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潔,王菊艷
(常熟理工學院人文學院,江蘇 常熟 215500)
賈寶玉和哈姆萊特分別是清代小說《紅樓夢》和英國戲劇《哈姆萊特》中的男主人公,他們已為世人所熟知。兩位男主人公身份高貴,性情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在他們的思想中,都有對人生意義與生存價值的困惑,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薩特存在主義認為“存在先于本質(zhì)”,在這里“存在”是指人所面臨的人生境遇,涉及身份認同、人生選擇,“存在”也即生存,賈寶玉和哈姆萊特在確立自己本質(zhì)的過程中都面臨著生存困惑的問題,表現(xiàn)之一即為身份選擇的困惑。
賈寶玉是《紅樓夢》中的重要人物形象,是榮國府這個貴族之家的金鳳凰,但他沒有身為男性以及貴族公子的自豪感和優(yōu)越感。他的身份困惑表現(xiàn)在:一方面認為女尊男卑,另一方面愿意結(jié)交平民子弟,即性別與人際交往的困惑。
1.對男尊女卑思想的排斥與顛覆
賈寶玉是這個封建大家族的接班人,在以男性貴族為中心的世界里,他對自己的男兒身份非但不感到自豪,反而多了一份厭惡和自卑。這種男兒身、女兒心的性別困惑便造成了他的生存困惑,他曾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我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1]19這種“女清男濁論”在封建社會里可謂石破天驚,賈雨村更斷言“將來色鬼無疑了!”。而在寶玉眼中“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鐘于女兒”,在那些身份低賤而又純真可愛的女孩兒面前,“我不過是贊他好,正配生在這深堂大院里,沒的我們這種濁物倒生在這里”[1]198。
可見,寶玉傾慕女兒的品質(zhì),在賈府“內(nèi)幃”中培養(yǎng)自己的女性情懷,他沒有男尊女卑的迂腐之見,正是在這些女孩子身上,賈寶玉找到了人性中真善美的統(tǒng)一。小說借警幻仙姑之口稱之為“意淫”,對比這一方面哈姆萊特并不明顯。
2.不愿與官場中人及貴族子弟交往
對于貴族子弟來說,他們的交往范圍在上層社會中,這對今后的仕途發(fā)展意義重大。如賈寶玉與賈雨村的會面:
賈政道:“好端端的,你垂頭喪氣嗐些什么?方才雨村來了要見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來,既出來了,全無一點慷慨揮灑談吐,仍是葳葳蕤蕤。(《紅樓夢》第三十三回)
對于父親賈政安排的這種見面,寶玉持蔑視態(tài)度。即使是赴賈政那些風流文士的詩壇文會,也是十分抗拒的,可見他厭煩名利場中的偽君子,唯恐避之不及。所以一方面漠然接受賈政為他安排的以“經(jīng)濟學問”為樞紐、以利害關(guān)系為轉(zhuǎn)移的社交路線,另一方面又積極創(chuàng)造一條以平等觀念為基礎(chǔ)、以個性解放為樞紐的社交路線[2]。
賈寶玉交往的多是平民而非貴族。曹雪芹這樣描寫他與秦鐘的見面:
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么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與他交結(jié),也不枉生了一世。”(《紅樓夢》第七回)
顯然,他自慚于侯門貴族的身份,秦鐘出生在清寒之家,是平民身份。在二人的交往中,寶玉非但沒有優(yōu)越感,反而自慚形穢,這樣的平等觀念已經(jīng)滲透到他的靈魂之中,這是對封建等級制度的否定。優(yōu)伶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處于邊緣的特殊群體,但是賈寶玉卻與柳湘蓮、蔣玉菡成為了至交。他看中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交往之人的品格道義。對比哈姆萊特鮮有平民階級的社會交往,似乎賈寶玉更深入底層,也更有進步意義。貴族身份與平民意識的錯位下造成的身份困惑是賈寶玉生存困惑的一個側(cè)面。
