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海的平民時代

黃金生

中南海和北海建筑群的雛形，基本定型于明代，而它們所在的區(qū)域，早在金、元時期已是帝王宮苑。

辛亥革命雖結束了皇權專制，但中南海依舊是權力的象征。它作為北洋政府的總統(tǒng)府，經(jīng)歷了袁世凱、黎元洪、馮國璋、徐世昌、曹錕權力的更迭。1927年張作霖入京稱大元帥，也將中南海作為大元帥府。

直到國民政府北伐成功、定都南京，北京更名為北平，失去了昔日政治中心的地位，神秘的中南海才迎來了一個短暫的平民時代。

1928年12月13日，正在醞釀成立的中南海董事會給北平市公務局致函，邀請其參加該會籌備工作。邀請函中說：“中南兩海風景清嘉，宮室壯麗，為國內(nèi)有名建筑。但其經(jīng)費所出，無非我民眾先代之脂膏，乃以供少數(shù)人之娛樂，實為我民眾所不甘。民國成立以來，又為十數(shù)軍閥所把持，藏垢納污，罪惡叢集?！薄岸藲v史上之園林不為民有，坐視荒廢，殊為可惜。同人等謹遵先總理天下為公之意，僉以中南海應歸市民直接管理，以絕罪惡之根株，以供游人之玩賞?！?/p>

海子里也有合租房

1929年5月，北平特別市政府仿照當時中山公園、北海公園的成例，將這里命名為三海公園，正式開放。1930年12月，又將公園名稱改為中南海公園。在新華門樓底層門內(nèi)，懸掛著由滿清遺老張海若寫的魏碑體“中南海公園”橫匾。

開放之初的中南海于新舊政權交迭之際也遭不同程度的破壞，時任北平市公務局局長的華南圭曾在一封信函中痛陳中南?！吧筵`踏、污穢不堪，于古物不無可惜”。北平市政府專門成立了“整理中南海公園臨時委員會”，負責整修。

為改善公園的環(huán)境，維修破損建筑，公園開發(fā)了一些創(chuàng)收的項目。

首先是賣門票。與北海公園一樣，中南海公園的門票也是五分錢。除正常購票入園外，公園還根據(jù)旺季和淡季門票的銷售情況，設置了優(yōu)惠門票——優(yōu)字券，券分兩種，“甲種券每本六十張，售洋二元；乙種券每本二十五張，售洋一元”。

當時公園規(guī)定，普通市民可以乘交通工具入園，按“坐騎”的不同收費，腳踏車每輛收大洋一角，人力車大洋兩角，汽車大洋五角。園內(nèi)的商戶也可以購買長期車輛通行證，收費更高一些。

由于中南海內(nèi)空閑房屋較多，公園特向市民招租，房屋分為五等，租價每間兩元至六元不等。于是，不到兩個月，20余名租戶前來中南海安了家。商人剛鶴峰租用聽鴻樓樓下房間開設茶點社，韓汝甲租用聽鴻樓樓上辦理中西書畫社，中國畫學研究會、東方繪畫會租用流水音房屋。當時就讀于大學的共產(chǎn)黨員謝和賡與十幾個同學合租在中南海流水音的一間大房內(nèi)，每月租金五角。據(jù)他后來回憶，那個時候經(jīng)常在中南海的游艇上舉行秘密會議，從事地下工作。他在反右運動中因提了“中南海應向老百姓開放”的意見，被打為右派，后在“文革”中一度精神失常。由于公園里水面浩大，還有水產(chǎn)商人租用水面從事養(yǎng)殖業(yè)。

市民還可以買票上中南海釣魚。每張釣魚票售大洋一元，限一人當日使用，進公園需另購門票。每張垂釣券只能釣魚二斤，超過重量要補票。

利用這些增加的經(jīng)費，公園內(nèi)道路得以維修，還增加了路燈和園內(nèi)坐椅，修建了廁所。損壞嚴重的新華門、蜈蚣橋等被修繕。公園還設置了清掃夫，清理園內(nèi)垃圾；招募花匠，種植花草樹木；請警察局派人駐園，保護園內(nèi)公共安全等。與北海公園、中山公園一樣，中南海這座昔日的皇家園林成了普通民眾休閑娛樂的場所。

