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玉,葉英萍
(海南大學法學院,海南 ???70228)
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和順序,是指哪些人能夠成為法定繼承人及其依據(jù)何種順序參加繼承取得遺產,這既關系到對被繼承人私有財產權的保護,也涉及到家庭扶養(yǎng)職能的實現(xiàn)[1]。依我國現(xiàn)行《繼承法》第10、11、12條規(guī)定,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和順序如下:第一順序繼承人:配偶、子女、父母;第二順序繼承人: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及其直系卑血親可依法進行代位繼承,并參與第一順序繼承;對公婆或岳父母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喪偶兒媳或喪偶女婿為第一順序繼承人。這里所說的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養(yǎng)子女和有扶養(yǎng)關系的繼子女。父母,包括生父母、養(yǎng)父母和有扶養(yǎng)關系的繼父母。但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現(xiàn)行《繼承法》規(guī)定的法定繼承人范圍和順序已經無法滿足實踐的需要,要求修改我國現(xiàn)行《繼承法》的呼聲越來越高。學者普遍認為我國現(xiàn)行《繼承法》關于法定繼承人的范圍過窄,繼承順序設置不合理,應該擴大法定繼承人的范圍,調整和完善法定繼承人的繼承順序,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有:梁慧星教授課題組提出的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的議案(以下簡稱梁慧星稿)、楊立新教授課題組提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修正草案建議稿(以下簡稱楊立新稿)以及張玉敏教授和陳葦教授課題組提出的中國繼承法立法建議稿及說明(以下簡稱張玉敏稿)等。目前,學者爭論的焦點集中體現(xiàn)為以下幾個問題:(1)法定繼承人的范圍應該擴大至哪些親屬;(2)父母應該作為第一順序抑或是第二順序法定繼承人;(3)配偶的繼承順序是否應該固定;(4)是否繼續(xù)承認對公婆或岳父母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喪偶兒媳或喪偶女婿的繼承權,抑或是賦予其遺產酌給請求權;(5)是否繼續(xù)承認形成扶養(yǎng)關系的繼父母子女之間的相互繼承權,等等。
我國法定繼承人范圍與順序的修正應遵循什么樣的理論依據(jù),堅持怎樣的繼承理念直接影響到法定繼承人范圍的確定和繼承順序的設置。因此,在對法定繼承人范圍和順序展開論述之前,對于該問題的研究和回答就顯得尤為重要。
繼承的根據(jù)主要有死后扶養(yǎng)說和死者意愿說。死者意愿說,即認為繼承發(fā)生的根據(jù)是死者生前處分自己身后財產的愿望[2]3。死后扶養(yǎng)說又可稱為家庭職能說,此說從家庭職能出發(fā),認為死者生前對家庭成員負有扶養(yǎng)的義務,死后其財產仍應用來扶養(yǎng)家庭成員,以保障他們的生活需要[2]5?,F(xiàn)行繼承法關于法定繼承人范圍和順序的規(guī)定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指導思想[3]。但有的學者認為在我國民眾財富日益增多、商品經濟關系日益復雜的今天,死后扶養(yǎng)說已經不具有合理性;應把繼承意愿作為我國繼承制度設計的主要根據(jù);尊重被繼承人意愿也能夠兼顧家庭扶養(yǎng)職能[3]。對此,筆者不敢茍同。
首先,多數(shù)國人并不富裕,死后扶養(yǎng)說并不過時。在中國,貧富分化日益加劇,財富向少數(shù)人手中集中趨勢明顯;通貨膨脹高居不下,民眾財富縮水嚴重,單從數(shù)字表面上來看,民眾的收入確實翻了幾番,但從實際購買力來看,民眾的購買力依然很有限,這就說明大部分國人的財富并沒有學者想象的那么多。在農村,廣大農民除了賴以生存的土地和居住的房子外,可供支配的財產依然很有限。另一方面,生活成本顯著提高,家庭支出在增加。據(jù)調查,在義務教育階段,我國城市家庭教育支出,占家庭經濟總收入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說一個普通城市家庭的三成收入花在了子女教育上。在高中及大學教育階段,由于我國實行高校教育收費制度,教育支出便成為很多家庭的主要支出,在農村,集一家人之力供養(yǎng)一個大學生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無論在城市還是在農村,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的現(xiàn)象依然很嚴重;教育、醫(yī)療、養(yǎng)老已成為壓在國民身上的新三座大山[4]。事實說明,在我國現(xiàn)階段及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大部分國人的財富仍處在滿足國人基本生活需要的階段,繼承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承載著養(yǎng)老育幼的家庭扶養(yǎng)職能。
