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谷秧歌語言幽默技巧研究

閆文靜

（湖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081）

山西太谷秧歌語言幽默技巧研究

閆文靜

（湖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081）

太谷秧歌幽默的語言風(fēng)格是其廣受歡迎的重要因素之一。變換語音、語義、語法等語言要素、運用方言熟語、巧用修辭格、違背邏輯法則等都是太谷秧歌語言幽默產(chǎn)生的途徑。研究太谷秧歌語言幽默技巧，可以指導(dǎo)太谷秧歌新劇本的創(chuàng)作和舊劇本的改編，促進(jìn)太谷秧歌的傳承、革新與發(fā)展。

太谷秧歌；語言；幽默技巧

“太谷秧歌”，是源于太谷的民間小戲，流行于山西中部的祁縣、平遙、榆次、壽陽、榆社、武鄉(xiāng)（接近祁、太地方）、清徐、交城、文水、晉源一帶[1]。太谷秧歌深受晉中地區(qū)老百姓的喜愛，其幽默的語言風(fēng)格功不可沒。語言的幽默與劇情發(fā)展緊密結(jié)合，語言幽默為主，情景幽默為輔。本文主要探討語言幽默。太谷秧歌幽默的語言來自于民間集體創(chuàng)作，其生成方式豐富多樣，需從多個視角對其進(jìn)行分析。

一、變異語言要素

語音、詞匯、語法等語言要素的正常組配可以形成符合規(guī)則的語言，幫助我們進(jìn)行正常思維和交流。幽默則“打破常規(guī)”，對語言要素“動手動腳”，讓人們感到意外和驚喜，繼而開懷大笑或莞爾一笑。

（一）順口

順口指的是利用句尾字同韻湊成整齊的句子。通俗易懂，節(jié)奏性強(qiáng)。說起來順暢，聽起來悅耳。如：

（1）人們常說，兩口子吵架不用勸，身上就帶的突錄鉆，只要叫我一圪鉆，殺父母的冤仇也能解一半。（《七賢妻》）

長相丑陋的光棍娶了年輕貌美的寡婦，小兩口打鬧不斷。上例是丈夫主動向妻子示好，妻子不予理睬時，他和觀眾互動的幾句話?！皠瘛薄般@”“半”同韻，朗朗上口，且語言輕松詼諧，道理實在，既能緩和夫妻間緊張的氣氛，又能讓觀眾在共鳴中真心一笑。

（二）諧音岔說

在交流過程中，將對方說的詞聽成與其音同或音近而意義大相徑庭的詞。兩個詞的意義反差越大，越顯滑稽。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時是由于聽話人耳背，有時是有意為之。秧歌中的諧音岔說屬于后者。如：

（2）姚：兀那是我記書來。

先：你記得甚樹了？大樹、小樹、核桃樹、棗樹、榆樹和柳樹。（《先生拉磨》）

本劇中先生不學(xué)無術(shù)，好色無度。先生急著去見雇主的妻子，書童姚二愣想讓先生教他讀書。先生故意開玩笑，把“書”聽成“樹”，還列舉了各種樹木。先生滑稽可笑的形象躍然紙上。觀眾既笑書童的無奈，又笑先生的無知。

（3）大：你來了？

二：埋了？還露的腿了。（《背板凳》）

弟弟到哥哥家，哥哥寒暄“你來了”，弟弟故意把“來”聽成同韻的“埋”,“埋了”不吉利。這是弟弟故意和哥哥調(diào)侃。兩句話適用場合迥然不同，強(qiáng)烈的反差引人發(fā)笑。

諧音岔說一般都會在岔說的詞語后面加一句解釋的話，如例（2）中對各種樹木的列舉，例（3）中的“還露的腿了”。因為漢語同音字眾多，這句解釋不僅可以使觀眾快速確定所岔說的詞，同時還將原詞與岔說詞之間的乖訛揭示得更直觀，很有畫面感。

（三）語義回歸

法國哲學(xué)家亨利·柏格森[2]認(rèn)為“大多數(shù)詞都有一個物質(zhì)的意義和一個精神的意義，以這個詞是用之于本義還是轉(zhuǎn)義而異。……當(dāng)一個表達(dá)方式原系用之于轉(zhuǎn)義，而我們硬要把它當(dāng)作本義來理解時，就得到滑稽的效果?！碧妊砀柚幸策\用了這種幽默技巧。如：

