還在,可是姑娘卻是朱唇輕啟:不曉得啊。
身邊的人一聲“不曉得”,讓我心里酸酸的。走在青石板上,我在想:全國各地林林總總的歷史博物館和古代藝術家紀念館中,熙熙攘攘的游客可能會問:我們能否觸摸到藝術家腳下的土地與生命留下的印記?我會說,請你們從精致入微的筆墨中再向前邁一步吧,感知藝術家生命的點點滴滴,才會體會到藝術是寂寞的,藝術家同樣是寂寞的。人們和歷史青睞的,總是具有獨特、創(chuàng)新的藝術,敬重的是坦誠而透徹的生命。寂寞的惲南田,人淡如菊,他和他的藝術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