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璇
姜書記掩飾不住心頭的興奮,他回到辦公室的時候,還忍不住來回踱著步子,雙手使勁交搓在一起,仿佛還捧著剛才的那份激動。他端起桌上的茶猛然喝了一大口,然后自言自語:“這個三號,真是好樣的?!?/p>
不慌忙、不急躁,氣宇軒昂對答如流,那個年輕人的形象又浮現(xiàn)在他眼前。不用問,就憑著他一上場的氣勢,任何考官都會給個極高的印象分。從筆試成績出來的那天起,姜書記就留意這個名字。今天果然不負眾望。
姜書記主抓人事這么多年,愛惜人才保護人才是有口皆碑的。這次招考就是要選一個熱心房產事業(yè)、年輕有為的好苗子。其中有一道題是關于房門方面的,要應試者從一個業(yè)主的身份談談當前物業(yè)管理方面有哪些欠缺。記得當時有很多考生看了這個題目大腦一片空白。有的硬著頭皮在卷紙上寫了不少,大多答案答非所問不著邊際。一個叫吳用的試卷吸引了姜書記目光。文章觀點新穎、事件分析有理有據(jù),他連連叫絕。那天他就把這個名字記下來了。筆試成績一公布,姜書記就把自己藏起來了。電話也不開機,凡到單位來找他的人,辦公人員一律攔在門外。這事是最敏感的,他可不會為了所謂的人情埋沒了真正的人才。
直到今天面試,姜書記才識得廬山真面目。三號一上場就讓人耳目一新,他沒有像前兩位面試者西裝革履,而是一身干凈利落的休閑裝,讓整個考場的氣氛一下子松弛下來。當考官問他為什么要報考房產局時,他的回答也不同于前兩位,什么單位待遇好,將來有發(fā)展之類。而是從容地干脆地說沒有為什么,就是熱愛,熱愛是沒有理由的。
接下來的一問一答他也表現(xiàn)得十分出色,毫無疑問三號面試又拿了高分。一周后,經過了體檢、審檔,這個年輕人來機關報到了。
吳用,這個名字好??!水滸一百單八將之一,和這孩子的氣勢也十分相符。吳用被安排在辦公室。局里多年沒有年輕人了,辦公室王主任十分熱情,又是搬桌椅又是介紹情況。要知道這是從千百個人堆里考選來的,絕對錯不了。年輕人配合著王主任忙活著,眼鏡后面是一雙深邃的眼睛,再配上一張白凈的臉,瘦高的個子,那就是一個字——帥。
幾天之后,王主任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愛臉紅,常常一說話臉就紅了。這種紅在目前的年輕人身上可不多見。臉紅就意味害羞,不好意思,那就代表著是這個人有極強的自尊心,懂得羞恥懂得榮辱。60后出生的王主任一點也不懂現(xiàn)在的年輕人,他覺得他們是來自天上,說話做事都有點離譜。就說前年從基層借來那個小趙吧,不到九點不來,來了不是泡方便面就是打電話,沒完沒了。王主任實在忍不住了,說了她幾句,誰想她還振振有詞,說什么我加班時你們怎么沒看見啊……什么我吃好了早餐才能更好地工作……一個女孩家,穿的衣著好像從來沒有像樣的,不是掉個膀子就是全身上下亮閃閃的,更令王主任不解的是竟然公開和男友同居,還大大方方地喊老公的……
后來局里招考就讓她回去了。王主任找她談的時候還挺小心,安慰的話說了不少??烧l知她竟然說:“你不用安慰我,我在哪都一樣……”后來她再來局里辦事也不見她有多懊惱和不好意思。
“看來這代人和他們年輕時真不一樣啊?!边@句話是王主任常說的。至于有什么不一樣,他能從吃穿住用說上大半天,大有聲討的意思。
王主任讓吳用接接電話,學舌跑腿打個材料什么的。小伙子干活利落,打出的材料基本上沒錯字。那天快要過五一了,單位搞福利,讓他幫著去采購,他也是一聲不響地跟在王主任身后??炊?,點貨,特別有眼力價。
過了不久,團市委來了通知,要各局選派選手參加建黨80周年演講大賽。局里沒有年輕人,這個任務理所當然地落到了吳用身上。王主任和他談時,他爽快地答應了。王主任還說,演講稿也要自己寫。他說沒問題,因為在大學里是學生會的,有過演講比賽的經驗。