《哈姆萊特》是莎士比亞創(chuàng)作于1601年的一部悲劇。哈姆萊特的身份困惑體現(xiàn)在封建貴族王子身份與新興人文主義者身份的糾結(jié)之中。
1.不看重王子的身份,歌頌人類的美好天性
哈姆萊特出生于丹麥王室,站在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頂端,卻在威登堡大學接受了新興的人文主義教育。這個雙重的身份讓他回到王宮時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作為王子的他享受著至高的贊揚,但卻從未把貴族身份當作主要“存在”,更多地把自己定位為人文主義者。
人類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貴的理性!多么偉大的力量!多么優(yōu)美的儀表!多么文雅的舉動
從這段臺詞可以看出他高度贊揚人性的美好。在歐洲戲劇中,有不計其數(shù)的經(jīng)典形象,但是思想家形象并不多見,而像哈姆萊特這樣維護人性尊嚴,主張自我價值的人文主義思想家更是少見。與賈寶玉相比,哈姆萊特的性情顯得更為激情奔放,從他的道白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哈姆萊特對自己的身份有選擇趨向性和行動積極性。哈姆萊特就像薩特戲劇《蒼蠅》中的主人公俄瑞斯忒斯,在生存困惑中思考著怎樣獲得本體的自由和最佳的生存方式。
2.視丹麥王室家庭為“牢獄”,認為自己是“蠢材”
莎士比亞創(chuàng)造的哈姆萊特正是處在一個荒誕而無意義的社會中。他所崇拜的父王突然死去,母親很快改嫁叔父,突降的人倫悲劇讓這個“皇族的花朵”的理想開始破滅,價值觀念被顛覆,在他看來丹麥已經(jīng)成了一所牢獄:
上帝啊!人世間的一切在我看來是多么可厭、陳腐、乏味而無聊!……
好,上帝與你們同在!現(xiàn)在我只剩下一個人了。啊,我是一個多么不中用的蠢材!(《哈姆萊特》第二幕第二場)
身份的困惑令他在拯救丹麥時陷入了生存困惑之中,他稱自己是“蠢材”,對社會出路的探索轉(zhuǎn)化為個人精神痛苦。他曾嘆息:“這是一個顛倒混亂的時代,唉,倒霉的我卻要負起重整乾坤的責任。”[3]26
身處這樣一個親情喪失、友情背叛、愛情幻滅的荒誕中,哈姆萊特的生存困惑尤為明顯,在短時間內(nèi)他感到悲傷、郁悶,懷疑人生固有的一些價值觀念。戲劇對“人”存在的思考更為直接,比起《紅樓夢》似乎又深入了一層。
賈寶玉和哈姆萊特作為東西方文學史上的經(jīng)典形象,他們都渴望自己是個“自由的人”,能不受約束地確立作為人的本質(zhì),但是,封建家庭環(huán)境和文藝復興晚期時代讓賈寶玉和哈姆萊特別無選擇,陷入生存困惑之中。具體來說,他們身份的困惑有相似的一面,他們都對自己高貴的出身不屑一顧,都對這個家族的罪惡痛心疾首,但是也表現(xiàn)出不同的一面,一個是封建社會的叛逆者,一個是有人文主義思想的復仇者,比較而言,賈寶玉的身份困惑更為明顯。
婚戀生活是人生中的重要內(nèi)容,賈寶玉和哈姆萊特在婚戀上面臨著可以選擇的自由境遇,同時也伴隨著他們?yōu)榇艘袚呢熑?,而婚戀的困惑?gòu)成了他們生存困惑的一個重要部分。
賈寶玉的婚戀困惑在于鐘情林黛玉卻不能無時無刻把感情駐足其身上,他還對其他姐妹念念不忘。作為一個忠于愛情的情癡,他忠于的卻不是某個個體。
1.既鐘情于黛玉,也移情于寶釵
賈寶玉的婚戀認識并不清晰,糾纏于眾姐妹之中讓他無法自由選擇,由此陷入了婚戀的困惑之中。在《紅樓夢》中,他渴望的是找到追求至情、至真、至美境界的戀人,林黛玉自然是不二之選。他對黛玉也曾作出熾熱的告白,兩人曾共讀《西廂記》,寶玉也曾訴肺腑:
寶玉瞅了半天,方說道“你放心”三個字?!瓕氂駠@了一口氣,問道:“你果不明白這話?難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錯了?連你的意思若體貼不著,就難怪你天天為我生氣了?!?《紅樓夢》第三十二回)
之后他直言相告“睡里夢里也忘不了你”,他知道林黛玉是唯一一個能與他有形而上的精神層面的人。我們可以看到他們的愛情得以提升、醇化,濾盡了世俗的雜質(zhì),產(chǎn)生了高尚的情調(diào)、詩情的色彩,上升到精神審美意義上的高級層位[4]。
