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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生

      2014-03-21 12:57:48黑梅
      草原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老白天寶軍醫(yī)

      黑梅,1966年生,通遼人,畢業(yè)于內(nèi)蒙古大學文研班,魯迅文學院影視劇編劇班學員。2010年開始創(chuàng)作。曾在《青年文學》、《北京文學》、《長江文藝》、《草原》等文學期刊發(fā)表作品。

      1

      玉清是立生,她先邁出一條血淋淋的腿,想一步跨進這個世界,結(jié)果要了母親的命。

      白柳村的男人評價姑娘漂亮與否時總愛說:“這姑娘若是眉毛里也像玉清那樣有顆痦子就好看了。”但白柳村的女人們卻說:“等玉清那個小騷貨死了,要挖個深坑,不然埋不住她身上的騷味?!?/p>

      玉清家門前有棵老柳樹,白柳村的名字是因樹而名。爺爺和她爹老白都是厚道的莊稼人,他們家在白柳村算好戶,沒人吃閑飯,也沒人等娶媳婦。玉清十三歲時,正式接管家里的經(jīng)濟大權(quán),爺爺賣了地里的旱煙,回到家要立刻把錢如數(shù)上繳,否則玉清就連頓吃苞米面糊糊,幾天下來把他吃得腿軟腰軟。老白也一樣,兜里的毛票也常被玉清借洗衣為由,收拾得一干二凈。害得他不得不躲著北村的小寡婦三老美。逼得人家找上門來。

      東北鄉(xiāng)下的大炕一年四季都是熱的。老白四仰八叉躺在炕梢酣睡,呼嚕打得震天響,身上那條肥大的布短褲跟著呼吸,貼著他的癟皮肚子輕輕扇動。

      鼾聲戛然停止,老白像夢著啥似的翻身坐起,語句急促地問了聲:“誰?”他這一嗓子,把躡手躡腳走進來的三老美嚇了一跳,站在地中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老白定定神,大巴掌使勁摩挲一下臉??粗驹谘矍暗娜厦?,松松卡在瘦腰上的肥短褲,立刻在兩腿間支起了小帳篷。三老美是個熟透了的女人,總是讓老白有挖到寶藏的感覺。明知道她和村里很多男人有染,可老白還是打算等玉清嫁了人,把她接來搭伙過日子。

      玉清每天放豬都會在山上打個盹。

      那天,她剛躺好,一頭揣了崽的老母豬就開始煩躁,不停地拱她大腿。玉清被拱得在山坡上滾了半天也沒睡成,便氣哼哼地下山了。她把老母豬扔在山上,想等天涼快點再回來趕它。

      白家的院子方方正正的。三間正房,兩間廂房。過去三口人都住在正房,玉清當家后搬到廂房去住。從山上走到家,玉清的瞌睡蟲早被折騰得不知跑哪去了,再加上惦念留在山上那只老母豬,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著。一陣似有似無的嚶嚀傳進她的耳朵,像只貓爪子抓扯她。為了聽得更清,她悄悄跑到傳出聲音的東屋窗下。玉清心里忍不住想偷窺的欲望,屏住呼吸把頭探到窗口,這一探,她就再也拽不回自己的眼睛。父親和三老美攪在一起的情形,讓她不知所措。

      后來,老白那聲從指甲舒服到發(fā)梢的低吼,把玉清嚇得丟了魂似的逃回房里。她蹲在墻角,陰涼順著腳底板涌了上來,一種從未有過的舒爽,卸去她整個夏日的煩躁,玉清全身無力地癱了下來。

      是三老美的吵鬧把玉清的魂招回來的。老白不停地哀求,說等有了錢立刻給她送過去,三老美不但賴著不走,還屋里屋外亂翻,翻到米缸時,站在那里的玉清嚇了她一跳。玉清面無表情,冷冷地說:“我明明聽見是你叫著讓我爹使勁的,咋穿上衣服就要錢了?這錢該我爹要才對啊,你看誰家的老母豬揣崽是白配的?”三老美被說得啞口無言,悻悻走了,玉清回身想數(shù)落她爹幾句,老白也不見了,三天后玉清只好背著半袋子高粱,去三老美家把她爹換回來。

      玉清17歲那年,白柳村來了工作組,派駐在她家。組長姓王,叫王根柱,是個轉(zhuǎn)業(yè)軍人。當過兵的人和普通人不一樣,走路時腰板直直的。每次王組長從身邊經(jīng)過,玉清都會渾身癱軟,像當年偷看父親和三老美做那事兒。她整天像看怪物一樣觀察這個王組長,她喜歡王組長身上那種好聞的皂香。

      王組長的老婆比他大10歲,是家里給娶的童養(yǎng)媳。圓房時他才15歲,受不了老婆的糾纏,從家里跑出去當兵,不和家里聯(lián)系。王根柱在部隊認識了個女軍醫(yī),正和女軍醫(yī)戀情火熱準備向組織打報告申請結(jié)婚時,他老婆又突然出現(xiàn)了,還帶著比他高一頭的大兒子。女軍醫(yī)一氣之下嫁給了王組長的老鄉(xiāng)。

      玉清長得太像女軍醫(yī)了。尤其那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只是眉毛里多了一顆痦子。王組長第一次見她時愣了半天。

      玉清喜歡照鏡子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她討厭自己眉毛里的那顆痦子,問爺爺怎樣才能把痦子弄掉,爺爺說這叫草中藏珠,是大吉之相,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王組長也說她這顆痦子長得俏,對王組長她向來是言聽計從。

