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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家天生沒文化

      2014-03-25 19:37:22一步謠
      桃之夭夭B 2014年3期
      關(guān)鍵詞:盟主女俠武林

      一步謠

      【一】姓清,名純,字從良

      江湖上傳言說,清風(fēng)幫的清純女俠是一個淫賊。

      我就是那清純女俠,姓清,名純,字從良。

      傳言歸傳言,而實際上,我是不是一個淫賊還有待考證。但我干的事還真和一個淫賊差不多。近日來,我率領(lǐng)我的手下?lián)镒吡瞬簧倜滥凶?。所以,最近的《江湖志異》上記載最多的就是:“如花美男再入淫窟,是武功的不濟還是道德的淪喪?”

      這不,我的手下又給我弄來了一個美男子。那美男子斜靠在床沿,雙目輕合、劍眉微擰,薄唇緊抿。

      我點點頭,美男倒的確是美男,不過……我一把把我的手下清越提到跟前:“我不是跟你說了嗎,要找那種柔弱些的、白凈些的,”我指了指那昏睡的美男子,“像這種一看就是純爺們的就不行啊,絕對不是池勛喜好的那種?!?/p>

      清越撓了撓頭:“那小的先把他丟出去?”

      我鄭重道:“低調(diào)點?!?/p>

      說罷就準備愁緒滿懷地離開,不料手腕就此被人扣住。那雙手掌溫厚有力,虎口處有一層薄繭。

      豈有此理!

      本女俠雖然擔(dān)著個淫賊的名頭,但正如我的名字“清純”一樣,我還是頭一回跟一個男子這樣零距離地接觸!下意識地想用內(nèi)力將其掙開,結(jié)果不知怎的就閃了腰落入一個陌生的懷抱——丟人!

      那人無限風(fēng)騷地勾了勾我的鬢發(fā),在我耳邊吐氣:“清純女俠把小生擄來后就準備把小生這樣給丟棄了?”

      小生?他是讀書人?呸!可惜了他純爺們的外貌——本女俠對讀書人一直懷有一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

      我從他身上掙扎起來,臉上有些燒,但還是豪氣干云地對他講:“那你想怎么樣啊,秀才?”

      他嘆了一口氣,無限悲愁:“小生原本還有個未婚妻,但現(xiàn)下被貴幫請來,只怕名節(jié)已毀,后半生堪憂啊?!?/p>

      讀書人就喜歡這樣,說話九彎十八拐。幸好本女俠蕙質(zhì)蘭心(喀喀)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讀書人最在乎名節(jié)這種身外之物了。本來我們武林人士也不在乎那玩意的,但自從我們武林盟主胥桑上任以后,就下令要提高我們武林人士的整體素養(yǎng),讓各個幫派的頭子提高思想覺悟,定時交一篇學(xué)習(xí)心得。這讓只會掄大刀的本女俠十分憂愁、真憂愁!

      于是我說:“那你就先住在我這清風(fēng)幫中,幾個月后,本女俠還你一個清白!”

      我郁郁寡歡地立在清風(fēng)門的最高處,在颯颯的秋風(fēng)中凌亂不已、思緒萬千。

      池勛啊池勛,你不是要斷袖嗎,現(xiàn)在我擄走了無數(shù)美男,看你找誰斷袖去。想到這里,我心中不甚悲涼,作為一個女人,能夠把自己追求的男人逼成一個斷袖,這實在算得上是奇恥大辱!

      清越小跑著爬上山頭,憂心忡忡地給我匯報財務(wù)情況:“幫主,現(xiàn)在我們這里有這么多男子吃吃喝喝,長此以往怕是要虧空啊。”

      聽罷,我的心更加凌亂且沉痛。

      【二】沒文化、不可怕

      實不相瞞,作為清風(fēng)幫幫主的本女俠我,還真不是一個淫賊。

      清風(fēng)幫清風(fēng)幫,意思就是兩袖清風(fēng),窮得只有一個幫主和小弟。在一次表演胸口碎大石后,我的師父清風(fēng)大俠就進入了彌留之際,他悲慟地握著我的手說:“清純啊,為師慚愧,沒能給你湊夠嫁妝?!?/p>

      我沮喪地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師父啊,你也不必慚愧,徒兒從來沒有對你抱過什么希望?!?/p>

      師父一噎道:“當年我無意救下了祿莊莊主池陽,他對我承諾一定要讓他兒子池勛對我的接班人以身相許。所以……”

      我眼睛一亮,祿莊,那可是武林第一富!每年給武林盟主上的稅銀可以繞武林盟十圈!我就要這樣躋身貴婦的行列了嗎?真羞澀。

      師父在我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扔下了這樣一句話就撒手人寰了:“你的嫁妝是五千兩黃金,湊夠了就嫁過去吧。記住,嫁妝少了,會影響婚姻生活的?!?/p>

      五千兩黃金?!

