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澤群
紀宇很咬牙
●文/王澤群
寫詩寫了五十年,寫到當下,卻不想,倒有了一些惆悵,彷徨,甚至沮喪。
——我說的是紀宇。
紀宇。原名蘇積玉。1948年5月生于山東榮成。詩人,傳記文學作家,一級編劇,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的青島市高級專家。
紀宇小時隨父親來青島定居,中學時代即開始寫詩。后因“文革”輟學,操作過記者、工人、編輯、編劇,以及后來的許多業(yè)余的、專業(yè)的官職的營生。
但我以為他的主業(yè)就是寫詩。而且屬于少年才子,青年迸發(fā),壯年揚名,老來堅持的中國詩歌界大哥大級人物。
我說紀宇是少年才子,緣于對他的身世的了解。紀宇出身于普通的農(nóng)轉(zhuǎn)工的工人家庭,既非書香門第,也非富家高官;他的父親是老黨員,紀宇還沒落生的時候就已入黨,三十幾歲組織上批準,才從農(nóng)村被招入青島漁業(yè)公司參加了工作,在漁船上從做飯開始,自己自學,掃了盲,識了字,二副、大副,一直做到了船長;而她的母親基本不識字。小小年紀的紀宇對于詩的認知與學習,全來自于學校與課外閱讀,是一種最平常、最平凡、最普通的文化積累方式。既無家庭影響,又無導師指點。但這位“天才少年”對于詩的靈魂與形式、節(jié)奏與韻腳、感悟與飛揚,卻有著自己靈犀、獨特的穎悟,并很快就閃現(xiàn)了不同一般的詩才。
1975年我從西部來青島公干,偶然從《青島日報》上看到了署名“紀宇”的兩首小詩,我當時就對家中的長輩說:這個“紀宇”,詩寫得真不錯。他是一個敢于“破”的詩人。長輩頷首。果然,1976年,《詩刊》復刊,這在“四人幫”尚未打倒的文藝黑暗期,不啻于一聲春雷,在新老文學愛好者中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而紀宇在復刊號第一期上即發(fā)表了兩首寫造船的詩。要知道,在那時候,一個青年詩人,能夠“擠進”《詩刊》,殊不容易;更令人驚訝的是《詩刊》第二、三期合刊,竟刊登了紀宇七百多行的長詩。
應(yīng)該說,紀宇這個時候,就引起了詩界和讀者的注意。
后來與紀宇相熟,成了好朋友,又在一個單位工作。紀宇在一次閑聊中告訴我:他連續(xù)在《詩刊》上發(fā)詩,《人民文學》的編輯著急了,給紀宇拍來電報:“你的詩怎么都給了詩刊,為什么不給人民文學?請迅速給人民文學來稿?!边@一個電報,對于年輕的紀宇,就是一支詩歌創(chuàng)作的“強心針”,激發(fā)了他瘋狂的寫詩熱情!
于是,紀宇便把剛寫的《我們心中的天安門》寄去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首詩卻在《光明日報》以整版的篇幅刊登出來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立即廣播。紀宇又驚又喜,又感到很奇怪,我沒給《光明日報》供稿啊?……原來,《人民文學》的編輯接到稿子后,認為稿子不錯,而《人民文學》是有刊期的,難以立即發(fā)表,當即自作主張,轉(zhuǎn)給《光明日報》,且馬上就刊出了。這事,也應(yīng)該算作一個“傳奇”了。
后來,《人民文學》再索稿,紀宇寄去長詩《延河之歌》,第七期刊出。同時,七月號《詩刊》又登出紀宇的《千帆過后評沉舟》,一時文壇注目,紀宇名揚。
若要追溯紀宇的創(chuàng)作、且亮相社會,恐怕應(yīng)該再提早十年。紀宇的處女作《石雷》,刊于1966年3月號《山東文藝》。那已經(jīng)是黑云壓城、風雨滿樓的時候了。