王主任一聽高興壞了,拍著他的肩膀說:“凡事要爭取主動,工作多做一些,常常是檢驗一個人的能力和水平……好好干,前途遠大??!”他還是臉紅一下,接著嘴角向上揚了楊,并意味深長地笑了,露出一排好看的牙。
呵,好家伙,語言精確,起伏跌宕,沒有那種空洞的官話套話,讀來令人激情澎湃。王主任告訴吳用,這是為我局爭臉的事,你可要充分準備好,爭取拿個第一。他還是笑笑:“小菜一碟?!?/p>
臨要比賽前,姜書記先看過了稿了,不停地點頭。然后告訴王主任,這關系到全局的榮譽,讓吳用在局班子面前試演一下,把把關。
那天領導班子都聚齊了,王主任告訴吳用可以開始了。只見吳用清清嗓子,從容地站到話筒前:
“我們的祖先從茹毛飲血到鉆木取火,從結繩記事到發(fā)明文字,人類步步走向文明……”
姜書記聽得很仔細,不,是看得很仔細,他沒有漏過一個表情一個字眼,說到國家危難時,只見他眉頭緊鎖怒火中燒;當說到改革開放時,他眼含熱淚,充滿憧憬。語速時而凝重,時而激昂,吐字清晰表述得體。待到最后他用了一個徐徐展開的手勢,用一個高揚不屈的造型完成了全部演講。姜書記多少年沒有領略過這種激情了,他帶頭鼓起掌來。其他的幾個領導也受其感染。姜書記無限愛撫拍著他的肩:“小伙了,好好表現(xiàn)!”
他沒說話,只是禮貌地配合著姜書記點了點頭。
“必須的!”這三個字是王主任說的。
這次演講比賽各個單位都十分重視,選手的服裝都是精心準備的。吳用也同樣如此。上衣是七匹狼的白襯衫,下身是雅戈爾的黑色長褲,系著一條淡藍色領帶。這是局里專門為他量身定做的。吳用平日里喜歡穿各種牌子的休閑裝,這一身職業(yè)裝讓他更有了穩(wěn)重和成熟的氣質。很快,吳用過關斬將順利地通過初賽、復賽,進入到前十名。隨著整個會場的氣氛越來越激烈,王主任也不由得越來越緊張。他像對待領導一樣小心地在吳用左右,一會給他拿水,一會問他去不去衛(wèi)生間??斓絽怯蒙蠄隽?,王主任看了一眼身旁的他,這小子竟然還在玩手機。王主任提醒了他一下,他收起手機。
主持人終于宣布吳用上場。王主任愛撫地摸了一下他的頭:“小崽子好好表現(xiàn)?!敝灰娝斐鍪持负椭兄福隽藗€勝利的動作,然后氣宇軒昂地走向講臺。
王主任環(huán)視了下周圍,大概是人們坐得久了,有些觀眾沉不住氣了。交頭接耳的,大聲說話的,仰頭喝水的,伸展伸四肢的,就連評委也出現(xiàn)了倦容。整個會場有些亂糟糟的。哪個單位的選手上臺,哪個單位的方陣才顯得精神些。和其他幾個選手一樣,吳用的上臺并沒引起足夠的重視,也沒有太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吳用靜靜地站在臺上,半天也沒開始。王主任急了:這小子是不是過于緊張忘詞了。坐在前面的姜書記也急了,他不安地看著臺上,又回頭看著王主任。王主任索性站了起來,焦急地拍著雙手隨后連比劃帶暗示的。吳用根本沒看到他。只見他用手動了動麥克,然后又稍稍后退一步,接著又緊了緊肚子下的領帶,依然沒有開始的意思。
這時的會場真的沒一點聲了,大家的目光都盯著臺上的他。不知是誰喊出了聲:“這是太緊張了,不知所以了……”
“……唉——小子,不會玩了吧。”
臺上的吳用終于靠近了麥克:“我知道大家坐得很辛苦,我想我們房產局的演講選手絕對對得起大家的這份辛苦,我一定要用我最佳的狀態(tài)讓你們振奮……”這幾句話一出口,王主任一下子跳了起來,激動地、用力地鼓掌,接著是潮水一樣的掌聲。
接著吳用開始了聲情并茂的演講。果然沒讓大家失望,整個演講不過八分種,中間有三次被掌聲打斷,觀眾在他的帶動下情緒激動、全場振奮。當他用那個定格的手臂完成整個演講的時候,臺下有節(jié)奏地喊了起來:“好!好!好!”
