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送給我

鐵朝映

麻窩山腳有個小山村，叫黑山箐。村里有個年輕小伙子，小名叫三娃，長得一表人才。他高中畢業(yè)后沒有考上大學(xué)，父親叫他補習(xí)一年再考，他說自己已經(jīng)長大成人，不能再拖累父母了，要靠自己養(yǎng)活自己。父親嘆了口氣說，兒大不由父，就讓他到鎮(zhèn)上跟二叔學(xué)修自行車。不久，經(jīng)人介紹找了個女朋友，叫楊花，人長得挺水靈的，也在鎮(zhèn)上一家餐館里打工。兩人相處一年多后就結(jié)了婚?；楹蟛痪?，夫妻兩人就到城里租房子開自行車修理門市。到城里不到半年，楊花就經(jīng)不住金錢的誘惑，跟一個大款私奔。不久，跟三娃離了婚。

妻子離他而去之后，三娃心情郁悒，特別是晚上倍感失落和寂寞，就心生回家的念頭?？墒怯峙禄丶冶淮謇锏哪贻p人笑話，說老婆都守不住，叫啥子男子漢？更怕惹父母傷心，就又打消了回家的念頭?？墒抢^續(xù)呆在城里，又覺得白天的時間倒好打發(fā)，反正拼命做事，一到晚上就覺得寂寞難耐，心里空落落的，于是就到花鳥市場買來一只小花貓和一只小哈巴狗，和它們相依為命。白天修自行車，晚上就訓(xùn)練貓和狗，小花貓和小哈巴狗也挺聰明的，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訓(xùn)練，就能做一些簡單的動作，諸如直立行走，跟人握手，給人敬禮等等。

三娃為人厚道熱情，收費合理。雖說是新開張不久的店，卻比那些附近的老店生意還要好。

他的修理門市開在東正街街口，這里是縣城的東大門，車來人往，熱鬧非凡。這天中午吃過午飯后，沒有人上門修車，他就拿條小板凳，坐在店門口無聊地看著街上過往行人和車輛。這時，只見一個穿著極為簡樸，扎著馬尾辮，二十出頭的農(nóng)村姑娘推著一輛破自行車走過來，三娃見來了生意就趕緊起身迎了過去。馬尾辮說她的車龍頭壞了，轉(zhuǎn)不動，請三娃幫修理一下。

三娃瞄了自行車一眼，就笑著跟馬尾辮打趣說：“我說妹子，不，大姐，你這車太破舊了，全身都會響，只有車鈴不會響，該讓它下課了?！彼D了頓又接著說：“開玩笑歸開玩笑，說實話，騎這樣的車的確不安全，弄不好是要出大事的。”馬尾辮笑了笑說：“我倒是想換一輛新車，可我沒有錢，將就著騎吧?！比捱呎f話邊動手把車龍頭拆開一看，便說是扦插子壞了，得換新的。馬尾辮問：“能不能先修理修理，湊合著用？”

三娃搖了搖頭，指著扦插子說：“不換不行，你看這上面的絲都已經(jīng)滑了，真的不能再用了，我不騙你。”馬尾辮問：“換個新扦插子，得要多少錢呀？”“不多，只要二十元錢?！薄澳沁€是不換了，我沒帶那么多錢，改天再換吧?！?/p>

“不換不行，”三娃認(rèn)真地說，“滑絲了，車龍頭不聽使喚真的是要出大事的。真要出了事，那后悔可就來不及了。”馬尾辮一臉難為情地說：“不是我不修，我今天只帶了50元錢，是用來買農(nóng)藥的，如果用于修自行車，買農(nóng)藥的錢就不夠了，可是家里等著農(nóng)藥用呢?！?/p>

