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仲云：從清華園走進抗聯(lián)密營

徐文濤+謝明

1931年12月，中共滿州省委因沈陽淪陷且機關遭到破壞而轉(zhuǎn)移到哈爾濱，當時以哈爾濱商船學校數(shù)學教授身份作掩護的馮仲云，不但從260塊銀元的月俸中拿出180元充作黨費，而且將自己的家作為危難中黨組織的聯(lián)絡站。當后來抗聯(lián)斗爭進入最艱苦階段時，這個曾經(jīng)的江南學子在冬季嚴寒的北國小興安嶺密林中堅持領導北滿的抗日斗爭。新中國成立后，他曾任松江省政府主席、國家水力電力部副部長。1968年3月，他在“文革”中被迫害至死。在41載的革命征途中，他用忠貞和堅毅書寫了一個革命者的大寫人生。

清華才俊走上革命路

位于滬寧鐵路中段的江蘇武進縣橫林鎮(zhèn)東部，有一個優(yōu)美的小村叫余巷，1908年3月23日馮仲云出生于此。1921年夏天，溫厚性格中透著一股韌勁的馮仲云進入余巷小學高小班接受新文化教育。那時的他學起國文來困難不大，而由于一開始便學五年級的算術課程，他顯得有點跟不上。第一次算術考試，他得了個零分。當時，班上一個頑皮的學生拿著那張零分的卷子在教室里跑著給其他同學看。這使馮仲云感到十分羞辱。此后的他在不聲不響中用半年時間補上了前4年的算術課，第二學期他已是算術課上的優(yōu)等生。后來，他轉(zhuǎn)學到條件較好的常州冠英小學，再后來又一試而中考入由美國基督教傳教士開設的杭州蕙蘭中學（今杭州第二中學）。而這時，他的數(shù)學成績已經(jīng)十分突出，常被老師叫到前面在黑板上為全班同學做演算。

1925年，國內(nèi)出現(xiàn)中學改辦大學的潮流。本為培養(yǎng)留美預備生而設立的清華學校正式設立了大學部，開始由留美預備學校向完全的綜合性大學過渡。1926年夏，由蕙蘭中學畢業(yè)的馮仲云報考了北京清華學校大學部算學系。當年10月，他作為清華學校算學系唯一錄取生而金榜提名。當時的系主任是有著福建馬尾海軍軍官學校教學資歷的鄭之蕃教授和我國分析函數(shù)大家、后來慧眼發(fā)現(xiàn)和培養(yǎng)了華羅庚的熊慶來教授。那時清華算學系的教學目標為：培養(yǎng)“資稟特近，顯有研究能力”的數(shù)學家。著眼此目標，算學系強調(diào)“學與思并重”，注重對學生的演題訓練。一年級里，全年習題在1000道以上，而到了高年級，習題則多屬大題、難題，甚至有的選自法國國家學位考試題。在這樣的學科沃土中深造，馮仲云的潛能得以充分發(fā)揮。

而就在此時，國共兩黨合作發(fā)動的北伐戰(zhàn)爭已經(jīng)開始。風雷激蕩的大革命讓許多清華學子開始接受了共產(chǎn)主義思想。馮仲云后來回憶說：“大革命風暴的到來，使我在一面學習數(shù)學的同時，一面出于對國家命運的關心，開始閱讀《共產(chǎn)黨宣言》、《共產(chǎn)主義ABC》等書籍及一些雜志。這使我漸漸認識到了共產(chǎn)主義的理論及共產(chǎn)黨，而決心投身于反帝反封建的民族民主革命中去，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而奮斗?！?/p>

1927年4月，蔣介石叛變革命，奉系軍閥張作霖也開始在北京捕殺共產(chǎn)黨人。一天，馮仲云路過距天安門不遠的東郊民巷外國使館區(qū)時，意外看到大批軍警包圍了蘇聯(lián)大使館并開始大搜捕。后來他得知，共產(chǎn)黨人李大釗就是在這次搜捕中被捕的。