紀宇出身好,父親既是工人,又是老黨員,這對于“文革”初期的紀宇,思想上沒有一點兒壓力。他又年輕氣盛,愛詩如命。于是,1966——1967年間,他有大量寫“文革”的詩作發(fā)表,既有小報的,也有大報的,既有油印的,也有鉛印的,甚至還有街頭手抄的。1967年,紀宇以紅衛(wèi)兵幫助工作的身份開始在《青島日報》副刊編詩,經(jīng)他的手發(fā)表了當時還是戰(zhàn)士的李存葆、欒紀曾等的詩作。1967年4月他又寫作印刷《狂飆曲》單行本散發(fā),其中章節(jié)于1968年入選全國第一本紅衛(wèi)兵詩選《寫在火紅的戰(zhàn)旗上》。他也在《大眾日報》等發(fā)表《井岡山放歌》、《韶山頌》等大量作品。
1975年,紀宇在山東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本詩集《金色的航線》,是當時比較有詩味、詩意的個人集,也是“文革”中最早出詩集的青年詩人,早于徐剛、韓靜霆、葉文福、韓作榮等后來的著名詩人。
1976年,反擊所謂“右傾翻案風”的時候,紀宇應(yīng)報刊所約,寫出了在全國“份量”最重的長詩。
山西評論家韓石山說:“你紀宇別人不知道,我知道。我只比你大一歲,我那時候關(guān)注‘文革’中詩人和詩的動向。你在“文革”中寫詩,如果你不是第一,你就是第二,你絕不是第三?!?/p>
少年才情,向黨紅心,相信國尊,熱欲成名。紀宇在中國歷史的一段非常時期里,寫了大量的詩作。這些詩作,除了寫船廠的那些節(jié)奏鏗鏘、慷慨激昂的詩作,其他,基本都是革命的文字垃圾。
與紀宇對坐??此麧M頭白發(fā),一臉滄桑,詩成名就,晚年幸福。我常常暗想:若是沒有“十年動亂”,若是紀宇從小生活在今天這改革開放、文化多元的社會里,以他天成的詩才,刻苦的努力,勤奮的攀登,他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詩人呢?
但是,歷史沒有“若是”。
雖然紀宇早期、或者說青年時代創(chuàng)作的詩歌可珍存的不多,但紀宇的“詩名”已飛揚天下。莫說島城,就是中國的大報、大刊,紀宇也是極受重視的詩人之一。而主管意識形態(tài)的領(lǐng)導們,對紀宇也很“青眼”。
“文革”中,由文化部組織的第一個“中國文化代表團”準備訪問朝鮮,代表團由十三人組成,文化行當每一門類選一個。京劇一個李炳淑,舞蹈一個薛菁華,地方戲一個常香玉,音樂一個李德倫,美術(shù)一個劉開渠,文化官員一個宋玉慶,電影一個李秀明,小說家一個浩然,詩人一個紀宇。這個團的團長是于會泳。紀宇和團員們心情都挺興奮,在北京集中學習了一個月,正準備出國,因為地震、毛主席去世而取消。
寫詩的紀宇,因為詩,“文革”中、“文革”后,兩次受到了折騰。兩次“折騰”驚動的領(lǐng)導級別都很高,但都屬于“冤假錯案”吧?與詩無關(guān),這里不論。
1980年8月1日,紀宇的《風流歌》在《人民日報》副刊刊出。幾乎同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全文、反復地播出《風流歌》。一時洛陽紙貴。
“我是讀著《風流歌》長大的!”這句話有很多人在紀宇面前說過,至少也有兩代人了。
中央電視臺著名主持人海霞在青島這樣說。紀宇很高興。
倪萍說:“我是朗誦《風流歌》考上山東省話劇團的。”紀宇很自豪。
孔繁森的藏文翻譯撰文說,孔繁森愛詩,能背誦《風流歌》。紀宇很溫暖。
范曾說,對中國新詩,我記得有不同年代的三歌,六十年代的《雷鋒之歌》,七十年代的《光的贊歌》,八十年代的《風流歌》。紀宇很驕傲。
在這里,筆者不得不對中國的“新詩”說幾句話了——
新詩與白話文革命同時誕生。
九十余年來,白話文在一代一代學者與賢者的修持磨礪中,已基本成熟圓潤;而這個叫作“新詩”的家伙,始終面目不清。甚至,沒有形成自己的文體或是文本的基本規(guī)矩。