      那時候,組織紀律非常嚴,王組長感覺玉清看自己的眼神火辣辣的,但他不敢越雷池半步,王組長把自己參與打過的硬仗一場不落地講給玉清。他常講到一個叫天寶的戰(zhàn)友,只要講到那個天寶他就會眉飛色舞,精神振奮。他說自己和天寶一起打了十多年的仗,打到過陣地只剩下他們兩人。

      有時玉清會趁王組長出去開會,偷偷鉆進他的屋子,坐在辦公桌前本上寫劃。若不是那天被半路接到取消會議通知的王組長遇個正著,她和王組長也不會那么快就黏在一起。

      突然回來的王組長并沒有讓玉清感到驚慌,她反而嬌嗔道:“你干嘛回來這么早,我還沒寫夠呢。”王組長被她的神態(tài)逗笑了,說:“好,你寫,你寫,我出去走走?!?/p>

      玉清上前拉住他,讓他教自己識字。王組長被拉得滿臉通紅,卻假裝鎮(zhèn)靜地說:“別拉著手,萬一被你爹撞見還以為我欺負你。”玉清沒松手,站起身把燈吹滅,身體往王組長的懷里一偎。

      爺爺有些耳背,睡著了聽不見任何動靜,村里人的風言風語他更聽不見。老白自從上次被女兒撞見好事后,索性公開三天兩頭往外跑,心思都在三老美的一畝三分地上,他看不出玉清一天比一天變粗的腰身。

      到底是女人心細,三老美發(fā)現(xiàn)玉清有問題后,提醒老白看著點自己家的黃花閨女,別讓別人占了便宜,結(jié)果挨了老白兩個嘴巴。村民把王組長和玉清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工作組聽到村民的反映,向上級領(lǐng)導做了匯報。

      晚上,玉清和往常一樣,光溜溜鉆進王組長的被窩,可平時那個硬邦邦的東西,今天不管她怎么親,怎么咬就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安靜得像雪天長夜。

      “怎么啦?有心事?”

      “有人把我告到了縣里,說我和你有生活作風問題,聽說要來調(diào)查組了。”endprint

      玉清手里揉搓著他的那個東西。

      “原來嚇得啊。怕啥?我還能粘上你咋的?”

      “可你的肚子越來越大,傻子都能看出來。唉,我真是糊涂?!?/p>

      那晚,他們到底沒弄成好事。第二天,玉清一大早就出去了,天黑了才回來,進屋時把爺爺和王組長都嚇了一大跳。臉上血糊糊的,棉襖還刮破了很多口子,棉花翻落在外面。看他們害怕的樣子,玉清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沒啥事兒,就是在山上摔了一跤。磕的?!?/p>

      這是王組長第一次去玉清房間。站在門口他有些猶豫,要不是玉清在屋里叫,他可能還要在門口繞一陣。黑暗中王組長撫摸她的臉,問:“咋摔成這樣?”玉清沒有回答,慢慢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王組長扒拉一下她的肩,玉清疼得全身發(fā)抖。

      “身上也傷了?在哪兒摔的?”

      王組長焦急起來。玉清淺笑一下。

      “算你有良心,還知道著急。我沒事。對了,你們領(lǐng)導什么時候來?”王組長沒有回答,一聲輕嘆。玉清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放心吧,我把它弄沒了,埋在了后山東北角兒?!蓖踅M長的手顫了一下,又顫了一下,仿佛那里還藏著個孩子。

      2

      僵硬的北山赤裸裸的,被寒冷包裹著。王組長在山頂上站了很久,每次往下看時都感覺眩暈。他順著緩坡下到東北角兒,找到一個浮土堆起的新墳,輕輕踢了兩下,露出個凍得硬邦邦的東西,是個未足月的胎兒,全身青紫,沾滿泥土。王組長感覺胃里一陣翻騰,跑到樹下嘩嘩吐了起來。

      王組長給玉清買了件紅褂子。還特意回家把老婆手上那枚祖?zhèn)鞯慕鸾渲笖]了下來,說要拿它去救命。老婆看他不容置疑的神情也沒敢反駁。王組長把它戴在玉清手上時說:“我王根柱這輩子都欠你的。這枚戒指就是借據(jù)。”玉清這個時候才知道他的大名叫王根柱。

      玉清流產(chǎn)的第二個晚上,王組長開完會回來,在玉清家門口被忽從天降的土塊砸傷,是玉清拖著虛弱的身體和爺爺把他抬進家里的?;杳灾?,王組長感覺自己又回到部隊,回到戰(zhàn)場。戰(zhàn)爭打得很激烈,又是打到只剩他和天寶兩個人,天寶說:“你先走,我掩護你?!蓖踅M長不肯走,說:“要死死一起?!碧鞂毤绷?,說:“活一個算一個,你將來還要和女軍醫(yī)結(jié)婚。”他們正爭執(zhí)的時候,四周安靜下來,敵人也消失了。女軍醫(yī)像仙女一樣飄到他們跟前,笑盈盈地拉著王組長說:“你受傷了。來,我給你包扎一下?!闭f著,用鑷子夾著酒精棉球來給他清理傷口,動作非常溫柔,把王組長美得不知所以。突然,女軍醫(yī)的臉變得很猙獰,把鑷子狠狠扎進傷口,大罵:“你這個騙子?!?/p>

      王組長被嚇醒了。

      玉清的臉在王組長眼前清晰起來。他沒頭沒尾地說了句:“這是老天在罰我?!比缓笥只枇诉^去,嘴里不停喊著女軍醫(yī)。

      縣里把王組長接回城里治療,并把他受傷的事情定為“特大案件”,在村里展開調(diào)查,為這事,全村老少開了好幾天的檢舉會,還把成分不好的地主富農(nóng)集中在村上關(guān)押半月。最后,隨著工作組的撤出,這事不了了之。

