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維摩詰經(jīng)》之神通

侯丹

（福建師范大學 文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7）

論《維摩詰經(jīng)》之神通

侯丹

（福建師范大學 文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7）

魏晉之際輸入中土的佛教神通觀，極大地豐富了以道家神仙方術(shù)為傳統(tǒng)的中國古代小說神通變化的表現(xiàn)類型。其實，神通這一敘事特征在《維摩詰經(jīng)》中已完整地得以呈現(xiàn)。本文就以此經(jīng)為個案，對穿插其間的種種神通描述進行分析、歸類，以期梳理出此經(jīng)對古代小說神變情節(jié)之影響。

《維摩詰經(jīng)》；神通；古代小說

《維摩詰經(jīng)》，即《維摩詰所說經(jīng)》，又稱《不可思議解脫經(jīng)》，是印度大乘佛教的重要經(jīng)典。陳寅恪《敦煌本〈維摩詰經(jīng)·文殊師利問疾品演義〉跋》一文談到：“玄奘《大唐西域記》七云：……據(jù)玄奘之記載，可知維摩詰故事，在印度當時，必極流行之故事也”[1]?？梢姡S摩詰的故事在原生地流傳就很廣泛。此經(jīng)自傳入中土以來，先后有七種譯本：一為東漢嚴佛調(diào)所譯《古維摩詰經(jīng)》2卷(已佚)；二為吳支謙所譯《維摩詰經(jīng)》2卷；三為西晉竺叔蘭所譯《異毗摩羅詰經(jīng)》3卷(已佚)；四為西晉竺法護所譯《維摩詰經(jīng)》1卷（已佚）；五為東晉祇多蜜所譯《維摩詰經(jīng)》4卷（已佚）；六為姚秦鳩摩羅什所譯《維摩詰所說經(jīng)》3卷；七為唐玄奘所譯《說無垢稱經(jīng)》6卷?，F(xiàn)存三譯均為十四品，其中以鳩摩羅什譯本流傳最廣。此經(jīng)不僅譯本多，注疏本也多達三四十種，如南北朝的僧肇、道生；隋代的慧遠、天臺宗創(chuàng)始人智顗；唐代的三論宗創(chuàng)始人吉藏，法相宗創(chuàng)始人窺基，天臺宗傳人智圓、湛然等。在這些注疏中，又以僧肇的《注維摩詰所說經(jīng)》10卷，智顗的《維摩詰所說經(jīng)文疏》28卷，吉藏的《維摩詰所說經(jīng)義疏》6卷等最為出名。從漢代到北宋，譯注的源源不斷，證明了此經(jīng)在中土流傳范圍之廣，影響之深。

維摩詰作為在家修行的居士，不僅智慧通達、辯才無礙，還具有佛弟子、眾菩薩都沒有的神通威力。關(guān)于神通的描述在經(jīng)中著力甚多，對中國古代小說家影響甚大。本文則以羅什譯、僧肇等注的《注維摩詰所說經(jīng)》（以下簡稱《維摩詰經(jīng)》）為底本，對神通的種種表現(xiàn)進行分析、歸類，以期清楚地梳理出此經(jīng)對中國古代小說神變情節(jié)之影響。

1

在漢譯佛典中，神通比比皆是，佛家歷來有“五神通”、“六神通”諸說。據(jù)龍樹作，后秦鳩摩羅什所譯《大智度論》卷二十八：問曰：“如《讃菩薩品》中言‘諸菩薩皆得五神通’，今何以言‘欲住六神通’？”答曰：“五通是菩薩所得，今欲住六神通是佛所得；若菩薩得六神通，可如來難?”[2]卷25:264，可知，“五神通”是菩薩所得，而“六神通”是佛所得。一般而言,佛教的神通觀以“六神通”為主。后秦佛陀耶舍、竺佛念所譯《長阿含經(jīng)》卷九：“云何六證法？謂六神通。一者神足通證，二者天耳通證，三者知他心通證，四者宿命通證，五者天眼通證，六者漏盡通證”[2]卷1:54。概括了所謂的“六證法”即“六神通”。有關(guān)六神通的具體釋義，《長阿含經(jīng)》卷十七《沙門果經(jīng)》[2]卷1:107-109的異譯本——東晉竺曇無蘭所譯的《寂志果經(jīng)》中有詳細描繪，如下：

