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頎
躍進分管支行的對公存款業(yè)務,但他這段時間不僅無心去拉存款,還不斷悄悄將企業(yè)存款轉(zhuǎn)到海南,城北支行存款完成情況每況愈下,多次遭到分行領導的點名批評。傅宇光對此感到十分惱火,但初來乍到,鄭躍進又很少向他匯報存款工作,他一時也沒辦法扭轉(zhuǎn)這種被動局面。
在分行召開的對公存款會上,唐副行長又點名批評了城北支行,傅宇光不敢吭聲,散會之后趕緊夾起公文包準備一走了之,唐副行長在后邊叫住了他:“小傅啊,你是怎么搞的?你們行地處經(jīng)濟繁華的城北地區(qū),是吸收對公存款的黃金地帶,可存款就是上不去,這個情況很不正常嘛。是不是你們支行有賬外經(jīng)營、截流轉(zhuǎn)移存款的問題啊?”
傅宇光慚愧地搖搖頭:“這個——我不大清楚?!?/p>
唐副行長不大高興地說:“黨委選你去當一把手,是因為你政治素質(zhì)高,但你總是當外行可不行啊,鬧不好將來會出大事,回去后你要好好抓一抓?!?/p>
回到支行,傅宇光獨坐在辦公桌前,想起唐副行長的那一番話,心里有點不踏實。
林茹敲門走了進來?!案敌校裉旆中械臅h有什么新精神嗎?”
傅宇光苦笑著說:“分行開會哪一回沒新精神啊?加速放貸是創(chuàng)新,銀根緊縮也是創(chuàng)新,上級行永遠是正確的啊?!?/p>
林茹笑道:“嗬,很少聽到傅行發(fā)牢騷哦,今天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分行開會挨批了呀?”
傅宇光見林茹已經(jīng)看破,便把今天在分行會議上被點名的事情跟林茹大致說了一下。
林茹說:“唐副行長的提醒確實很重要,要是真的有人吃里爬外偷偷倒騰行里的資金,那就麻煩了。最近我聽說,咱們分行系統(tǒng)有不少支行都在給沿海特區(qū)拆借資金呢?!?/p>
“為什么要給那邊拆借資金?”
“拿高息,給員工發(fā)獎金啊。”
傅宇光關心地問:“那以前咱們支行有沒有把資金拆借到南方去呢?”
林茹說:“沒有,以前的郭行長很保守的,從來沒有過?!?/p>
“現(xiàn)在會不會有人偷偷往南邊倒騰資金呢?”
“這不大可能吧,如果有人動資金,怎么可能不讓你這個一把手知道呢?”
“噢?!备涤罟庑氖轮刂氐攸c了點頭。
第二天,傅宇光緊急召開了一次行長辦公會,專題研究支行的對公存款問題。鄭躍進向班子通報了支行近期的存款工作情況,傅宇光讓大家分析一下存款上不去的原因。
鄭躍進憂心忡忡地說:“最近有個新情況,我還沒有核實,不知道說了合適不合適?”
林茹說:“哎呀,怎么這么 唆呀,有什么情況就快說嘛?!?/p>
鄭躍進說:“我聽說,最近市商業(yè)銀行打著牛副市長的旗號,正頻頻與咱們行的存款大戶富康醫(yī)藥公司接觸,提出了非常優(yōu)厚的條件,要把富康醫(yī)藥拉過去?!?/p>
總會計老謝著急地說:“那怎么行啊,富康醫(yī)藥在咱們行有四個多億的存款,市商業(yè)銀行要是真的把這戶拉走,咱們的存款任務就更完不成了?!?/p>
傅宇光對鄭躍進說:“現(xiàn)在各行之間爭奪存款已經(jīng)是刺刀見紅了,你看能不能安排一下,由我出面請他們公司的老總一起吃個飯,了解一下他們的意向,打聽一下商業(yè)銀行那邊給了他們什么優(yōu)厚條件,只要在分行政策允許的范圍內(nèi),我們也盡可能滿足他們?!?/p>
鄭躍進問:“這么低三下四的,有這個必要嗎?”
傅宇光笑著說:“世道變了,不是當年‘貸款為王的時候啦,現(xiàn)在誰有存款誰是大爺,只要能穩(wěn)住存款,低三下四就低三下四吧?!?/p>
幾天后,城北支行和富康醫(yī)藥公司的高層匯聚凱賓斯基國際大酒店。孫大頭在左右隨從的簇擁下剛一進門,傅宇光就趕緊迎了上去,握著孫大頭的手說:“歡迎孫總一行光臨,我是初來乍到,以后還得請各位企業(yè)家多多關照啊!”
誰知孫大頭不客氣地打著哈哈說:“傅行長,你主動請客我們非常高興,不過,這個轉(zhuǎn)存款的事嘛,是市領導的意思,我也無能為力,所以存款的事咱們今天就不要提了,大家高高興興吃個飯,好吧?”