      我可以說我牙疼嗎?

      在物質(zhì)上望洋興嘆的我只好進行精神上的惡補,于是我就帶上我的小弟清越去祿莊找我的未婚夫——祿莊少莊主池勛。我真摯而又熱烈地向他表達了我的一顆拳拳的愛人之心,最后把重點放到嫁妝可不可以回旋的余地上頭。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就是這樣,到時候池勛若是不答應(yīng),本女俠大不了遠走天涯再去尋一個未婚夫就是了,不一定非要嫁給他不可。

      可是命運揮出的魔爪就是這樣的殘酷且調(diào)皮。

      死乞白賴了多日,池勛咬牙拒絕了我的要求。他指了指我身后唇紅齒白、弱柳扶風(fēng)的小弟清越:“除非我娶的人是他?!鼻逶街苯赢攬鰢樐?。

      之前從未聽說過池勛好男人一事,想必他的某種取向被我給扭曲了。本女俠向來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于是就擄走了江湖上的柔弱美男,讓池勛無法斷袖,避免他在這錯誤的道路上狂奔下去。

      這種可以立地成佛的善心之舉卻引發(fā)了我?guī)椭行顒菀丫玫慕?jīng)濟危機,想想都讓人覺得內(nèi)傷。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老祖宗誠不欺我哉。

      那天擄來的秀才真真是個人才,哦不,他是搖錢樹上的一根枝,還是大枝!

      多年來,我清風(fēng)幫一直占據(jù)一個交通要塞的位置,我?guī)煾杆先思疫€在時,就借助這個地理優(yōu)勢,在那個當口表演了胸口碎大石多年。我也托著個銅鑼收了多年的打賞錢,但那僅僅滿足于溫飽。

      秀才說:“只要我們扼住這個要塞,通行者每人收費紋銀十兩,并且每日限行五十人,不愁沒錢花。”

      我就疑惑了:“為什么要限人數(shù)啊,我們提高費用不就得了?”

      秀才含笑喝了一口清越奉上來的茶:“不能通行的人必然要在此借宿,食宿費又是一筆收入。”

      我拊掌大嘆:“妙?。 ?/p>

      秀才笑瞇瞇地看了我一眼,意猶未盡地說:“非但如此,夜間去鶯歌燕舞門弄幾個姑娘來表演幾段節(jié)目,讓七嘴八舌的說書人幫來說幾段評書,那又是一筆收入?!?/p>

      我目瞪口呆、內(nèi)心神往。

      秀才用那雙修長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讓我回神:“你這清風(fēng)幫內(nèi)風(fēng)光宜人,有好幾處地方堪稱水月洞天,到時候再收費讓路人去參觀游覽,豈不發(fā)財哉?”

      清越識相地呈上來一把算盤,秀才接過,噼噼啪啪地算了起來。

      我酸不拉幾地說:“秀才,你們讀書人不是視錢財如糞土嗎,怎么偏偏你這么會斂財?”

      他撥拉著算盤珠子,頭也不抬地說:“那是他們無法把糞土變成錢財,所以只能把買不來多少糞土的錢財當成了糞土,或者說他們手里錢財?shù)膬r值還不如糞土?!?/p>

      我讀書少,文化有限,雖然一下子不能理解秀才話中的邏輯關(guān)系。但本女俠竊以為,那一定是個散發(fā)著理性光輝的英明之見。

      我贊賞地打量了他半天,賊兮兮地跟他商量:“秀才,你就留在我清風(fēng)幫得了,我每個月給你開工錢?!?/p>

      秀才抬起頭,凝目看了我半晌方道:“武林盟主有令,我們這種雇傭關(guān)系也叫發(fā)生了關(guān)系,必須締結(jié)合約。”

      行走江湖多年的直覺告訴我此事興許有詐,于是我警惕地看著他。

      他微微一笑,將算盤呈在我面前:“這只是一年的收入?!?/p>

      我眼睛又亮了:“好,成交!”