但是,賈寶玉多元素的情感世界里仍留有空白,需要鐘靈毓秀的女兒們幫他填補。這也使他常常陷入婚戀問題的困惑之中,他鐘情于林黛玉卻對薛寶釵難以忘懷:
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再看看寶釵形容,……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紅樓夢》第二十八回)
他欽佩林黛玉蔑視世俗的性情又被薛寶釵世俗的美所吸引。比較哈姆萊特對奧菲利婭的執(zhí)著追求,賈寶玉更為多情,搖擺不定。對眾女子表示出泛愛式的情感,也使他成了一個“陷身于女子重圍中的孤獨者,熱鬧環(huán)境中的寂寞人,他日夜為了無聊空虛而不停地忙亂著。他實在不堪其靈魂的流浪之苦啊!”[5],紅學家王昆侖的這一分析十分精確。
2.對實現(xiàn)婚姻缺少行動上的努力
對于賈寶玉的婚姻,有“木石前盟”和“金玉良姻”兩種說法,“木石前盟”是指賈寶玉與林黛玉超凡脫俗的真摯愛情,表現(xiàn)了一對叛逆者無視封建禮教、要求自主婚戀的心聲?!敖鹩窳家觥敝傅氖欠饨议L的包辦婚姻,體現(xiàn)功名富貴的世俗觀念。賈寶玉對于自己的婚戀,顯然想選擇的是前者,他多次對黛玉大膽地告白,卻在實際行動上缺乏努力。賈寶玉無法對自己的選擇和所面臨的境遇承擔責任,由此陷入了婚戀問題的困惑中??v觀大觀園內(nèi),只有紫鵑為寶黛的婚戀焦急,擔憂黛玉的終身大事,甚至乞求薛姨媽為他倆做媒:
薛姨媽忙也笑勸,用手分開方罷。又向?qū)氣O道:“我想著你寶兄弟……不如竟把你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薄嚣N忙也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么不和太太說去?”(《紅樓夢》第五十七回)
對比一個丫鬟的努力,賈寶玉則顯得遲鈍,一直沒有為這份愛情爭取一個結(jié)局,也始終沒有拿出具體的行動來承擔對林黛玉的責任,只是在婚戀困惑中越陷越深。在賈府內(nèi)的封建家長,如王夫人和賈母,支持的是“金玉良姻”。賈母就當眾贊寶釵“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兒算起,全不如寶丫頭”[1]307。而王夫人就更是嫌黛愛釵了。
對比哈姆萊特與奧菲利婭的自由戀愛以及哈姆萊特對戀情的主動性,賈寶玉的婚戀困惑不僅源于客觀因素,更是源自他對寶黛婚姻的延宕,缺少實際行動,最終不得不聽任家長的擺布,被迫選擇“金玉良姻”。但自失去黛玉之后,寶玉日漸心冷,最終以遁入空門撒手紅塵,回報了黛玉的癡情。
哈姆萊特的婚戀困惑在于把愛情過度理想化,突然降臨的人倫悲劇摧毀了他的理想主義愛情觀,使他怯于選擇愛情,由此陷入了生存困惑之中。
1.母親與叔叔的不倫之戀使其懷疑愛情
作為一個理想的人文主義者,哈姆萊特一直把真善美的愛情作為自己的愛情觀。第二幕第一場在給奧菲利婭的情書中,他把奧菲利婭比作“天仙化人的,我的靈魂的偶像,最美麗的奧菲利婭”,緊接著就對奧菲利婭進行了發(fā)自肺腑的表白。可是當遭遇家庭人倫巨變,哈姆萊特漸漸懷疑女人,懷疑愛情:“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女人!”[3]11他不停地諷刺母親的不貞:
你的行為可以使貞節(jié)蒙污,使美德得到了偽善的名稱;從純潔的戀情的額上取下嬌艷的薔薇,替他蓋上一個烙印;使婚姻的盟約變成賭徒的誓言一樣虛偽。(《哈姆萊特》第三幕第四場)
母親愛情的失貞直接顛覆了哈姆萊特的理想主義愛情,認為“人類罪惡的本性”決定了愛情的丑惡,選擇不敢相信愛情。對比賈寶玉,雖然寶黛之間一直有矛盾摩擦,但卻從未放棄過追求愛情,而哈姆萊特在看透金錢社會下的愛情后,懷疑并棄絕了愛情。
2.在復仇與愛情之間矛盾掙扎
愛情觀的崩塌加之復仇的重任,使哈姆萊特一方面深愛奧菲利婭,另一方面卻怕連累她而不敢愛,所以在復仇與愛情之間,他用自己看似無情的方式保護起了奧菲利婭,對她說:
因為美麗可以使貞潔變成淫蕩,貞潔卻未必能使美麗受它自己的感化……你當初就不應該相信我,因為美德不能熏陶我們罪惡的本性。進尼姑庵去吧;為什么你要生一群罪人出來呢……進尼姑庵去吧。(《哈姆萊特》第三幕第一場)