三娃笑了笑說：“那你先去買農(nóng)藥，自行車就放我這里，我?guī)湍阈?。至于錢嘛，你買農(nóng)藥后剩多少先付多少，不足的你改天再付?！瘪R尾辮說：“這怎么好意思呢?！薄皼]關(guān)系，你快去買農(nóng)藥，我這就幫你把車修好”。原來是馬尾辮一進(jìn)門時，三娃看她一臉的痛楚和憂傷，就對她產(chǎn)生了幾分同情。

馬尾辮去了不大一會兒就回來了，一進(jìn)門就說：“大哥，真不好意思，我?guī)У?0元錢買農(nóng)藥后只剩5毛錢了，修車的錢……”三娃笑了笑說：“沒關(guān)系，都欠著，改天你來城里辦事時再付吧?！?/p>

“你我互不認(rèn)識，”馬尾辮說，“你不怕我賴賬，不來還你錢？”三娃說：“不來還錢的不是沒有，我才開張不幾天，就碰著過一個，穿著挺光鮮的，來店里讓我?guī)退拮孕熊?，車修好后，他一掏上衣口袋，‘哎呀一聲，說他的錢包被小偷偷了，問我修車錢暫時欠著，他第二天來付行不行？我說行。但時至今日他再也沒有來過我這里。但我看得出來，你不是那號人?！瘪R尾辮說：“你真的這樣信任我？”三娃點點頭說：“我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瘪R尾辮感激地看了三娃一眼，眼里盈滿了淚水說：“修車的錢，我明天一定送來給你，就是家里沒有，借我都去借來給你?！薄斑@點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三娃說，“誰還不會遇到點難事呢？”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左右，馬尾辮來到店里付修車錢。三娃說：“你還挺守信用的。不過，這一次的錢就免了吧?！瘪R尾辮說：“這咋行呢？你我素不相識?！比拚f：“就當(dāng)我打個廣告。以后你再來修車，我再收你的錢行不？”“那就謝謝你了?！瘪R尾辮說，“以后我的車壞了，我就來你這里修，我的姐妹們的車壞了，我也介紹她們來你這里修理?！薄澳蔷椭x謝你了?！?/p>

這時，馬尾辮正要出門，突然看到了蹲在墻角的小花貓和小哈巴狗，就說：“你還有這種雅興，喜歡養(yǎng)小動物？”邊說邊走過去逗小花貓和小哈巴狗玩。三娃見了就走過來讓小花貓和小哈巴狗給馬尾辮敬禮。馬尾辮說：“大帽子下面看不出人來，你還真有本事，竟然還會訓(xùn)練動物。既然有這種本事，你不要修自行車了，去報考馬戲團(tuán)，當(dāng)演員算了。”“大姐，你不要逗我了，我這算什么本事，鬧著玩，消磨時間罷了?！?/p>

自此之后，隔三岔五就有農(nóng)村姑娘來三娃店里修自行車，三娃心想這一定是馬尾辮介紹來的，他心里還真有點兒喜歡馬尾辮了。馬尾辮也好像是在城里找到了工作，每天早上八點左右都從三娃的店門口經(jīng)過，每次經(jīng)過店門口時，即使不進(jìn)店里修車，都要扭過頭來朝店里看幾眼，不知她是戀三娃的貓呢還是戀三娃的狗，還是她看上了三娃。

每次馬尾辮扭頭看店里，三娃都會報以微笑。大約過了個把月，馬尾辮就再也沒有從三娃的店門口經(jīng)過，他就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丟失了點什么。忽然有一天，三娃發(fā)現(xiàn)馬尾辮是鳥槍換大炮了，騎著一輛紅色的電動自行車，衣著光鮮華貴，他簡直有點認(rèn)不出她來了。很顯然，她發(fā)跡了。她再也用不著來找他修破自行車了。三娃的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一點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天，三娃正在屋里忙著修自行車，突然聽到有人叫他，趕緊抬頭一看，見馬尾辮的電動自行車停在店門口，她朝店里走來。見到馬尾辮，三娃顯得很高興，可他卻朝對方歉意地笑笑說：“大姐，真對不起，你走錯門了，我不會修電動自行車，你還是另找別人吧，隔這里一百米處就有一家修電動自行車的門市，師傅的技術(shù)不錯，收費也合理，你到那里去修吧?！?