      白紙黑字寫好后,我和清越都有點發(fā)愣,面面相覷,顯然我們都不大愿意在秀才這樣一個外人面前承認我們沒文化、識字有限的這一見不得人的事實。

      作為一名幫主,作為一名領(lǐng)導(dǎo),我必須給我唯一的小弟清越做一個沒文化其實也不可怕的表率。

      我挺起胸膛對秀才講:“秀才,你不知道吧,我們清風(fēng)幫有一個規(guī)矩,在與別人簽字畫押的時候必須要立一個血誓。其目的是為了給協(xié)約做一個雙保險?!薄@是我?guī)煾杆先思覟榱吮苊鈩e人欺負他不識字而制定的。

      秀才抿了抿薄唇,似乎是在忍笑:“那女俠要讓在下如何做?”

      我找來一把小刀,在我們手指上各劃出一滴血來。為了掩飾我不識字,我要說得委婉一點:“你要以血起誓,你要像條約中說的那樣,掙的錢都歸我,我再酌情分一部分給你?!薄绻@是一份正經(jīng)的雇傭合約,那合約中一定有這一條無疑。

      秀才想也沒想地照我說的辦了,我欣然前去畫押。清越也躍躍然上前,秀才用折扇止住了他:“這只是我和清純女俠的協(xié)約?!?/p>

      清越哀怨地瞟了他一眼。那眼神真是我見猶憐啊,難怪池勛會為他出柜。

      泉下有靈的師父啊,您就等著看我清純是如何發(fā)揚光大清風(fēng)幫的吧,你就等著看徒兒我是怎樣湊夠嫁妝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自己嫁出去的吧。

      我緊握雙拳躊躇滿志地望向蒼穹,問蒼茫武林,誰主沉浮。

      【三】個體戶的艱難創(chuàng)業(yè)史

      不得不承認,原來我清純也是相當有人格魅力的。不但被我擄來的秀才愿意為我效犬馬之勞,其余的大白兔似的美男子們也紛紛表示愿意在我手底下做事。

      但是秀才毫不留情地給我潑了一瓢冷水:“在金錢的誘惑下,回家的誘惑只是浮云。”

      罷了罷了,我們江湖兒女是不拘小節(jié)的。于是我樂滋滋地埋頭數(shù)錢去了。邊數(shù)邊樂呵呵地對秀才講:“等湊夠了五千兩黃金后我?guī)煾妇涂梢灶苛?,因為我可以把自己嫁出去了?!?/p>

      秀才皺眉: “你要把自己嫁給誰?”

      “當然是我的未婚夫池勛啊?!睅煾钢?,媒妁之言,本女俠不得不從,更重要的是我嫁過去以后還要一人做事一人當?shù)嘏まD(zhuǎn)池勛的性別取向。但至于怎么才能扭轉(zhuǎn),容我選擇性忽略。

      秀才拿過我的算盤:“來,我算算你還要多久才可以湊夠嫁妝。”

      我數(shù)學(xué)不好,只有等著他給我算。

      只消一會兒,他說:“沒幾天了?!?/p>

      我興高采烈:“沒幾天了!那我得加快行動了!”

      “對,必須要加快行動了。”秀才篤定地說。

      可惜啊,這世道太讓人覺得幻滅了。

      就在我已經(jīng)湊夠四千二百二十二兩黃金的時候,我的生意卻做不下去了。我也是才知曉,我在武林當中人緣是多么的不好,眾多武林人士紛紛向武林盟主舉報,說我非法營業(yè),借著地理優(yōu)勢牟取暴利。更有甚者還向武林盟主舉報說我這里明擺著是正經(jīng)生意,但其實暗地里卻是在做那等見不得人的勾當。否則何以解釋我這里的每一個小二都是絕色的美男子呢?要知道,清純女俠,是一個淫賊。

      我欲哭無淚地向美男們尋求一個正義的吶喊,但奈何這種關(guān)鍵時刻人人保持沉默與彷徨。

      或許是因為我沒有按時上交學(xué)習(xí)心得,武林盟主胥桑一直對我不滿。但他一個大人物不屑于和我計較,但此番我引起眾怒且沒有給他上繳稅銀,于是他徹底地爆發(fā)了。