當時的清華園，學生中既有共產(chǎn)黨員也有國民黨員。而在國民黨員中又有左派和右派之分。除此之外，學生中也有一些自由主義者。隨著蔣介石發(fā)動反革命政變，校內(nèi)各派政治力量變得界限分明起來。一段時間里，校內(nèi)的國民黨右派和共產(chǎn)黨組織都派人來了解馮仲云的政治立場。當國民黨右派分子來爭取他時，由于已讀過郭沫若寫的《請看今日之蔣介石》，馮仲云在談話中斥責了蔣介石的反動行為。與此同時，共產(chǎn)黨清華大學支部書記朱銘勛（朱理治）也對馮仲云作了最后一次考察。當朱銘勛問馮仲云是否愿意加入共產(chǎn)黨時，馮仲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愿意成為共產(chǎn)黨員，愿意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奮斗到底！”是年“五一”，也就是李大釗等20位革命者被奉系軍閥絞殺的第三天，馮仲云在朱銘勛和崔宗培的介紹下，正式成為一名中共黨員。

馮仲云入黨不久，中共“八七”會議確定了實行土地革命，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總方針。根據(jù)這個總方針，北京黨的工作開始向農(nóng)民運動發(fā)展，入黨剛兩個月的馮仲云擔任了西郊區(qū)委干事。暑假期間，他換上農(nóng)民服裝，與黨員魏明華一起深入到京郊農(nóng)民和城內(nèi)洋車夫中間，啟發(fā)覺悟，發(fā)展黨員。朱銘勛后來回憶：“自李大釗等被捕就義后，北京地下黨組織幾次遭到破壞，‘清華黨支部多次與上級失掉聯(lián)系，斗爭形勢十分嚴峻。30多名黨員中，跑的跑，退的退，比較堅定的只剩下六七人，即馮仲云、李樂光、我，還有圖書館的兩位工友?！?/p>

1928年1月，朱銘勛調(diào)到西郊區(qū)工委工作后，馮仲云成為“清華”黨支部的第六任書記。盡管環(huán)境異常險惡，全支部的同志還是設法救助了一些遭通輯追捕的同志。1928年3月的一天，朱銘勛開完會后被特務跟蹤。他走到一座橋上，假裝從褲兜內(nèi)掏槍而使特務躲閃，隨即縱身跳到橋下，后繞道跑到清華校園?！扒迦A”支部的同志幫他躲藏了半個月后，馮仲云為他找了一套西裝，然后送他登上去上海的火車。

在從未停頓的斗爭中，“清華”支部的學生黨員還要繼續(xù)自己的學業(yè)。由于馮仲云所在的數(shù)學系與物理系編在一起，所以馮仲云在鉆研解析幾何、微積分、微分方程、射影幾何、綜合幾何和近代數(shù)學的同時，還涉獵了高等物理、理論力學、幾何光學、電磁力學等課程。他立志革命成功后用知識報效國家。到1929年清華大學黨支部恢復與上級的聯(lián)系，不但黨員人數(shù)增加到十六七人，而且還幫助附近農(nóng)業(yè)學校建立了一個支部。當馮仲云接到調(diào)他到北京市委當干事的通知時，由于畢業(yè)臨近，他決定考試過后再去。不料，在他畢業(yè)論文寫到一半，并且著學位裝的畢業(yè)照已拍好時，他卻不幸被捕入獄。入獄后的第三天，他被推進了審訊室。好在他事先準備好了“供詞”，從容不迫地陳述出來后，訊問者信以為真，便將他送到軍閥閻錫山的北平警備司令部看守所關押。1930年9月，在閻錫山軍隊退走，張學良還未進入北京的空當，因看守所無人看管，難友們互相幫助地打開鐵銬后全部沖了出去。重新回到學校的馮仲云向黨組織提出了到開欒煤礦做地下工作的請求，對此黨組織未予答復。不久，哈爾濱東北商船學校的教務長徐沛請鄭之藩為該校推薦一名數(shù)學教授，鄭之藩便推薦了馮仲云?？紤]到那所商船學校實為一所海軍預備軍官學校，黨組織認為把黨的力量滲透到海軍中去是合適的。于是，當年10月，馮仲云向鄭之藩教授借了路費，遠赴哈爾濱。