他順利拿到了第一名。主辦單位獎勵他三千元,局里獎勵他兩千元。那幾天局機關上下都沉浸在吳用帶來的喜悅之中,這個年輕人更令姜書記加倍賞識。王主任比自己拿了獎還高興??剖依锏娜思娂娮寘怯谜埧停瑓怯眠€是靦腆地笑著:“沒問題,大家點哪去哪?”
那天一大早,財務處的靳處長來到王主任辦公室。靳處長很少主動去其他科室,有事就在電話里說,常常帶有領導指示的意味。有時候別人話還沒說完,他的電話就掛了。這么多年,局里都知道他眼里除了領導再沒誰。
他的突然來到讓王主任受寵若驚,他忙著讓座倒水。靳處長冷冷地:“不用了,我有事。”
王主任詫異地看著靳處長。只見靳處長用眼角掃了一下走廊,示意王主任把門關上。王主任更覺得今天的事非同小可。
靳處長臉上的肉繼續(xù)掛著:“我下班走后,財務處有人進來了?!?/p>
王主任倒吸了一口氣:“什么?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這事我沒有必要撒謊。”
“那你門鎖上沒有?”
“我干了這么多年財務工作,一向以細心著稱,我怎么能不鎖門?那可是財務處啊?!?/p>
王主任聽了這話,頓時有點緊張,全局的門鎖都是他同學送來的貨,質量過不過關他也不敢保證。
“那丟,丟了什么沒有?”王主任有點口吃了。
“目前還沒發(fā)現(xiàn)?!?/p>
“那你怎么知道有人進去的?”
“我是從沙發(fā)上發(fā)現(xiàn)的,我今早一進辦公室就覺得不對勁,沙發(fā)上面有人躺過的痕跡……還有我的沙發(fā)墊子,竟然一個倒扣,一個放在扶手上?!?/p>
王主任張瞪大了眼睛:“你們財務科雙門雙鎖都能有人進去,那咱們局里還有哪個地方他進不去?”
靳處長說:“要不你過來看看吧。“
兩人一同推開財務處的門,只見沙發(fā)上有些凌亂,布藝的沙發(fā)墊子果然一個倒扣,一個搭在沙發(fā)扶手上。
“我沒有動,保持了原狀,”靳處長驚繼續(xù)說著,“你看,我這衣服從來沒有掛底勾的習慣……”王主任順著他指著方向把目光落在衣架上。
“我從來都是掛在最上頭的……今早我一進來最明顯的就是個(他指著沙發(fā)墊子),看來是把這個人它當著枕頭了,也可能冷了,披過我的衣服……然后隨手掛在底勾?!?/p>
“報警吧?”王主任說。
“我看暫時不用,畢竟還沒發(fā)現(xiàn)丟了什么……保險柜里的重要票據(jù)一張都沒少,印章也沒動。你看,門鎖好好的,看來這個人是用鑰匙開的門?!?/p>
“那你的鑰匙誰還有?”
“誰也沒有,只有我有?!?/p>
王主任更加不安了:“要不把鎖換了?”