      王組長再也沒有回過白柳村。最初,他有時會想起玉清,但時間一長,就淡了。

      白柳村離城里很遠。

      3

      天寶是王根柱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他沒有父母兄弟,就像從石頭縫蹦出來的。從他記事起就走到哪睡到哪,吃百家飯長大。二十歲左右的時候,牧場方圓百里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人,也沒有他不認識的馬。不管誰家馬群出了生荒子不聽使喚,都會叫他來調(diào)教。這小子人緣好,走到哪都吃香的,喝辣的。

      天寶在這片草灘放馬、馴馬。王根柱當兵的時候,領(lǐng)著隊伍路過這片草灘。他相中了天寶牧群里的一匹雪青馬,那是天寶的心頭肉,所以他給多少錢天寶也不肯賣。了解天寶的當?shù)厝私o王根柱出主意,“只要你能摔倒天寶,這匹馬肯定就是你的?!蓖醺牭饺藗冞@樣說,樂了,說:“已經(jīng)很久沒人能摔倒我了。”

      八月的草灘,微微泛黃的草尖正和明晃晃的太陽合伙醞釀一場大規(guī)模涂鴉。天寶躺在草叢中犯懶,余光里王根柱遠遠走來,他翻了個身,把頭埋在胳膊下背過臉,對王根柱這種死纏爛打的買馬人他煩透了。王根柱沒有理會他的態(tài)度。

      “今天我是來賭摔跤的?!?/p>

      “贏啥?”

      “賭馬。我倒下我掉頭就走,你倒下我把馬騎走?!?/p>

      天寶有兩樣好技能,馴馬和摔跤。他一骨碌站起身看著王根柱笑嘻嘻地問:“說好了?”王根柱點點頭。天寶伸出手做了個‘來的手勢。王根柱沒有急于進攻,弓著身子貓著腰,眼睛死死盯著天寶。天寶一看這架勢就知道王根柱是個行家,他不敢輕易進攻。大約對峙三分鐘,天寶有些耐不住了。王根柱看他煩躁,不但沒有進攻,反而把腳步向后退了退。他這一后退,天寶急了,一個箭步?jīng)_上去,王根柱側(cè)身一躲。

      天寶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他摔倒的。

      倒在地上,他聽到王根柱吩咐他盡快調(diào)教好雪青馬。隊伍開拔之前,雪青馬被調(diào)教成服從命令的戰(zhàn)士。王根柱問來送馬的天寶:

      “想不想當兵?”

      “我可不敢殺人。”

      “咱殺的是敵人?!?/p>

      “敵人也是人啊,哪個不是爹生媽養(yǎng)的?!?/p>

      部隊開拔沒幾天,天寶追了上來,說要參軍,王根柱不解?!霸趺从肿飞蟻砹??”天寶低著頭說自己舍不得雪青馬……

      剛?cè)胛闀r天寶負責照顧雪青馬。后來,在一次攻城戰(zhàn)斗中雪青馬犧牲了,悲傷的天寶為給雪青馬報仇,一口氣殺六個敵人。

      天寶一直跟著王根柱打到了全國解放。

      部隊打沈陽時他們連做先鋒。沖在最前面的天寶,命根子差點被敵人碉堡里的機槍掃射掉。多虧王根柱把他撲倒壓在身底。天寶嚇壞了,身體軟得沒了形狀,王根柱像拖死豬似的把他拉進戰(zhàn)壕。

      “必須干掉這個碉堡。否則大部隊無法通過?!?/p>

      王根柱開始布置戰(zhàn)斗。派出去的戰(zhàn)友一批一批倒下,敵人的碉堡卻依然在叫囂。王根柱眼睛都紅了,看看身邊只剩下癱軟的天寶,夾起炸藥包想親自上。天寶看王根柱要去炸碉堡,他這才緩過神來,一把搶過炸藥包,說了聲“我去”就沖出戰(zhàn)壕。王根柱想攔沒攔住,拿起機槍掩護。天寶竄到敵人碉堡前把炸藥包放好轉(zhuǎn)身就往回跑,王根柱邊射擊邊大聲喊:“天寶,好樣的?!眅ndprint

      回到戰(zhàn)壕,天寶和王根柱緊緊抱在一起,他們好像經(jīng)歷了一場永別,共同期待一聲巨響。

      過了一會兒,碉堡的機槍又響了,炸藥包卻沒有動靜,天寶一拍自己的腦袋,想起忘給炸藥包拉弦。沒等王根柱吩咐,閃身沖了出去,敵人的碉堡飛上了天。

      大部隊的沖鋒號響起,天寶扛著梯子跑在最前面,爬上城墻和守城敵人短兵相接,被繞到他身后的敵兵偷襲,推下城墻,重重摔在地上。再找到他時已沒了呼吸。王根柱看著別人把他抬走,親手把天寶的名字寫在烈士名單上。三個月后,天寶再次突然出現(xiàn)在王根柱眼前??吹教鞂毣钌驹谧约好媲?,王根柱有些激動。照腦袋一拍,天寶把脖子縮進去躲了一下。

      “你咋活過來了?”

      “我足足昏死了七天,要不是那個女軍醫(yī)攔著,大伙早把我埋了。”

      “我是問你咋活過來的?”