其次,繼承意愿說并不能像學者所說的那樣能很好地兼顧家庭扶養(yǎng)職能。家庭扶養(yǎng)包括對配偶、子女和父母等的扶養(yǎng)。根據(jù)我國學者調查,從我國民眾的繼承意愿看,大多數(shù)被調查者都希望配偶和子女為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父母為第二順序法定繼承人[5]139。也就是說,民眾的繼承意愿并不能保障所有的被扶養(yǎng)人,尤其是迫切需要獲得扶養(yǎng)的老年父母的繼承權益。這一調查結果與我國近年來社會上重幼輕老、贍老養(yǎng)老意識日益淡化不謀而合,從而也反證了被繼承人意愿說并不能很好兼顧家庭對老年人的扶養(yǎng)職能。
因此,在大多數(shù)國人財富并不富裕、社會保障制度尚不健全的國情下,繼承意愿說還不能作為我國繼承立法的主要根據(jù)。在我國目前及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家庭扶養(yǎng)職能仍是繼承的重要職能,在繼承根據(jù)上,死后扶養(yǎng)說依然應該是我國法定繼承制度設計的主要根據(jù)。但遺產畢竟是死者的個人財產,遺產的分配也應當考慮和尊重所有人處分其身后財產的愿望,這是尊重和保護公民個人財產所有權的應有之義。因此,在確定我國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和繼承順序時,首先應以死后扶養(yǎng)說為主要根據(jù),同時兼顧死者的繼承意愿。
遺產畢竟是死者的個人財產,應該盡量由被繼承人的血親來繼承,避免遺產充公現(xiàn)象的發(fā)生,這是對公民個人財產權的一種保護和尊重。我國《憲法》第13條規(guī)定:“國家依照法律規(guī)定保護公民的私有財產權和繼承權?!必敭a繼承權是財產所有權的延伸,保護公民私有財產繼承權是保護公民個人財產所有權的要求。過短的遺產充公行程顯然不能滿足被繼承人欲把財產留在本家族內部的意愿,是對公民個人財產權的不尊重和變相掠奪。延緩遺產歸公的行程,是尊重和保護公民個人財產所有權的必然要求。其次,延緩遺產歸公也是轉變政府價值取向在繼承法領域的一種體現(xiàn)。隨著經濟的不斷發(fā)展和改革的不斷深入,政府的價值取向也要進行轉變,應從“與民爭利”向“讓利于民”、“還利于民”轉變。在繼承法領域主要表現(xiàn)為應盡量延緩遺產歸公的行程,避免遺產充公的可能,減少國家與民爭利的嫌疑。最后,延緩遺產歸公是滿足我國繼承實踐和維護法律權威的需要?,F(xiàn)行繼承法關于法定繼承人范圍和繼承順序的設計不符合被繼承人欲把財產盡量留在本家族內部的意愿,也與民間自古以來基于宗法家族制度所形成的繼承傳統(tǒng)相悖。事實上,我國目前很多遺產的繼承仍是根據(jù)長久以來形成的繼承傳統(tǒng)進行的,在被繼承人沒有法定的第一、第二順序繼承人時,如果尚有其他血親的,往往由其他血親取得遺產的所有權;但當被繼承人遺產的形態(tài)非為實物或現(xiàn)金,取得遺產需要履行一定手續(xù)如進行變更登記或從銀行提取時,便會因為缺乏法律依據(jù)而發(fā)生遺產充公的現(xiàn)象,致使在當事人之間出現(xiàn)了厚此薄彼的不公平現(xiàn)象,法律與實踐相脫節(jié),法律得不到統(tǒng)一的適用,其權威性也大打折扣。為了滿足被繼承人欲把財產留在本家族內部的愿望,為了維護法律的權威,在制度設計上應該結合已有的繼承傳統(tǒng)和實踐需要,延緩遺產歸公的行程。
本文將以死后扶養(yǎng)說為主要根據(jù),兼顧繼承意愿說,并結合延緩遺產歸公的需要,對我國法定繼承人范圍和繼承順序的問題展開討論。
關于父母的繼承順序,有的學者建議延續(xù)現(xiàn)行繼承法的做法,保留父母的第一繼承順序,持此觀點的主要有梁慧星教授和楊立新教授①梁慧星稿第14條:“遺產按照下列順序繼承:第一順序:配偶、子女、父母。第二順序: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第三順序:四親等以內的親屬?!睏盍⑿赂宓?7條:“遺產按照下列順序繼承:第一順序:配偶、子女、父母。第二順序: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第三順序:曾祖父母、外曾祖父母,伯父、叔父、舅父、姑母、姨母,堂兄 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侄甥子女、侄孫甥孫子女,曾孫子女、曾外孫子女等四親等之內的其他直系或者旁系血親?!钡?,郭明瑞教授和房紹坤教授也認為在我國人口老齡化嚴峻的社會背景下,應考慮我國社會保障制度的不完善情況,父母作為第一順序的法定繼承人,可以緩解人口老齡化帶來的贍養(yǎng)問題[6]。有的學者認為應將父母放在第二繼承順序,持此觀點的主要有陳葦教授和張玉敏教授②張玉敏稿第28條:無遺囑的情況下,繼承按下列順序進行:第一順序:子女及其晚輩直系血親。子女中有先于被繼承人死亡或喪失繼承權者,由其子女按照其繼承順序和份額以自己的名義繼承,其余以此類推;第二順序:父母;第三順序:兄弟姐妹及其子女。兄弟姐妹中有先于被繼承人死亡者,由其子女按照其繼承順序和份額以自己的名義繼承;第四順序:祖父母,包括父系祖父母和母系祖父母。繼承開始后,由順序在先的繼承人繼承,無前一順序的繼承人時,后一順序的繼承人才能繼承。配偶可以和任一順序的血親繼承人共同繼承。等,該種觀點認為父母與子女同為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這不符合我國民眾的繼承意愿和繼承習慣,將父母規(guī)定為第一順序繼承人時,很可能將其繼承的財產最終轉歸其他旁系血親,有違被繼承人意愿[1];還認為繼承和養(yǎng)老是兩個不同性質的問題,不能將二者混淆[3]。本文贊成前一觀點,理由如下:
1.我國養(yǎng)老保障制度不健全,繼承仍是養(yǎng)老資源獲取的一種方式 繼承與養(yǎng)老真如學者所言是兩個不相容的問題嗎?答案是否定的。繼承是關于死者遺產如何處理分配的問題,養(yǎng)老問題的關鍵是養(yǎng)老資源的提供[7]。這兩個不同性質的問題,原本應互不影響,但在當繼承人為老年人時,繼承人與被繼承人之間有親子關系時,便發(fā)生了交會。對老年人而言,養(yǎng)老保障是繞不開的話題。養(yǎng)老保障分為家庭養(yǎng)老保障和社會養(yǎng)老保障,養(yǎng)老保險是社會養(yǎng)老保障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國目前的社會養(yǎng)老保險主要有三種,即城鎮(zhèn)職工基本養(yǎng)老保險、新型農村社會養(yǎng)老保險(新農保)和城鎮(zhèn)居民社會養(yǎng)老保險(城居保),除了城鎮(zhèn)職工基本養(yǎng)老保險保障水平比較高之外,新農保和城居保尚處于廣覆蓋、低水平的起步發(fā)展階段,對于占人口絕對比重的農民和普通城鎮(zhèn)居民而言,我國的社會養(yǎng)老保險制度的保障作用非常有限。而家庭養(yǎng)老依然是我國現(xiàn)階段及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的一種重要養(yǎng)老模式,家庭養(yǎng)老是依靠家庭成員提供養(yǎng)老資源的一種養(yǎng)老模式[7]。對老年人而言,子女依舊是家庭養(yǎng)老資源最重要的提供者。當老年人失去子女時,繼承子女的部分遺產便成為其最后一次從該子女處獲取養(yǎng)老資源的方式。
2.繼承制度的價值倡導功能不能忽視 根據(jù)我國學者調查,從我國民眾的繼承意愿看,大多數(shù)被調查者都希望配偶和子女為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父母為第二順序法定繼承人[5]139。這一調查結果與我國近年來社會上重幼輕老、贍老養(yǎng)老意識日益淡化不謀而合。倘若立法將父母降為第二順序法定繼承人,勢必會加劇和強化重幼輕老意識觀念在民間的蔓延。雖然現(xiàn)代社會已經完成了“從身份到契約”的轉變,但財產繼承仍然是以一定的身份關系為前提的,傳統(tǒng)的倫理規(guī)則在財產繼承上依然發(fā)揮著強大的影響力[8]。繼承法不是單純的財產法,有著強烈的身份性和倫理性,繼承制度的設計不能忽視繼承法律規(guī)范所傳導出的價值取向和價值導向功能。
3.中國父母子女關系的特殊性 西方重視橫向的夫妻關系,東方重視縱向的代際關系[9]。在中國,子女是家庭的未來,是父母的希望,絕大部分父母對子女的撫養(yǎng)教育可謂是傾其所有、嘔心瀝血。倘若繼承法將父母的繼承地位降為第二順序,必然會弱化對父母繼承權益的保障,傷害億萬父母的感情,也不符合權利義務相一致原則。試想在被繼承人有子女和配偶的情形,若父母不能參加繼承,其子女所繼承的財產往往又有配偶負責監(jiān)護和管理,在我國現(xiàn)行法對監(jiān)護人的監(jiān)護管理行為欠缺有效規(guī)范的情形下,其配偶無疑成為最大的受益者,對被繼承人的父母而言,可謂人財兩空,估計這也不是被繼承人所愿意看到的。
有人認為在將父母列為第二順序繼承人的同時,繼承法可以通過設立酌給遺產制度和先取權制度為被繼承人父母的晚年生活提供必要保障[1]。實際上,《繼承法》第14條所規(guī)定的遺產酌給制度主要適用于“不可預見”的繼承人以外的依靠被繼承人扶養(yǎng)的人,而父母顯然不屬于這種情形;更何況,遺產酌給制度能否保障父母對子女遺產權益的實現(xiàn)也不無疑問。至于先取權制度,在目前的法律框架下,意味著引入一種新的物權,勢必改變我國的物權體系,這種新的物權是否能與我國人民的生活習慣相符合[10],也不得而知。
綜上,保留父母的第一順序繼承權,即可有力保障父母對子女遺產權益的實現(xiàn),又可緩解人口老齡化所帶來的養(yǎng)老壓力,符合我國的特殊國情。不可否認,在我國的現(xiàn)實生活中,當被繼承人還有子女時,父母出于對孫子女的憐愛可能會放棄繼承已故子女的遺產,但這并不能成為立法將父母繼承權降格的理由。建議繼續(xù)將父母和子女同放在第一繼承順序,在保障父母繼承權益的同時賦予父母以選擇權,他們可以根據(jù)實際情況和自身需求選擇繼承子女的遺產或放棄對逝世子女的繼承權。
關于配偶的繼承順序,目前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延續(xù)現(xiàn)行法的做法,繼續(xù)將配偶與父母、子女放在第一繼承順序,持此觀點的有梁慧星教授、楊立新教授③同①。等;二是不固定配偶的繼承順序,其可以參與到某些或任一繼承順序與其他繼承人共同繼承,并根據(jù)其所參與的繼承順序增減應繼份額,持此觀點的主要有陳葦教授和張玉敏教授④同②。等。本文贊成后一觀點,先從下面兩個案例說起:
案例一:汪楣芝繼承糾紛案[11](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該案中,楊某(未婚)是去臺老兵,在回鄉(xiāng)探親時,與汪楣芝相識并結婚。結婚后,楊某購買了商品房和家庭生活用品,婚后不到一年,楊某去世,尚留30多萬元現(xiàn)金。楊兄與汪楣芝就楊某的遺產繼承問題發(fā)生糾紛,楊兄認為其和其他親屬可以繼承楊某的部分遺產,汪楣芝則不同意。無奈,楊兄訴之法院,一審法院支持了楊兄的請求。汪楣芝上訴,二審法院依然判決楊兄及其他親屬繼承楊某的部分遺產。依據(jù)現(xiàn)行法,這樣的判決違反了《繼承法》關于繼承順序的規(guī)定,后來最高人民法院指定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重審此案,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認為該案判決后社會反響很好,沒有必要重審改判,最后案件不了了之。
案例二:傅儀著作權繼承糾紛案(2007年)。在此案中,傅儀生前出版了《我的前半生》這本書,傅儀去世時,無子女、父母,其配偶李淑賢作為第一順序的惟一法定繼承人,依法繼承了該著作權中的財產權利。后李淑賢去世時,未立遺囑,且沒有合乎規(guī)定的法定繼承人,該財產便成了無人繼承又無人受遺贈的財產,按照現(xiàn)行法規(guī)定應予歸公。而實際上此時尚有傅儀之弟傅任健在,其能否繼承該部分財產呢?答案是否定的,依現(xiàn)行法傅任既不是李淑賢的合法繼承人,其作為傅儀第二順序法定繼承人的繼承權也已因為李淑賢繼承權的行使而終局性地喪失。此案當時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也引發(fā)了人們對我國法定繼承順序的反思。
1.現(xiàn)行繼承法關于配偶繼承順序的設計存在不足 上述兩起繼承糾紛案表面上是被繼承人的配偶與其兄弟姐妹間的繼承利益之爭,實質上反映出我國現(xiàn)行繼承法關于配偶繼承順序的規(guī)定的確存在有悖合理性、公平性問題。我國現(xiàn)行繼承法將配偶固定列為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在法定繼承中,若被繼承人死亡時沒有子女、孫子女等卑血親和父母,只有配偶健在時,其配偶將作為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取得其全部遺產。此時,不論被繼承人的第二順序繼承人有多少,都不會發(fā)生第二順序的繼承問題,這在事實上剝奪了第二順序繼承人的繼承權,阻斷了被繼承人遺產在其其他血親間傳承的可能,也縮短了遺產歸公的行程,與民眾的繼承意愿不符。另外,在國人的婚姻家庭觀和生育觀多元化的今天,選擇不生育子女的丁克家庭在增多,在事故頻發(fā)非正常死亡高發(fā)的現(xiàn)代社會,失獨家庭也越來越多,在這些家庭,當被繼承人死亡時,只有配偶而沒有子女、沒有父母的幾率很高,如何平衡被繼承人的配偶與其其他血親間的利益關系,如何既保障配偶的繼承權益又保障其其他血親的繼承利益,已經成為擺在我們面前亟待解決的問題。
2.關于配偶繼承順序的立法例 關于配偶的繼承順序,就世界范圍來看,大致有三種立法例[11]:一是將配偶固定列入第一繼承順序,由其與其他同一順序的繼承人均分遺產。采用該立法例的國家有前蘇聯(lián)、韓國、泰國、新加坡等。二是不固定配偶的繼承順序,將所有法定繼承人分別列入不同的繼承順序,配偶可與某些或任何一個順序在先參加繼承的血親繼承人共同繼承,其應繼份額因其參與的繼承順序的不同而不同。采用該立法例的國家有法國、瑞士、日本等。三是在不固定配偶繼承順序的同時,附之于特殊遺產的先取權。采用該種立法例的國家有德國、美國、英國等。綜上,世界上大多數(shù)國家均將配偶列為非固定順序法定繼承人,只有少數(shù)國家將配偶列為固定順序法定繼承人,而這種做法的弊端已經顯而易見。
3.建議將配偶列為非固定順序法定繼承人 保護配偶的繼承權是現(xiàn)今繼承立法的重要內容,將配偶列為非固定順序法定繼承人,并不會降低對配偶繼承權益的保障,反而可以在保障配偶繼承權益的同時,防止配偶繼承權阻斷血親繼承人的繼承權,平衡他們之間的利益關系,延緩遺產歸公的行程。
首先,保護配偶的繼承權是繼承立法的重要內容。配偶與被繼承人之間是夫妻關系,是夫妻財產的共同創(chuàng)造者,彼此之間在感情和經濟生活中有著深度的依賴關系;根據(jù)婚姻法的規(guī)定,夫妻之間有相互扶養(yǎng)的權利與義務,因此,配偶的繼承權是各國繼承立法普遍保護的內容,我國也不例外。其次,將配偶列為非固定順序法定繼承人,并不會降低對配偶繼承權益的保障,這一點可以通過對配偶應繼份額的設計來實現(xiàn)。將配偶列為非固定順序法定繼承人時,配偶可以與某些或任一順序在先參加繼承的血親繼承人同為繼承,其應繼份額因其參與的血親繼承人順序的不同而有所差別,一般是繼承順序越往后,配偶的應繼份額越高,甚至允許配偶在一定條件下取得全部遺產。再次,將配偶列為非固定順序法定繼承人,有利于防止配偶繼承權阻斷血親繼承人的繼承權?;谂渑寂c被繼承人之間的特殊關系,配偶的繼承權益應該受到保護,這是毫無疑問的,但畢竟配偶和被繼承人之間不存在血緣聯(lián)系,維系雙方的是婚姻關系和夫妻感情,在現(xiàn)今離婚率攀升、婚姻關系穩(wěn)定性降低的環(huán)境下,讓配偶絕對排斥順序在后的血親繼承全部遺產,其合理性值得商榷[3]。在實行配偶法定繼承零順序的國家,不論規(guī)定配偶在何種繼承順序中參與繼承獲得應繼份,其基本目的都是為了既保障配偶的繼承利益,又在配偶與其他繼承人之間對遺產利益進行合理分配;其意圖避免的,正是配偶法定繼承固定順序存在的利益分配上的不合理性和不公平性[11]。