仍然是亂。郭沫若以他張揚的大喊大叫,為新詩拓出一條新路。
而徐志摩、戴望舒以他們扎實的西學底蘊,兼有東方的細膩情韻,為新詩做出了一種非常的榜樣。這其中,當然也有李金發(fā)的作古作怪,受了西方的影響卻又囫圇吞棗,不倫不類,竟成了白話文后中國的第一個象征主義詩人。這就是一種怪誕。
聞一多似乎是第一位想為新詩找出一種“格式”或是“規(guī)矩”的詩人,但人們更多注意的是他詩中的悲憤與咯血的真誠。
自從文藝要為政治服務(wù)之后,恰逢國破民亡,新詩便成了號角與傳單。于是,有了艾青式與田間式的新詩,對鼓動民心與振奮士氣,起到了一些作用。
“給二百塊大洋也不看”新詩的毛先生,在他對文藝握有絕對話語權(quán)時,提了一個“理論”:古典詩詞與民歌相結(jié)合可以發(fā)明新詩。
一時間,這種新詩繁榮昌盛,大有壟斷詩壇的氣勢。國人多做此格。其代表作有《桂林山水歌》與《水鄉(xiāng)的路》。至于《王貴與李香香》則仍然是民歌。
“大躍進”集體發(fā)熱。莫說新詩了,所有的詩,都是政治,都是政治的詩或是詩的政治。一本“民歌選”,莫說是把新詩,連中國的民歌也全部糟蹋殆盡。
而毛先生依舊只寫他的“舊詩”。
“十年動亂”,神州喑啞。連面目始終不清的新詩也看不見了。所謂的“詩”,是和“語錄歌”、“忠字舞”一樣短命的、貽笑世界的糟粕。
“四人幫”徹底崩潰之后出的那一本《天安門詩抄》,洋洋大觀、悲情澎湃,但老百姓能夠記住的卻只有四句:
“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灑淚祭雄杰,揚眉劍出鞘?!?/p>
但這不能叫作新詩。嚴格地講,這是“古風”式的詩。詩是要有韻的。中國詩,外國詩一樣。但中國的新詩不講究此道。詩是要有節(jié)奏的。中國詩,外國詩一樣。但中國的新詩不遵循此規(guī)矩。
特別是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新詩在詩人們的肆意開拓、努力出新中,確已是萬“花”紛紜、良莠不分了。也有好的。但好的真不多。許多新詩,連寫詩的人也不看。
對比同樣與白話文革命同時誕生的散文詩,新詩一直是強勢的、引領(lǐng)的、“大眾”的;散文詩一直是弱勢的、邊緣的、“小眾”的。甚至當下中國文學的國家級大獎,仍然不列“散文詩”獎項,足以看出國人對散文詩的輕視。但九十多年的耕耘下來,散文詩卻已然形成她自有的規(guī)律與形式,并開始逐漸為百姓接受,且形成了一個不算大卻很執(zhí)著的團隊。
新詩,卻依舊散亂著。散兵游勇,各自逞強。只是因為面目不清,規(guī)律難尋。它的衰落與低迷,也是不爭的事實。
簡言之:活在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中和中國文學史上的新詩,沒有“理論”。雖然許多人一直在研究新詩的理論,煌煌“大著”也算是不少,但九十余年來,卻可以斷定沒有產(chǎn)生系統(tǒng)(成形)的、能引領(lǐng)新詩現(xiàn)實與方向的、令人信服的理論。
這正是新詩與新詩理論的悲哀。
寫新詩的詩人們也曾大聲疾呼,甚至自己標榜著這派、那派、天派、地派、太極派、原子派的……但無論哪一派,您也得出理論、出品牌呀?
但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秦文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所以被專家們總結(jié)出這種、那種的“理論”,恰恰說明這種文學形式有它自有的形態(tài)與規(guī)矩,當然,也有他們的理論。
而新詩,沒有。
需知,音樂、繪畫、乃至民間戲曲、或是秧歌,都有它的理論啊!