      “我哪知道?醒了我一直跟著衛(wèi)生連。好不容易才攆上你們。”

      王根柱不停地拍打天寶,再也說不出話來。

      4

      天寶回到部隊后,把女軍醫(yī)夸得像天上掉下的仙女,王根柱聽得心里癢癢,借口去戰(zhàn)地衛(wèi)生所感謝他們救了自己的士兵,如愿見到女軍醫(yī)。

      從衛(wèi)生連回來,王根柱看天寶又在和戰(zhàn)友們夸贊女軍醫(yī),立刻上前制止:“以后不許你再提這個名字。”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

      看王根柱滿臉嚴肅天寶有些莫名其妙,趕緊過去跟在后面不停地問為什么。王根柱憋著氣走得挺快,走了很遠才慢下來,天寶小跑緊追湊到跟前??纯措x人群的距離,王根柱壓低聲音對天寶說:“女軍醫(yī)長得也太好看了,比仙女還好看?!?/p>

      他那副饞相把天寶逗笑了,說:“看到了吧?那咋還不讓說?”連長推搡他一下:“當然看了。不讓你說你就別說,你沒看那些小子都流口水了嗎?再想說就和我悄悄地說?!?/p>

      天寶點點頭。

      “那屁股一看就是生小子的料,又圓又翹。我王根柱要是能娶上這樣的女人,可是祖上積德了。”聽他這樣說,天寶沒吱聲,心想,他是怎么看到女軍醫(yī)屁股的?

      王根柱這個大老粗,喜歡上了有文化的女軍醫(yī)。他找到在衛(wèi)生所當所長的老鄉(xiāng),求人家做媒引薦,老鄉(xiāng)說說媒?jīng)]問題,但不能保證對方接受。還說女軍醫(yī)眼光高,很多比王根柱級別還高的領(lǐng)導來提親她都沒同意,老鄉(xiāng)的話讓王根柱這個小連長心里沒底。后來老鄉(xiāng)果然傳回話來說人家不同意。

      王根柱依然繼續(xù)有事沒事往衛(wèi)生所跑,天寶問王根柱:“是不是看上女軍醫(yī)了?”王根柱點頭。天寶傻笑半天說:“我看夠嗆,人家女軍醫(yī)會寫字,你會啥?”王根柱很不服氣地說:“會寫字有啥了不起,我也可以學。”他話音剛落,天寶就站起來拍著胸脯保證:“如果你學會了寫字,我就去給你說媒,保成。”

      天寶覺得學寫字是天下最難的事,王根柱根本做不到。當王根柱拿著掃盲證來找天寶,他二話沒說,直接去了衛(wèi)生所,把掃盲證往女軍醫(yī)辦公桌上一扔,說:“我們連長相中你了,這是他為了你考的?!迸娽t(yī)一看掃盲證有點感動,加上平時印象就好,便答應(yīng)天寶說她可以和連長先交往交往。王根柱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的老鄉(xiāng),沒想到老鄉(xiāng)一下就難過了,原來他也喜歡女軍醫(yī),王根柱求他說媒的事,他壓根就沒提。

      王根柱努力了三年才和女軍醫(yī)確定關(guān)系,他們一起被調(diào)到了另外一個師,和天寶再次重逢是在老家。倆人誰也沒想到還能遇見彼此。王根柱先轉(zhuǎn)業(yè)的,回到老家當了民政干事。天寶轉(zhuǎn)業(yè)回來時他已經(jīng)當上了局長,兩人見面喝頓大酒是難免的。

      “天寶,回來有啥打算?”

      “沒啥打算。”

      “想干啥?”

      “放馬?!?/p>

      “你以為這是你們牧場啊,這是縣城,去哪兒放馬?”

      “那就趕大車?!?/p>

      “哦,也行??h里要組建一個測量隊,有輛馬車,正缺一個車把式。你去不去?”

      “去?!?/p>

      “測量隊可常年不著家的,開春走,入冬才回?!?/p>

      “反正我沒家。哎,連長,現(xiàn)在你和女軍醫(yī)的孩子都挺大了吧?”

      天寶這么一說,王根柱感覺有些尷尬。

      “女軍醫(yī)?哦,女軍醫(yī)后來和我老鄉(xiāng)結(jié)婚了?!?/p>

      “你老鄉(xiāng)?你哪個老鄉(xiāng)?”

      “嗯,就是原來衛(wèi)生所那個所長?!?/p>

      天寶聽了覺得有些奇怪,但看王根柱的神態(tài)又不好再往下問。

      5

      天寶到測量隊報到這天就做了一件非常露臉的事。

      隊長辦公室的后窗正對著兩間馬棚。一間里齊刷刷站著三匹大青騾子,毛色、身量相差無幾,天寶喜歡極了,恨不得馬上套上它們趕一圈。另間馬棚里是一匹身材略高大些的棗紅馬。

      隊長告誡天寶:“離棗紅馬遠點,那是匹生荒子。別說套車,碰都不讓碰,見人就連踢帶咬?!?/p>

      聽到“生荒子”這個詞,天寶像打了雞血,一下就興奮了。他壓制不住自己情緒,從后窗跳了出去,直奔那匹棗紅馬。

      見有人走過來,棗紅馬的馬鬃立刻豎了起來,前蹄抬起,猛踢喂馬的料槽。響聲在院子上空盤旋,久久散不出去。咣。咣。咣。

      天寶并不害怕,向棗紅馬靠近,并跳起順勢抓住馬籠頭。

      被抓住籠頭后,棗紅馬試圖掙扎,天寶的手隨著它晃了幾下。站在辦公室窗前的隊長在暗暗擔心。

      棗紅馬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天寶牽出了馬棚,它不停地甩頭,想掙脫韁繩。天寶在馬往后使勁的那一瞬,右腿一弓,膀子叫勁往下拉籠頭。棗紅馬被他這么一拉,身子猛然傾斜,差點摔倒。

      天寶始終沒放開手里的韁繩,吃了虧的棗紅馬心里不服,匆忙站起身,調(diào)整腳步,天寶跟著它在院子里轉(zhuǎn)圈,他了解生荒子馬的脾氣,它們不會輕易服輸。一定會有更猛烈的進攻在后面。

