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易皇
(北京大學 國際關系學院,北京 100871)
在甲午戰(zhàn)前的中日交涉中,李鴻章一心想保全和局;在甲午戰(zhàn)爭后中國戰(zhàn)敗的情況下,李鴻章通過談判為清政府避免了更大損失,挽回了一些利益。由中日甲午戰(zhàn)爭前后李鴻章與日談判成敗情況的分析可知,在一般情況下,外交要以國家實力為后盾;在雙方都有商談余地的情況下,外交可以充分發(fā)揮自己的長處,弱國也可以避免更大損失,爭回一部分利益。這對于當今所有弱小國家運用外交手段維護自身利益具有重要現(xiàn)實意義和深遠的影響。
中日甲午戰(zhàn)爭前后的清朝是一個弱國。軍事上,清朝軍隊在列強的堅船利炮前顯得不堪一擊;財政上,清政府國庫空虛。作為一名閱歷豐富的政治家、外交家,李鴻章深知能夠通過和平方式解決的問題就不要輕易的使用武力。在甲午戰(zhàn)前的中日交涉中,李鴻章一心想保全和局。在《酌度日朝情勢應預籌辦理厚集兵餉折》中,李鴻章稱“臣久歷兵間,深知時勢艱難,邊釁一開,勞費無已。但使挽回有術,斷不敢輕啟釁端。”[1]P(122-123)為了避免中日軍隊在朝鮮發(fā)生沖突,李鴻章進行了不懈的外交努力,先后尋求列強尤其是俄國和英國的斡旋調停。俄國可以不付任何代價就能加強在朝鮮和遠東的地位;又可避免中國舍俄而求英,致使英國有插手朝鮮問題的機會;同時西伯利亞大鐵路尚未修成,遠東軍備不足,避免戰(zhàn)爭也是符合俄國利益的。因此,當李鴻章請俄國公使喀西尼出面調停時,經過權衡,俄國政府同意調停,指派時任俄駐東京公使希特羅渥在會見當時日本外相陸奧宗光時進行了調停。[2]P(98)同時,李鴻章也請英國公使歐格訥致電本國政府調停中日爭端。英國在遠東和中國有巨大的經濟利益,不希望中日之間發(fā)生戰(zhàn)爭,希望維持遠東的均勢和現(xiàn)狀。因此,歐格訥也愿意“從中調停、免致釁端”。在英國此番表態(tài)之后,日本方面曾一度顯示出議和的姿態(tài)。時任日本駐華代理公使的小村壽太郎先表示“談及韓事,愿兩國相商,不甚愿他國干預?!焙笥痔岢觥澳壳白猿r撤出兩國兵員,乃談判開始先應議定之事項?!盵3]P(213-219)
但是俄、英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不愿意卷入中日關于朝鮮的糾紛當中,除口頭施加壓力外并無其他動作,并且后來兩國政府也放棄了調停。而日本對于列強的調停一直婉拒,堅持開戰(zhàn)的計劃。所以李鴻章的外交活動并沒能避免甲午戰(zhàn)爭的爆發(fā)。但李鴻章通過外交極力避免中日戰(zhàn)爭的行為是應該肯定的。
甲午戰(zhàn)爭中國戰(zhàn)敗后,李鴻章受命赴日本進行談判。李鴻章在與日本的談判中盡可能地維護清朝的利益,減少損失,做到了“但能爭回一分,即少一分之害”,憑借外交努力為清朝挽回不少損失。在中日談判第二次會議上,日本代表首先提出了苛刻的停戰(zhàn)條件,如“日本國軍隊須占領大沽、天津、山海關以及該處城堡,在上述各處之中國軍隊須將一切武器、軍需品交給日本軍隊”。日方之所以提出如此苛刻的條件,是因為當時日軍正在進攻澎湖和臺灣,而且志在必得,因而不愿意停戰(zhàn)。李鴻章問:“再無其他條件可以代替?”伊藤博文說:“閣下如不能接受此條件,只有繼續(xù)交戰(zhàn),此外別無他策?!睂嵰晕淞ο嗤{。李鴻章則言語軟中有硬地告訴日本代表,如果固執(zhí)己見,中國人民“將永遠不忘復仇,即使和平恢復之后,此種惡感,將深深印于腦海,以至不能除去”,努力使日本放棄過分要求。