神足通，又云如意通、身如意通、神境通。即“以一身化無數(shù)身,無數(shù)身還令為一，獨立現(xiàn)變,若干之慧，出徹墻壁,而無礙跡。譬如飛鳥游于虛空,出無間入無孔,入地無罣,如出入水經(jīng)行水上。譬如履地，在虛空中,正跏趺坐,如飛鳥云。于是日月威神廣遠,以手捉持,而捫摸之，變身上至第九梵天?！惹鹑缡?，神通變化，身至梵天”[2]卷1:275。簡言之，指自由無礙，隨心所欲現(xiàn)身、變身、變形的能力。

天耳通，即“心無所著，眼能徹視，見天上天下善惡所趣，耳能徹聽，聞諸天人所語，及蚑行喘息人物之聲?！惹鹑缡?，道耳徹聽，諸天人善惡所歸，皆悉聞知”[2]卷1:275。綜之，指能聞六道眾生苦樂憂喜之語言，及世間種種的聲音。

知他心通，即“普徹知他人心所念善惡，有欲無欲，有怒無怒，有慈無慈，有癡無癡，有黠無黠，有塵勞無塵勞，得道證不得證，亂心靜心，進者怠者，功德智慧，有量無量，皆悉知之?！惹鹑缡?，見他人心所念善惡是非，普及一切世間形類”[2]卷1:275。一言述之，指能知六道眾生心中所思之事。

宿命通，即“念過去無央數(shù)世事，慧心癡心，見一世、十世、百世、千世、萬世、千萬世、無數(shù)世，往來周旋，天地成敗。是人本生，彼來生此，其所在處，土地名字，種姓名色，長短好丑善惡，彼沒生此，此沒生彼，悉了知之?！惹鹑缡?，識知如海，見過去無數(shù)世事”[2]卷1:275。換言之，指能知自身及六道眾生之百千萬世宿命及所作之事。

天眼通，即“其心清徹，道眼洞視，過于人本。見人沒生，善惡好丑，歸善道惡道。是人身行善口言善心念善，正觀無邪見，緣是之本，壽終得生天上；是人身行惡口言惡心念惡，緣是之本，身死之后，墮惡道中?！惹鹑缡牵蒙裢?，道眼徹視，清凈無瑕，見去來事”[2]卷1:275。簡括之，指能見六道眾生生死苦樂之相，及見世間一切種種形色，無有障礙。

漏盡通，即“諸漏已盡，慧證三達，不以戲疑。解知苦習盡諦道諦，除流無流無有癡心，悉見其本，深諦無異。見知如是，已度欲漏，所有癡漏，其心凈脫，則度脫已，度智具足，生死已斷，已逮梵行，所作已辦，知名色本”[2]卷1:275?？偫ㄖ笖啾M一切煩惱，永離三界生死輪回，而得漏盡神通之力。

可見，《佛說寂志果經(jīng)》認為神通是通過修持禪定之后而得到的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

2

《維摩詰經(jīng)》中有多處明顯提到“神通”，如：

卷第二《方便品第二》：“爾時，毗耶離大城中，有長者名維摩詰，已曾供養(yǎng)無量諸佛，深植善本，得無生忍；辯才無礙，游戲神通，逮諸總持，獲無所畏；降魔勞怨，入深法門，善于智度，通達方便”[3]27-28。