青年教授本是革命家

東北商船學校創(chuàng)辦于1927年，雖然冠名中帶有“商“字，其實與“商”并不沾邊，而是青島海軍軍官學校的分校。學校以“造就海軍將?！睘樽谥迹O置有駕駛、輪機、海測等專業(yè)；學生人數(shù)只有190人，衣食住行一律官費供給，每人都配發(fā)有派克鋼筆和英國對數(shù)表。初上講臺時，馮仲云身穿的還是在北京臨行前由同學們湊錢買的長衫，而臺下的學生則一色呢料海軍制服，個個風華正茂，氣勢壓人。這里的學生常出數(shù)學難題來對付老師，在馮仲云之前，就有兩位頗有造詣的數(shù)學教授因被學生們一時難住而離開了。由于馮仲云在分析方面有所見長，對臺下學生拋出的難題，都能一一化解，因此威信很快在學生中建立起來。

1931年5月，北滿特委（兼哈爾濱市委）收到了上級轉(zhuǎn)來的馮仲云的組織關系，并派宣傳部長賀昌之尋訪到他。從此，他又可以在黨組織的領導下開展地下工作了。此時的哈爾濱，春回大地，萬物復蘇，與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薛雯告別在北京就讀的學校也來到了他身邊。在松花江畔丁香花沁人的芳香里，兩人開始共同生活。

馮仲云當時的住處在江北的一座小沙島上，房子為木質(zhì)俄式建筑，房主為俄羅斯人，附近住著船夫和鐵路工人，地點雖偏僻，但人不雜亂。與馮仲云結婚后，薛雯每天劃著小船送馮仲云過江汊子去學校上課。晚上再劃船把他接回來。薛雯也有一份工作，即教船夫家的婦女學文化。不久，她也加入了黨組織。從此，夫婦二人并肩為黨的事業(yè)工作。

“九一八”事變發(fā)生時，中央特派巡視員羅登賢正在哈爾濱巡視黨的工作，他立即組織召開北滿黨的負責干部會議，會議的地點就在馮仲云家里。這次會議提出，東北黨與東北人民同生死，共患難，敵人在哪里蹂躪我們的同胞，共產(chǎn)黨人就在哪里組織人民奮起抗爭。一個月后，設在沈陽的中共滿州省委機關遭到破壞，領導成員大部被捕。在此危急時刻，羅登賢受命組建新省委，繼續(xù)領導東北斗爭。期間，馮仲云的工作頻繁變動，先是任江北區(qū)委宣傳部長，接著又任全滿反日總會黨團書記，再任省委少數(shù)民族委員會委員，后又擔任省委秘書處長。在負責少數(shù)民族委員會工作時，他專門接應過從沈陽監(jiān)獄獲釋的朝鮮同志，其中有后來成為北滿省委書記的金策和抗聯(lián)第三路軍參謀長的許亨植，還有許多在東北農(nóng)村組織農(nóng)民暴動而被捕的朝鮮同志。這些同志一到哈爾濱，馮仲云立即與他們接頭談話，隨即安排他們到穆棱和密山等地開展新的斗爭。

一段時間里，因與中央的聯(lián)系中斷，新組建的滿州省委得不到來自中央的工作經(jīng)費，工作開展困難日增。當時，滿州省委在《為籌備黨的經(jīng)費致各級黨部并全體同志書》中，一開始便指出：“黨的經(jīng)費問題異常嚴重地擺在滿州全黨的面前?！薄皾M州黨在過去數(shù)月的工作中，有不少因經(jīng)濟困難而受到影響。積極努力來解決這一問題，是每個同志的本身政治任務之一?！碑敃r，馮仲云靠在商船學校教書并在市第一中學兼課，每月有260塊銀元的收入。為了保證工作的開展，在薛雯的支持下，他每月拿出180元作黨費。為防止新組建的滿州省委因原在沈陽的省委機關遭到破壞而受牽連，馮仲云一家按上級指示從江北遷到南崗，由于大部分月薪被充作黨費，手頭拮據(jù)的他們在新居里甚至無錢買柴烤火，已經(jīng)懷孕的薛雯被凍得綣縮成一團。