（4）三婿：兀怎地去法了？

三：咱們大氣些，禮物買的重些。

三婿：兀咱們把席子跟磨扇擔(dān)上，兀不是又大氣又重。

（《三婿拜壽》）

本對話是三女兒和女婿去為父親拜壽前發(fā)生的。大女兒和二女兒分別嫁給了文秀才和武秀才，只有三女兒嫁給了貧苦農(nóng)民。三女兒因怕父親不高興，所以要“大氣”些，禮物要“重”些?！按髿狻敝复蠓?、不摳門，“重”指貴重。女婿卻硬要把“大氣”的“大”理解為面積大，把“重”理解為重量多，他故意把自己的智商拉低，使觀眾產(chǎn)生優(yōu)越感而哈哈大笑。

（四）亂湊統(tǒng)言

“統(tǒng)”即“總”，“統(tǒng)言”就是把具有共性的幾種事物或行為用數(shù)字總括起來，如“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統(tǒng)言“三觀”?！敖y(tǒng)言”一般是約定俗成、大家公認(rèn)的。如果臨時拼湊一個與原詞同音但內(nèi)容相去甚遠(yuǎn)的新統(tǒng)言出來，也會讓觀眾在兩相對比中跌宕笑意。如：

（5）三：我再問問你，你懂得“三從四德，三綱五常”？

三婿：兀還不知道了！

三：你懂得甚是三從？

三婿：種莊稼怕疙刀蟲，長起來害怕大蟆蟲，茅房到五六月到處爬的毛圪蟲子，這不是三蟲。

三：我問你四德？

三婿：你嫁男人得．我，我娶老婆得．你，窮人害怕得病，沒錢抓藥得死。

三：我再問問你三綱五常是甚？

三婿：面缸、水缸，門旮旯還有酒缸，這不是三缸？

三：我再問你五常？

三婿：夏收一場，秋收一場，割麥子再回茬，一起拉下場，打下麥子入了倉，這不是五常？（《三婿拜壽》）

三女兒提醒丈夫拜壽時說話要有分寸，用“三從四德”“三綱五?！笨颊煞?。丈夫一句“兀還不知道了”讓人們以為他會老老實實地回答。但他卻胡亂用日常生活中的雜物雜事來拼湊這些正統(tǒng)嚴(yán)肅的話題，與妻子的期望相差十萬八千里。太谷方言中，“從”與“蟲文讀”同讀，平聲，“場”“茬文讀”“倉”同讀，“場”為上聲，其余為平聲。觀眾在期待的落空和一莊一諧的對比中啞然失笑。

（五）硬性搭配

“搭配錯誤”是常見的一種病句類型，但有時明知故犯卻能因搭配的不協(xié)調(diào)而妙趣橫生。如：

（6）嬸：俺主仆來神頭是第二回。

丫：老善友看廟人嘴上還安的胡才胡須。（《游神頭》）

（7）嬸：三疙瘩惡沿石前臺了上，尺寸就有五幾丈。

丫：開石頭在本山上，不讓石匠瞎磕打打罵，害怕跌煞還墊的棉花。（《游神頭》）

本劇中丫鬟活潑俏皮，胡須本來是長在嘴上的，她卻偏偏要用“安”，似乎這胡須可以隨意安裝取下，仿佛老善友是個木偶任人擺布。將人降為物，想不笑都憋不住。

將物升為人也同樣有趣。“磕打”是打罵的意思，多用于長輩對晚輩、上級對下級?！翱拇颉焙汀暗贰倍际侨藭庥龅氖虑?，這里卻用在了石頭上。丫鬟用幽默詼諧的語言突出了人們對這幾塊大石頭的小心翼翼。

（六）倒反語形

把話語結(jié)構(gòu)顛倒過來，使之產(chǎn)生新義。字還是那幾個字，意義卻迥然不同，人們折服于語言的精妙而頷首微笑。如：

（8）常言說不怕人倒運，就怕遇上倒運人。（《劉家莊》）

（9）人怕活計，活計怕人。（《割莜麥》）

例（8）將主謂結(jié)構(gòu)“人倒運”變換成了定中結(jié)構(gòu)“倒運人”。例（9）中“人”和“活計”主謂互換。這兩句話結(jié)構(gòu)靈活，道理樸實。