在“游戲神通”下，羅什注曰：“因神通廣其化功，亦以神通力證其辯才，如龍樹與外道論議，外道問曰：‘天今何作？’答曰：‘天今與阿修羅戰(zhàn)?！瘡蛦枺骸撕我宰C？’‘菩薩即為現(xiàn)證?！瘧?yīng)時摧戈折刃，阿修身首從空中而墜落。又見天與阿修羅于虛空中列陣相對。外道見證已，乃伏其辯才。神通證辯，類如此也?！鄙刈⒃唬骸敖?jīng)云菩薩得五通，又云具六通，以得無生忍，三界結(jié)盡。方于二乘，故言六；方于如來，結(jié)習未盡，故言五也?！盵3]27羅什舉例說明神通在與外道的辯論中，通過示現(xiàn)發(fā)揮著巨大威力，引人折服；而僧肇則講了“五神通”和“六神通”的區(qū)別。

卷第四《菩薩品第四》：佛告光嚴童子：“汝行詣維摩詰問疾?！惫鈬腊追鹧裕骸笆雷?，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我昔出毗耶離大城，時維摩詰方入城，我即為作禮而問言：‘居士從何所來？’答我言：‘吾從道場來?！覇枺骸缊稣吆嗡牵俊鹪唬骸毙氖堑缊?，無虛假故；……神通是道場，成就六通故；解脫是道場，能背舍故；方便是道場，教化眾生故……’”[3]79-80

“神通是道場”，意味著它能成就天眼、天耳等六種神通；“解脫是道場”，因為它已舍棄一切煩惱業(yè)障，一切惡行已不復生；“方便是道場”，因為它能隨機攝化，普度眾生。對大乘佛教而言，并不以神通為追求，但神通有助于弘法，是一種方便教化的手段。

卷第五《文殊師利問疾品第五》：“爾時，佛告文殊師利：‘汝行詣維摩詰問疾?！氖鈳熇追鹧裕骸雷?，彼上人者，難為酬對。深達實相，善說法要，辯才無滯，智慧無礙；一切菩薩法式悉知，諸佛秘藏無不得入；降伏眾魔，游戲神通，其慧方便，皆已得度。雖然，當承佛圣旨，詣彼問疾’”[3]94。

此處，羅什對“游戲神通”注曰：“神通變化，為跡引物，于我非真，故名戲也。復次，神通雖大，能者易之，于我無難，猶如戲也。亦云：于神通中，善能入住出，自在無礙?！鄙刈⒃唬骸坝瓮ɑ耍灾詩省盵3]94。對維摩詰而言，用神通降伏外道眾魔，更是一種“無難”，“非真”，用來“自娛”的本領(lǐng)，故稱為“游戲神通”。

3

經(jīng)中對“神通”的隱性描述處亦較多，本文按照上節(jié)“六神通”的定義進行歸類，具呈如下：

(1)表現(xiàn)神足通?！恫凰甲h品第六》：“又，舍利弗，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能以神通現(xiàn)作佛身，或現(xiàn)辟支佛身，或現(xiàn)聲聞身，或現(xiàn)帝釋身，或現(xiàn)梵王身，或現(xiàn)世主身，或現(xiàn)轉(zhuǎn)輪王身”[3]119。這是舍利弗利用神通示現(xiàn)種種分身，幻出種種形象，方便說教。《觀眾生品第七》：“即時，天女以神通力，變舍利弗令如天女，天自化身如舍利弗，……天曰：‘……，雖現(xiàn)女身，而非女也。是故佛說一切諸法非男非女?！磿r天女還攝神力，舍利弗身還復如故”[3]133。天女藉神通使舍利弗變成女人身相，而自己變成舍利弗，借此破除舍利佛的“執(zhí)”，說明大乘空觀無處不在，沒有分別?！断惴e佛品第十》：“……時，化菩薩既受缽飯，與彼九百萬菩薩俱，承佛威神，及維摩詰力，于彼世界，忽然不現(xiàn)，須臾之間，至維摩詰舍?！被兴_上天入地，身形自由，了無掛礙。