從地下戰(zhàn)線走向抗日疆場

1932年10月，馮仲云的工作再次出現(xiàn)變動，組織上安排他以省委駐下江代表的身份到松花江下游的湯原地區(qū)組織和領導抗日武裝斗爭。在湯原，根據(jù)省委的指示，他積極整頓組織，發(fā)展黨員，整頓并重建了遭受挫折的湯原游擊隊，打開了局面。然而翌年4月，日軍占領了湯原和附近縣城。鑒于落實省委原定的在湯原“建立蘇維埃政權”計劃已難以實施，經(jīng)與縣委負責人商量，馮仲云決定回省委請示和研究下一步的工作。4月的松花江還未解凍，不能行船，當時又不通鐵路，馮仲云與交通員李升只得步行回哈爾濱。八百里路程，兩人歷盡艱辛地走了20多天，回到哈爾濱時，兩人已是衣衫襤褸，形同乞丐。

回到哈爾濱后，省委指示馮仲云學習了中央關于在東北實行反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一二六指示信》。讀罷此信，馮仲云感到他在湯原時所遇到的許多問題都有了答案，使他增加了勇氣和信心，當即便想回到湯原，按照指示信的精神，在那里建立起大片的抗日根據(jù)地。然而，考慮到南滿的抗日游擊斗爭在楊靖宇的領導下發(fā)展很快，必須把中央指示信的精神盡快傳達到那里，因此省委沒有同意他的請求，而是派他去南滿的磐石、海龍等抗日游擊區(qū)去傳達《一二六指示信》。于是，從當年5月1日到6月底近兩個月時間里，馮仲云輾轉(zhuǎn)于險象環(huán)生之中，終于在海龍的周家街和磐石的生財溝向當?shù)氐狞h組織傳達了中央的最新指示信。在周家街作傳達時，由于會上只有山東籍的游擊隊長老劉是漢族人，其他成員皆為朝鮮同志，而朝鮮同志中能說漢語的又聽不懂馮仲云的江南口音，無奈中只好先由劉隊長將馮仲云說的南方話翻成山東話，然后再由懂漢語的朝鮮同志把劉隊長說的山東話再譯成朝鮮話，傳達現(xiàn)場需要兩次語言轉(zhuǎn)化，黨中央的最新指示才得以完整地傳達。而在磐石的傳達結束時，馮仲云因落入偽軍的搜捕被吊在了房梁上，慶幸的是，偽軍營長后來不知出于什么考慮，不但將他從房梁上解下，而且還將他的眼鏡、路費、長衫、帽子、路線圖等一一奉還，最后還在放行時告訴他去往火車站的近路。

1933年8月，根據(jù)新的斗爭需要，省委安排馮仲云接任省委秘書長，薛雯則繼續(xù)做交通工作并負責保管文件。就在這一年，日軍已基本上完成了對東北全境的占領，一度轟轟烈烈的抗日義勇軍斗爭沉寂下來；而由黨所領導的抗日游擊隊則在南滿、東滿和北滿迅速發(fā)展起來，當時有“南楊（靖宇），北趙（尚志），吉東周（保中）”之說。其時，省委對外地黨組織和軍隊的領導，主要采取3種方式：一是派人巡視；二是調(diào)人來匯報；三是由各地的交通員送來報告后，省委再作出指示讓交通員帶回去。這樣一來，省委秘書長一職便成了省委掌握全盤工作的一個樞紐。在馮仲云擔任省委秘書長的那段時日里，由于黨所領導的抗日游擊武裝迅速發(fā)展，因而導致敵人在加緊“討伐”的同時，也加緊了對城市內(nèi)的嚴密布控和搜查，這就使得黨在城市的組織時而遭到破壞。隨著部分被捕人員的叛變，作為秘書長的馮仲云，其工作更加危險。正是在這種險惡情形下，馮仲云以堅強的黨性和嚴謹周密的工作，不但有效履行著工作的上傳下達和對來往人員的接應轉(zhuǎn)移職責，而且還保證著省委機關報《東北民眾報》和理論刊物《滿洲紅旗》的編輯出版。