不料馬尾辮很氣派地摘下墨鏡，攏著頭發(fā)，笑著對他說：“我今天不是來修車的，我是專程來看你的小花貓的，你那只貓?zhí)蓯哿?。”三娃想，人一富，就愛養(yǎng)寵物，既然她喜歡貓，就把貓送給她，于是，就把小花貓逮住遞給馬尾辮說：“大姐，你喜歡，我就把它送給你?！瘪R尾辮謙讓地說：“這不好吧，我咋能奪人之所愛呢?！比拚f：“別客氣，誰讓我們認(rèn)識呢?！薄澳悄憧蓜e反悔??！”“笑話，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shù)，一言既出，駟馬難追?！?/p>

馬尾辮連聲“謝謝”都沒有說，就一把抱著小花貓出門騎車走了。

幾天后，馬尾辮騎著電動自行車又來了，一來就把三娃的小哈巴狗抱在懷里，說是來看哈巴狗的。馬尾辮說：“帥哥，你這哈巴狗太聰明了，真的很可愛，我也挺喜歡的?！?/p>

近幾個月來，三娃的狗和貓同在一個碗里吃食，同在一個窩里睡覺，相處得非常融洽。自從馬尾辮把小花貓抱走后，小哈巴狗便整日焦躁不安，也很少進(jìn)食，繞著三娃唧唧地叫，好像要三娃去要回小花貓似的。三娃正愁著呢，聽說她是來看小哈巴狗的，就說：“干脆我把小哈巴狗也送給你算了，還是讓它去跟小花貓做伴吧，免得它寂寞。”

馬尾辮望了三娃一眼說：“我把小花貓帶走了，如果再把小哈巴狗也帶走了，你咋個辦？你不怕寂寞嗎？你本來是為了排遣寂寞才買的狗和貓?！比拚f：“不瞞你說，當(dāng)初我老婆跟人私奔后，我為了排遣孤獨寂寞才養(yǎng)了貓和狗?，F(xiàn)在，我的生意還算紅火，因為太忙，顧不上它們，就把它們都送給你吧。再說，我讀書時就很喜歡文學(xué)，還喜歡寫小詩呢，在報刊上還發(fā)過好些首，同學(xué)們都稱我小詩人呢?？墒沁@段時間卻……唉！”

馬尾辮聽三娃說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就把小哈巴狗抱走了。

其實，三娃跟馬尾辮說的是違心的話，沒有了小哈巴狗和小花貓，他的日子過得清淡寡味了許多。他后悔了，也暗自埋怨馬尾辮太貪心，把他的貓和狗都抱走了，干完活就無所事事。這一天，他早早地關(guān)了店門，去逛花鳥市場，遇到他讀初中時的一個同學(xué)在賣八哥，同學(xué)問他要不要，如果要就送他一只。

這天早上，三娃剛打開店門，馬尾辮的電動自行車就停在了他的店門前。一見到馬尾辮，三娃還是很高興的，就笑著說：“嗨，大姐，我的小哈巴狗和小花貓都讓你抱走了，你還來我這里看什么呢？”

“看什么？”馬尾辮笑了，“我的消息可靈通了，聽說你的同學(xué)，就是那個小名叫胖墩的，送你一只八哥，這只八哥很可愛。因為我從小就喜歡八哥，所以就過來看看，難道你不準(zhǔn)我看？”“既然你喜歡，你就拿去吧。反正我也沒有時間訓(xùn)練它講話?！?/p>