意識到奧菲利婭是受人指使來試探自己,他只能無情地面對。他選擇放棄愛情必然要承受失去情人的痛苦,所以在心上人的葬禮上,他跳入墳墓說:“我愛奧菲利婭。四萬個兄弟的愛合起來,還抵不過我對她的愛。”[3]106
作為一個“存在主義”英雄,正是意識到自己的抉擇對奧菲利婭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傷害,對一直堅信不疑的愛情觀念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哈姆萊特才陷入極度的精神痛苦之中。當奧菲利婭人死燈滅之時,他在愛情上也就再也找不到出路了,陷入了無邊的婚戀困惑之中。
賈寶玉與哈姆萊特婚戀問題的困惑,比較而言哈姆萊特更為突出,賈寶玉愛情的阻力來自封建家長和自身的延宕,而哈姆萊特由于復仇與愛情的沖突最終選擇放棄了愛情。
存在主義認為“世界是荒誕的,人生是痛苦的”,但又強調(diào)人的主觀能動性和選擇的自由性。事業(yè)是男子人生中的又一重要內(nèi)容,賈寶玉和哈姆萊特有不同的事業(yè)問題,也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賈寶玉的事業(yè)困惑在于厭棄封建社會“仕途經(jīng)濟”的人生道路,一心追求性靈生活,卻迫于家庭壓力不得不關(guān)注舉業(yè)。
1.厭棄仕途經(jīng)濟的傳統(tǒng)人生道路
存在主義認為,荒誕的本質(zhì)就是一種分裂,包含兩個方面,人與世界的分裂和人與自身的分裂。賈寶玉出生在“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翰墨之族”的賈府,長輩要求他“留意于孔孟之間,委身于經(jīng)濟之道”。但是,賈寶玉卻斥責讀書上進的人是“祿蠹”。當外部世界和主體價值的存在產(chǎn)生了矛盾,那么賈寶玉與世界必然走向分裂,進而這種外在的分裂轉(zhuǎn)化為自身內(nèi)部的分裂和沖突。所以時常覺得自己處于虛無荒誕的境遇之中,對傳統(tǒng)的人生道路帶有強烈的抵觸情感,對賈政的課業(yè)安排十分反感:
這幾年竟未曾溫得半篇片語,雖閑時也曾遍閱,不過一時之興,隨看隨忘,未下苦工夫,如何記得。這是斷難塞責的,更有時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惡此道,原非圣賢之制撰,焉能闡發(fā)圣賢之微奧,不過作后人餌名釣祿之階。(《紅樓夢》第七十三回)
可以看出賈寶玉憎惡綱常倫理之書,這是對傳統(tǒng)仕途經(jīng)濟的批判和抵制,他的前瞻性和先驅(qū)性讓他真正敢為自己作出選擇。而寶釵、襲人等越是想方設法把他引向“正路”上,他與這種“正路”分離的趨勢越是強烈,甚至認為她們“入了國賊祿鬼之流”。
其實寶玉看似胸無點墨,頑愚乖張,實則是堅持自我,選擇了脫俗的“護法襟釵”事業(yè),用實際行動來抵制封建家庭為他選擇的讀書、做官、立身揚名的事業(yè)。
2.找不到未來人生的努力方向
在這樣一個與他格格不入的荒誕世界里,賈寶玉迷茫了,他只想在大觀園中尋找一塊凈土,追求至真至性的生活,與女兒們一生廝守。賈寶玉就曾對紫鵑說:
我只愿這會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來,……我只告訴你一句打躉兒的話: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如何?(《紅樓夢》第五十七回)
這樣的呆話充分表現(xiàn)了在封建倫理觀念的束縛下,他陷入了對未來的迷惘之中。薩特認為,世界和人生都有其既定的本質(zhì),即荒謬和痛苦,賈寶玉直面荒誕,以擔當?shù)姆绞阶叱龌恼Q,這不僅有賴于生命意識的覺醒,還有賴于勇氣的確立。他努力尋找一條能夠解救自己的出路,向往性靈生活的渴望壓倒了封建禮教的束縛。
賈寶玉不愿讀圣賢之書,是其生存困惑的一個表現(xiàn),而哈姆萊特此時的事業(yè)困惑就在于向往人文主義者的理想生活,但卻不得不完成復仇大業(yè),擔起“重整乾坤”的重任。
1.多次決心復仇,行動卻一度延宕