      棗紅馬感覺自己調(diào)整得差不多時,突然跳起,橫著身子,蹄子對準天寶的頭蹬過來。天寶稍一撤步躲過馬蹄子,再次順勢往下較勁,大喊一聲:“趴下!”endprint

      棗紅馬雙膝下跪,嘴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在地上。許久,它慢吞吞地起來,溫順地看著天寶,乖乖讓他拴在拴馬樁上。辦公室里的隊長都看傻了。半晌,才喊出一個“好”字。嚇得棗紅馬一哆嗦。

      馴馬是天寶的拿手活兒,在草原上長大的人,往往是心被泡軟了,手卻養(yǎng)重了。

      6

      白柳莊的春天,柳絮彌漫。

      玉清送走來相親的人,打開家里的門和窗,想放放那個男人身上的煙臭味。由于用過了力,一下子把窗扇拽了下來,她心中總是有些無名火。對于她來說男人只分兩類,一類是王根柱,另一類就是王根柱以外的所有男人。如果男方不是王根柱,那么是誰都無所謂。玉清早已經(jīng)對相親不抱什么幻想,沒想過挑剔什么,她知道,男方家長只要來村里打聽一下她的為人,親事準吹。村里人是不會給她說什么好話的。玉清已經(jīng)忘了這是她第多少次接待相親的客人了。

      手抄在袖子里,靠在院墻向陽的地方,玉清什么也沒想,只是在大口大口吸著新鮮空氣。剛才那個男人身上的煙臭味兒,差點沒把她嗆死。

      午后的陽光暖洋洋的,玉清的骨頭都快被曬酥了,她展了展腰,余光看到驅(qū)丫扛著一把鐵鍬走過來。

      從小在一起長大的他們兩家僅一道之隔。驅(qū)丫也看見玉清了,他感覺她身上那件紅襖越來越刺眼。走得更近些時,他把頭扭到了和玉清相反的方向,看著自己家的大門,加快了腳步。

      驅(qū)丫不敢和玉清打招呼,怕大姐看見罵他。玉清卻偏要大聲和他搭話。

      “咋,我是透明的?咋跟看不見似的?”

      “我就是沒看見你?!?/p>

      “扛鐵鍬干啥去了?”

      “修水渠。大隊號召的?!?/p>

      “看見我爹沒?”

      “沒?!?/p>

      驅(qū)丫邊往家院子里拐邊回答玉清的問話。像在繞過一潭深水。

      “幫我把窗扇安上。剛才我不小心把它拽掉了,我爹可能又不回來了,這個季節(jié)還真不能開窗過夜?!?/p>

      玉清的口氣聽上去像命令,也很像自言自語。驅(qū)丫沒說行也沒說不行,進了自家的院子。

      天都黑了玉清還沒安上這扇窗戶,她有些著急,把窗框敲得哐哐響。爺爺喊了她幾次,讓她下來換自己上去,玉清怕摔了爺爺。若是驅(qū)丫不突然出現(xiàn),玉清打算用破棉襖把窗戶堵上對付一夜算了。不用問玉清也知道驅(qū)丫是順著那棵樹跳墻進來的。

      到底是男人,拆拆裝裝的事做起來很順手,驅(qū)丫把窗戶安好,剛接過玉清端來的水,就聽見大姐在大門外厲聲喊他回家睡覺,他趕緊放下碗跑出去,玉清一點也不驚慌,就像跟她沒任何關(guān)系似的,把窗戶門關(guān)好,污言穢語被關(guān)在窗外。

      大姐把驅(qū)丫押回家扔在姐姐妹妹堆里批斗。驅(qū)丫一句話也不說,躺在炕梢,用被子蒙上頭。

      驅(qū)丫這個名字是父親給取的,顧名思義就是讓他把家里的丫頭都趕走。母親生了九個孩子,驅(qū)丫排行老五,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隨著大姐一聲喝令:“吹燈吧?!卑琢屐o了下來。

      大姐知道驅(qū)丫一直著了魔似的喜歡玉清,也知道當年王根柱頭上的傷是他打的。

      驅(qū)丫從10歲到20多歲娶媳婦,每晚都要爬到玉清家門前那棵老樹上坐一會兒。沒有人知道這棵樹有多少年歷史。玉清爺爺說:“沒有村子時就有這棵樹,祖先就是在這棵樹旁停下了流浪的腳步,依樹建村的?!?/p>

      一到夏天,這棵樹就綠得濃密,綠得密不透風,像個大遮陽傘撐在玉清家門前。樹上有一根樹杈是橫長的。踩著玉清家的院就能爬上去,驅(qū)丫每晚就是坐在這根橫長的樹杈上。

      其實這根枝杈原來和其他枝杈一樣,是向上的,只是在它很小的時候,應(yīng)該是像蠟燭一樣粗的時候,有人把它拉下來,可能是想拉它去做別的什么,或根本就是看它不順眼??衫阶詈笥址艞壛?。也許,是風干的。枝杈靠剩下這連著的一小部分活了下來。慢慢長平傷口,被撕裂處留下寬寬的疤痕。驅(qū)丫坐在上面,它竟然結(jié)實得晃都不晃。傷口像眼睛,瞪瞪的和白柳村對視。

      小時候驅(qū)丫爬到樹上,是為了等玉清出來和他玩。后來再上去是為了看玉清忙里忙外做家務(wù)。王組長住進玉清家后,驅(qū)丫在樹上的時間更長了。

      驅(qū)丫是最先發(fā)現(xiàn)王組長和玉清有私情的人。他的視力非常好,尤其是夜里,甚至能透過厚厚的窗紙看到王組長和玉清翻云覆雨,并隨著他們一起高潮。他常常被這種眩暈搞得自己險些從樹上掉下去。他也懷疑過自己根本看不到房里發(fā)生的一切??捎袂逶絹碓酱值难碜C明他沒有看錯。

