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峰
陽春三月。煦暖的春風(fēng)照在我身上,暖融融的,就連心頭,也沐浴在一片花香氤氳的明媚之中。
蕊兒笑容燦爛,一如鋪天蓋地流瀉的春光。她牽著我的手,小小的身子倚靠在我的身上。我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她那黑瀑般秀美柔順的頭發(fā)上,有時又落在她粉嫩的面頰上,像多情的蝶。
這時,迎面走來幾個同事,他們笑著問:“蕊兒,你好快樂啊,和誰在一起呢?”
蕊兒臉上的笑意更迷人了,像清澈的湖面蕩起了一圈圈美麗的漣漪,脆生生地回答:“媽媽?!闭f完,害羞似的把臉深深地埋在我懷里,雙臂緊緊地?fù)ё∥业耐取?/p>
我彎腰,輕輕地把她抱起來,無限愛憐地輕撫她小小的背。
來這所特教學(xué)校工作轉(zhuǎn)眼已是五年了。
這些孩子都是上帝咬過的蘋果。有的雙耳失聰,總是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迷茫地望著你;有的咿咿呀呀地沖你又吼又喊,卻不能清晰地吐出一個字符;有的智障,任憑你口干舌燥,千呼萬喚,他卻置若罔聞,一個人沉浸在自己思想的王國里縱橫馳騁。他們各有殘缺,看著這些孩子,讓你的一顆心總是莫名地疼。
在這些孩子里,蕊兒格外令人愛憐。她是個患有輕微自閉癥的孩子,各項檢測顯示,她有語言功能,卻就是倔強(qiáng)地緊閉雙唇,喉嚨像是被一把生銹的鐵鎖生生鎖住了一樣,從來不肯吐露一個字。蕊兒長得很可愛,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像蝴蝶輕盈的翅膀,眸子澄澈明亮,美如天邊閃爍的星子。
于是,我常常帶蕊兒出來散步,在清晨的薄霧中,在夕陽的余輝里,或是在雨后的花園里,都留下了我們的足跡。還記得第一次帶她出來散步的情景。蕊兒溫潤潮濕的小手攥成了拳頭,小臉上的肌肉僵直,繃得緊緊的,頭低低地垂著,只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腳尖,整個人就像一只渾身聳起尖刺的小刺猬一樣。從其他教師那里了解到孩子來這所學(xué)校已經(jīng)三年了,她的爸爸媽媽除了交費(fèi)之外從來不到學(xué)校來看她。我不知道孩子何以如此固執(zhí)地不肯開口說一句話,讓所有的親人都對她失去了信心。每當(dāng)看到她那緊閉的雙唇,我的心就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拎起來一般,疼得縮成一團(tuán)。
風(fēng)兒輕輕,從林間掠過,青青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我說:“蕊兒,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會說話。你聽到了嗎?竹子在說‘啊,好涼爽啊,我們好舒服!”露珠在草葉間滾動,晶瑩剔透,我會說:“蕊兒,聽到了嗎?露珠在說‘快把我收集起來,做成一串美麗的項鏈,掛在這個小姑娘優(yōu)美的脖子上?!苯?jīng)過花圃時,蜜蜂在繁花嫩葉間嚶嚶嗡嗡地鬧,我會說:“蕊兒,聽到了嗎?蜜蜂在唱歌呢,它在唱‘我是一只小蜜蜂,采集花粉忙又忙。快些釀出好蜜來,送給蕊兒嘗一嘗?!?/p>
原以為蕊兒會高興得笑出聲來,可她嬌嫩的唇仍緊閉著,像極了沙灘上緊緊閉合的河蚌。我沉默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漸漸地,蕊兒與我熟稔起來,每次牽著她的小手散步,她的手指不再緊握,而是緩緩張開,與我十指相扣。有時我會故意撓撓她的手掌心,這時她總會閃到一旁,眼中有隱隱的笑意。
我說:“蕊兒,你今年五歲了吧。你這樣大的小朋友都能背好多首古詩了。你怎么就不肯開口說一句話呢?”
一提到說話,蕊兒清澈如水的眸子立刻黯淡下來,蒙了塵一般。
總看到我不厭其煩地與蕊兒絮絮叨叨地說話,同事便悄悄勸道:“不要白費(fèi)力氣了,那是一塊沉默的石頭?!蔽覔u搖頭,“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總有一天,蕊兒這塊小小的頑石也會開花的。”
天氣晴好,我又帶著蕊兒來到草地上曬太陽??匆娝L長的劉??煲诒巫⊙劬?,我掏出剪刀輕輕地給她剪頭發(fā)。我說:“蕊兒,快聽,你的頭發(fā)在說話,它在說‘哇,好舒服啊?!苯酉聛?,我又輕輕地給她剪起了指甲,我說:“蕊兒,你聽,指甲在說話,它在說‘輕一點(diǎn),輕一點(diǎn),我怕痛?!?/p>
這時,我注意到蕊兒的臉上浮動著一層從未有過的迷人的光彩。我說:“蕊兒,我知道,你一定想說話。你怎么就不開口了呢?”
蕊兒慌亂而羞澀地望著我,眼中淚光盈盈。我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胸前,一顆小小的心臟竟跳動異常劇烈,山呼海嘯一般。我滿懷期待地說:“蕊兒,你的心在說話呢。告訴我,它在說什么?”
突然,始料未及的一幕發(fā)生了:蕊兒緊閉的雙唇不可思議地張開了,她熱烈地注視著我,目光中似有萬語千言,眼里竟涌出了大顆大顆的淚珠。
我拼命地壓抑著洶涌的情緒,故意放慢了語速,輕柔地說:“不要怕。丑陋的毛毛蟲要變成美麗的蝴蝶,必須掙脫繭的束縛,一定也是很痛很痛的。不要怕,蕊兒,你一定有許多話要說。告訴我,你想說什么?”
“媽——媽——”蕊兒終于開口說話了,聲音抖顫得如同天空中飄搖不定的風(fēng)箏。
“天哪!你終于開口了?!蔽壹拥孟矘O而泣,把蕊兒緊緊地?fù)碓趹牙铩!皨寢尅獘寢尅比飪阂槐橐槐榈刂貜?fù)著,聲音一次比一次高,聽得出她在盡情地享受著重生的喜悅。
沉默的石頭會開花。只要心之所系,情之所至,小小的頑石,也能開出春天芬芳的花。
摘自《新青年》endprint
情感讀本·生命篇2014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