      他發(fā)出一道盟主令,沒收我的個人所得金,并讓我速速趕赴武林盟深造學(xué)習(xí)以提高覺悟。

      沒收的不是我的黃金,而是我的血汗與夢想啊……

      我心頭不勝哀戚,即將昏厥倒地的時候,秀才一把扶住了我:“純純,你莫要怕。我陪你去一趟武林盟。”

      我望著面前的俊美男子,心中不甚動容,果然長得純爺們的就是要比柔弱型的靠得住啊。但我在感動之余還是忍不住胃里一陣翻滾,純純?能別這么惡心地叫我好嗎。真受不了他們讀書人。

      【四】武林的未來沒指望了

      武林盟這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場所我還是頭一回來。

      剛剛踏入武林盟主給我安排的小院落,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撲面而來。時值深秋,滿院是飄飛的金色銀杏樹葉,我站在一棵參天的銀杏樹下剛好可以看到一扇向陽而開的窗戶。屋內(nèi)窗明幾凈,是一處格調(diào)雅致的書房。

      眼前光影轉(zhuǎn)換,我似乎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握著毛筆鼓著腮幫子滿臉不耐煩地趴在書案上,一旁站著一個一臉浩然正氣的小男孩。后來不知怎的,那小姑娘眉頭使勁一皺,就把案上的墨汁潑向了那個小男孩。

      ……

      秀才拍了拍我,一雙黑眸盯著我:“發(fā)什么呆呢?”

      我閉緊眼睛使勁晃了晃頭:“大概是著魔了吧,沒事。”

      秀才沒說什么,只是看了看那屋中的景物,嘴邊揚起一絲微笑。我看得莫名其妙。

      幾個小婢女進來給我們福了福身,怯怯地看了一眼秀才方對我講:“清女俠,盟主有令,讓您在此處暫歇,并且每日交上一份自己親手寫的學(xué)習(xí)心得?!?

      我的胸口一陣鈍痛……我已經(jīng)數(shù)年沒有握過毛筆了。我求救似的給了秀才一個哀怨的眼神,他直接無視。

      于是我果斷地把一切的罪責(zé)推到盟主胥桑身上。

      “靠!那什么盟主胥桑是吧,聽說混到現(xiàn)在還是個單身,嘖嘖。”我搖頭晃腦地說,“你說吧,憑他的條件還能是單身,那只能說明不是他太摳,就是他有隱疾?!?/p>

      秀才垂眸笑看我,仍舊保持沉默。

      我不死心地對武林盟主進行誹謗:“我覺得不僅僅是這樣,胥桑一定貌丑、脾氣差、雙腳臭得可辟邪?!?/p>

      秀才憋出笑,依舊保持高深莫測的沉默。

      小婢女聽不下去了,拍案而起:“盟主,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太過分了,竟然敢公然誹謗您,必須對她進行懲罰!”

      我一驚,什么?胥桑來了?我不會這么背時吧?我顫抖地往身后一瞧,沒人啊。

      只聽秀才緩緩道:“這般誹謗本座,那就每日交兩篇學(xué)習(xí)心得吧?!?/p>

      兩篇?可是……

      我笑了:“秀才,你演技可以啊,你一個秀才當武林盟主,那本女俠就可以當女皇了。”

      “本座從來就沒有說自己是秀才?!?/p>

      我回憶了一下故事前情,貌似他說得很有道理??墒撬麨槭裁匆恢睂ξ医兴悴懦直A粢庖娔兀?/p>

      秀才,哦不,胥桑伸出他的魔爪在我臉上扯了扯:“純一,此處很適合紅袖添香,本座等著你的學(xué)習(xí)心得?!闭f罷轉(zhuǎn)身揮袖離去,剩我一人在原地石化。

      什么純一?還次郎呢,活脫脫像是個東洋名。

      我中氣十足地嘆了口氣,如果武林盟主是他,那這個武林的未來就不消指望了,嘁,就他?一個文弱秀才。

      【五】我覺得我不是那禍了水的紅顏

      握著筆頭涂鴉的時候,我總算明白為何我會落入這樣一個非人的處境,這完全是胥桑他蓄意的陷害!首先,我當幫主的時候漏交學(xué)習(xí)心得,他對我心懷不滿,然后他武功不濟,被清越給打昏擄到我跟前。最后他眼見我武功高強逃跑無門,于是就設(shè)下連環(huán)計,讓我引起武林公憤,然后名正言順地把我抓來武林盟。

      文化人的這種委婉的陰暗心理,我內(nèi)心鄙視之、唾棄之,最后迫于盟主的淫威,本女俠……服從之!