(2)表現(xiàn)天耳通?！恫凰甲h品第六》：“又十方世界所有眾聲上中下音皆能變之令作佛聲，演出無常苦空無我之音及十方諸佛所說種種之法，皆于其中，普令得聞”[3]119?！镀兴_品第四》：“（維摩詰）即語魔言：‘是諸女等，可以與我，如我應(yīng)受?！Ъ大@懼，念維摩詰：‘將無惱我？’欲隱形去，而不能隱，；盡其神力，亦不得去。即聞空中聲曰：‘波旬，以女與之，乃可得去?！б晕饭?，俯仰而與”[3]84。此空中聲，當有天耳才能聽得到?！兜茏悠返谌罚骸凹绰効罩新曉唬骸㈦y，如居士言。但為佛出五濁惡世，現(xiàn)行斯法，度脫眾生。行矣，阿難，取乳勿慚’”[3]72。

(3)表現(xiàn)知他心通?！斗饑返谝弧罚骸盃枙r，舍利弗承佛威神作是念：‘若菩薩心凈，則佛土凈者，我世尊本為菩薩時，意豈不凈，而是佛土不凈若此？’佛知其念，即告之言：‘于意云何？日月豈不凈耶！而盲者不見?！瘜υ唬骸灰?，世尊，是盲者過，非日月咎’”[3]23-24?！兜茏悠返谌罚骸盃枙r，長者維摩詰，自念：‘寢疾于床，世尊大慈，寧不垂愍？’佛知其意，即告舍利弗：‘汝行詣維摩詰問疾’”[3]37-38?！恫凰甲h品第四》：“爾時，舍利弗見此室中無有床座，作是念：‘斯諸菩薩大弟子眾，當于何坐?’長者維摩詰知其意，語舍利弗言：‘云何仁者為法來耶?求床座耶’”[3]116?此類神通，在經(jīng)中較多，一般表現(xiàn)在佛與維摩詰間，佛與舍利弗間，維摩詰與舍利弗間等。

(4)表現(xiàn)宿命通?！兜茏悠返谌酚卸惹鸱嘎尚?，“時，維摩詰即入三昧，令此比丘自識宿命，曾于五百佛所殖眾德本，回向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時豁然，還得本心”[3]57?！兑姲㈤z佛品第十二》：“是時，佛告舍利弗：‘有國名妙喜，佛號無動。是維摩詰于彼國沒，而來生此?！鹬磺斜姇?，告維摩詰言：‘善男子?為此眾會，現(xiàn)妙喜國無動如來，及諸菩薩聲聞之眾，眾皆欲見’”[3]183?！斗üB(yǎng)品第十三》：佛告天帝：“王子月蓋，從藥王佛，聞如是法，得柔順忍。白佛言：‘世尊，如來滅后，我當行法供養(yǎng)，守護正法。’……時王寶蓋，豈異人乎？今現(xiàn)得佛，號寶炎如來，其王千子，即賢劫中千佛是也。從迦羅鳩孫馱為始得佛，最后如來號曰樓至。月蓋比丘，則我身是”[3]194。

(5)表現(xiàn)天眼通?！兜茏悠返谌罚喊⒛锹上蚍鹜釉疲骸笆雷?，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時有梵王……問我言：‘幾何，阿那律天眼所見？’我即答言：‘仁者，吾見此釋迦牟尼佛土，三千大千世界，如觀掌中庵摩勒果。’時維摩詰來謂我言：‘唯!阿那律，天眼所見，為作相耶？無作相耶？……彼諸梵聞其言，得未曾有，即為作禮而問曰：‘世孰有真天眼者？’維摩詰言：‘有佛世尊，得真天眼，常在三昧，悉見諸佛國，不以二相’”[3]60-61。

(6)表現(xiàn)漏盡通。《弟子品第三》：阿難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詣彼問疾。所以者何？憶念昔時，世尊身小有疾，當用牛乳，我即持缽，詣大婆羅門家門下立?！S摩詰言：‘止止！阿難！莫作是語！如來身者，金剛之體，諸惡已斷，眾善普會，當有何疾？當有何惱？……當知，阿難！諸如來身，即是法身，非思欲身。佛為世尊，過于三界；佛身無漏，諸漏已盡；佛身無為，不墮諸數(shù)’”[3]71。

