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云雀》體現(xiàn)的雪萊藝術創(chuàng)作觀

○李婧朏

（包頭市第二中學，內蒙古 包頭 014040）

20世紀80年代以來，雪萊不再被單純解讀為一位反叛、革命的詩人，他相比于同時代的浪漫主義詩人凸現(xiàn)出的純凈的心地、深邃的思想，得到今人更多的重視。對于《致云雀》這首抒情詩的研讀和解析，前人對它的音韻、風格、意境、政治意義有充分的研究，但大多忽略這首篇幅不長的詩蘊含的詩人雪萊豐富而深刻的思想和觀念。本文從《致云雀》詩句入手，從靈感論、功利傾向和想象力三個方面發(fā)掘《致云雀》體現(xiàn)的雪萊藝術創(chuàng)作觀。

一、靈感論

《致云雀》詩句“以不事雕琢的藝術傾吐衷心”，表達了從華茲華斯、柯爾律治到雪萊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共同追求，美的詩作應該是從詩人心靈深處直接涌現(xiàn)的激情、思想、音響和形象。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雪萊反對“雕琢”，崇尚“靈感”。他認為過分的人工補綴，“只因詩才所限才有此必要”①；過多的推敲遣詞用句，只會使詩作背離靈感和創(chuàng)作初衷，流于做作的形式。

雪萊對于靈感的推崇，很大程度上受到柏拉圖“靈感說”的影響，甚至說完全由于柏拉圖的“靈感說”影響也不過分。雪萊一生癡迷古希臘文化，而且曾說，“我們都是希臘人”②。他在古希臘哲人當中尤為崇拜柏拉圖。關于詩歌創(chuàng)作，柏拉圖認為靈感的動力是詩神，“優(yōu)美的詩歌本質上不是人的創(chuàng)作而是神的詔語；詩人只是神的代言人，由神憑附著”③。對柏拉圖這番現(xiàn)在看來近乎玄虛的“靈感說”，雪萊卻是深信不疑的；只不過柏拉圖的“詩神”被雪萊叫做“詩靈”，但玄妙不減——在《為詩辯護》中雪萊說，“詩靈之來，仿佛是一種更神圣的本質滲徹于我們自己的本質中……它像拂過海面的微風，風平浪靜了，它便無影無蹤”。在《致云雀》中，詩人欣羨云雀酣暢淋漓的樂音，甚至追問云雀美妙歌聲的靈感來源：“什么樣的物象或事件，是你歡樂樂曲的源泉？”是“什么田野、波濤、山巒”，是“什么空中陸上的形態(tài)”，還是你對同類的愛，抑或是“對痛苦的絕緣”？

二、功利傾向

“像一位詩人，隱身/在思想的明輝之中，/吟誦著即興的詩韻，/直到普天下的同情/都被未曾留意過的希望和憂慮喚醒。”——作為一個對人世的苦難有深切感受，對眼前的社會、政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等根本問題有清醒而深刻的認識，對未來的社會、政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等根本問題有自己的設想的詩人，雪萊深深感到作為詩人肩負的改良社會道德的責任。就像這一節(jié)詩中提到的“憂慮”和“希望”，雪萊深深憂慮著眼前的社會道德狀況，但又能夠樂觀地對人類社會的未來充滿希望。雪萊堅信詩服從于道德，詩之美也從屬于諄諄教誨的道德，認為道德是對人有益（即有功利），能給人帶來幸福的行為，并指出道德學是“確定和排列能夠產(chǎn)生最大限度和最實在幸福的那些思想”④。他在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極力從功利主義原則出發(fā)，將詩歌看成是發(fā)生社會道德作用的重要的教育手段，將詩人同社會改革家的作用聯(lián)系起來。

雪萊曾明確表達他創(chuàng)作的功利傾向：“寫詩并加以發(fā)表，不過是我的手段，目的則在于傳達我和他人之間的同情；而這種同情正是我對于同類的強烈的無邊的愛激勵我去爭取的一種感情?！雹葸@種感情在雪萊一篇名為《道德沉思錄》的散文中，被詮釋為仁慈與公正，“仁慈是一種行善的欲望，公正是對行善方式的把握”。雪萊在這種道德功利性驅動下，創(chuàng)作了長詩《麥布仙后》、《伊斯蘭的反叛》、詩劇《普羅米修斯的解放》等一系列喚醒民眾、反抗暴政、爭取公正的作品。而《致云雀》這首小詩體現(xiàn)的道德功利目的是欲以自己的“希望和憂慮”喚醒“普天下的同情”。小小的云雀就是雪萊心目中道德理想的完美化身，用“婉轉的歌喉”穿透“荒涼的黑夜”的勇氣、“對同類的愛”、“對痛苦的絕緣”都是詩人珍視的道德品質。