（七）說虔誠的謬語

說錯話本就遭人嘲笑，如果說話人不知其錯，反以為好，則幽默效果更佳。如：

（10）女：媽呀，你去上的給人家說上幾句好話的吧……

康氏：（對女）……歇你的心吧，最好的。

（對婆婆）親家，你可不要怪我，你要是怪我呀，可就是狗啃木疙瘩——狗怪人不是。

女：媽來，你說的這呀，不是好話。……

康氏：親家，你不要生氣，你還不知道老婆老年婦女的自稱不會說話，一說出話來就沖倒驢了。（《偷點心》）

康氏去看女兒，因為不會說話惹得親家母不高興，準(zhǔn)備說幾句好話緩和氣氛。康氏請親家母不要怪她，說明她已經(jīng)認(rèn)識到自己先前的錯誤了，親家母的氣剛要消，康氏的“好話”就來了，讓親家母氣上加氣?！肮房心靖泶裥∧緣K——狗怪人不是”指的是狗把木疙瘩當(dāng)成骨頭來啃，不怪自己沒看清，反而責(zé)怪是人的錯誤?？凳险f親家母如果怪她就是“狗怪人不是”，豈不是說親家母是狗。第一次沒說對，經(jīng)過和女兒的商量后，康氏再次努力。這次先用“你還不知道……”拉近兩人距離，承認(rèn)自己不會說話，親家母剛要露出笑臉，康氏又說自己“一說出話來就沖倒驢了”，這里又把親家母和驢放在了同樣的位置。可笑的是康氏還自認(rèn)為說得很好。情節(jié)上的小起伏和康氏的傻里傻氣令人捧腹大笑。

二、運用方言熟語

方言熟語是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具有結(jié)構(gòu)上的穩(wěn)定性和意義上的整體性。熟語中歇后語和謎語娛樂逗笑功能比較強(qiáng)。

（一）歇后語

（10）我看你是廟兒后頭長茭棍玉米的桿——還和爺爺比高低了?。ā侗嘲宓省罚?/p>

（11）狗兒舔了蒜缽子——還要樂煞你了（《扯被閣》）

“爺爺”既指廟里供奉的神，又指祖父，例（10）是兩個怕老婆的兄弟互相斗嘴時說的，表面是說對方在和廟里的“爺爺”比高低，實際指的是對方在和“我”這個“爺爺”比高低，罵人不帶臟字。例（11）是諧音雙關(guān)，太谷方言“樂”與“辣”同讀，前半句“狗兒”暗指對方，表明意思是“狗舔了蒜缽子，辣得不行”，真正的意思是“你樂得像狗一樣”。歇后語暗藏玄機(jī)，使用歇后語的劇中人別有用心，觀眾層層破解之后會心一笑。歇后語本身就是一種幽默風(fēng)趣的語言形式，與秧歌劇情結(jié)合起來，趣味倍增。

（二）謎語

（12）一溜黑狗打煞不走。（炕沿）

（13）一個席簍簍，反轉(zhuǎn)正轉(zhuǎn)沒口口開口處。（雞蛋）

（14）高高山上一座廟，里邊住著白老道，白老道出家，五龍去抓。（鼻子）

太谷秧歌有一些寫趕集的戲，趕集路上走累了，就休息一下，劇中人物在休息時猜謎語進(jìn)行娛樂，同時也娛樂了觀眾。山西晉中農(nóng)村以前都燒土炕取暖?？谎?，即炕邊，是磚壘的。有錢人家會把炕沿油漆成黑色的，普通人家沒錢油漆，但由于長時間煙熏火燎，炕邊黢黑黢黑的。無論是哪種情況，這黑色都是擦不掉的，所以例（12）的謎底是炕沿。雞蛋形狀與“席簍簍一種容器”相似，但是沒有口子，所以例（13）謎底是雞蛋。例（14）中，“高高山上”指的是鼻子，“白老道”指鼻涕，“白老道出家，五龍去抓”說的是鼻涕流下來，五個手指去抹。所以謎底是鼻子。

三、巧用修辭格

（一）比喻

（15）嫂、妻：一聲喝住跪溜平，瘡兒好了忘了疼。

大、二：嘿呀，響忽雷打雷了。（《背板凳》）

（16）二：你不要看我老漢，扳磨兒圪夾了兩扇。

大：你還偷了兩個番瓜？（《背板凳》）

例（15）兩個怕老婆的男人把老婆喝叫比作打雷，可見其怕老婆的程度非同一般，引起觀眾的嘲笑。例（16）中“扳磨兒”與“番瓜”形狀相似，老二用“扳磨兒圪夾了兩扇”來替代偷番瓜之事。行為不端，語言巧妙，令人忍俊不禁。

（二）夸張

（14）我當(dāng)你這頓飯要做的明年哩。（《小姑賢》）

（15）看我女兒掃的這院，干干凈凈，溜溜光光，就是打個滾也沾不上土，看你先掃上的那院。（《小姑賢》）

《小姑賢》講的是惡婆婆刁難好媳婦，賢小姑機(jī)智解圍的事。例（14）婆婆嫌媳婦做飯慢，進(jìn)行了時間上的夸張。例（15）夸自己女兒院掃得干凈，進(jìn)行了程度上的夸張。這種夸張近于離奇，通過夸張成功地塑造了惡婆婆形象，人們笑的是惡婆婆偏心得那么理所當(dāng)然。