傅宇光心里咯噔一下,按傅宇光過去的脾氣,你牛你的,老子還不求你呢。但轉(zhuǎn)念一想,咱不能隨著性子來,既然是一場關系到城北支行生存發(fā)展的存款保衛(wèi)戰(zhàn),怎么能還沒開戰(zhàn)就認輸了呢。
傅宇光笑了笑說:“好,我們今天就是交個朋友,存款的事情,你不提,我是不會提的。”
孫大頭摸著自己的大腦袋笑道:“哈哈,傅行長,行,你不是那種裝模作樣的人,咱倆看來有緣?!?/p>
酒過三巡,孫大頭覺得這酒喝得輕松愉快,情緒甚好。他哪知道,傅宇光為了吃這頓飯是認真準備了功課的。
看到一瓶酒已經(jīng)被大家干掉,第二瓶也下去了多一半,孫大頭臉上現(xiàn)出紅暈,話也多了起來,傅宇光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假裝隨意地問道:“孫總是軍人出身吧?”
孫大頭驚異地抬起頭,看著傅宇光問道:“嘿,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宇光笑道:“因為孫總身上有一股軍人的沖勁,要是我沒猜錯的話,孫總不僅當過兵,還上戰(zhàn)場打過仗。”
孫大頭啪地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大聲說道:“你這個傅行長還真有兩下子啊,我打過仗的事,公司都沒幾個人知道,你怎么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傅宇光說:“因為我也當過兵,上過老山前線,我和鉆貓耳洞的戰(zhàn)士們一起生活過一個多月,所以我能體會到,在戰(zhàn)場上玩過命的軍人與和平年代的軍人有什么不同?!?/p>
孫大頭眼睛放著光,問道:“你也到過老山前線,在什么地方?”
“我隨軍區(qū)記者組,在老山前線松毛嶺一帶采訪過405高地爭奪戰(zhàn)。”
孫大頭突然從椅子里站了起來,喊道:“我的那個奶奶呦,我就是守衛(wèi)405高地那個‘鋼四連的呀!”
說著他大步走過來,伸出粗壯的胳膊,一下子把傅宇光抱住,哽咽著說道:“戰(zhàn)友哇,405高地的那一仗,打得太壯烈了?。 ?/p>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倒是把傅宇光弄暈了。請孫大頭吃飯前,傅宇光確實做了一些準備工作,他通過關系了解到孫大頭當過兵,上過老山前線,還負過傷。碰巧的是,傅宇光當年也上過老山前線采訪,他深知從老山前線下來的軍人,不論是否認識,相互之間都有一種戰(zhàn)友情結,對同在一個戰(zhàn)壕聞過硝煙的人都有一種天然的好感。于是他心里籌劃好了一個“回憶部隊生活、穩(wěn)住富康醫(yī)藥”的計劃。但他沒想到,孫大頭竟然碰巧就是“鋼四連”的兵,更沒有想到自己剛一提起老山前線,孫大頭就有這么強烈的反應。
孫大頭抓著傅宇光的胳膊爽快地說:“老傅,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就惦記著我在你那兒的四個億存款呢,是吧?”
傅宇光說:“哎,孫總,你剛才可宣布過,今天吃飯誰也不許提存款的事,你可違規(guī)了噢?!?/p>
孫大頭笑道:“一高興,忘了。得嘞,我正想罰自己一杯呢?!闭f著他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喝掉了。
傅宇光欲擒故縱地說:“算了吧,孫總,我也知道這件事你很為難。轉(zhuǎn)存款的事是商業(yè)銀行的賈行長找牛副市長做了工作,你作為市屬企業(yè),不服從也不行啊。咱們今天就是吃個飯,交個朋友,不要讓存款的事掃了大家的興?!?/p>
孫大頭那股牛哄哄的勁頭被傅宇光忽悠起來了,他瞪著眼睛說道:“哼,咱們都是槍林彈雨里闖過來的,不是那種唯唯諾諾的小娘們。牛副市長怎么樣,我還就不把他當回事。這樣吧,傅行長,今天我也不聽牛副市長的,也不聽你傅行長的,就聽酒的?!?/p>
傅宇光有些糊涂:“聽酒的?什么意思?”
孫大頭扭頭朝服務小姐叫道:“給我拿四個玻璃杯來!”
小姐迅速拿來四個玻璃杯,孫大頭拿起桌上一瓶新開的酒,把四個杯子全都倒?jié)M,指著酒杯對傅宇光說:
“傅行長,你當過兵,知道部隊喝酒的規(guī)矩,這個陣勢你明白吧?”
傅宇光問:“是不是一人兩杯,誰贏了聽誰的???”
孫大頭搖搖頭說:“這四杯酒都是給你預備的,一杯酒一個億,你喝下幾杯,你就留下幾個億,剩下的我轉(zhuǎn)給商業(yè)銀行,算是給牛副市長一個交代,怎么樣?”
這時林茹著急地說:“那可不行啊,我們傅行長從來沒喝過這么多白酒,他根本就沒酒量?!?/p>
傅宇光看了看桌上的四個酒杯,認真地說:“孫總,咱們一言為定,你可不許反悔噢。”
孫大頭拍了拍胸脯:“當過兵的人,說話算數(shù),就沒有反悔那一說?!?/p>
傅宇光說:“好!”
說完,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杯連一杯地一口氣喝了下去。他閉著眼、皺著眉,喝得很痛苦,他的臉迅速地由白到紅,由紅到紫,最后變成了豬肝一樣的顏色。
當他把最后一滴酒倒進嘴里的時候,包廂里掌聲雷動,連孫大頭都高興地拍著傅宇光的肩膀說:“行啊,兄弟,沒想到你居然是海量?。 ?/p>
傅宇光盯著孫大頭一字一頓地說:“說話算話,四個億!”
說完,他就像一塊門板一樣,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