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意地棲居

黃闊登

水，實乃大自然的精靈，其身形變幻無定，泉、瀑、江、湖、海、河，加之云雨霧雪等，水幾乎占盡了所有可以美麗詩意的元素，把大自然裝扮得如詩如畫；水，更重要的在于孕育之美，萬物始于此，時刻滋潤著生命的繁花。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薄对娊?jīng)》開篇就濕濕的，水水的，河水清清，水草柔柔，蘆葦淺淺，水鳥鳴叫清悅?cè)绺?，一切都令人陶醉?/p>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泛彼柏舟，亦泛其流。”“瞻彼淇奧，綠竹青青。”……詩經(jīng)中的那些河與水，已流淌兩千多年，誦吟品咂著這些句子，總會有潺潺的水聲流過耳畔，聲聲敲打著柔軟的心扉，讓人水意盈懷，享受著詩意的撫摩。

還有那 “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臨水而詠，擇水而居，踏水而歌，寓情于水，水的詩意沾滿了一代代文人墨客的指尖與衣襟，他們寫盡了水的魅力與神韻。

水意地棲居，是先輩向我們傳遞的一脈情愫，且生生不息，所以“擇水而居”的夢想，永遠(yuǎn)被人們執(zhí)拗地追求著?？杉t塵萬丈，熙來利往，又有多少人能真正體味個中滋味呢？

我出生在一個“野水多于地，春山半是云”的小山村，這讓我對水光山色總是懷有一種纖細(xì)的情愫。小時候，住的院子，屋前有溪，推開門窗，就可以聽見小溪潺潺流動的聲音。清澈的溪水里，魚兒相互追逐，水底還有彩色的卵石，蟬兒及其他不知名的昆蟲在溪畔草叢中歡唱。藍(lán)天白云下，我與伙伴們在溪流淺緩處嬉戲游樂，打水仗，抓螃蟹，撿漂亮的小石子。那時，每天都很快樂……

我與水有緣分，對水有感情，大概就是緣于童年時代臨水而居的經(jīng)歷吧。長大后，曾幾何時，我獨自凝視著一潭碧水，神思渺渺；有時，哪怕只是遇上一個小小的荷塘，心中總是為之驚喜，常會停下腳步，躑躇流連，不覺間如癡如醉。

現(xiàn)在住的地方，不遠(yuǎn)處正好有一條嫻靜的小河蜿蜒流過，給這個小區(qū)增添了幾分靈氣。這是我的福氣。

清晨，推開窗，河風(fēng)微微入簾來，窗前的幾桿翠竹沙沙作響，撩撥得人心馳神蕩。呼吸著露珠與泥土同化的芬芳，驀然體味出“人生自在”的真實寓義來，身似菩提心如鏡。

傍晚，我喜歡在河堤上，緩步慢行，看那河面上微波粼粼，漣漪蕩漾，再聽聽小鳥從河面飛過時發(fā)出的聲聲啼囀，讓心情更加愜意。走在河邊，一切雜念皆游蕩于心門之外，就讓時光默默地從腳下悠然而過。這是一份難得的逍遙，感覺真好！

我更喜歡在夜闌人靜的時候，靜臥床上傾聽小河，用心去感受河水躍動的美妙韻律。那嘩嘩的水聲，嘡嘡的拍岸聲，絲絲的旋渦聲，猶如輕攏慢捻的弦樂，沒有任何修飾，盡似耳邊細(xì)語?；腥婚g，如佇立于水之湄，聆聽著水意故事，讓人陶然微醉。常常，一些積塞在心中的雜瑣之事便煙消云散，滿心的浮躁亦偃旗息鼓了，只沉淀下一夜枕水而眠的好夢。

家的附近，還有一個湖。湖不大，卻韻味十足，一湖澄碧，綠灘相間，野花點點，蘆葦青青，柳林里蟲聲呢噥不斷，碧水中蓮花暗香盈盈。

不管工作再忙，我總喜歡到湖邊放逐心情，盡心感受一段輕松的自然時光。有時走上湖上的曲橋，慢行淺步，看那葦叢蕩漾、蓮影搖曳，賞那魚蝦潛水、水禽飛掠，一顆簡單、純粹的心陶醉著，徜徉著，只想盡情享受這綠荷葦影帶來的心怡時光。抑或不說話，也不想事，就只靜靜地望著湖水?；蚴翘稍诤喜莸厣?，望著藍(lán)天，看白云悠然飄過，讓心情恬淡成一泓波瀾不驚的湖水。

不能穿越到詩經(jīng)中的河流，然而只要愿意，我們至少還可以擁有這樣一些水意時光——春陽里，在水邊靜靜地凝神，遐想自己化作一片落葉，眷懷著迤邐的舊時光，隨波飄進(jìn)一場桃花夢；暑熱天里，臨流濯足戲水，用水的輕快與靈動給心靈放一個小假；秋水共長天時，臨風(fēng)泛舟，蕩起舒展的心情，笑看漫天云卷云舒，暫時紅塵兩相忘；寒冬時，讓蒸騰著霧氣的小河帶著幾分神秘，幾分圣潔，把你引進(jìn)一個變幻莫測的境界……

“立身總被浮名累，涉世無如本色難”，我們做不到“十載不聞塵世事”，將人生煙云“靜”而化之，但生活并非只是馬不停蹄式的疲累，否則如莊子所言，“稷之馬將敗”。不妨慢下腳步，靜下心來，把心變成一汪碧水，吐故納新后，再重新披掛上陣亦不遲。

《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狈蜃悠匪?，已臻天地深遠(yuǎn)之境界，凡如我輩雖無此造詣，亦可領(lǐng)略些許水情趣。在我眼里，親水品水，其實就是親近人生、品味人生，潤澤生命的活力，照樣是一種難得的境界。那些水之韻總能讓意蘊(yùn)悠遠(yuǎn)的詩意與水意通透我的胸膛，讓我在紛擾的紅塵中保持一份恬淡如水的心境，且行且珍惜，盡情享受生命點點滴滴的賜予。

水意地棲居，怡人洗心，無塵無埃，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