毛先生在中國文學的評點中,其“古典詩詞與民歌相結(jié)合可以發(fā)明新詩?!惫P者認為頗有見地。
紀宇的《風流歌》恰恰是這一論點的成功實踐。
事實勝于雄辯——作家和詩人可以自行出售自己的著作的時代來臨,作家出版社出版囊括三首《風流歌》和《啊,愛》、《關(guān)于美的探討》等詩的《紀宇朗誦詩》,征訂七千冊,紀宇自己加印三萬,發(fā)出郵購消息,匯款到紀宇單位購買的匯單,雪片般飛來。紀宇為著紀念,不管留言、不留言的,他都剪下匯款單留言的那一小“寸方”的附單,積攢起來竟然有七斤的重量。
這不能不是中國新詩界的一個奇跡。
紀宇曾把這個“七斤留言單”拎給艾青過目,艾青驚喜地稱贊:“這才是你需要珍貴保存的。人民喜歡熱愛你的詩。你是人民的詩人?!?/p>
人民的詩人。而不是“革命”的詩人?!讹L流歌》以今天的審美,固然也有這里、那里的不足或可商榷,但《風流歌》在中國的新詩歷史中留下了痕跡,并給了當時對改革開放充滿憧憬的年輕一代,相當?shù)墓奈琛?/p>
紀宇寫了五十年的詩,出版了詩和散文集等三十余部,入選二百多種各類選本;《風流歌》、《我站在祖國地圖前》、《我有一個小小的書櫥》等入選了中小學課本。但我以為:《風流歌》、《九七詩韻》、《二十世紀詩典》才是紀宇的代表作。也是紀宇在中國新詩創(chuàng)作中的“力量”。
《風流歌》毋須說了?!毒牌咴婍崱肥羌o宇為了迎接香港回歸精心創(chuàng)作的一部詩集。在這部詩集中,紀宇把香港的割舍,中華的屈辱,奮爭的信念,改革的現(xiàn)實,親子的歸來,史料翔實、詩意濃郁、感情深沉、思想犀利,恰到好處地以詩的吟唱表現(xiàn)了出來。特別是他把中國詩韻一韻一章地與詩的內(nèi)容、詩的抒情、詩的意境完美有機地結(jié)合在一起,為香港回歸建立了一座詩的紀念碑!
這需要功力。這需要靈氣。更需要對詩這一獨特文體的嫻熟把握與恣意操作。
紀宇寫了大量革命題材的詩歌,因此也獲得不少的榮譽與褒獎;也因此被新時代、受多元文化影響很深的晚進新人們不屑。他們甚至攻訐他是“只要領(lǐng)導授意,是可以用詩韻來寫社論的詩人?!?/p>
在一次文學座談會上,又有許多少年牛犢式的詩人對紀宇展開了批判與否定。我大怒,但不能發(fā)作,想了想,我以過來人的口吻說:朋友們,新詩是一個很復雜的文體,但是寫新詩仍然是要學習、有準備、下功夫的。你們誰能給新詩一個準確的定義?你們這樣批評一個在中國新詩壇、特別是改革開放之后的新詩壇上有一定貢獻的、為我們島城增光的紀宇,我以為,你們沒有認真研究過紀宇這一代詩人。諸位若是能夠?qū)懗?“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你為什么這樣香甜,又為什么那樣嚴峻?/北方的青紗帳啊,北方的青紗帳!/你為什么那樣遙遠,又為什么這樣親近?……”寫出“云中的神啊,霧中的仙,/ 神姿仙態(tài)桂林的山!//情一樣深啊,夢一樣美,/如情似夢漓江的水!//水幾重啊,山幾重?/水繞山環(huán)桂林城。//是山城啊,是水城?/都在青山綠水中……”你們再這樣批評,我則心服口服。
舉座皆啞。
我一氣背了幾十行郭小川、賀敬之在中國很有影響的詩句,又說了上面的話,只是想告訴那些會寫幾句“新詩”的青年人,寫出真正的好詩并不容易。它是要下點兒真功夫的。而且是真正下過功夫的。
舉座皆啞時,我卻想到:這一代詩人,與上一代詩人,不是代溝的問題,而是中國的政治抒情詩和現(xiàn)代詩之間,基本沒有師承關(guān)系,而且經(jīng)?;ハ喾穸?。而我們那一代,差不多只會寫政治抒情詩;他們這一代,恐怕對政治抒情詩毫無興趣,甚至不屑。“舉座皆啞”,恐怕這種成份為主?是。也許不是。但,否定別人易,創(chuàng)建自己難。
《二十世紀詩典》是紀宇新詩創(chuàng)作中最成功的實踐。這是一個高度。不是很容易再有人超越,包括紀宇自己。當然,我這里說的不是作家出版社發(fā)行的《二十世紀詩典》,而是說紀宇的原始完成本。這兩者有極大的區(qū)別:發(fā)行本刪去了原始完成本的三千二百行詩句,而這三千二百行,全部是關(guān)于“反右斗爭”、“十年動亂”,詩人紀宇對于歷史的回顧、審視、與評判。這三千二百行,是有良心的詩。
維納斯因為失去了雙臂,成為了永恒的美神,世世代代被人們復制贊美。而一部歷時三年、九易其稿的“詩典”,兩萬五千多行砍去了三千二百行,它難道還能夠完整、能夠成為“典”嗎?誰會這樣無知與殘酷?