      我狗腿似的將我的嘔心瀝血之作呈上去給胥桑過目,他坐在金絲紅木椅子上,帶著三分暖意看了看我的大作,真心實意地夸獎:“純純,你畫的符越來越工整了?!?/p>

      ……

      我受傷地把手一拱,裝作不在意:“盟主過獎了?!?/p>

      他把我的大作放到一旁,抬眸看我:“既然你不喜歡舞文弄墨,那我從此不再逼你?!?/p>

      我感激地看著他。

      他笑了笑,向我招招手,讓我坐在他一側(cè)的椅子上。我恭敬不如從命地從了。

      “說說看,你為什么要劫持那么多的男子?”他嗓音很溫和,但或許他是武林盟主的原因,身上沉淀出了一種氣勢,直接讓我說了真話。

      “為了池勛,他是個斷袖,喜歡柔弱美男子,所以我就……擔(dān)起了淫賊的名頭?!边@是多么高尚的情操。

      “他是不是斷袖,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弱弱地說:“我跟他有婚約,我要讓他迷途知返啊……”

      “這么想嫁給他,那你喜歡他?”

      喜歡倒是不至于,只是讓胥桑知道我不喜歡池勛而又想嫁給他,憑他那種狹隘的世界觀一定以為我是看中了祿莊的財富。所以我面帶幾分憂愁地悲嘆:“少莊主他玉樹臨風(fēng)一表人才,高大威猛家財萬貫,我為何不喜?但這世間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小三的插足,而是性別取向的一致?!?/p>

      我被我自己肉麻得七魂出竅,等到神思歸位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胥桑用一種不知什么意思的眼神看著我。

      最后,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可惜已經(jīng)遲了?!?/p>

      什么意思?我很茫然。

      他慢悠悠地從案上掏出一張紙,我從我按的手印以及歪歪扭扭的“清純”二字看得出來,那正是我上次簽訂的協(xié)約。

      我一下子提神了:“盟主啊,我們簽訂了這個協(xié)約,算起來,你還是我的下屬呢?!睘榱穗p保險,我們還滴血為盟以血起誓了。哈哈,武林盟主是我手下,這感覺真好!

      “是嗎?”胥桑不懷好意地說,“可這上面的內(nèi)容實際上是你的賣身契呢,純純,我們還做了雙保險不是嗎?”

      “你欺負我不識字?!”我猛地一拍椅子,疼得我直跳腳。

      “誰讓你不好好念書?”胥桑挑眉看我,好一張欠揍的美人臉。

      本女俠行走江湖多年,生平最恨之事就是有人欺負我沒文化。現(xiàn)在胥桑這廝竟敢欺負本女俠到了這個份上。

      “哼,盟主,本女俠雖不能是池勛的活人,但卻力求做他的死鬼!”此時的我一定是一副堅貞不屈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偉大形象。話雖如此,我的內(nèi)心卻有些害怕,胥桑他莫不是真要把我變成死鬼吧,好怕怕。

      胥桑瞬間變了臉色,一臉的陰寒扮腹黑:“祿莊是嗎,本座早就想除掉那個藏污納垢之所。”

      此種境地,我覺得我肯定不是那禍了水的紅顏,于是問胥桑:“是因為你們有仇?”

      胥桑冷笑了一聲,并沒有搭話——我私心里覺得他是默認了。

      一陣颯颯秋風(fēng)橫掃我的靈臺,池勛,你到底什么時候得罪了盟主?我對不住你,不但讓你斷了袖還在無形之中點燃了胥桑仇富的導(dǎo)火索。

      本女俠決定再一次背負起良心的譴責(zé)與贖罪的枷鎖。

      真憂傷,真的。

      【六】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我沒有想到我還能再一次見到池勛,尤其是在胥桑的地盤上。

      這一天,我在小院中揮舞大刀活動筋骨。金色的扇葉在空中漫卷,煞是好看,縱然是文盲的我也覺得有了幾分詩意的味道。

      但詩意這東西真不好說,至少目前來看它擋住了我的視線,所以等到那登徒浪子走到我身側(cè)幾步我才有所察覺。

      來不及多想,我揮刀就向那人劈去,但是大刀停留在那人鼻端前一寸余的位置就被我堪堪停住了。

      “池勛?你來做什么?”

