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欣
父 愛 如 山
——懷念盧迦叔叔
陸 欣
清明時節(jié)思故人。我尤其思念原梧州市政協(xié)副主席盧迦。
“文革”十年浩劫,我的一家支離破碎,父親被遣送到農村接受監(jiān)督勞動改造。父親離家的十年中,我僅見過他一面。十年間,在我最需要親人關愛的時候,盧迦和他的一家人給了我無盡的關懷和幫助,我一直把盧迦叔叔當做慈祥的父親。
盧迦叔叔生于1924年,原籍桂平金田。梧州解放前夕,他是中共梧州地下黨黨員,冒著殺身毀家的危險從事地下工作。解放后,盧迦叔叔為振興梧州經濟做出了應有的貢獻。他以極大的熱忱和不怕犧牲的精神投身革命,經受了各種風浪的考驗,為黨的事業(yè)奮斗終生。1999年11月11日,盧迦叔叔走完了75歲的人生道路。
每逢清明節(jié),我總會思念這位慈祥的父親,特別是他臨終前的教誨,讓我受益一生。
1999年11月初,我因病住進了醫(yī)院。兩天后,盧迦叔叔也因病住進了醫(yī)院,與我同住在一個病區(qū)。
當我看到許多領導和盧迦叔叔的老朋友來病房看望他的時候,我的心里特別難受。晚上,等探病的人離開后,我走進了叔叔的病房。還沒等我開口,叔叔搶著對我說,方平女兒告訴我,你生重病住院,我一直都很牽掛著你。陸欣女兒,你還很年輕,一定要振作精神,與疾病作斗爭。
盧迦叔叔一邊說,一邊用手頂著劇烈疼痛的肝部,蒼白的臉上大汗淋漓。叔叔從1996年患病以后,我和他的女兒盧方平一直很擔心他的病情??吹绞迨宕藭r的狀況,我知道他的病情已經很重了,可他竟然還關心著我的病情。叔叔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我的淚珠也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盧迦叔叔為了安慰我,給我講了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叔叔說:“我與你母親是桂林高中的同學,你母親是高材生,學習成績都是全優(yōu)的。你母親一生從事教師的職業(yè),從教幾十年來,桃李滿天下。你母親很堅強,‘文革’中,一生清白的她被加上了很多莫須有的罪名,你們一家被迫害得家破人亡,你母親卻強忍著悲痛堅強地活下來,一輩子無怨無悔地堅守在人民教師的崗位上。我為我有這樣一位有才學、好品德的校友感到驕傲?!?/p>
叔叔還給我講了父親的往事,在他的敘述中,我明白到父親是個寬容的人:1984年,廣西開展處理“文革”遺留工作,盧迦叔叔是梧州市處遺辦的負責人之一。當時父親所在的學校,有一批老師在文化大革命遭到迫害,老師們聯(lián)名寫信給市處遺辦,要求追究當年對老師進行打砸搶的造反派學生的法律責任。父親在“文革”中經常被打得死去活來,全家人被趕出學校,流落街頭。然而,當北京工作組分頭聽取老師們如何處理當事人的意見時,父親卻說,當年這些學生做壞事,是受人指使的,而且大部分學生還沒有到成年人的年齡,處理這些學生要慎重。只要他們認識錯誤,今后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應該原諒他們。
我知道叔叔的用意,他希望我像父母親一樣,學會如何面對社會,如何為人處世??粗迨逖壑械钠诖?,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對于盧迦叔叔,我總是充滿了信任與敬重,因為,在我人生最失意最孤獨的歲月里,是他像父親一樣給我關愛引我前行。
1966年9月,我和盧方平一同分配到梧州市三中讀初中,我們剛走進學校的大門,只見校門內左側原市百貨站的門口貼有一張“打倒反黨分子盧迦”的大字報,盧方平看見后不禁捂面痛哭。我對方平說,我?guī)闳タ纯次覌?。我們走進三中學校的廁所,只見我媽胸前掛著一塊寫有“右派分子老婆何鳳英”的木牌,正在打掃廁所的衛(wèi)生。這種特殊的患難之交使我與盧方平成了情同手足的好姐妹,盧迦叔叔和他的愛人趙老師也把我當成了親閨女。