當紀宇將他簽名送我的“詩典”送給我的時候,也不無遺憾地告訴了我這個消息。我扼腕痛惜。
記得《九七詩韻》出版不久,紀宇有一天興沖沖地來到我的工作室,詳細地講述了他準備寫一部關(guān)于二十世紀的長詩。他說,他已構(gòu)思好了,決定用“金木水火土”五行來結(jié)構(gòu)這部長詩,我聽了,極贊賞,卻又說“不妥”。這樣一部描寫二十世紀的經(jīng)典作品,“五行”是不夠的,它應(yīng)該是一個晶體,至少有六個面,“五行”之外,還要加一個面,姑且稱它為“氣”吧。這一個面,“氣”就是“精、氣、神”,而這詩,即成了“六合”的晶體。紀宇欣然接受了我的意見。
細心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二十世紀詩典》全部是“六六六”的結(jié)構(gòu),這種結(jié)構(gòu)使這部長詩立體得晶瑩,完美得圓潤,然而,它被生生地砍掉了三千二百行,缺少了非常重要的表現(xiàn)詩人思考的沒有缺陷的三千二百行!使得這部長詩掉了許多分,暗淡了原來的顏色。
誠然,這部長詩受到了各方的極大支持。2001年7月,中共山東省委宣傳部、青島市委宣傳部、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聯(lián)部和作家出版社在京聯(lián)合為這部作品舉行了首發(fā)式暨作品研討會。賀敬之、朱子奇、屠岸、高洪波等詩界名家參加了研討會。中國作協(xié)黨組書記金炳華、中共青島市委副書記張旭升等有關(guān)領(lǐng)導出席。
詩界泰斗賀敬之激動地說,這部作品的出現(xiàn),無論在內(nèi)容還是藝術(shù)探索上,都為中國新詩今后的發(fā)展樹立了一個榜樣,它的重要性可能要交由歷史才能做出準確評價。雖然賀老近期眼睛不夠好,讀書時間一長就流眼淚,但賀老動情地說,就是流再多眼淚,我也要把這部巨著仔細讀完。老詩人屠岸更是被這部作品深深地打動,在研討會上復述某些片斷時,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著名詩人朱子奇認為,該詩的氣派和激情讓人折服,整體上魂、形、韻的處理堪稱為中國敘事抒情長詩樹立了典范。為該詩撰寫長篇序文的翟泰豐認為,這部作品將是留給我們整個民族的寶貴財富,是對廣大青年學生進行傳統(tǒng)教育的詩史,歷史將對這部詩典的價值做出評判。
然而,如果不刪除那珍貴的三千二百行?整個中國詩壇和社會可能是一個什么樣的反響呢?這部“詩典”將在中國的新詩史上留下一個什么樣的足跡?……
我不知道。但是,這里,有了一個問題。
是的,當紀宇完成了他的政治抒情詩三部曲,在詩界、嚴格說是在社會上取得了正兒八經(jīng)的詩名的時候,我卻在想:紀宇是不是“跟得”太緊?紀宇是不是太“政治”了?紀宇是不是只能以這樣的“詩名”傳世或是不傳世?是的。詩,古往今來,都是以“詩”的骨頭與風情孑然立世的。它從不依附于什么。詩,用它的風骨,它的意境,它的人生哲思、甚至以它的朦朧旖旎傳世的。如李商隱的《錦瑟》,一千多年來無人可以悟透,可以解釋,但它卻是一首好詩。這才是詩的力量!……細想我讀過的紀宇的詩,有《雨巷》嗎?有《再別康橋》嗎?有《紅燭》嗎?有郭沫若的《女神》嗎?……