把婚禮辦在懷仁堂

1933年8月，中南海修建了北平第一個公共游泳池，并舉行市民公開游泳賽。在端陽節(jié)則舉行龍舟大賽。冬天，開設滑冰場。據(jù)記載，1933年1月3日下午兩點，南海冰場開幕，吸引了3000名游客入場。1935年1月25日至26日，在南海舉行了一次華北冰上運動會，參加的有河北、北平、東北等代表隊。童子軍在新華門前維持秩序，當日狂風大作，觀眾有千余人，引人注目的是東北代表隊，入場時，隊旗為上白下黑，中繪各省地圖，象征白山黑水，聯(lián)想到東北此時已淪陷于日本人之手，不禁令觀眾唏噓不已。

1937年，北平市社會局為了倡導“改進習俗，提倡節(jié)約，尊重婚姻”的新風尚，專門成立了市民集體婚禮事務委員會，決定舉辦集體婚禮并確定以后每三個月舉辦一次，均在懷仁堂舉行。6月22日中午12時，首屆集體婚禮順利舉辦，證婚人是北平市市長秦德純。但7月7日盧溝橋事變后，只辦了一屆的集體婚禮被迫停辦，直到抗戰(zhàn)勝利后的1947年9月3日，才在懷仁堂舉辦第二屆集體婚禮。

中南海的開放使市民多了一個休閑娛樂的地方。據(jù)《錢玄同日記》記載，1932年3月2日，他與闊別16年之久的恩師章太炎以及朱希祖、馬裕藻、黃侃、吳承仕等人乘車逛中南海公園，四點入園，六點出園去飯館吃飯。章太炎是2月29日抵京，錢玄同在報上得到消息后與馬裕藻一同前去拜會，當天就去逛中南海，可見，在這些文化人的眼里，中南海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聚會游玩之所。

但中南海畢竟長期作為政治中心存在，即使在開放期間，也常有一些重大的政治活動。據(jù)閻啟英《中南海探秘》一書統(tǒng)計，“七七事變”前在中南海舉辦的影響較大的政治活動有：1929年8月7日，中國國民黨中央黨部在懷仁堂舉行第一次擴大會議；1930年9月9日上午9時，北平“國民政府”主席閻錫山在懷仁堂宣誓就職；1931年7月4日上午10時，北平市市長周大文在居仁堂宣誓就職 ；1932年4月11日，時任北平綏靖公署分署主任的張學良在懷仁堂宴請國聯(lián)調(diào)查團，等等。

淪陷時期被日偽機構侵占

1937年“七七事變”后，北平淪陷。12月14日，以大漢奸王克敏為首，在中南海的居仁堂建立起華北地區(qū)偽政權“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日偽政府亦將北平改為了北京。學者智效民根據(jù)1938年《中南海公園事務報告書》統(tǒng)計，此時進駐中南海的還有“中華民國政府聯(lián)合委員會”（占據(jù)勤政殿）、“臨時政府侍衛(wèi)處”（占據(jù)時應宮和喜福堂）、“司法委員會”（占據(jù)豐澤園）、“中國大辭典編纂處”（占據(jù)錫福堂）、“國立醫(yī)學分院”（占據(jù)運料門迤北）、“最高法院檢察處”（占據(jù)豐澤園）、“滿洲帝國通商代表部”（占據(jù)靜谷）、“新民會新民青年實施委員會”（占據(jù)春耦齋）、“教育部直轄編審會”（占據(jù)懷仁堂）等機構。中南海被搞得雜亂無章。

同時，中南海也仍然對外開放，公園仍有經(jīng)營活動，撰寫于1941年的《中南海公園事務報告書》中記錄，當年6月份中南海游泳池賣出游泳票667張，普通參觀券仍然在銷售，房屋出租收入仍然是大頭，只是帶上了更多的淪陷色彩。

老北京研究專家鄧云鄉(xiāng)在一篇文章中記載了當時他去中南海的情形：“那還是古城淪陷的年代里，有一年深秋，我到中南海萬善殿去看個同學。當時中南?？梢噪S便進去，東北隅萬善殿部分是一所偽立的新聞學院，有同學在此讀書，我去找他聊天。騎車一進中南海東門往北一轉彎，順引路進一個大門，便是萬善殿，不料我車子剛一進門，便被一片秋景所迷惑了。地上一片金黃，全是鴨掌般的落葉，夾雜著熟透了的白果，鋪滿了一地，像一條絨毯一樣， 我抬頭一看，好大的一株老樹，直撐在碧藍的秋云中，四周斑駁的破舊紅墻，褪了色的獸頭殿角，仍在這株高大老樹杈丫枝葉的蔭覆下。我突然置身于這樣一種肅穆蒼涼的氣氛中，立刻下車，暫不去找同學，先在此觀賞感受一番吧?！?可見，當時的中南海雖然破敗，但仍不失皇家苑囿之風采。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 《國家人文歷史》總第91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