1934年10月，擔任秘書長剛滿一年的馮仲云被省委派往哈東抗日根據(jù)地去加強那里的組織領導工作。臨行前，組織上已決定薛雯帶著孩子離開哈爾濱。此時，夫妻二人又有了一個不滿周歲的男孩，薛雯決定送孩子回江南老家安頓。臨別時，馮仲云對妻子說：“我們這次分離，有三種可能：一是短期分離；二是長期分離；三是永別。無論怎樣，我們都要無愧于革命?！币驗橥窃谶@一天里，他們得知省委書記羅登賢被捕犧牲的消息，為了感懷這位革命家，也為了在不知何日的重逢中便于相認，他們?yōu)榕畠褐匦氯∶麨轳T憶羅。從中可以看出他們夫妻二人堅定的斗爭信念。

馮仲云到達哈東根據(jù)地時，這里正處在日偽軍開始冬季“討伐”的前夜。在珠河縣一個名為三股流的僅30戶人家的小山村，馮仲云與哈東游擊支隊司令趙尚志和政委李兆麟會合，并向在此召開會議的珠河中心縣委成員傳達了省委來信。會后，他隨哈東支隊活動，不久擔任了支隊代政治部主任。反“討伐”斗爭開始不久，省委又接連送來兩份指示信，內(nèi)容與馮仲云所傳達的指示一致，要求珠河中心縣委和哈東游擊隊團結一切反日隊伍，不但要粉碎敵人的冬季大“討伐”，而且要在新的斗爭中把珠河、延壽、方正游擊根據(jù)地連成一片，在哈東支隊的基礎上建立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三軍。

在反“討伐”斗爭中，圍繞省委的指示信，馮仲云與趙尚志及中心縣委負責人之間發(fā)生過激烈的爭論。爭論的焦點集中在是突破敵人的包圍還是保護根據(jù)地不受破壞方面。趙尚志主張在敵人重兵壓境下，不應固守游擊區(qū)，而馮仲云則認為不應只重視突圍而忽視對根據(jù)地的保護。后來省委組織部長劉昆來此作結論性意見。劉昆的意見既有對趙尚志的批評，也有對馮仲云的批評；而對馮仲云的批評則顯得多了些，這樣就使得馮仲云的威信受到了一定影響。加之馮仲云高度近視，且身材高大，隨隊伍行動不便，也使他鮮有勇敢沖鋒的表現(xiàn)。對此，哈東支隊以馮仲云自認為自己不能在對敵斗爭中成為軍事政治人才，愿意回城市工作為由給馮仲云以“嚴重警告”處分。對此，馮仲云在表明自己態(tài)度的同時，很快振作起精神，后來縣委在寫給省委的報告中說道：“老馮有些轉(zhuǎn)變，常提出一些較正確的意見?！?/p>