第三次會談結束后,李鴻章在返回住處途中遇刺。事發(fā)后次日,德、美、英和歐洲許多國家發(fā)表聲明,對日本提出警告:“鑒于日本所提出要求甚大,不可束手坐視,故于講和談判結束前必須加以干涉。日本如欲于已贏得能與文明諸國為伍之榮譽地位與道德上之權利以外,更要兼獲過分之實惠,歐洲各國不能熟視無睹。”歐洲各國“今日必須首先共同努力,使已衰落之清國免遭其大部領土割讓給日本之危險。否則,東亞之大勢將完全為之一變,其結果不獨于清國有危險,而且對于在東亞政略與貿易上利害相同之各國地位,亦將產生巨大影響。”[4]P(20-22)德、美、英和歐洲許多國家此聲明一出,伊藤博文向日本政府解釋說,在李鴻章全權代表以遇刺為由而停止談判回國的時候,各國將有聯(lián)合進行干涉的危險;如果不同意停戰(zhàn),那“將要蒙受千古難雪之恥”。[5]他很快就提出接受中國的停戰(zhàn)要求。自此談判出現(xiàn)轉機,日本的停戰(zhàn)方案做了大幅度的讓步,舍棄了對山海關、大沽、天津等重要城市的占領及對中國駐軍繳械的苛刻條件。
第五次會議后,日本又提出了修正案,再次做了局部讓步。最終,日方將賠款由3億兩減至2億兩;通商口岸由7處減至4處;撤回將子口稅降為值百抽二的要求;奉天南部割地面積由原來的遼陽以南一線為界改為以營口、海城一線以南為界,有較大縮減。清政府鑒于李鴻章已盡最大努力挽回不少權益,再堅持減免已無能為力;且日本態(tài)度又如此強硬,惟恐談判破裂危及議和大局,只好復電李鴻章:“遵前旨與之定約?!焙炗喌摹锻?zhàn)條約》盡管尚有臺灣、澎湖地區(qū)未能確定為停戰(zhàn)區(qū),但從總體上看還是較大地維護了清朝的利益。這主要是德、美、英和歐洲許多國家施壓日本的結果,也與李鴻章?lián)砹?、始終堅持有關。
通過對鴻章甲午戰(zhàn)爭前后外交活動的分析,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外交要以國家實力為后盾。外交成敗主要取決于“力”與“理”兩個方面。“力”是在經濟、政治、軍事等方面的實力以及輿論壓力,是外交成功與否的一個最重要方面。“理”是出于公平、民主、道德、法制、人權等人類的普適價值,也是外交成敗的一個重要方面。“力”與“理”在外交中既相互依存,有時又各自相對獨立,發(fā)揮不同的作用。依靠“理”的外交也需要實力作為后盾。并不是說一直需要實力的威懾作用,而是實力可以輔助說理,并且作為不得已而采取的手段。沒有“力”,外交要取得勝利是很難的。正如在甲午戰(zhàn)爭前后,由于清朝實力不足,李鴻章只好奉行“以夷制夷”的外交策略,利用列強間利益的沖突,通過列強間的相互牽制,維護清朝的權益。這樣的策略將國家的命運寄托在自己無法控制的他國身上,具有很大風險和不確定性。因為雖然出于共同利益,列強也許會在游說下同意出面干涉,但綜合考慮,列強會在干涉的力度上有所保留,甚至中途停止介入,正如甲午戰(zhàn)前俄英的調停只是限于口頭上的警告,沒有實質性的行動,后來干脆停止調停。而與本國發(fā)生矛盾糾紛的一方也不一定就會礙于他國和國際社會的壓力而改變政策,正如甲午戰(zhàn)前日本也明白俄英兩國不會真正派兵介入,所以不為調停所動,繼續(xù)執(zhí)行開戰(zhàn)的計劃。因此,從李鴻章在甲午戰(zhàn)爭前后的外交活動可以看出,外交永遠要以國家實力為后盾,印證了“弱國無外交”,沒有武力和實力作為后盾的外交取得成功是很艱難的。