“這人不用鑰匙這樣輕松出入,換多少個鎖也沒用?!?/p>
“那就先觀察觀察再說吧?!?/p>
王主任回到辦公室,雙眉緊鎖。下班時他沒走,等著打更的郭師傅。郭師傅是局里的退休司機,在局里打更十多年了,沒有出現(xiàn)任何差錯。
“昨天晚上有誰來過?誰下班誰走的最晚?今天早上誰來的最早?”王主任不歇地問讓郭師傅莫名其妙。
郭師傅連連搖頭之后補充說:這下了班的樓里靜得連老鼠走路的聲音都聽得見,夜里沒有聽到任何響動,更沒有外人進來。
王主任面對郭師傅的緊張沒再說什么,只是叮囑他晚上要精神點。萬萬沒想到,沒過幾天,人事處葛處長同樣向他講了辦公室進來人的情況。
葛處長說他一早來辦公室,就發(fā)現(xiàn)桌上了的文件被人寫上了字……這是一份重要文件,還沒傳達哪……王主任接過葛處長遞過來的文件,只見上面用鉛筆寫著“闊海真是個熊”。
這字體似曾在哪見過,但他又一時想不起來。
“這是什么意思呢?”王主任問。
葛處長說:“前些日子正在播一部叫《借槍》的電視劇。男主人公姓熊,叫闊海。我看過幾集。”王主任問:“丟了什么東西沒?”
“目前我還沒發(fā)現(xiàn)丟了什么,我抽屜的零錢都沒少。噢,對了,我早上來時,門鎖好好的。沒半點破壞的痕跡?!?/p>
王主任不由得把靳處長辦公室也進去過人的事說了,葛處長聽了,嚇了一跳,“那你還不趕緊向領導匯報,萬一再發(fā)生什么,誰負得了責?”王主任一聽也是,一定要報告領導,再出現(xiàn)比這嚴重的事他這個主任可就當?shù)筋^了。
他報告給姜書記時,姜書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怎么能出現(xiàn)這事?”
王主任回到辦公室,大家還嚷嚷著讓吳用請客的事。王主任趁著屋里沒人的時候問吳用有沒有請客的打算。吳用抬頭看了他一眼說:“沒有啊,這事多沒勁啊?!?
王主任一聽,有點反感。又是這兩個字。近些日子年輕人把這兩個字用得很頻,動不動就沒勁啊沒勁啊——還帶著長長的尾音。
“沒這計劃也就算了,沒什么!”
“誰說得了獎金就非要請客?。磕悄銈冾I導請不?領導不是動不動也發(fā)獎金么……”
王主任聽到這倒無話可說了。他隨后說:“要不你把那個獎金拿出來一部分捐給農村貧困學生,那你就有可被咱單位推選為學雷鋒標兵。那情況可不一樣……將來再有機會被推選到市里、省里,那你更是前途無……”
那個“量”字還沒說完,吳用皺著眉頭就打斷了,“那有什么用啊……會上報紙電視,可是我還是我……還要在這里按部就班,還有可能被媒體盯上了,更沒自我了……再說了這錢我買手機了?!彼统鍪謾C在王主任面前晃了晃。王主任一下子呆住了,那個手機的屏幕差不多是一本工作手冊大小。
“你前兩天用的那個手機不是新的嗎?”