      池勛額頭上滴下幾滴冷汗,實誠地拍馬屁:“清純女俠好身手?!闭f著就一把拉過我的手腕,急道,“請女俠大人有大量,救救我父親。”

      我不動聲色地抽回我的手,看在他是一個斷袖的分上就不計較這種無禮之舉了。

      腦子里突然想起那天胥桑的話,我問:“是不是胥桑為難你們了?”

      池勛看來是真焦急:“我們邊走邊說,女俠如此有分量,必能救下我父親?!?/p>

      被池勛拍馬屁拍得云里霧里的有分量的本女俠就只有和池勛一塊趕到祿莊。知曉了前因后果以后,我不得不感慨我已經(jīng)脫離武林很久了。武林中已經(jīng)沒有了祿莊這個幫派,是被武林盟主胥桑滅掉的。瞧瞧這仇富情結(jié),畢竟人家年年上繳稅銀了啊。

      心中這樣想著,時間就過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池陽被困之所——一片翠玉蔥蘢的竹林。但這不是一片普通的竹林。竹林中回蕩起一陣急促的琴聲,多年以后當我成為一個有文化的女俠的時候,我會這樣來形容這琴聲的氣勢: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但現(xiàn)在我還處在一個文盲階段,于是我對池勛講:“靠,誰的內(nèi)力這么深厚,我們都無法前進一步。”

      我們面臨的難關(guān)是,彈琴的那個人武功內(nèi)力十分深厚,用一種磅礴之勢將我和池勛阻擋在外。

      “是——盟主?!背貏子靡环N愧疚的眼神回答我。就在我尋思他為何會愧疚的時候,我就被他一掌推到了竹林當中。

      我張大嘴怒吼:“找死啊。”狂風(fēng)吹來,我被風(fēng)給嗆住了咳個不停。

      就在此時,琴聲戛然而止。

      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純一,你怎么來了?”

      怎么他又叫我這個東洋名啊,引起一陣蛋疼。

      循聲望去,只看到翠葉搖曳下,青衣男子盤腿而坐,一雙骨骼分明的手正撫在七弦琴的琴弦上……分明就是在蓄勢待發(fā)。

      我嚇得一個激靈:“盟主饒命,小的立即就圓潤地離開?!背貏紫菸矣陔U境,我還幫他個鬼啊幫。

      青衣男子微微啟唇,雙目含春: “你先圓潤地給我過來。”

      我只得唯唯諾諾上前。身后一陣旋風(fēng)掃過,我轉(zhuǎn)身看去,是池勛一陣風(fēng)似的掃到了池陽身邊:“父親,你沒事吧?”

      喲,我這才留意到癱軟在地的老者應(yīng)該就是池陽了。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他,但覺得我應(yīng)該見過他。

      “當年那個小姑娘就是她?喀喀?!背仃柮嫔尹S,“早知道,老夫也不會如此了。”

      胥桑淡淡地掃了我一眼:“這只是其一,若非你數(shù)年來做了太多傷天害理之事,本座也不會除掉祿莊。”

      池陽突然笑了:“胥桑小兒,比起老盟主來,你還欠了火候啊。他一直知道我這些年干的事情,卻遲遲沒有對我下手,你可知為何?”

      胥桑似乎沒有準備回答他,池陽自討沒趣:“你武林盟沒有我祿莊的稅銀,只怕很難維持下去。小子,稅銀基礎(chǔ)決定上層穩(wěn)固,沒有足夠的錢,就算你武功再高強也不一定能坐穩(wěn)這個位置。武林群龍無首,就會成一盤散沙,你等著看吧?!?/p>

      這什么邏輯?不懂。但我感覺到了潛伏的危機,于是我神色凜然地轉(zhuǎn)向胥桑。

      胥桑手指無意掃過琴弦,發(fā)出悅耳的妙音。

      “有這個閑工夫你還不如想想那五十萬兩的罰金何時才能繳納清楚?!?/p>

      我聽見池陽噎了一聲。

      容我一個文盲在此表一表疑惑: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七】基情燃燒的婚禮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清晨,我還沒有睡醒就被這樣雄渾而悲壯的聲音吵醒。我推開窗戶,只見青松翠柏掩映下的一個當口,許多武林人士正在圍觀。

