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莉莉
(鄭州大學 國際交流與合作處,河南 鄭州 450001)
意境,是中國傳統(tǒng)抒情文學的核心審美范疇,是中國古典美學的一個重要范疇,是華夏抒情文學和抒情理論高度發(fā)達的產物。經歷代文論家的生發(fā)闡釋,學者文人的補充發(fā)揮,意境的含義越來越飽滿而清晰,并逐漸擴展成為中國詩學、畫論、書論的中心范疇,直至清末王國維而集于大成。今人對此作出了明確而適當的界說:“意境是指抒情性作品中呈現的那種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的形象系統(tǒng)及其所誘發(fā)和開拓的審美想象空間。”這句話把抒情性作品作為生發(fā)意境和創(chuàng)造意境的前提,實質上歸納了文學意境的兩個重要審美特征,一是“情景交融”,二是“韻味無窮”。
許是性情的因素,我個人一直很喜歡古詩詞,那字字句句之間流淌出來的悠悠柔柔的美,總讓人回味無窮,唇齒留香。而說到詩,不能不說的就是唐詩。唐詩一直是中國文學一個不可逾越的高峰。唐詩不進對仗工整,韻律優(yōu)美,更兼具情景交融、含蓄自然的意境之美。唐代的一些詩歌達到了意境美的最高水平,最能代表意境之美的特色。本文就以王維的一首詩《鳥鳴澗》為例,分析其中蘊含的意境之美。
人閑桂花落,
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
時鳴春澗中。
從整體上看,這首詩極寫春山之靜。山谷空曠,幽澗波明,莽原草長,整個山林顯得靜謐安詳。萬籟都陶醉在夜的寧靜里,春山空曠遼闊,越發(fā)顯出了春山夜色的靜謐和空寂。這時,朦朧的月兒慢慢升起,皎潔、幽柔的清光灑向莽莽叢林之中、粼粼澗溪之上,悄無聲息地輝映著近樹遠山、清澗幽谷。幽暗的山林登時顯現出豐富的體態(tài),明了而富有層次。在這幅美妙的圖畫中,簌簌下落的桂花、靜謐而空靈的春山、在云中出入的皎潔的月亮,被月亮驚動了的小鳥的鳴叫,新漲的春水嘩嘩流淌,……大自然的美景悄然寂靜,卻讓人怦然心動!這里的美是默然無聲的,卻也是驚心動魄的!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美的地方呢,美得讓人無法相信?這似乎是一個純粹的自然的世界,與人類沒有任何關系。大自然的神秘和偉大,在輕聲細語的吟讀中感染著我們,讓我們在瞬間與宇宙融為一體,忘記了自身的存在,忘記了紛繁塵世中的一切煩惱。
中國人一直以來崇尚委婉含蓄,忌淺露直白,認為作品必須含蓄委婉,呈現出豐富蘊藉的藝術空間,激發(fā)人的想象,才能達到意味無窮的效果。如果用古人的話來說,就是境生象外。與此說法相似的有象外之象、味外之味、景外之景、韻外之致。詩的要超越具體的物象,寓無限于有限,要求在極有限的篇幅之內包涵盡可能豐富的情感內容,傳達一種特別的韻味、情致。
我們在詩中所見到的是在生活中常見的景象,但是我們卻從中體味到一種現實中從未體驗過的美。詩中景物動靜結合,虛實相生。任何一點兒最細微的動,都被表現出來了。人感覺到落花、月出都會驚動小鳥。此時此刻多么安靜,但是又無時無刻不在動,花在落,月亮在走,山澗在流。通過以動寫靜,以喧嘩襯托寧靜,以色顯空,使得這普普通通的自然景象產生了震顫心靈的作用。因為毋庸置疑,春山中的寂靜夜晚本身是美的,但是,即使我們自己真的直接面對詩人身處的環(huán)境,我們卻未必能感受到作者描繪出的這樣的美。這是一種高于現實世界的存在。世界原本混沌雜亂,即使我們與王維同處于那個真實的環(huán)境中,也完全有可能只注意到月亮的形狀,或是嘩嘩的水聲。也許會聽見鳥叫,卻不一定會想到這叫聲與月亮有什么關系;也許會看到一片片郁郁蔥蔥的樹木,會看見叢叢的花朵,甚至也看見了落花的飄搖而下,然而這些元素在我們的眼里是平凡而孤立的。也許我們能觀察到詩中描繪的所有事物,但卻未必能真正感覺到事物的存在與發(fā)生,我們經歷了事件,卻沒能真正體驗到它,我們不會把這些事物挑出來,使它們互相之間產生意義,而詩人用他細膩的心體會到了這一切,是他把這些處于混沌之中的事物挑出來,讓它們彼此發(fā)生聯系,構成一個整體,并在整體中顯示出意義,顯示出美的價值,從而創(chuàng)造出這個純粹、靜謐、空靈的“天外”世界。
詩人再造了這樣一個藝術的世界。這種超越現實的美,讓我們回味,讓我們思考,作者灌注其中的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與情感狀態(tài),讓我們癡迷?很明顯,是心靈的寧靜。正是心靜,細小的桂花從枝上輕盈的落下,才能夠被覺察到。要感到花落,或僅憑花落在衣襟上的觸覺,或憑聲響,或憑花瓣飄墜時散出的一絲芬芳。而當這種細微的因素,竟能被明顯察覺出來的時候,足以讓我們感到詩人的心之寧靜。他能感覺到春山的空靈,足見詩人的心之空明,詩人能去注意月亮的游移,鳥兒的飛動與啼叫,足見詩人完全融入自然,體會到了自然的生命律動。這些景象比什么語言都更能表達出他的真實心境,他的感情。這些景物描寫真切自然,而我們通過讀詩,不知不覺就能進入到他寫的天地中,進入詩人的內心情緒,久久沉浸其中,反復回味,難以釋懷。分不清哪是景、哪是情,哪是物,哪是我?他在贊美大自然嗎,還是在贊美面對大自然時的一種心境?大自然永遠是那么恬靜閑適,悠閑自在,在世間無時無刻不充滿煩擾的人們,你的煩擾在這種美的照耀下顯得多么無足輕重與渺小。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煩惱。我們?yōu)楹尾煌糇晕?,忘記世間的煩擾,在天地萬物沉浮的過程中徹底得到自由?
佛經上說,世間萬物無一不是偶然的機緣巧合,都要流變消失。既然一切都是主觀參與,是人心所造,那么人們?yōu)楹芜€會執(zhí)迷不悟?所有的愛恨情愁、美好丑惡,都是機緣巧合,都會煙消云散,為何不能釋然呢。美景也是人心所造,機緣巧合的產物,一切都是我與這個世界億萬年巧遇的結果,這景因而是“空”的、無常的。它不恒久,因而是“虛假的”,但這虛假的東西,如此美麗,叫我怎么能割舍?因為脆弱易逝,我豈不更加珍惜它嗎?
在《鳥鳴澗》這首詩中,通過情景交融,使人認識到此等美景乃人心所造,機緣巧合的產物,一切都是我與世界億萬年巧遇的結果,這景因而是“空”或無常的東西。它不恒久,因而是“虛假的”,但這虛假的東西,如此美麗,叫我怎么能割舍?因為脆弱易逝,我豈不更加珍惜它嗎?這種境界是高于物境與情境的更高境界,使人對現實超越的超越性享受。
最后,我們回到這首詩的最表層,聲音。這首詩是五言絕句,整齊的對仗,和諧的韻腳,抑揚頓挫的平仄節(jié)奏,這些音樂性的東西,對于營造詩歌如夢如幻的意境是最直接的,也是最有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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