密林十載喚河山

1935年的1月28日是一個朔風怒吼、大雪飛揚的日子。這一天，哈東支隊根據(jù)省委指示正式編為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三軍，剛被省委恢復了黨籍的趙尚志任軍長兼第一師師長，馮仲云則任相應的軍師政治部主任，李兆麟則任第一師第一團團長。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轉(zhuǎn)戰(zhàn)，在一次次大大小小勝利中，第三軍的實力得以不斷擴充。到了1936年的“九一八”紀念日，珠河中心縣委和湯原中心縣委在設于湯原縣帽兒山里的三軍被服廠內(nèi)召開了“珠湯聯(lián)席會”。會議產(chǎn)生了中共北滿臨時省委，趙尚志任臨時省委執(zhí)行主席，馮仲云任臨時省委書記。這次會議對統(tǒng)一北滿地區(qū)黨組織的領導，統(tǒng)一指揮第三軍和第六軍的聯(lián)合抗日行動起到了積極作用。此后，北滿的抗日游擊活動逐漸擴展到小興安嶺西麓和黑龍江邊。1937年6月28日，為了與周保中領導的吉東黨組織在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問題上取得更多共識，北滿臨時省委再次在第三軍被服廠召開了有周保中和李兆麟?yún)⒓拥呐R時省委執(zhí)委擴大會議。盡管當時已入夏，但馮仲云仍穿著破得不成樣子的棉衣棉褲。當被服廠一位女戰(zhàn)士提出要為人稱馮省委的馮仲云縫補一下棉衣時，馮仲云則希望先為其拾掇一下戴著的眼鏡。因為那眼鏡早就沒了腿兒，是用線掛著的?？梢婑T仲云在深山密林中奔波的艱辛。但在這次臨時省委執(zhí)委擴大會議上，因被指控在“珠湯聯(lián)席會”上靠“耍弄手腕”而當選臨時省委書記，馮仲云的名譽受到嚴重損害，他不但被撤銷臨時省委書記職務改任省委宣傳部長，而且還受到“嚴重警告”和剝奪新省委常委被選舉權的處分。而后來從保存下來的文件中可以看出，馮仲云在“珠湯聯(lián)席會”上當選為臨時省委書記，主要是由對馮仲云印象較好的湯原縣委負責人夏云杰推薦的，且當時多數(shù)同志同意了夏云杰的意見，并非是馮仲云“耍弄手腕”。對于來自執(zhí)委擴大會議上的處分，馮仲云在事后寫給臨時省委轉(zhuǎn)中央的信中表示，希望中央批準他調(diào)往其他黨部，但在中央未批準之前，自己一定以最大努力來擔負起在北滿應有的任務和工作。

1938年5月1日，在險惡危殆的局面下，北滿臨時省委在通河縣境內(nèi)巴浪河東岸的一座山上召開第七次常委會。馮仲云這時雖已不是常委，但他列席了會議。會上，他為省委書記張?zhí)m生寫了近3萬字的報告，會議的決議也是由他起草的。會議糾正了反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不利于團結廣大群眾和各種反日武裝的“左”的做法，動員布置各聯(lián)軍部隊向有廣闊回旋余地的小興安嶺西麓轉(zhuǎn)移，通過“西征”來開辟新的游擊區(qū)。當“西征”行動開始后，馮仲云和張?zhí)m生留在已經(jīng)轉(zhuǎn)移至密林中的省委機關指揮全局。這時的他，有力地協(xié)助張?zhí)m生支撐省委工作的全局。到了冬季，邊戰(zhàn)斗邊轉(zhuǎn)移的各部隊都被敵人圍困于深山密林中，在糧源中斷的情況下，官兵們不得不以草根、樹皮、松籽、獸皮為食。“雪里吃，冰上睡，十冬臘月穿單衫，抗聯(lián)戰(zhàn)士是英雄漢，一團烈火在心間?！边@首當年的民謠便是對那時艱苦生活的寫照。當時擔任下江特委書記的高禹民在給省委的報告中寫道：

吃馬皮、樹皮、松子的戰(zhàn)士們正在酣睡，負傷同志的咳聲抓動著我的心弦，周身的熱血在奔騰狂流。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促使我們在急轉(zhuǎn)的旋渦里踏著點點的鮮血，前進，沖鋒，殺敵！