“不是新的,我已經用了兩個多月了,功能還是不行,所以我換了?!?/p>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唉——”王主任長長地嘆息一聲。沒再言語,搖頭皺眉把自己淹沒在一片感慨里。
為了不影響全體職工的恐慌,局里有了秘密部署。少數(shù)中層干部下班后正?;丶?,晚上再秘密潛回各自的辦公室,守株待兔。
一周后,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兩周后,靳處長又報告了一個消息:他的辦公室還是進來人了。同樣沒有動任何東西。
這個小偷太奇怪了。不偷東西,好像就是到房間里轉轉、看看。
姜書記下班后招呼司機,大家一同走出局大樓。
他對王主任說:“市里有個智力競賽,讓小吳做領隊,再找?guī)讉€形象好、能力強的,我們還要爭取拿第一?!?/p>
王主任連連點頭:“好!讓小吳擔任這個任務準沒問題?!?/p>
回家后吃過晚飯又秘密返回來的姜書記一直靜靜地坐在辦公室里,秋天的夜有些涼,姜書記不禁拉緊了上衣。后半夜的馬路沒有了人車轟鳴,只有風吹樹葉的聲音偶爾傳來。路燈也顯得倦怠了,無精打采地把那束昏黃從窗子里投下來。此刻的姜書記真的有些困倦了,他準備坐在椅子上打個盹。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門外輕輕的腳步聲,好像遲疑了下。姜書記的心一下子竄到了嗓子,他平息了一下呼吸。幾步竄到門后,順手操起準備好的扳手。
接著他聽到了什么東西插進鎖眼的聲音,同時還有人小聲地數(shù)著:“1,2,3,4……進來一個人。”
這個人沒有開燈,也沒有關門,隨后飛快地轉了一圈。姜書記正欲在反撲上去,卻聽那人說話了:“又成功了一次,領導的鎖也不過如此,同樣被我打開。這是第9次。哈,為自己鼓掌吧?!?/p>
只見他舉起雙手,大有歡呼勝利的意思。接著他無所顧忌地栽倒在沙發(fā)里,把腿放在了扶手上,然后愜意的轉動著腳脖子。那是一雙李寧牌的運動鞋,姜書記認得……
這個人伸了個懶腰,然后輕輕地吹起了口哨。不一會,他站了起來,走到電腦桌前,看來是要打開電腦??赡苁锹窡艄饩€太暗了,他摸索才找到電腦按鈕,接著他欲關門……
姜書記啪地打開了燈,同時把用極快的速度反按了那人的雙手。
“我靠,有人?。 ?/p>
姜書記這時已經知道了來人是誰。
“你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進入房間?你要干什么?”
壓在桌子的他動彈不得,他的眼鏡要掉下來,呼吸也不順暢?!伴_門玩玩……我不想干什么,真的……就是想挑戰(zhàn)自己……并沒什么……”
“玩玩?挑戰(zhàn)自己?”
“對。我是學工程機械的……學,無所……用,再這樣下去,我怕四年……的學業(yè)就飯吃了,所以……我就是玩玩……姜書記,請你放開我,說話……這樣說話多……不得勁。”
姜書記放開了他,有點不相信:怎么會是他?
他不慌不忙地坐在沙發(fā)上,從容地揉著手腕子,臉還是輕微地紅了一下,并沒有被人抓住把柄后遺留著羞恥和不安,而是分外鎮(zhèn)定和平靜。
“我就是想玩玩?!?/p>
“玩玩? 擅自開鎖進入別人房間,玩玩……你這種行為已經構成了犯罪你明白嗎?”
他嘴角上挑了下,意思是太小題大做了。
“這怎么是犯罪,我一沒偷二沒破壞,就是做個游戲!”
姜書記不安地瞪著他:“你影響了單位的辦公秩序,你已經讓全局的人產生了恐慌?!?/p>
他淡淡一笑:“我就說嘛,你們領導一驚一乍的。有什么嘛……膽子太小了吧。我不是那種傳說中的大盜……我就是沒事做,開門玩玩,沒勁……真沒勁……再說我又沒拿任何東西,真的,連張紙都沒拿?!?/p>
姜書記像不認識他似的,繼續(xù)盯著他。只見他從容地扶了下眼鏡,然后換了下手繼續(xù)揉著另一個手腕子。
“孩子,告訴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無聊!太無聊!”
跟他在面試上的口氣一樣,干脆利落。他用同樣目光盯著姜書記,然后用演講般的口氣陳述。
“我根本就不愛這個工作,每天做那些事對我有來說簡直是一種懲罰。我不想讓我的將來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廢掉,所以我要不斷地鉆研和挑戰(zhàn)自己!”
姜書記更吃驚了:“那你當初為什么要報考這個單位?”