將配偶列為非固定順序繼承人的同時,須解決好兩個問題:一是配偶的應繼份問題;二是配偶的先取權問題。關于配偶應繼份額的設計,須做好與現(xiàn)行繼承法的銜接,以減少法律修改和實施的阻力。具體而言,當配偶參加第一繼承順序繼承時,即與被繼承人的子女、父母共同繼承時,各繼承人應該均分,因為上述法定繼承人都是被繼承人的近親屬,配偶與之存在婚姻關系,父母、子女與之有著最直接的血緣聯(lián)系,彼此之間存在著法定的相互扶養(yǎng)的權利義務關系;同時這種做法可以延續(xù)現(xiàn)行繼承法的規(guī)定,實現(xiàn)與現(xiàn)行法的銜接。當配偶參加其他繼承順序繼承時,與其他血親相比,顯然,配偶的繼承權益更應該受到保障,可以讓配偶繼承一半以上甚至更多的財產,甚至在特定條件下允許配偶取得全部遺產。關于配偶的先取權,首先要回答的是:將配偶列為非固定順序法定繼承人的同時,是否必須配之以配偶的先取權制度?所謂配偶的先取權,是指配偶除應得繼承份額外還有就某些特殊財產(如結婚禮物)或日常生活用品的先行取得權。分析域外的法律,就會發(fā)現(xiàn),并非所有將配偶列為特殊繼承人的國家都設有配偶的先取權制度,如法國。在法國被繼承人死亡時,健在配偶如果居住于被繼承人某個用于居住的場所,在分割遺產時,其可以優(yōu)先分得被繼承人實際用于居住的場所及其內配備的動產的所有權或租賃權[11]。可見,在法國是通過賦予配偶優(yōu)先分割權而不是先取權來保障配偶合法權益的。在我國現(xiàn)行法律體制下,基于配偶與被繼承人之間特殊的財產關系,為了照顧配偶的特殊需要和對特殊財產的利益,完全可以通過設立方便、照顧配偶生活的遺產分割原則來解決。根據(jù)我國《繼承法》第26條:“夫妻在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共同所有的財產,除有約定的以外,如果分割遺產,應當先將共同所有的財產的一半分出為配偶所有,其余的為被繼承人的遺產。”實際上在我國現(xiàn)階段,絕大多數(shù)夫妻適用的都是婚后所得共同制,在被繼承人死亡時,配偶通過對夫妻共有財產的分割和對被繼承人遺產的分割,其合法權益基本上可以得到有效的保障。因此,在我國沒有必要設立配偶的先取權。
綜上,將配偶列為非固定順序的法定繼承人,將父母與子女同時放在第一繼承順序,當被繼承人死亡時,其配偶可以與父母、子女均分遺產,這既可以保障父母的繼承權益,發(fā)揮繼承的家庭扶養(yǎng)職能;又可以兼顧和平衡配偶繼承人與其他血親繼承人之間的繼承利益;還可保持現(xiàn)行繼承法的連續(xù)性,照顧民眾已經形成的繼承理念和習慣,降低民眾和學者對將配偶列為不固定順序法定繼承人的反對聲音。
綜觀世界,絕大部分國家都規(guī)定了多個繼承順序。如《俄羅斯聯(lián)邦民法典》規(guī)定了8個繼承順序,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很廣,甚至包括受被繼承人扶養(yǎng)的無勞動能力的人[10];法國規(guī)定了4個繼承順序,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很寬,從配偶、子女到所有直系卑血親、尊血親,直到六親等的旁系親屬[12]。日本的法定繼承順序有3個,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包括配偶、子女、直系尊親屬和兄弟姐妹;意大利比較特殊,規(guī)定了6個繼承順序,并將國家列為第六順序法定繼承人;美國《統(tǒng)一繼承法》規(guī)定了四個繼承順序,其中直系血親作為繼承人不受親等限制,旁系血親則在四親等以內享有繼承權[13]234。德國民法典規(guī)定了5個繼承順序,其血親繼承人范圍是全世界最廣泛的,最大程度地排除了遺產無人繼承而歸屬于國家的情形出現(xiàn);在我國,香港地區(qū)的法定繼承人被分為7個順序,澳門地區(qū)的法定繼承人被分為6個順序,臺灣地區(qū)的法定繼承人被分為 4 個順序[11]。
我國《繼承法》僅規(guī)定了兩個繼承順序,與上述國家和地區(qū)相比,無疑是世界上繼承順序最少的國家。繼承順序過少的弊端很多,會限制法定繼承人的范圍,會縮短遺產歸公的行程,不利于公民私有財產權的保護。過少的繼承順序無法充分體現(xiàn)繼承法所蘊含的平等、公平的理念[10],建議我國在擴大法定繼承人范圍的同時,相應增加法定繼承的繼承順序。關于法定繼承的順序及其排列,將在下文中詳細論述。
我國現(xiàn)行繼承法規(guī)定的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太窄,出現(xiàn)了被繼承人遺產因為沒有合法的繼承人而最終被收歸國有或集體所有的現(xiàn)象,存在與民爭利的嫌疑。隨著計劃生育的實施和民眾生育觀念的轉變,我國的家庭結構正日益趨于小型化和核心化,被繼承人血親的數(shù)量在減少,事實上能夠享有繼承權的人在不斷減少。為了保護公民的私有財產權,盡量減少遺產歸公的可能,延長遺產歸公的時間,大多數(shù)學者都認同我國法定繼承人的范圍應予適當擴大,至于擴大到哪些血親,學者們的觀點不盡一致,主要有三種不同的立法建議:一是主張擴大到四親等內的血親,如楊立新教授、梁慧星教授等;二是主張只增加兄弟姐妹的子女(即侄子女、外甥子女)作為法定繼承人,如陳葦教授、張玉敏教授等;三是主張擴大到在一個家庭中共同生活或有扶養(yǎng)關系的三親等的血親,如趙澤?。?4]。