接到來信后，馮仲云回信寫道：

翹望興安峰巒，可見巍嶺絕壁嚴肅的儀容。白雪與寒風爭厲，這真是象征偉大事業(yè)時期。我們緊握拳頭，誓以百折不回的精神去與饑餓寒凍抗爭，去與萬惡的日寇拼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敵人在殘酷的“討伐”中沒有放過“北滿臨時省委機關”。在審問被俘的抗聯(lián)戰(zhàn)士時，也不忘追問馮仲云與張?zhí)m生的住地和去向。一次審問中，敵人讓被俘戰(zhàn)士在幾顆人頭中辨認其中是否有馮仲云和張?zhí)m生。被俘戰(zhàn)士想，若指出人頭中有，就可以使敵人減弱對省委的搜捕，于是就隨意指出兩顆。敵人信以為真，就把那兩顆人頭掛到城樓上示眾，炫耀“戰(zhàn)果”。

1939年4月，中共北滿臨時省委在通河境內(nèi)召開執(zhí)委二次會議，決定取消“北滿臨時省委”的“臨時”二字，直稱“中共北滿省委”，并通過選舉組成了金策、李兆麟、馮仲云三人常委會，金策任書記，李兆麟任組織部長，馮仲云任宣傳部長。這次會議還決定正式成立抗聯(lián)第三路軍，李兆麟任總指揮，許亨植任第三軍軍長，張?zhí)m生任政治部主任；李兆麟兼第六軍軍長，馮仲云任政治部主任。會議還對新常委提出一個要求，即以最大努力設法打通與中央的聯(lián)絡關系，經(jīng)常向中央報告工作。由于會前下江特委書記高禹民在給省委的來信中建議“盡快使馮同志來下江，我們?nèi)w同志特別歡迎?！边@樣，馮仲云被安排去下江指導工作。

當時，下江特委交通員能夠經(jīng)常到蘇聯(lián)邊境某處取回書報雜志。一天，黑龍江對岸的蘇方傳來消息，說他們收到了中共中央的電報，這使馮仲云產(chǎn)生了抓住這個線索，打通與中央關系的想法。于是，經(jīng)新任省委書記金策同意，在1939年9月18日這天夜晚，他與高禹民在蘇方的接應下進入蘇聯(lián)的邊境城市伯力（哈巴羅夫斯克）。在伯力，他用4天時間給中央寫了3萬字的報告，表達希望見到中央同志的熱望。雖終未得回音，但從聯(lián)絡人員中手中得到了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一書。1941年1月24日，中共吉東、北滿兩個省委代表聯(lián)席會在伯力的“55號舍”召開，會議以馮仲云、周保中、趙尚志三人討論的形式進行，形成了《關于東北抗日救國運動新綱領草案》。會后，周保中給金策和李兆麟及北滿省委執(zhí)委寫了一封信，信尾寫道：“我和尚志共同提議馮仲云同志可以擔任第三路軍總部政治委員?！弊詈笫侵鼙Ｖ信c趙尚志兩人的署名。

1940年3月下旬，馮仲云帶領30多名游擊隊員由伯力返回到小興安嶺東麓，經(jīng)過幾百里渺無人煙的密林向西麓艱難跋涉，21天后，他們終于找到了第三路軍指揮部并見到了李兆麟。馮仲云對李兆麟說：“我給你帶來了毛澤東同志的《論持久戰(zhàn)》，得來不易，它是先從中文譯成英文，再由英文譯成俄文，然后又由俄文譯成中文的。”