“我并不想報考,是我父親天天催促我,讓我出去工作。還用激將法來激我……我就想用這種方式讓他看看我的能力,我的水平,我只想證明給他看。所以我考來了。沒想到這么沒勁啊,多么沒勁?。ㄋ衙總€音咬得字正腔圓,感情極其豐富飽滿)!……幾天的工作量我半天就可以完成了,剩下的就時間沒事可做,所以我想到開門玩玩。”
“玩這個?撬門開鎖?你是不是看恐怖片看多了?”
“錯,我從來不看那個,我只想用我的發(fā)明來檢驗自己的智力和能力。就像解一道高難的數(shù)學題一樣,你應該知道,解完這樣一道題,是極其開心的?!?/p>
“那你應該換一種玩法,這是個危險的游戲,是小偷的方式?!?
“這個隨您定?!?/p>
他用了一個您,有著別樣的意味。
姜書記準備換一種方式和他談談。
“你知道么,孩子,你這個崗位是多少年輕人想來的地方,你要珍惜啊?!?/p>
“那是你的想法,年輕人想來這地方?那是你認為的。恕我不禮貌,你們一天做多少工作?說真的,我一人能頂一個科室,你相信不……就咱局這些工作,有三個像我這樣的人足夠了……弄個材料個把月,批個文件要一兩年,每天人來人往的人進人出的,有幾個是真正干工作的……如果我的一生就這么靠著,熬著(這時他看了一眼姜書記),我都快要瘋了……”
“孩子,你這樣年輕,為什么不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請不要叫我孩子,不要用我爸爸的口吻……你的意思我明白,讓我像您一樣,當個處長、局長什么將來再當個市長什么的,很抱歉,我對這些不感興趣,一點都不感興趣,這不是我的追求!……我只是想從事我自己喜歡做的事?!?/p>
姜書記最會做思想工作,此刻竟然一時語塞。
這時他擺弄手里的小器具,那是個鐵絲做成的小勾子。
“這是你自己做的?”
“是,我在學校里發(fā)明了很多這樣的小玩意……比如小型投影儀,雞蛋防摔器,還有將來的水箱汽車,不用燒油的……還有行車鞋,穿上可以讓我們在人行道上飛的……我有好多好多的想法,比如我們人類將來有一天不用吃飯,吃一粒小膠囊可以補充幾天甚至幾年的能量,省了糧食更省了人力物力,把時間更好的運用……”姜書記聽得一愣一愣的,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精神有問題,他記得有篇報導說現(xiàn)在人壓力大,黑白顛倒,有些人出現(xiàn)了不著邊際的幻想,甚至有人在夜半時像夢游一樣醒著,白天又像夢游時一樣睡著。他不想再和他繼續(xù)了。卻聽到他仍然在陳述。
“我從十歲開始玩游戲,這世上所有的游戲軟件都太簡單了,什么樣的游戲我都能玩到最頂級,一點也不刺激……我最近才覺得開門好玩。極有挑戰(zhàn)性……每開一次,我就覺得自己成功一次……還有那種心理歷練,真的,很刺激,唉,這世上真的沒什么好玩的東西了……下一步我要……”
他見姜書記臉色像霓虹燈下的廣告牌,一會紅一會綠,他終于停止了,眼底同時流露出一絲歉意。
“我要是真嚇著了同事和您,您也可以報案,給我定個罪名……反正我覺得在這里工作如同監(jiān)獄一樣……還不如真到那里去……”
姜書記聽到這里,直覺得后背一股冷氣吹到他的骨頭縫,他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你早點回家休息吧……”
第二天,姜書記他沒有說昨晚發(fā)生的事,只是讓王主任帶著吳用去精神病院。
吳用還是挑著嘴角,牽扯出滿臉的苦澀。他順從地跟在王主任后面,好像知道王主任要帶他去哪里。
兩個小時后,姜書記的電話響了,是王主任打來的,只聽他在電話里說:“醫(yī)生從頭看到腳,從里看到外,這伢崽子一切正常啊……”
姜書記握著手機,默默地重復著:“一切正常,一切正?!比缓笏黄ü勺谏嘲l(fā)上,兩手分別按住太陽穴,十分疲憊地閉著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