那么,當我充分地肯定了紀宇的這三部代表作的同時,我也在想,紀宇在中國新詩的道路上,除了政治抒情詩,并沒有真正讓讀者深深感動的“詩”。那么,他能有多么深,多么重的痕跡呢?我真的想不透……
讓歷史評判吧。
同時,也必須指出,《二十世紀詩典》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紀宇晚來過于注重詩歌的建筑美,要求行段整齊,像是混凝土方磚似的結(jié)構(gòu)已初露端倪。這端倪后來越來越重,已經(jīng)有削足適履,以詞害意,甚至固守僵滯的傾向。
《二十世紀詩典》發(fā)行之后,紀宇仍然是筆耕不輟。僅從他送我的作品集來看,就有 “紀宇詩文八卷”,《大中國》,《小藝術(shù)》、《大自在》數(shù)種。沒有做過研究和統(tǒng)計,但我憑感覺以為,在中國寫新詩的詩人中,若以“行”計量,用韓石山的話來講:紀宇“如果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但絕不是第三”。
紀宇的創(chuàng)作能量、寫詩的力量,委實是太大了。大得驚人。而紀宇的寫詩才能又是全方位的。他出過兒童詩集,頗受好評;他寫過愛情詩集,讀后難忘。但自《二十世紀詩典》之后,他似乎是否有意識地要把新詩寫成方塊狀的?寫成這種硬式建筑?……近幾年里,由于紀宇的詩名、才情加上多產(chǎn),許多大報仍然在重要的節(jié)日前向他約稿,他亦是有求必應(yīng),常常就是一版。仍然是《二十世紀詩典》的風格,立意精準,材料翔實,節(jié)奏有律,韻腳絲紋不差。這真是一種大功夫。而且,幾乎全都是齊整的大方塊。我甚至一看到報紙,就敢肯定:紀宇寫的。
這就有了一個問題:新詩真的要寫成這個模樣嗎?紀宇現(xiàn)在的詩就在追求這種“建筑格式”美嗎?紀宇是不是開始保守與固執(zhí)?
我應(yīng)約為《詩江南》做一組“青島詩人專揖”,紀宇寄來的仍是這樣齊整的格式詩。我曾與他通過電話,委婉地建議他另選幾首表現(xiàn)他“當年”風格、風采的詩作給我。但他頑強地拒絕了。可因為他是“紀宇”,他是青島的代表人物,我不大情愿地編了。但是,我也頑強地見一次、說一次地“告誡”他,你不能總是這樣寫詩。你這樣寫,就會把自己寫“僵”了,寫“壞”了,甚至寫“死”了。因為讀者的接受美學是有限度的,審美意念更是有限度的。無論你有多么好的構(gòu)思、多么好的內(nèi)容,讀者一見你的這格式,就可能忽略而棄。
紀宇原來是不大接受的,最近,我們在“溯源大沽河”中的再一次閑聊,他終于點點頭說:是的,你說的有道理。
創(chuàng)作,和人生的年輪一樣,有初始期,上升期,爆發(fā)期,眩目期,衰退期……紀宇寫了五十年詩,功成名就,影響深遠。他也是舍六望七的老詩人了。但以我對紀宇的了解——
紀宇在新詩的創(chuàng)作與探索中,仍然很咬牙,仍有大希望。
2014、05、22子夜于看云齋
《肩膀上的春天》(詩歌集)
唐成茂著 時代文藝出版社
作者系蜀國人,現(xiàn)深圳闖蕩。已在國內(nèi)省、市級以上報刊發(fā)表文學作品數(shù)百萬字,出版文學專著九部,獲數(shù)十次省級以上文學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