      那段時間,驅(qū)丫很糾結(jié),被沮喪、興奮、落寞和那些說不出名字的情緒所困擾,他控制不住自己想爬到樹上的欲望。

      玉清從山上滾下去的那個夜晚,驅(qū)丫在樹上偷偷哭了一夜。他決定殺了王根柱。

      天再黑下來后,驅(qū)丫拎著白天準備好的繩子、筐和一塊足以讓人致命的石頭來到樹下,他把繩子的一頭綁在筐上,另一頭綁在自己的腰間,石頭放在筐里。爬上樹后,再把筐和石頭拉上來??上峭硗醺鶝]出過玉清家門。等到村里狗都睡了的時候,驅(qū)丫只好在樹杈上藏好石頭回家睡覺。

      第二晚,他剛爬到樹上就看到有人向這里走來,是王根柱。驅(qū)丫伸手去樹杈間摸昨天自己藏在那里的石頭,感覺有什么不對,但還沒來得及細想,王根柱已經(jīng)走到樹下了。

      眼看著王根柱倒在地上。驅(qū)丫以為王根柱死了,他既振奮又恐懼,一出溜滑下樹,跑回家。

      受了傷的王根柱是驅(qū)丫他大姐起夜撒尿時發(fā)現(xiàn)的,聽到她的喊聲玉清和爺爺跑出來把王根柱抬回家里。大姐嗓門高,白柳村寧靜的長夜,被她一聲大叫喊醒后,再也無法入眠。

      7

      驅(qū)丫慢慢從被子里鉆出頭。四周是姐姐妹妹們勻稱的呼吸聲,和父親似乎在解釋一種莫名疼痛的呻吟。大姐的眼睛在黑夜里顯得特別亮,把驅(qū)丫嚇了一跳。

      “別再想那個騷狐貍精了?!贝蠼愕穆曇艉艿停瑓s震得驅(qū)丫耳根發(fā)麻。

      “我想娶玉清?!?/p>

      “好啊,那你去問問人家嫁給你不?”驅(qū)丫翻了個身,背對著大姐。他真沒有讓玉清嫁給自己的把握。剛剛安窗扇時,驅(qū)丫站在高處,玉清的紅襖領(lǐng)扣微微敞著,露出白白的脖頸,驅(qū)丫想過把手伸進去。如果大姐不喊他,驅(qū)丫還想和玉清說別再相親了,嫁給我吧。想到這,驅(qū)丫嘟囔一句。endprint

      “都怪你?!?/p>

      “怪我?你還敢怪我?如果不是我你早成殺人犯了?!?/p>

      “什么殺人犯?”

      “你敢說當年王根柱腦袋上的傷不是你弄的?如果不是我把大石頭換成土坷垃,你早被抓起來進監(jiān)獄了。”

      原來,是大姐救了王根柱的命。

      “我就是想娶玉清?!?/p>

      “算了,別想了,咱爸是要面子人,你想逼死他嗎?”大姐的口吻軟了下來。

      驅(qū)丫的父親就是很要面子。母親生了驅(qū)丫后才看過丈夫的笑臉。驅(qū)丫和父親說過想娶玉清,父親沒說反對也沒說贊成,只是狠狠地把頭杵到墻上,一動不動,鮮血順著墻流下來。

      “今天牧場那頭有人給說門親事,挺好的,男方姓韓,說只要我嫁過去,他家妹妹就嫁過來給你做媳婦。我答應(yīng)了,下個月就辦喜事,你也答應(yīng)吧,這樣大姐過去他們也不敢太委屈我。聽說那姑娘比玉清好看。”

      大姐在盡量說服驅(qū)丫。

      “我就想娶玉清。”

      “好啊,你娶她試試?還不得喜事喪事一起辦?”

      夜色中,驅(qū)丫隱約看到墻上的血跡,不做聲了。

      第二天一早,驅(qū)丫瞅準機會溜進玉清家。進門就問玉清能不能嫁給他。玉清剛給爺爺熬好粥,招呼他一起喝粥。驅(qū)丫又問了一句,玉清說:“我想嫁得遠點?!彬?qū)丫開始喝手里那碗粥。

      一個月后他娶了韓姓女人,從此后再也沒爬過那棵老樹。

      8

      天寶和測量隊第一次出發(fā),是一路向北。他越走越興奮,偶爾還扯著嗓子唱幾句,遇見車或遇見人,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打招呼。像一個離家很久的孩子。

      進了草原,天寶的情緒變化更大,看到一群羊也會流淚。十多年行軍打仗的日子,他以為已經(jīng)忘掉了這片草灘,也從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再回到這里。他并沒有遇見昔日故人,聽當?shù)厝酥v他原來住過的村子被一場春季大火燒沒了,剩下的人們?nèi)チ藙e處。他有些失落。

      草原上樹少,偶爾有一兩棵樹孤零零地立在曠野里,如果看到一片樹林,那就一定是到了村莊。霧靄中,一片樹林越來越清晰。

      馬車一進白柳村,立即招來一片羨慕的目光。串鈴聲招惹得人們伸著脖子看,一群好事的小孩追著大車來到村公所。這個偏遠的小村,從沒有來過這么氣派的馬車。

      玉清正在燒火做飯。從后山滾下來時臉上留下的那些傷痕,結(jié)痂后經(jīng)過幾個伏天,已經(jīng)恢復正常,她還是那個俏姑娘。測量隊馬車從她家門前過去的那一瞬,她想到了王根柱。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活計,向村公所跑去。

      村里的老少有一半都聚在了村公所,他們圍著測量隊的人指指點點。村長問了問人數(shù),然后一抬腿上了大車,他往人堆里搜尋一遍,喊到:“韓滄!”