第一種觀點不便于法律的操作和適用,該種觀點將三親等和四親等的血親⑤四親等以內常見的血親除了配偶、子女、父母、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外,還有:(外)高祖父母;(外)曾祖父母;伯父、叔父、舅父、姑母、姨母;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侄甥子女、侄孫甥孫子女;曾孫子女、曾外孫子女;祖伯父、(外)祖叔父、(外)祖舅父、(外)祖姑母等,有的屬于三親等,有的屬于四親等血親。一股腦兒地全拿進來放在第三繼承順序,然后根據(jù)“親等近者優(yōu)先”原則來確定哪些繼承人能夠最終參加遺產繼承。但“親等”概念的適用,會讓民眾無所適從,除非受過專門的教育或學習,普通老百姓很少能用“親等”來計算親屬關系的遠近。更何況,有時候“親等”并不能準確反映親屬關系的遠近,如同為三親等的侄、甥子女和伯父、叔父、舅父、姑母、姨母,前者和后者同為被繼承人的三親等旁系血親,但侄、甥子女屬于被繼承人父母及其晚輩直系血親這個親系,而叔伯姑舅姨屬于祖父母及其晚輩直系血親這個親系[3],前者血緣關系顯然更近一些。第二種觀點僅將法定繼承人的范圍擴大至兄弟姐妹的子女,繼承關系簡單,便于法律的操作和適用。但是法定繼承人的范圍依然過窄,不能滿足實踐的需要。隨著計劃生育的實施和人們生育觀念的轉變,獨生子女越來越多,作為獨生子女,無兄弟姐妹可言,若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只擴大到兄弟姐妹的子女,對獨生子女而言其法定繼承人的范圍依然很窄,難以避免“遺產歸公”的弊端。第三種觀點是一種比較折中的觀點,將法定繼承人的范圍擴大到在一個家庭中共同生活或有扶養(yǎng)關系的三親等的血親,這種做法表面上看似乎很合理,符合權利義務相一致的原則,但稍加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在實踐中并不可行。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們獨立生活的愿望愈加強烈,家庭小型化、核心化趨勢明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已難尋,三親等內的旁系血親共同生活的也很少見;再加上現(xiàn)在人口流動性增強,親屬居住生活區(qū)域分散化,要進行事實上的扶養(yǎng)談何容易,“共同生活或有扶養(yǎng)關系”的限定會人為縮小法定繼承人的范圍,與修法宗旨相悖。
就法定繼承人范圍的擴大,既應考慮血緣關系的遠近,又要考慮民間習慣和實踐的需要,有的親屬關系過遠,如祖姑、侄孫等,有的年齡相差甚巨,如高祖父母等,即便規(guī)定在法律中實踐意義也不大。據(jù)此,建議將法定繼承人的范圍擴大至:
一是三親等的旁系血親,包括叔伯姑舅姨及侄子女和甥子女。對于將兄弟姐妹的子女即侄子女和甥子女納入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學者間爭議不大,很多國家都有將侄(甥)子女列為法定繼承人的立法例,我國民間也有侄子女繼承叔父、伯父遺產的傳統(tǒng)習慣。至于將叔伯姑舅姨納入法定繼承人的范圍,主要是考慮到我國獨生子女眾多的特殊性,他們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侄(甥)子女,為了保障遺產盡量留給被繼承人的血親,延長遺產歸公的時間,這種做法就顯得很有必要。須注意的是,雖然叔伯姑舅姨和侄(甥)子女都是被繼承人的三等旁系血親,但侄(甥)子女屬于被繼承人父母及其晚輩直系血親這個親系,而叔伯姑舅姨屬于祖父母及其晚輩直系血親這個親系[3],血緣關系遠近有別,況且被繼承人總是希望自己的財產由與自己血緣關系較近的血親傳承,而不希望流向更遠的血親。因此建議將侄(甥)子女放在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之后的第三繼承順序,伯、叔、姑、舅、姨可放在第四繼承順序。
二是曾祖父母、外曾祖父母。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現(xiàn)代醫(yī)學技術的發(fā)展,國人的平均年齡在不斷提高,80歲以上的老年人尋常見,百歲老人也并不罕見。再加上計劃生育政策的實施,老年人的子女、孫子女的數(shù)量在減少,為了發(fā)揮繼承的家庭扶養(yǎng)職能和保障該部分群體的繼承權益,建議將曾祖父母、外曾祖父母也納入法定繼承人的范圍。他們雖然為被繼承人三親等的直系血親,因為血緣關系較遠,可以與伯、叔、姑、舅、姨同放在第四繼承順序,而同為三親等直系血親的(外)曾孫子女完全可以通過代位繼承來實現(xiàn)其繼承權益,在這里不予考慮。
三是部分四親等的旁系血親,包括堂兄弟姐妹和表兄弟姐妹。有的學者認為在我國現(xiàn)實生活中,鮮有堂兄弟姐妹和表兄弟姐妹之間發(fā)生繼承的情況[1],認為沒有必要把堂、表兄弟姐妹納入法定繼承人的范圍。筆者不敢茍同,因為我國自古以來沒有如此龐大的獨生子女群體。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將侄、甥子女和伯、叔、姑、舅、姨納入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已足以延緩遺產歸公的時間。但對獨生子女而言,沒有兄弟姐妹,就沒有侄、甥子女,而伯、叔、姑、舅、姨在生命周期上又與他們相差一輩,和自己同齡的、有著相同生命周期的親屬就屬堂兄弟姐妹和表兄弟姐妹,因此堂、表兄弟姐妹之間的關系和親情日益受到重視。建議將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也納入法定繼承人的范圍。畢竟堂表兄弟姐妹屬于四親等的旁系血親,因此可將其放在最后一個繼承順序中。
在立法技術上,建議沿用現(xiàn)行繼承法的做法:將所有的法定繼承人一一列舉,不宜適用“親等”的概念,因為除非受過專門的教育和學習,民眾很少能弄明白哪些是三親等、哪些是四親等的血親。繼承法涉及千家萬戶,適用頻率很高,最好通俗易懂。