      池陽正在昔日我?guī)煾副硌菪乜谒榇笫牡胤奖硌葑咪摻z。池勛呢,則托著一個破舊的銅鑼等待群眾的打賞錢。此時,銅鑼中只有寥寥幾個銅板。

      我打著哈欠關(guān)上窗戶,那五十萬兩黃金夠他爺倆掙的了。

      一個小婢女為我備好筆墨紙硯,今天我要繼續(xù)學(xué)習(xí)寫我的名字:卿醇懿。我這般努力學(xué)習(xí),是因為我意識到了沒有文化真可怕這一亙古不變的真理。

      我曾是胥桑的……童養(yǎng)媳,五歲的時候跟他外出打醬油,結(jié)果被祿莊的人拐賣。那祿莊之所以財力那么雄厚,是因為所得皆是不義之財,干的都是些拐賣兒童逼良為娼之事。一次偶然,不知情的清風(fēng)大俠也就是我?guī)煾妇认铝宋摇?/p>

      那時年紀方小,讀書也不用功,師父問我叫什么名,家在何處,準備送我回家??上М敃r被轉(zhuǎn)手幾次的我腦中一片混沌,囁嚅了半天,只說得出來我叫卿醇懿,但卻寫不出來這幾個字。

      師父他耳背,聽成了“清純一”,四處打聽都沒有哪家丟了名叫清純一的孩子。后來,他就帶著我行走江湖,因嫌棄我的名字東洋味十足,于是化繁為簡,改名叫清純。

      門被人推開,帶來一陣窗外草木的芬芳。我抬起頭,看到一身青衣的男子手捧一大捧四季桂,對我暖暖一笑??∶罒o雙的美貌令我有一瞬短暫的發(fā)愣,然后憤憤地把頭扭到一邊去。

      他緩緩地踱步到我身邊,拿起我寫的字:“嗯,醇懿在為夫的指點下,果真進步頗大啊?!?/p>

      “不害臊,我們還沒成親呢!”

      “你還在生我的氣?”胥桑笑問我。

      生氣,是有一點點,比如說他誆我不識字跟我簽訂那個賣身契的協(xié)約。如此一來,我手下清風(fēng)幫的產(chǎn)業(yè)就到了他手里,為他除掉了祿莊以后創(chuàng)收。本來在遇到他之前,清風(fēng)幫也是一文不值的,所以我倒不是郁悶清風(fēng)幫被他據(jù)為己有,而是不大喜歡被人算計了的感覺,尤其是因為我的文盲而被算計。所以,我近日來拼命學(xué)習(xí)文化,準備一雪恥辱。

      他將我的賣身契放到案上,在我緊皺的眉心處敲了敲,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會認這些字了吧。

      我心情復(fù)雜地看向自己文盲時犯的錯,眼睛卻猛地一亮,那倆大字我識得,是婚書!還有婚后守則十三條,但每一條都是在為他量身打造,譬如主動和除了我以外的異性保持距離,再譬如財政大權(quán)都歸我,他的零花錢我也看著給。

      忽然想起我當時逼他以血起誓,他沒有猶豫就答應(yīng)了。心中漫起了陣陣感動,眼前的這個男子,不會因為我沒文化嫌棄我,還主動送上門來。我決定了,為了他我要推倒文盲、粗俗這兩座大山!

      “怎么樣?現(xiàn)在可以沒有怨言地嫁給我了?”胥桑攬過我的肩頭,嘴角揚起暖暖笑意,上揚的眼尾是志得意滿。

      我心中一時感動,踮起腳在他臉上不客氣地吧唧了一口。

      幾日后,是我們大婚的日子。

      我一直以為,搶親這種事情是我們武林早已翻過去的輝煌篇章,可是我的婚禮再一次輝煌了。

      正當我蒙著一層薄紗在跟胥桑拜堂的時候,池勛父子闖了進來。

      “盟主,只怕你不能和她成親。”被胥桑廢掉武功的池陽大口喘著氣,再也不能一口氣上五樓。

      “哦,那是為何?”胥桑倒也不惱。

      “因為,清純是我的未婚妻?!背貏滋统鲆粡埣?,得意揚揚,“清風(fēng)老前輩曾經(jīng)將清純許給了我?!?/p>

      我準備憤怒地扯下我的喜帕,怒罵池勛一百遍。他妹的!當初嫌棄我窮,為了毀約不惜編出他是斷袖的借口?,F(xiàn)在拿出我?guī)煾附o他的婚書來要娶我,無非是看上本女俠的萬貫家財。

      一雙溫?zé)岬拇笳莆兆×宋业氖?,透過一層薄紗,胥桑跟我做眼神交流:“現(xiàn)在是文化人了,不能這樣做?!?/p>

      文化人的做法我還沒有學(xué)會,所以我只有先忍。

      “看來池少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你的意思是你會遵循長輩的意思去娶妻子了?”胥桑勾起一絲溫和的笑,我猜那笑里藏有算計。

      池勛見幸福來得太突然,愣了愣:“是、是又怎么樣?”