又過了幾天，馬尾辮又來到三娃的店里，三娃說：“大姐，你這回又來看什么呢？我店里沒有什么可供你看的了。”馬尾辮說：“你猜啊?！比迵u了搖頭說：“我可猜不著?！瘪R尾辮認(rèn)真地打量了三娃一眼說：“我來看你啊，小詩人，難道你不歡迎？”“你不要逗我了，大姐，我一個窮修車匠，你不要笑話我了，什么小詩人？真的，我就是一個被人看不起的窮修車匠，不值得你看?！?/p>

馬尾辮笑了：“咋就不值得看呢？你又沒缺鼻子少耳朵，再說修車的又咋啦，難道就低人一等？你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自己把自己看扁了。說實話，我就看得起你，我今天就是特意來看你的。我是說，我說來看貓，你就把貓給了我，說來看狗，你就把狗給了我，說來看八哥，你又把八哥給了我，那今天我是來看你的，那你就把你也送給我，咋樣？帥哥！”

三娃還以為她和他是開玩笑的，就說：“大姐，你太貪心了，就連我這個大活人你都要？”“這么說，你認(rèn)了？”馬尾辮騎上電動自行車后說：“帥哥，你既然答應(yīng)把你送給我，還傻站著干啥，坐上車跟我走啊?！?/p>

三娃趕緊鎖上店門，上了馬尾辮的車，剛坐定，他又火燒屁股般地下來了，連聲說：“我還是不去了?！薄澳氵@個人是咋回事的，一分鐘又變卦了？還是男子漢呢，說話不算數(shù)。”“不為什么，我膽小，我還是不去了，我怕去了，你老公把我給撕碎了喂狗?！?/p>

馬尾辮點著他的腦袋說：“你真傻呀，我要是有老公，我還要你干啥？”

原來，馬尾辮叫劉小芳，住在城郊，兩年前她剛結(jié)婚不久，丈夫就到深圳打工，傍上一個比他大得多的富婆，就把她給甩了。小芳在痛定思痛中認(rèn)識到，女人必須自立自強，依靠男人是靠不住的。她先是到一家餐館里打工，后來又到一家服裝店里干活。老板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姑娘，對小芳不錯。不久，老板去香港繼承叔叔的遺產(chǎn)，就把服裝店低價轉(zhuǎn)讓給她，如今她又?jǐn)U大了生意。

其實三娃不傻，他一坐上小芳的電動自行車，就說自己以前沒有坐過，一坐上就害怕。小芳就說：“你摟著我的腰就不害怕了?！?/p>

三娃摟著小芳的腰，臉貼在她的耳邊說：“大姐，你真鬼呀，說是來看貓、狗和八哥，原來是別有用心呀?！毙》家残χf：“傻瓜，你才知道呀，這叫愛情三十七計。我提醒你一句，從現(xiàn)在起，你可別再叫我大姐了，你的情況我了解過了，你比我大一天，雖然說才大一天，也是哥呀，你就叫我小芳吧?！比扌南耄骸斑@鬼丫頭，鬼精鬼精的，原來是她對我有所了解，我還蒙在鼓里呢。”但他為能遇到這樣漂亮又能干的姑娘而異常高興，脆生生地回答道：“行，那……我就叫你芳妹?！边吇卮疬叞研》嫉难鼧堑酶o了。

要說這小芳還真的是鬼精鬼精的不假，她丈夫離她而去之后，就有一位熱心的朋友將三娃介紹給她，將三娃的情況作了詳細(xì)介紹后，并特別強調(diào)說三娃人品如何如何的好，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小伙子。小芳不大相信，就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裝著到三娃店里修自行車，說自己帶的錢不夠等等，對三娃進(jìn)行了解考察，證實朋友說的的確不錯。

不久，三娃就和小芳登記結(jié)婚了。婚后，小芳主動提出讓三娃把父母接到城里和他們一起生活。她還叫三娃把自行車修理店交給舅舅打理，讓他就在服裝店里管管賬目，其余的時間就讓他讀書，搞文學(xué)創(chuàng)作。去年，他寫的故事《少年勇斗歹徒》還榮獲了中國最佳故事獎，成了小有名氣的故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