就“六神通”完整地在小說中得以呈現(xiàn)而言，明代的神魔小說《西游記》就是典型的例子①；就單個神通而言，比如說“宿命通”對后世的影響，正如蔣述卓所言：“東晉末期以后的志怪小說中已可以較多地見到佛教的因果報應(yīng)、輪回轉(zhuǎn)生、念佛獲救、觀音應(yīng)驗等思想。至齊梁時甚至達到泛濫的地步”[4]。

4

除了上述“六神通”外，經(jīng)中還有以下幾種：

其一，表現(xiàn)時間上的可長可短?！恫凰甲h品第六》：“又舍利弗，或有眾生，樂久住世而可度者，菩薩即演七日以為一劫，令彼眾生謂之一劫；或有眾生，不樂久住而可度者，菩薩即促一劫以為七日，令彼眾生謂之七日?！盵3]119劫是梵語Kalpa的音譯詞，指不能用年月日時來計算的極長時間。佛使用神通，讓眾生感覺七日長如一劫，也可以讓眾生感覺一劫短如七日。這種把客觀的時間主觀化的手法被后世以“夢中偶遇，醒時虛幻”的題材呈現(xiàn)于小說中，如唐人沈既濟的《枕中記》、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明人湯顯祖的《邯鄲記》，清人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的《續(xù)黃粱》等②。

其二，表現(xiàn)空間上的“以小納大”和“以小見大”?！斗饑返谝弧罚骸盃枙r，毗耶離城有長者子，名曰寶積，與五百長者子，俱持七寶蓋，來詣佛所，頭面禮足，各以其蓋共供養(yǎng)佛。佛之威神，令諸寶蓋合成一蓋，遍覆三千大千世界，而此世界廣長之相悉于中現(xiàn)。又此三千大千世界，諸須彌山、雪山、……大海江河、川流泉源，及日月星辰、天宮、龍宮、諸尊神宮，悉現(xiàn)于寶蓋中。又十方諸佛，諸佛說法，亦現(xiàn)于寶蓋中”[3]12-13。佛陀運用神通把眾多寶傘合攏成一傘，覆蓋三千大千世界，使山河星辰、諸神宮殿一一具現(xiàn)于寶傘中。《不思議品第六》：“……于是長者維摩詰現(xiàn)神通力，即時彼佛遣三萬二千師子座，高廣嚴凈，來入維摩詰室，……其室廣博，悉皆包容三萬二千師子之座，無所妨礙。于毗耶離城，及閻浮提四天下，亦不迫迮，悉見如故?！S摩詰言：‘……，若菩薩住是解脫者，以須彌之高廣內(nèi)芥子中無所增減，須彌山王本相如故，……又以四大海水入一毛孔，不嬈魚鱉黿鼉水性之屬，而彼大海本相如故，……住不可思議解脫菩薩，斷取三千大千世界，如陶家輪，著右掌中，擲過恒沙世界之外，其中眾生，不覺不知己之所往，又復還置本處，都不使人有往來想，而此世界本相如故?！奖娚B(yǎng)諸佛之具，菩薩于一毛孔，皆令得見。又十方國土所有日月星宿，于一毛孔，普使見之’”[3]117-119。類似的描述在經(jīng)中還有許多，如《菩薩行品第十一》，維摩詰憑藉神力，將諸菩薩及佛弟子連同他們的師子寶座置于右掌上，前往佛祖所在的庵羅樹園，到達后又將他們放到地上；又如《見阿閦佛品第十二》，維摩詰以右手斷取妙喜世界到世上來，妙喜世界大小不變，此世界也并不擁擠。此空間上的異形，對中國古代小說影響極深③，如梁吳均的《續(xù)齊諧記》中陽羨書生鵝籠寄居及腹中吐人的故事，宋范曄的《后漢書·方術(shù)列傳》中費長房隨藥翁入壺的故事等等。