1968年初秋,學校開始復課,我與盧方平一同走進了學校的大門。在“文革”中,我與盧方平的兩家人都受到了很大的沖擊。我的一家被趕出了學校,靠借別人一間6平方米的小黑房棲身。父親在學校被管制勞動,不能回家;母親從市區(qū)學校被調往郊區(qū)學校,有時兩個星期也不能回家;我大姐在“文革”中被活活打死,大哥被扣上“反革命分子”送進了牢獄,二姐到了鐘山縣插隊當農民,家里只剩我一個人。
當時,我快十五歲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但母親只能給我不到十元錢的伙食費,我給父親、大哥送去救命藥后,伙食費就所剩無幾了,每天只能吃一頓飯,我只好在傍晚到菜市場撿菜葉充饑。
終于,我的情況被盧方平知道了,她把這一切告訴了她的父母。當我手捧著盧迦叔叔和趙老師送來的熱飯熱菜時,止不住的熱淚灑落在飯盒上。
1969年的冬天,我下鄉(xiāng)前的那個晚上,我特地去向盧迦叔叔告別。盧迦叔叔叮囑我說:“你一個人下鄉(xiāng),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今后的路還很漫長,可能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你要有思想準備?!?/p>
我下鄉(xiāng)后不久,父親也被送去了鄉(xiāng)下。此后的十年間,我很少見到父親。我在農村最無助的時候,盧迦叔叔給了我無盡的關懷。每次,盧方平給我寫信,盧迦叔叔都讓她在信封里捎上20張郵票,讓我常寄信回家,有困難就告訴他們。
我每次回梧州,盧迦叔叔和趙老師都要把我叫到家里,擠出錢來買好菜,讓我吃個夠。他們還對我在農村的生活問長問短,并鼓勵我理性、樂觀地看待社會和人生,讓我感受到了濃濃的親情。
一個人在最困難的時候,得到的幫助是終生難忘的。在我人生最痛苦的十年中,盧迦叔叔給我這個不是孤兒卻像孤兒的人真切的關懷和幫助,讓我深深地感受到了“父愛如山”的精神動力,激勵著我在艱難曲折的道路上不斷前行。我學會了堅強不屈,學會了寬容待人,學會了理性看待社會,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我三十出頭才走進新聞戰(zhàn)線,但我以真誠、踏實與敬業(yè),在新聞記者這個崗位上書寫了我事業(yè)的篇章。
多少年過去了,在每個清明時節(jié),我總會想起盧迦叔叔,想起他與我最后一起談話的情形。
那晚,當他給我講完我父母的故事后,醫(yī)生來巡夜查病房了,叮囑我們要早點休息??舍t(yī)生剛走,他又和我聊開了。
“你和方平在該讀書的時候,因為受我們這些父輩的牽連沒能讀上大學,你初中畢業(yè)下鄉(xiāng)插隊當農民,方平高中畢業(yè)到生產師當工人割橡膠。但你們參加工作后,經過自己的努力,都考上了大學,而且在本職工作中干得很出色??吹侥愫头狡降慕裉欤覀儺敻改傅亩几械胶苄牢俊?/p>
夜已深,但盧迦叔叔卻是聊興未盡,話語中滿是對我的鼓勵與期盼,直到護士走進病房下了“逐客令”,我才離開了他的病房。
經過醫(yī)生辦公室的時候,醫(yī)生正在向一位市領導匯報叔叔的病情。這位醫(yī)生說,盧迦的病情已經惡化了,組織和家屬都要有心理準備。
那晚,我頭重腳輕地走回病房,一頭倒在病床上,拉著被子蓋在臉上放聲大哭起來。
第二天早上,我在廣州的堂姐給我打來電話,讓我趕快轉院到廣州治病。
我離開梧州醫(yī)院的幾天后,得到了盧迦叔叔病逝的噩耗,在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到,也許他已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才會抓住最后的時機來與我長談,他對我的愛是那樣的真切與深沉。
我躺在廣東省人民醫(yī)院的病床上,淚如雨下,望著西去的云朵,在心底里大聲地呼喚著:爸爸,您一路走好……
責任編輯 黃秀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