哈姆萊特復仇的決心十分堅定,但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造成了復仇行動的一度延宕,他剛下定復仇的決心,轉(zhuǎn)眼就對老國王鬼魂的話半信半疑。
我所見的幽靈也許是魔鬼的化身,……也許他看準了我的柔弱和憂郁,才向我來作祟,要把我引誘到沉淪的路上。(《哈姆萊特》第二幕第二場)
為此,哈姆萊特敏感而猶豫不定失去了行動的力量。思考多于行動的焦慮使其在自由選擇面前彷徨徘徊。他提出了一個振聾發(fā)聵的問題:“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保?]51
內(nèi)心的沖突導致其苦苦尋找不到一條解脫自己的道路,他又缺乏一種能夠兼容愛與恨的勇氣。在這個荒誕的世界以及痛苦的人生中不停踟躇,既不愿選擇“默默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也沒有勇氣“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只能借著瘋狂的外衣來逃避這個荒誕的世界,磨礪出復仇的決心,他說:“我所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像在對我譴責,鞭策我趕快進行我的蹉跎未就的復仇大愿!”[4]82作品用較長的篇幅來表達他內(nèi)心的痛苦。
2.復仇緊要關(guān)頭的猶豫與不舍
在戲劇結(jié)尾比劍之際,哈姆萊特仍猶豫不已:
你想,我是不是應該——他殺死了我的父王,奸污了我的母親,篡奪了我的嗣位的權(quán)利,用這種詭計謀害我的生命,憑良心說我是不是應該親手向他復仇雪恨?(《哈姆萊特》第五幕第二場)
這些不舍,揭示出哈姆萊特最真實的人性的一面,他害怕失敗,向往著生,渴望掙脫復仇的枷鎖,得到自由的解脫。最終復仇的延宕被憤怒取代,讓他超越了死亡,而事業(yè)的成功之際恰恰是生命結(jié)束時。在全劇的高潮第五幕中,哈姆萊特完成了復仇大業(yè),在臨死前手刃了仇敵,做出了自己最終的選擇。從存在主義而言,面對荒誕,人所能做的就是走向荒誕,以自己的全部生命力量擔當起那一無庇護的赤裸裸的生命。哈姆萊特采取了果敢的行動為父報仇,用荒誕來超越荒誕,恰恰是其生命意義之所在。
從古至今,事業(yè)的困惑比起婚戀的困惑在男人的生存困惑中更為重要。而薩特認為,人對作為存在方式的世界和他本身是有責任的[6]。賈寶玉的事業(yè)困惑是源于封建倫理觀念,最終以出家作為歸宿。哈姆萊特的事業(yè)困惑來自于資本主義時代下追求人性的解放,為此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相比之下,賈寶玉的事業(yè)困惑顯得更為明顯。
賈寶玉和哈姆萊特由于所處的時代以及政治背景不同,兩者的生存困惑各具鮮明的特色。兩位主人公的生存困惑表明對個體生存價值的看重,反映出了真實的人性。對比當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困惑,但是人生本就是超越死亡的戰(zhàn)場,通過與命運的對抗獲得真正的存在價值。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活在當下,努力追尋生存的意義。
[1] 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2] 劉夢溪,馮其庸,蔡義江,等.紅樓夢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243.
[3] [英]莎士比亞.哈姆萊特[M].朱生豪,譯.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7.
[4] 樓霏.論賈寶玉的女兒觀[J].紅樓夢學刊,1995(3):205-227.
[5] 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1:274.
[6] [法]薩特.存在與虛無[M].陳宣良,等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3:6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