其三，其他神通——變物為寶、刀槍不入、無中生有、取之不竭。如《菩薩品第四》：“……維摩詰乃受瓔珞，分作二分，持一分施此會中一最下乞人，持一分奉彼難勝如來。一切眾會皆見光明國土難勝如來，又見珠瓔在彼佛上變成四柱寶臺，四面嚴飾，不相障蔽?！盵3]93維摩詰把善德贈與的珠瓔變成了四柱寶臺，可謂“變物為寶”；如《不思議品第六》：“十方世界所有諸風，菩薩悉能吸著口中，而身無損，外諸樹木，亦不摧折。又十方世界劫盡燒時，以一切火內(nèi)于腹中，火事如故，而不為害”[3]119。菩薩將大風大火吸于腹內(nèi)，身體不受絲毫損害，類似“刀槍不入”；再如《佛國品第一》：“……于是佛以足指按地，即時三千大千世界，若干百千珍寶嚴飾，……佛攝神足，于是世界，還復如故”[3]25。佛祖以足指按地，三千大千世界顯現(xiàn)，再收回足指，神界消失，這可謂“無中生有”；又如《香積佛品第十》：“時維摩詰，語舍利弗等諸大聲聞：‘……，有異聲聞念是飯少，而此大眾人人當食？’化菩薩曰：‘勿以聲聞小德小智，稱量如來無量?；?。四海有竭，此飯無盡。使一切人食，摶若須彌，乃至一劫，猶不能盡，所以者何？’……其諸菩薩聲聞天人，食此飯者，身安快樂，譬如一切樂莊嚴國諸菩薩也，又諸毛孔皆出妙香，亦如眾香國土諸樹之香”[3]158-159?；兴_從遙遠之東的眾香國乞得香積佛用齋的剩飯，并帶九百萬菩薩來室中享用，此香飯不僅食不盡，且食過的人，毛孔皆散發(fā)出香味，可謂“取之不竭”。上述“變物為寶、刀槍不入、無中生有、取之不竭”這四種神通，在后世小說中屢屢見到，其中最為典型的就算《西游記》中各路菩薩和孫行者悟空的形象，在此不再贅述。

綜之，維摩詰的神通法力在經(jīng)中得到細致地描繪和展現(xiàn)，為后世小說創(chuàng)作神變情節(jié)，提供了可以模擬、移用、拆裝、組合的素材。魯迅先生《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一文，在講到六朝志怪小說除了受秦漢以來的鬼神巫術(shù)影響時，專門提及“此外還有一種助六朝人志怪思想發(fā)達的，便是印度思想之輸入。因為晉，宋，齊，梁四朝，佛教大行，當時所譯的佛經(jīng)很多，而同時鬼神奇異之談也雜出，所以當時合中印兩國的鬼怪到小說里，使它更加發(fā)達起來，如陽羨鵝籠的故事，……此種思想，不是中國所故有的，乃完全受了印度思想的影響。就此也可知六朝的志怪小說，和印度怎樣相關(guān)的大概了”[5]。足見《維摩詰經(jīng)》自傳入后，神通變化的故事情節(jié)對中國古代小說的影響。

注釋：

①相關(guān)論述可參馮保善《孫悟空與佛家神通》，《明清小說研究》2012年第3期，第131-146頁。

②具體論述，可參毛忠賢《佛教的時間超越及其小說表現(xiàn)》，《宜春師專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6期，第12-17頁。

③此方面的深入論述，可參毛忠賢《佛教“芥子納須彌”命題及小說表現(xiàn)》，《宜春師專學報》1998年第3期，第26-32頁。

[1]陳寅恪.金明館叢稿二編[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205.

[2]小野玄妙.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M].日本大正一切經(jīng)刊行會刊.

[3]注維摩詰所說經(jīng)[M].鳩摩羅什,譯,僧肇,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4]蔣述卓.佛經(jīng)傳譯與中古文學思潮[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31.

[5]魯迅.魯迅全集：第九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318.

[責任編輯：余義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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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1104(2014)02-0079-04

10.13420/j.cnki.jczu.2014.02.020

2014-01-06

侯丹(1978-)，女，貴州黃平人，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及佛教文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