      韓滄看上去不到四十歲,他雙手插在袖筒子里,嘻嘻笑著擠了過來問:“干啥?”

      “縣里工作的同志路過,要住一宿。你們家去三個,吃派飯?!?/p>

      “憑啥非上我家?”

      “憑啥?憑建設(shè)社會主義需要!”

      天寶追在后面打量韓滄,最后忍不住拍了一下,韓滄先是一愣隨即對天寶連拍帶打?!鞍パ剑@不是天寶嗎?你不是死了嗎?”天寶被他捶打得直咧嘴,依然嘿嘿傻笑。

      “傻笑啥?。靠煺f說這些年你都咋過的?”

      “一天一天地過唄。韓哥,誰說我死了?”

      “烈士證書都郵到村上了。說你打沈陽時死的。村里老少哭夠嗆。”

      “咱村人都搬這兒來了是嗎?”

      “那場大火咱村沒剩幾戶,這里就我一家,我媳婦的娘家在這兒,你這是成公家人了?你也住我家去吧?”

      “不行,我要服從村長安排。有紀律。韓哥,你先帶他們回你家吧?!?/p>

      “等安頓好去看你?!?/p>

      “你找不著我家吧?”

      “鼻子下不是還有嘴嘛。我先回去,看被安排誰家了?!碧鞂氄f完往回走,韓滄看著他的背影笑。

      “天寶真出息了?!?/p>

      村長把測量隊的人分派下去后只剩下天寶和他的大馬車。村長指著站在稍遠處的玉清喊:

      “玉清,你過來?!?/p>

      這是玉清和天寶第一次見面。她身上那件紅褂子,已經(jīng)洗得掉了色,這是當年王組長給她買的,肩膀上還打著補丁,但仍然很干凈。天寶看呆了,他以為是女軍醫(yī)。他使勁揉了揉眼睛,定定神,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能見到這么多舊相識。玉清走近后,天寶看到她眉宇間那顆痦子,有些沮喪,又蹲回去繼續(xù)抽煙。村長說:“玉清,你把這馬車帶到你們家去,你家院子大,跟你爺說,是我分配的。”

      “我不管,你自個兒說去?!?/p>

      “嘿,這丫頭,無緣無故的誰惹你了?”

      有人躲在人群中用假聲喊:“她家只接待工作隊?!贝蠹液逍?,玉清回罵了一句:“放你媽的屁。”然后轉(zhuǎn)身走開了。

      玉清一個人在回家的路上哭了起來,村里人的閑話她早已經(jīng)不在乎了,是失落的情緒讓她難過??珊芸煊钟X得自己這眼淚流得很沒趣,她看四周沒人,擦擦眼淚,罵了一句:“他媽的?!辈恢窃诹R王根柱還是罵自己。她加快了腳步。

      村長親自送天寶去玉清家。他們遠遠就看到了村口那棵白柳樹,村長興致勃勃地給天寶講白柳村村名的來歷。指著樹旁那座規(guī)規(guī)整整的院子說到了。

      玉清家臨街的院墻不算高,踮著腳可以看見院里。村長扒著木柵門朝院里喊:

      “來客(qie )了?!?/p>

      玉清爺爺聽到門外有人吆喝走了出來。他依然是個精神不錯的老頭。七十多歲,頭發(fā)、胡子都已經(jīng)花白,眉開眼笑的。

      村長沒有進屋,在院子里跟爺爺做完交代準備離開時,玉清用盤子托了幾塊豆腐回來了。隊長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我們這兒沒什么好吃的,又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豆腐就是待客的最好東西了。玉清,你明明不反對測量隊同志住在你家,還非折騰我跑一趟。”玉清笑了笑沒說話。

      天寶卸完車開始洗漱。爺爺一直在夸這掛大馬車。天寶很少搭話,就是不停嘿嘿笑。洗完臉又把腦袋浸到水盆里,嘩啦嘩啦地洗頭發(fā),天寶的頭發(fā)又黑又硬,水珠子亂濺,把墻弄濕一片,這是在部隊時跟王根柱學的洗頭方法。玉清倚在門板上,手里拎著燒火棍,直愣愣地看著天寶,她想起當年王根柱也這樣臉和頭一起洗,自己還常幫他用水瓢給他倒水沖洗。endprint

      “玉清,測量隊同志洗個頭有啥看頭!趕緊整飯?!?/p>

      老白回來了。他見玉清眼睛不錯神地看天寶,進院就呵斥。玉清回過神來白了她爹一眼,轉(zhuǎn)身回屋。

      洗完臉,天寶去問老白韓滄家的住址,還準備了5元錢,想給韓滄家的小孩做見面禮,因為過去他沒少吃韓滄媽做的飯。老白說:“過了路就是,快去吧,回來咱開飯?!?/p>

      韓滄就是驅(qū)丫的大姐夫。他們搬來后住在岳父的舊房子里,和玉清家一道之隔。

      韓滄把天寶迎進家,把孩子老婆都叫過來給他問好,天寶一看三個孩子有點傻眼,但轉(zhuǎn)眼就靈機一動把五元錢遞給韓滄的大兒子。

      “帶弟弟妹妹去買糖吃?!?/p>

      老大還沒來得及高興,五元錢已經(jīng)被驅(qū)丫他大姐搶到手里。

      “這兒哪有買糖的地方?還是我替他們保管吧。大兄弟,你坐著。”