第二,即使沒有實力,弱國通過外交爭取一些權益、避免更大損失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沒有武力和實力作為后盾的外交取得成功是很艱難的,但并不是說通過外交爭取一些權益、避免更大損失也沒有可能。從李鴻章在甲午戰(zhàn)爭前后與日談判的外交活動可以看出,當雙方都有商談余地的情況下,外交可以充分發(fā)揮自己的長處,弱國也可以避免更大損失,爭回一部分利益。這也正體現(xiàn)出外交的意義。
首先,憑借外交人員對參與各方利益和沖突的全盤掌握,尋求與有共同利益的他國協(xié)作,當對方以武力相威脅時,可以借用他國的武力、實力來維護本國的權益。正如甲午戰(zhàn)爭后在日本已經取得戰(zhàn)爭勝利、談判時仍然提出苛刻條件并寸步不讓,真正觸動了列強在東亞利益時,李鴻章就巧妙地利用了各國力量,迫使日本接受。借他人之力來維護自己的權益,雖然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仰人鼻息的政策,充滿了不確定性,但是有取得超出自己力所能及的成果的可能性,總是需要盡全力嘗試。其次,正如前述,外交成敗主要取決于“力”與“理”兩個方面。“理”是出于公平、民主、道德、法制、人權等人類的普適價值,是外交成敗的另一個重要方面。依靠實力的外交也需要“理”上的優(yōu)勢,否則與普適價值相違背的行為會損害國際形象,遭到國際社會的反對,達不到自己的目的。沒有實力作后盾的外交就要堅持自己的“理”,抓住對方全部或部分違背人類普適價值的無“理”之處不放,據(jù)“理”力爭。正如在馬關議和期間,雖然清朝處于戰(zhàn)敗的弱勢地位,但五次談判中李鴻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具體條款上同日方據(jù)理力爭,都竭盡所能一直要求日方做出更多讓步,直到日本表示“不能再減”否則將終止和談、重新訴諸武力時,這才不得不接受最終結果,簽下《馬關條約》。與日本最初提出的要求相比,清朝最終在賠款、割地、開放口岸等都有較大地削減。再次,有“力”有“理”是開展外交的最好狀態(tài),但并不是說這兩方面就完全決定外交成敗,而只是說一般情況下最主要是這兩個因素。除了“力”與“理”外,決定外交成敗的還有其他因素,如各國的具體情況、外交人員的個人素質和能力以及偶然因素。例如李鴻章的個人能力和和談期間遇刺的事件都成為馬關議和中不可忽視的因素。所以,弱國通過外交爭取一些權益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外交的作用在于以和平方式“減少損失、擴大利益”,而不是“沒有損失、只有利益”,希望“外交勝利”更是不切實際。從這個角度看,“弱國無外交”、“弱國沒有資格談外交”的觀點也并不是完全正確。
總之,外交是每一個國家在處理對外交往時應首先考慮的上策,能夠帶來眼前利益和國家長遠發(fā)展的機會。不管是弱國還是強國一旦動用武力手段會打破和平,將人財物投入到無限的戰(zhàn)爭之中,必將造成大量的人員傷亡和資金財物的消耗,對于各國和整個人類的發(fā)展都是不利的。而越是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發(fā)展,各個國家越是講道理,“理”在外交中的作用就越大,弱國利用外交維護本國的合法權益越是有可能。這對于當今所有弱小國家運用外交手段維護自身利益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和深遠的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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