      “清越?!瘪闵=辛艘宦?。清越立即從人群里鉆出來:“小的在。”清越早已被胥桑收買,此時完全是他的狗腿神態(tài)。

      胥桑指了指清越:“那你就準備娶他吧?!?/p>

      喜堂中的人都傻眼了。

      池勛壓抑著憤怒:“你是在玩我嗎?”

      “你好好看看那張婚書,說的是讓你對清風(fēng)大俠的接班人以身相許,眾所周知,幾天前,清越接掌了清風(fēng)幫的幫主之位?!?/p>

      隱約記得,當初告訴他我跟池勛的那個婚約的時候,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而后,閃過一絲算計的意味。當時我忽略了,現(xiàn)在想起來真覺得那是……我的夫君,太絕了!

      胥桑狀若無事地牽著我的手:“婚禮還沒有結(jié)束,池少俠可以留下來觀禮順便長些經(jīng)驗?!?/p>

      清越配合著奸笑:“盟主,其實我不介意多來個男寵的。”

      清越啊,想當初你跟著本女俠混的時候是何等的清純,現(xiàn)在卻這樣的奸詐,作為你的前任領(lǐng)導(dǎo),我只能說:“干得好!”

      拜堂結(jié)束后,就是入洞房了,眾所周知,那就是些嗯嗯啊啊的事情。但本女俠已經(jīng)讀了多日的圣賢書了,不能那么露骨地說,而是跟個文化人一樣選擇了賦詩一首:

      “干柴烈火一相逢,便勝卻‘淫間無數(shù)?!?/p>

      是不是覺得我很有才?但實踐證明,胥桑才是個“淫”才。

      【番外】盟主新風(fēng)尚

      那一年,老盟主帶著他以歷練的名義外出游玩,碰到一個玩泥巴的小乞丐。他對那小乞丐說:“挺好玩的?!?/p>

      那小乞丐瞧著手中捏出來的四不像,心中十分感動,把他引為知音:“你要是覺得好玩,我可以送你一個呀?!?/p>

      他抬了抬秀氣的下巴:“我不是說這個東西,我是說——你?!?/p>

      小乞丐一愣,開始審視自己的人生價值。

      老盟主爽朗地哈哈大笑:“好小子有眼光,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女娃娃。好,既然你喜歡,我們就帶她回去做你的童養(yǎng)媳?!?/p>

      童養(yǎng)媳是什么東西,很不在小乞丐的理解范圍內(nèi),她只知道自己到了一個很漂亮的地方,有好看的衣服穿,有美味的飯菜吃。那個好看的男孩子叫胥桑,還給她取了一個名字:卿醇懿。

      可是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那個胥桑老是逼她看書寫字,她總是反抗,甚至好幾次都潑了胥桑一身的墨汁。這樣不思進取,讓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不會認。

      后來有一次,她和胥桑一起在老盟主的帶領(lǐng)下去參加某位江湖人士的結(jié)婚宴,她為了不想念書寫字就逃了出去。

      此后很多年,那個叫胥桑的小男孩時常在夢里遇到卿醇懿。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尋她。有了一絲線索后,已有十幾年之遙。當?shù)弥F(xiàn)在的名字叫清純之后,他哭笑不得,一定是當初她還沒有寫會自己名字的原因。

      再一次見到她,他一顆心忍不住怦然心動,只是后悔與她失散多年。

      彼時,祿莊在江湖中橫行霸道,但念及老盟主的警告,他還不能貿(mào)然下手。他看著清風(fēng)幫的景色,一條一石二鳥的連環(huán)計在他腦中一閃。嗯,是該好好給她一個懲罰。既然不能逼她學(xué)習(xí),就讓她吃一吃沒文化的虧,意識到文化的重要性。

      他絲毫沒有為自己的陰險而愧疚。

      他開創(chuàng)了武林盟主的新風(fēng)向:武可安邦定武林,文可誆回童養(yǎng)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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