三、想象力

強烈的道德功利性并沒有使雪萊的詩作變成枯燥的道德說教，也沒有阻擋雪萊躋身于19世紀最優(yōu)秀的浪漫主義詩人之列，這在很大程度上要得益于雪萊詩歌創(chuàng)作中天才的想象力。

在雪萊那里，想象力被視為“實現(xiàn)道德上的善的偉大工具”，“想象是τòποιειυ（創(chuàng)造力）”，詩可以解作是“想象的表象”⑥，甚至“要做一個至善的人”，都“必須有深刻而周密的想象力”，可見雪萊對想象力的推崇。

無論是花園里的含羞草，狂野不羈的西風，還是本文一直在談論的這只小小的云雀，任何自然的實體在雪萊筆下都有它獨特的姿態(tài)，可如果缺少想象力，如何能夠表達出這樣靈動的詩情？——“像一片烈火的輕云，掠過蔚藍的天心”。精神的力量和思想的熱度立刻充斥于字里行間。“向上，再向高處飛翔”的意象，印證了人類對于自由、對于光明、對于崇高道德、對于純粹藝術的向往和奮斗。雪萊一直在施展他豐富而瑰麗的想象力，孜孜求索天際的云雀與詩人內心泉涌的藝術共鳴?！帮w禽或是精靈，有什么/甜美的思緒在你心頭？/我從沒有聽到過/愛情或是醇酒的頌歌/能夠迸涌出這樣神圣的極樂音流?！睙o論這只鳥兒僅僅是飛禽，抑或是精靈的化身，雪萊想象它一定會有一種美妙絕倫的思緒，涌出它圣潔歡樂的心田，匯成至醇至清的音樂佳釀。雪萊又將小小的云雀想象成高貴的癡情少女，深宮鎖不住她“甜美有如愛情的歌曲”；想象成信念堅定的螢火蟲，即使在幽暗的深谷，也要用自己微弱的燈盞“把晶瑩的流光傳播”；想象成堅強而慈善的玫瑰，自身“遭受到熱風的摧殘”，卻依然慈愛地以它的芳菲“使魯莽的飛賊沉醉”?！澳窍麩o比的樂音，似銀色星光的利箭”，“整個大地和大氣，響徹你婉轉的歌喉，仿佛在荒涼的黑夜，從一片孤云的背后，明月射出光芒，清輝洋溢宇宙”以“銀色星光的利箭”喻樂音，以光芒和清輝喻歌喉，這種想象甚至已接近現(xiàn)代的“通感”技法。詩寫至此，已不僅僅是“想象的表象”，詩已經(jīng)能夠對想象力發(fā)揮反作用，達到雪萊所說的另一種境界：“詩以不斷使人感到新鮮樂趣的思想來充實想象，因而擴大想象的范圍?！雹?/p>

結語

一首《致云雀》，在有限的篇幅之內，幾乎融入了雪萊全部的個性氣質、道德觀念、精神境界、藝術抱負。本文只針對其中藝術創(chuàng)作觀的靈感論、功利傾向和想象力三個方面進行了分析。其實這首詩體現(xiàn)的雪萊思想遠不止此，至少還可以在兩個維度拓展和深化：一方面從《致云雀》詩句片斷中發(fā)掘雪萊思想的閃亮片斷，另一方面探索雪萊道德觀、自然觀、藝術創(chuàng)作觀完整思想體系在《致云雀》中的體現(xiàn)和印證。

【注 釋】

①⑥⑦P.B.雪萊著.江楓等譯.江楓主編.雪萊全集[M].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484；2000：451；2000：461.

②P.B·雪萊著.江楓等譯.江楓主編.雪萊全集[M].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4）.

③刁克利.詩性的拯救[M].昆侖出版社，2006.

④白正梅.雪萊與道德學[J].山西高等學校社會科學學報，200（8）.

⑤P.B·雪萊著.江楓等譯.江楓主編.雪萊全集[M]第3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235.

[1]P.B·雪萊著.江楓等譯.江楓主編.雪萊全集[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2]張耀之.雪萊[M].遼寧人民出版社，1981：2-68

[3]陳國恩.浪漫主義與20世紀中國文學[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27-50

[4]刁克利.詩性的拯救[M].昆侖出版社，2006.5

[5]錢鐘書.七綴集[M].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122-127.

[6]白正梅.雪萊與道德學[J].山西高等學校社會科學學報，2000（8）.

[7][法]安·莫洛亞.譚立德 鄭其行譯.雪萊傳[M].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