對于對公婆、岳父母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喪偶兒媳、女婿的繼承權問題,有的學者主張保留,如楊立新教授⑥楊立新稿的第60條:“喪偶兒媳對公、婆,喪偶女婿對岳父、岳母,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無論是否再婚,作為第一順序繼承人。、房紹坤教授[8]等,劉春茂教授也認為該制度的設立較為公平合理,有利于老年的公婆、岳父母生活上的照料和精神上的安慰,有利于發(fā)揚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發(fā)揮家庭的扶養(yǎng)職能,體現(xiàn)了權利義務的一致性[13]234。有的學者建議取消其繼承權,轉而適用酌情分得遺產的規(guī)定,即賦予其遺產酌給請求權,如陳葦教授、張玉敏教授等。其理由大致有三:一是姻親不是繼承發(fā)生的根據(jù),多數(shù)國家都未將姻親納入法定繼承人的范圍;二是這種規(guī)定將本應由道德調整的問題納入到了法律調整的范圍;三是這種規(guī)定不符合我國民間按支繼承的傳統(tǒng),可能會出現(xiàn)不公平[1]。筆者認為應該保留對公婆、岳父母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喪偶兒媳、女婿的繼承權,理由如下:
首先,在我國賦予喪偶兒媳、女婿以繼承權,并非基于姻親關系,而是基于權利義務相一致原則、以及對美好道德的倡導和中國的實際情況而確定的[15]262。這一規(guī)定的確具有中國特色,也符合我國具有中國特色的婆媳關系,在世界各國,幾乎沒有像中國這么復雜和微妙的婆媳關系。正因為此,我國不僅在婚姻法中規(guī)定子女對父母有贍養(yǎng)扶助的義務,且在《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第14條第3款還作出了“贍養(yǎng)人的配偶應當協(xié)助贍養(yǎng)人履行贍養(yǎng)義務”的規(guī)定。事實上,在現(xiàn)實生活中情況也大抵如此,當父母年老生病時,大多數(shù)子女都會拿出夫妻共同財產為老年人支付養(yǎng)老費、醫(yī)療費等;在老年人生活不能自理時,兒媳婦承擔了主要的照料責任,這與中國歷來的生活傳統(tǒng)有關。也正因為此,我國婚姻法在確定夫妻共同財產的范圍時,將夫妻一方以繼承所取得的財產(包括從逝世父母處繼承的遺產,遺囑確定只歸夫或妻一方所有的財產除外)確定為夫妻共同財產,這是對我國特殊國情的反映。中國的法律設計應植根于中國的國情,應“依據(jù)、借助和利用本土的傳統(tǒng)和慣例”[16]。因此,在確定喪偶兒媳、女婿的繼承權時,也不能脫離國情,盲目照搬他國的做法?!盎橐黾彝リP系是一個國家民族千百年生活的沉淀。調整婚姻家庭關系的法律必須建立在生活的基礎上。而這正是各個國家在制定自己民法典的時候,總是將婚姻家庭法作為自留地的主要原因?!保?7]繼承法是保留民族特色最多的法律,各國和地區(qū)繼承法中體現(xiàn)各自民族特色的規(guī)定比比皆是……賦予喪偶兒媳、女婿以繼承權在鼓勵對無子女、喪子老人的贍養(yǎng)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而且與平等、自由、公平和效率的理念并不沖突……應予以保留[8]。
其次,在婚姻家庭領域,婚姻家庭關系既是一種法律關系,也是一種重要的倫理關系,很多婚姻家庭關系既受法律規(guī)范的調整,也受道德規(guī)范的調整,調整婚姻家庭關系的法律規(guī)范有部分來源于道德規(guī)范[18],是對道德規(guī)范的直接升華。或者說,在婚姻家庭領域,道德規(guī)范與法律規(guī)范在很多時候是融為一體的。繼承法不是純粹的財產法,具有很強的身份性和倫理性,關于對公婆、岳父母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喪偶兒媳、女婿的繼承權問題在受到道德規(guī)范調整的同時,當然也可以受到法律規(guī)范的調整,二者并不矛盾。因此,所謂的“把應由道德調整的規(guī)定納入到了法律調整的范圍”這一說法是值得商榷的。另外,所謂的從按支繼承對其他繼承人不公平,這實際是對對公婆、岳父母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喪偶兒媳、女婿的獨立利益的漠視。
有人建議為了體現(xiàn)對公婆、岳父母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喪偶兒媳、女婿的補償,可以適用《繼承法》第14條所規(guī)定的遺產酌給制度,即分給其適當?shù)倪z產,遺產份額可以比照繼承份額[1]。《繼承法》第14條所規(guī)定的遺產酌給制度主要適用于“不可預見”的繼承人以外的人對被繼承人扶養(yǎng)較多的情形。而在喪偶的情況下,姻親關系并不當然消滅[15]78,喪偶兒媳、女婿仍對公婆、岳父母進行贍養(yǎng)的情形在中國則相當常見,很多都是自發(fā)行為。若將對公婆、岳父母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喪偶兒媳、女婿的繼承權改為酌情分給適當?shù)倪z產,雖然從數(shù)額上來講,并不一定會少于其應繼份額,但不能否認的是,它就是一種“權益降格”,會直接導致其權益保障的弱化,必然會在全社會引起不小的反響,也會打擊喪偶兒媳、女婿對公婆、岳父母贍養(yǎng)的積極性。