（三）對比

對比的幽默效果是語言藝術(shù)與劇情設(shè)計共同營造的。例（16）姚氏對兒媳和女兒態(tài)度的鮮明對比，只要是媳婦做的，婆婆就一味貶損。女兒假稱是她做的，則極力贊揚。

（16）見表1。

表1 姚氏對兒媳和女兒態(tài)度的鮮明對比

單獨看，這些話并不好笑。當(dāng)它們形成對比，并且重復(fù)進(jìn)行三次對比時就變得可笑了。因為惡婆婆不明就里，面對同一個物體卻說出對比如此鮮明的話來，就顯得荒唐可笑。

（四）移時

移時，指“把現(xiàn)代的事物用于古代，把古代的事物加以現(xiàn)代化，有意造成事物的時空錯位”[3]。如：

（17）嫂：起來吧。

大：得令，謝主隆恩，今天我在大街上來，遇見折腰

賢弟了，他說我怕你老人家哩。（《背板凳》）

“謝主隆恩”是古代臣子對皇上的敬語，將它用于現(xiàn)代，而且用于丈夫?qū)ζ拮?，將一個怕老婆的男人描繪得活靈活現(xiàn)。觀眾首先笑這句話的穿越之趣，接著笑這個男人的軟弱無能。

四、違背邏輯法則

（一）無理之理

無理之理屬于無理也要辯三分，蠻不講理之人硬是牽強(qiáng)附會也能找出那么點理來。當(dāng)然這稀奇古怪的理由會讓人笑掉大牙。如：

（18）英：同是一碗面，我的手一端，味道就變了？

姚：誰說不是，龍王爺爺多稀罕喜歡我娃。

英：媽，你看我有了能耐了，我一掃帚也沒有掃，就是在這院里一走，那灰塵就呼兒呼兒地飛了！

姚：就是土地爺爺也稀罕俺女兒哩。（《小姑賢》）

當(dāng)女兒向母親說明她對面、院和鞋底未作任何改動時，母親仍然不承認(rèn)她的偏心，還在無理找理，竟然說是“龍王爺爺”和“土地爺爺”喜歡她女兒的緣故。她偏心至極，故而言語荒唐至極。

（二）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完全沒有邏輯，越荒誕離奇越好，越不可思議越能引發(fā)笑意。如：

（19）嬸：這座戲臺真排場，府十縣里也是頭一座，紅漆柱頂月梁，正正直直那來長，起當(dāng)初這月梁在本戲場了長。

丫：大風(fēng)刮倒就便順便使上。（《游神頭》）

（20）走得我呼呼喘出了頭足汗。（《四騙》）

（21）你叫我謅我就謅，大年初一立了秋，一根茭子打八擔(dān)，一根黃豆串九洲，柳樹梢頭接茄子，隔壁子母豬下生下牛，你看我謅球胡扯不謅球。（《女摸牌》）

（22）二：看了嘎不夠，二半夜了挑了回星宿。

大：你是偷人家的棗來。（《背板凳》）

以上幾例都是現(xiàn)實生活中不可能發(fā)生的事，尤其是例（22），不好意思說“偷棗”，要說成“挑星宿”，語言搞笑，人物滑稽。太谷秧歌中多是彩旦或三花臉使用這些無稽之談，滑稽的形象配合滑稽的語言，讓人笑破肚皮。

可以看出，太谷秧歌語言的幽默技巧是靈活多變的，幽默的語言成功地塑造了人物形象，推動了劇情的發(fā)展。應(yīng)繼承這些幽默技巧，并挖掘新的幽默技巧，改編和創(chuàng)作更多群眾喜聞樂見的秧歌作品。

[1] 郭齊文.太谷秧歌[M].太原:山西省地方志編委會出版, 1987:7.

[2] 柏格森.徐繼曾,譯.笑[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5:77-78.

[3] 譚永祥.漢語修辭美學(xué)[M].北京:北京語言學(xué)院出版社, 1992:216.

（責(zé)任編輯、校對：任翠香）

The Study on Humor Skills of Yangge Dance Language in Taigu County

YAN Wen-jing
(College of Literary,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1, China)

The humorous language of Yangge dance in Taigu County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factors in its popularity. Changes in language elements like phonetics, semantics, and syntax, skillful use of idiom, dialect and rhetorical devices, and violation of logic rules all belong to humor skills of Yangge dance in Taigu County. Research on these humor skills can be used to guide creation of new plays and adaptation of the old scripts and promote inheritance, innov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Yangge dance in Taigu County.

Yangge dance in Taigu County; language; humor skills

H179

A

1009-9115(2014)04-0015-04

10.3969/j.issn.1009-9115.2014.04.005

2014-04-09

閆文靜（1987-），女，山西晉中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現(xiàn)代漢語方言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