這年5月，馮仲云正式就任第三路軍政委。這標志著他已從一個稚嫩的青年學子歷經(jīng)艱苦卓絕的斗爭成長為中共北滿省委和東北抗聯(lián)的重要領導者。同年9月下旬，馮仲云與第三路軍所屬第三支隊隊長王明貴，第九支隊隊長邊鳳武、政委高禹民一起，率領200多名抗聯(lián)戰(zhàn)士出奇制勝地攻克了日偽軍盤踞的克山縣城。同年11月，當北滿和吉東抗聯(lián)部隊陸續(xù)撤往蘇聯(lián)境內(nèi)時，馮仲云帶著十幾（轉(zhuǎn)33頁）（接20頁）個人，在接近零下50度的奇寒中伴著狂舞的大雪再次進入蘇聯(lián)境內(nèi)。12月，他參加了為討論東北抗日游擊斗爭根本問題而在伯力召開的東北黨組織和抗聯(lián)各路軍干部會議，并在會后去抗聯(lián)部隊在蘇境內(nèi)的整訓地即北野營，參與整訓的領導工作。1942年8月，在蘇聯(lián)整訓的抗聯(lián)部隊統(tǒng)一編成東北抗日聯(lián)軍教導旅后，馮仲云擔任了政治部情報科長。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后，根據(jù)蘇方意見，東北抗日聯(lián)軍教導旅組成了五十幾個大中小工作組分別由空中和陸地返回東北，配合蘇軍接管各大中小城市，周保中負責長春組，李兆麟負責哈爾濱組，而馮仲云則負責沈陽組。9月11日到達沈陽后，身著蘇軍制服的馮仲云按計劃在蘇軍警備司令部以副司令身份展開工作。在蘇蔣與蘇我關系一時尚顯復雜的情況下，他成為了先機進入東北的八路軍李運昌部與蘇軍接洽的最可靠人員。在9月20日到23日的3天時間里，他又同從長春特意趕來的周保中一起，向剛剛進入沈陽張氏帥府展開工作的中共中央東北局領導彭真和陳云匯報了14年來東北抗聯(lián)的艱苦斗爭情況，并將東北抗聯(lián)黨組織的工作材料和檔案材料移交給東北局。至此，孤懸于東北敵后并與中央失去聯(lián)系十余年的東北黨組織重新回到黨的懷抱。1946年4月，根據(jù)東北局的安排，已經(jīng)由沈陽撤到哈爾濱的馮仲云就任松江省人民政府主席，并在這一任上工作到新中國成立后的1952年底。這中間的1946年6月，馮仲云和愛妻薛雯、女兒馮憶羅重逢于哈爾濱，陳云、彭真、林彪、林楓4對夫婦還在道里區(qū)一家小飯館聚餐歡迎薛雯，大家一致稱贊馮仲云和薛雯的忠貞愛情。

1946年的7月7日，是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的第一個重要紀念日。這天，松江省和哈爾濱市20萬各界群眾舉行盛大集會和游行，馮仲云在會上發(fā)表講話并提議把哈爾濱的3條主要街路分別命名為靖宇街、尚志街、一曼街，以紀念抗日民族英雄楊靖宇、趙尚志和趙一曼。

1955年9月27日，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為表彰人民解放軍戰(zhàn)功卓著的將領，舉行了隆重的授銜和授勛儀式。勛章是對軍人的獎勵，而在當時拍攝的影像中，馮仲云身著便裝十分引人注意。此時的馮仲云已任國家水利部副部長，按照規(guī)定不能被授軍銜，但因他功績顯赫，所以被授予兩枚勛章，即一級八一勛章和一級獨立自由勛章。著便裝授勛的殊榮背后，是共和國對他以及抗聯(lián)將士對國家和民族作出的巨大犧牲的高度褒獎。授勛結束后，回到家中的馮仲云對薛雯說，這勛章不光是給我的，也是給我們滿洲地下黨省委和東北抗聯(lián)的同志們的。他還說：毛主席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特別激動。毛主席對我講，你是馮仲云吧，是東北抗日聯(lián)軍的。毛主席還說，你們東北抗聯(lián)，比我們長征還要艱難。

1959年水利部與電力工業(yè)部合并，馮仲云在重組的新班子中繼續(xù)任副部長，為新中國的水利和電力事業(yè)不辭辛勞地參與規(guī)劃和勘察，足跡遍布祖國各地?！拔母铩敝械?968年3月，馮仲云受迫害致死。1977年11月24日，馮仲云的骨灰安放儀式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舉行，黨和國家領導人陳云、王震、羅瑞卿、肖勁光、伍修權、呂正操等參加了安放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