承認對公婆、岳父母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喪偶兒媳、女婿的繼承權,可以達到鼓勵贍養(yǎng)老人、提倡家庭內部團結互助的積極作用,符合權利義務相一致的原則,未來繼承立法可以繼受這一做法[19]。實際上,繼承法實施以來,其對喪偶兒媳、女婿繼承權的規(guī)定,早已深入人心,實施效果良好,沒有必要修改。
至于繼親之間的法定繼承權,主張刪除者有之,如陳葦教授、張玉敏教授等,認為承認繼子女的繼承權會對帶有未成年子女的男女再婚造成困難,會損害撫養(yǎng)繼子女的繼父母一方的親生子女的利益[1,3]。主張保留者有之,如梁慧星教授和楊立新教授等⑦梁慧星稿第16條第1款:“本法所稱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養(yǎng)子女和有扶養(yǎng)關系的繼子女?!钡?7條第1款:“本法所稱父母,包括生父母、養(yǎng)父母和有扶養(yǎng)關系的繼父母”。楊立新稿第59條:“本法所說的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養(yǎng)子女和有扶養(yǎng)關系的繼子女。本法所說的父母,包括生父母、養(yǎng)父母和有扶養(yǎng)關系的繼父母。,王利明教授也認為我國關于繼父母子女相互享有繼承權的規(guī)定,經過近20多年的運作,這些特色已成為我國固有法的一部分,建議予以保留[20]。
現(xiàn)行繼承法在實施之初,那還是個“恥于離婚”的年代,離婚率比較低,隨著人們對離婚態(tài)度的轉變,現(xiàn)如今,無論城市還是農村離婚率都有不斷提高的趨勢,越來越多的男女需帶著未成年子女重新組建家庭。帶著未成年子女再婚,會涉及到子女的撫養(yǎng)、繼承等問題,往往會使對方陷入兩難的處境而不敢與之結合,拒絕撫養(yǎng)繼子女會影響夫妻感情,而予以撫養(yǎng)則會被認定為形成擬制血親,將來會發(fā)生繼子女的繼承權問題。因此,完全沿用現(xiàn)行法的做法已不太合理;但若直接刪除繼子女的繼承權,可能會有在生子女和繼子女之間人為地制造差別的嫌疑,可能會加劇社會上民眾對繼子女的歧視,對繼子女有失公平。對于該問題,可以通過限制繼子女的繼承權來解決?!抖砹_斯聯(lián)邦民法典》是通過將繼子女繼承權繼承順序的后位設置來限制繼子女的繼承權的⑧《俄羅斯聯(lián)邦民法典》將繼子、繼女、繼父、繼母放在子女之后的第七繼承順序。參見林艷琴:“法定繼承人范圍和順序的完善——以俄羅斯繼承法為視角”載于《比較法研究》,2009年第3期。,但這在中國有點行不通,因為它依然有“故意制造差別”的嫌疑。在我國,可以在延續(xù)現(xiàn)行繼承法做法的同時,通過限制繼父母、繼子女之間擬制血親關系的形成來限制繼子女的繼承權,即可以通過修改婚姻法,明確并增加繼親之間擬制血親的形成條件,比如撫養(yǎng)年限等,限制繼子女與繼父母之間擬制血親的形成,這樣一來就可以避免出現(xiàn)“故意制造差別”的嫌疑。當然,被繼承人也可以依法通過立遺囑的方式來限制或取消其繼子女的繼承權。
為了繼續(xù)發(fā)揮繼承制度的家庭扶養(yǎng)職能,延緩遺產歸公的時間和行程,建議將法定繼承人的范圍擴大至被繼承人的侄甥子女、伯、叔、姑、舅、姨、(外)曾祖父母以及堂表兄弟姐妹;并將法定繼承人的繼承順序由現(xiàn)在的兩個增加為5個;繼續(xù)保留父母的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地位,將配偶列為非固定順序繼承人,保留喪偶兒媳、女婿的繼承權,限制繼子女的繼承權。具體如下:
在法定繼承時,遺產按照下列順序繼承:
第一順序:子女、父母;
第二順序: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
第三順序:侄子女,甥子女;
第四順序:伯父、叔父、姑母、舅父、姨母;曾祖父母、外曾祖父母;
第五順序: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
配偶為不固定繼承順序的法定繼承人,其可以參與到前三個順序中共同繼承。配偶在與第一順序繼承人共同繼承人,由各繼承人均分遺產;配偶與第二順序繼承人共同繼承時,配偶有權利繼承遺產的三分之二;配偶與第三順序繼承人共同繼承時,配偶有權利繼承遺產的四分之三。如果無前三個順序的法定繼承人,由配偶取得全部遺產。子女先于被繼承人死亡的,由其晚輩直系血親代位繼承,以代數(shù)近者為先。
本法所說的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養(yǎng)子女和有扶養(yǎng)關系的繼子女。本法所說的父母,包括生父母、養(yǎng)父母和有扶養(yǎng)關系的繼父母。
喪偶兒媳對公、婆,喪偶女婿對岳父、岳母,盡了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無論是否再婚,作為第一順序繼承人。
繼承法的修改一定要注意與本土文化和資源的結合,不可盲目模仿國外的做法,否則容易造成水土不服,造成立法與實踐的脫節(jié)。立法技術上要做好與現(xiàn)有《繼承法》和《婚姻法》、《老年人權益保障法》以及《物權法》等相關法律的銜接,還要考慮民眾的接受程度,應征求各階層、各年齡段民眾的意見,否則制定出來的繼承法只會被束之高閣,與實踐脫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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