      “我去炒兩個雞蛋,你今晚在這兒吃?!?/p>

      “不了,我們有紀律,必須吃派飯?!?/p>

      臨走時天寶告訴韓滄他住在玉清家,有事可以去那里找他??纱蠼銋s小聲在耳邊告訴他:“晚間睡覺關(guān)緊門,那個玉清是狐貍精變的?!?/p>

      天寶的耳朵被大姐的呼吸吹得很癢,他沒聽清楚她具體說了什么,但他能肯定那不是什么好話,不然韓滄不會一直惡狠狠地瞪她。

      看著天寶的背影,韓滄又重復一句:“嘖嘖,天寶真出息了?!?/p>

      9

      玉清見天寶回來就宣布開飯,一上飯桌天寶先來了個自我介紹,他說我叫天寶。玉清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但她想不起在哪兒聽過。沒容她多想,老白已經(jīng)開始要酒:“這么好的菜沒酒咋行?再說,這不是來客(qie)了嗎?!碧鞂氁宦犛芯?,饞相也出來了,他像老白一樣看著玉清。玉清在自己的房里抱出一大瓶子散白酒。老白一連喝了兩大碗沒有停止的意思,手和嘴都已經(jīng)不是很聽使喚,他夾半天才把一小塊豆腐放進嘴里。然后,用手擦了擦嘴。

      天寶酒勁上來了,扯著嗓子非要給老白一家講他當兵打仗的事。爺爺不喝酒,喝了兩碗粥,飯碗一推就開始打盹,老白酒后更想回三老美家,他哪有心思聽故事,說出去解手就再沒回來。

      “我給你講我們打天津的事啊。”天寶饒有興趣地跟坐在一邊不說話的玉清說。

      “有一次打仗,深冬了,天特別的冷。我們被安排在一條小河道的蘆葦叢里埋伏,身下都是冰,時間一長,就把人凍在冰上了??偣バ盘栆淮蝽懀覀兙驮摏_鋒,可大家卻怎么也站不起來。連長見我們齜牙咧嘴起不來,拎著槍就過來了,大聲喊道:你們再不起來我就槍斃了你們。他這一喊把我們都嚇得趕緊鉚足勁兒站起來,結(jié)果”刺啦“刺啦”響成一片,大家的軍服都扯破了。

      “后來怎么樣了?”

      “什么后來怎么樣了?后來就這樣了唄。”

      “我是問你,后來你們連長怎么樣了?”

      天寶又笑了一陣才告訴玉清他和連長后來都轉(zhuǎn)業(yè)了,連長現(xiàn)在當了領(lǐng)導。

      玉清不再作聲,默默收拾好碗筷回房去了。她終于想起來自己在哪里聽過天寶這個名字。王根柱曾經(jīng)給她講過這段故事。

      這些年來,玉清總想找到和王根柱有牽連的人,哪怕再能聽到別人說他的名字,都感到很幸福。但都是徒勞。她在箱子里翻出當年王根柱送她的那枚戒指,摩挲了一整夜。

      早上,天寶收拾好行李,套車準備去村上和隊伍集合。玉清走近天寶,神神秘秘地把一個包裹交給他。天寶用手一摸,是幾個雞蛋,還熱著。

      “路上餓了吃?!?/p>

      說罷,丟下一個眼神轉(zhuǎn)身出去。天寶憨憨地嗯了一聲。在后來的行程中,天寶一個人獨處時就會想起玉清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拿不準自己這是怎么啦。

      隊長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問他:

      “是不是想找媳婦了?”

      “隊長,你看玉清怎么樣?”

      “你是把魂丟在白柳村了。哈哈,等返程路過白柳村時,咱去玉清家休整幾天。我給你說說,這事還真差不多,能成?!?/p>

      測量隊走后,玉清心思重了,她問爺爺測量隊還能不能回來,爺爺說:“公家的事,沒準兒。”

      當秋風把大地摘凈,最后一場秋雨徹底澆滅了玉清的愿望。

      10

      天寶趕著馬車再次出現(xiàn)在白柳村。玉清高興得合不上嘴。屋里屋外忙乎著給他們做飯。

      天寶抽空跑出去看韓滄,卻撲了個空。驅(qū)丫說:“姐姐、姐夫到鄰村找人給兒子看病去了。”

      韓滄家大兒子常常無緣無故摔倒,家里人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可那孩子醒來卻跟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大姐懷疑這孩子中了什么邪,就領(lǐng)著去外地找跳大神的。得知天寶這次是奔玉清回來的,驅(qū)丫忙把他拉到屋外說話,不讓家里人聽。

      “玉清這姑娘,人好看,活計也好。村里的女人都嫉妒她,在這個村玉清比我姐夫更像外來戶。你若娶了她,就好好守著她過日子。這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p>

      天寶嘴上說八字沒一撇呢,心里卻美滋滋的。

      隊長趁天寶出去,和爺爺在房里抽著煙喝著水,有一句沒一句地嘮閑嗑。老白不時看著窗外,心長草了似的,幾次想走都被隊長拽住了說有事談。

      “你們這工作不容易,成年拋家舍業(yè)的外面跑?!?/p>

      “可不是。不過,像我們還好,回去好歹有個家,老婆孩子圍前繞后的,天寶就難了?!?/p>

      “天寶人不錯,又能干,找個媳婦不難,你們幫著張羅一個?!?/p>

      隊長趕緊接過話茬,說:“可不是,我這次來,就是想和您老說這個事。”

      隊長看了玉清一眼。玉清臉騰地一下紅了,轉(zhuǎn)身出去了。爺爺明知故問:“是不是想在我們村找一個?”

      “還找啥,就你們家玉清怎么樣?”

      爺爺抽了幾口煙。

      “倒是挺合適,就是離家太遠?!?/p>

      “只要兩個人合適,遠近倒不是問題?!?/p>

      老白又用大巴掌摩挲一下臉,說“也不知道這丫頭要找個啥樣的。相一個不成,相一個不成。還是聽聽她本人意見吧。這主誰敢做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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