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飄香桂花樹

鄧瑋

涼秋已至，我獨自坐在窗臺邊眺望遠方，不知遠在外婆家四合院中的那棵桂花樹是否依舊飄香……

七八歲時，母親時常帶著我回老家，之所以是時常，是因為外婆在老家生活。每一次我們的汽車盤旋到山頂，遠遠地就能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在門前眺望，那就是我的外婆。

進了院門，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濃淡相宜、沁人心脾的桂花香，這種香味充盈了整個院子。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真香?。」植坏媚赣H多次說要接外婆到城里住，可外婆說什么也不愿意。還沒等我們坐下，外婆已經(jīng)將熱氣騰騰的茶給我們端上來了，接著又很快地走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就給我們端上了可口的飯菜。我們就這樣就著桂花香津津有味地品嘗著外婆的手藝。

常常聽起村里人說外婆的故事，外婆在村里還是小有名氣哩！這都源于外婆的善良與勤勤懇懇踏實做事的態(tài)度。聽說前些年發(fā)洪水，隔壁家的稻子被淹了，要知道農(nóng)民一年的生活可全靠這些了，沒有了收成，吃什么呢！眼看隔壁家的孩子就要忍饑挨餓。外婆知道了，二話不說趕忙把自己家里儲藏的糧食送過去。洪水年間，各家各戶都缺米，可是外婆卻如此大方，村里人對她很是敬佩！

外婆有七個孩子，母親是最小的，還有四個舅舅兩個姨媽，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將他們帶大，也從來沒有過半句怨言，只是默默地不停地勞作。更讓人感動的是，大舅舅不是外婆親生的，并且從小就雙目失明，可外婆視他如同己出，比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還要親，還總是教育其他舅舅和姨媽要好好地照顧好哥哥。這些，村里的人都看在眼里，所以對外婆的為人愈加欽佩。

最喜歡的一件事還是在桂花樹下，望著滿天星星聽外婆講故事：從前村子里有一個少年很頑皮。在他家和學校之間，有一條必經(jīng)的田間小路。路的兩邊都是金黃的稻穗。它們倒伏或掩映在路邊上。過往行人經(jīng)過這里，都十分小心，否則就會踩踏谷穗，糟蹋糧食。少年每天上學都要在這條路上往返幾次，可他一點都不愛惜莊稼，總是橫沖直撞，任意踩踏。有時還故意在稻子多的地方跳幾下，結(jié)果路兩邊的稻谷全部脫落在地，只剩下一根根光溜溜的稻稈，像餐桌上剩下的魚骨架一樣，很可憐地在風雨中瑟瑟發(fā)抖。

少年的行為終于惹怒了老天爺，它特別吩咐雷公在少年的背上“刺”一行字，準備懲罰他。晚上，少年的母親給兒子擦澡，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背上若明若暗地顯出“雷打火燒”四個字樣來，一家人感到十分驚懼。母親趕緊拷問兒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可饒恕的錯事？少年只好老老實實地把上學路上踩踏莊稼的事情說了出來，一家人頓時為之恐慌，不知所措。

第二天早晨，少年又上學了，一出家門，天空烏云密布，電閃雷鳴，暴風雨驟然而至，田邊的稻谷在風力的推動下，都紛紛壓向路邊，倒伏在地上。少年一反常態(tài)，冒著傾盆大雨，小心翼翼地走在田間小道上，不時地將倒伏在田埂上的稻子輕輕地扶起來再經(jīng)過，沒有踩踏一顆稻谷。說來也怪，這時雷聲馬上就停了，天也放晴了，東邊一道彩虹高高地掛在空中。中午放學，少年回家時，又是烏云密布、電閃雷鳴、大雨滂沱，田間小路一片狼藉。少年和早晨一樣，將倒伏在路上的稻子一一扶起，任憑暴雨淋淋，濕透衣衫?；氐郊业臅r候，母親掀起少年濕漉漉的衣服，脊背上若明若暗的幾個字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母親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稱贊孩子痛改前非。少年從此走向正道，成為愛護莊稼的小模范。

這個故事是我在外婆家度暑假的時候講的。那時每天都和弟弟到田野里去玩。在稻田邊的路上敲敲打打、踩踏稻穗的事情也在所難免，雖然不是故意的，卻也是不知避讓。盡管外婆講故事并不是針對我，卻也令我忐忑不安起來。晚上洗澡時，我謊稱背上長了個癤子，很癢，請外婆察看一下。外婆把我拉到燈光下，仔仔細細地看，說沒有癤子呀，挺光溜的。我說，好像有，再看看，外婆于是又仔細地看，說還是什么也沒有。我說一點影子也沒有嗎？比如說黑色的影子？外婆說沒有，白白凈凈的。我終于松了一口氣，心想，雷公爺還沒有向我敲警鐘，是想給我一個機會自己改正錯誤吧，真險啊！我暗自慶幸。

外婆的這個故事從此給了我莫大的警醒。我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敬重雷公爺了，不僅會倍加愛惜莊稼，還經(jīng)常到稻田邊上趕麻雀，而且每遇上大雨來臨，曬谷場上必有我的身影，主動幫助外婆收谷子，忙得不亦樂乎。后來我不再懼怕電閃雷鳴了，因為我確信，我所做的一切雷公爺是看到的，它絕不會傷害一個好孩子。

外婆不識字，但在我看來似乎很有文化，她講的故事便是文化的體現(xiàn)?，F(xiàn)在兩歲的小孩就會背“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樣的詩句，外婆背不出這樣的詩，卻會用很多充滿神秘色彩的故事，讓我刻骨銘心。使一個玩稚的孩子從中終身受益，這種力量是何等的神奇??！

因為學習的原因，后來極少有時間去老家了，但逢年過節(jié)還是一定要去的。再后來外婆還是到了城里生活，那是因為四舅舅兩口子隨著村里出外打工的潮流，也走出了農(nóng)村，我們不放心外婆一個人在老家生活，想盡辦法說服她來到了城里。

可到了城里沒多久，外婆就病了，病得很重。在醫(yī)院里，刺鼻的藥水味和恐懼感每天環(huán)繞在我們周圍，我們都受不了，更何況一直呼吸著那鄉(xiāng)村田野間自然氣息和那院落里的桂花香的外婆呢？病情一天天惡化，我們也愈來愈擔心，外婆又一直說著想要回老家，于是我們又將她送回了老家。

說來也怪，到了老家，外婆進了院門，人儼然精神了好多，說能聞到這桂花的香味，可真好。每天竟然也還能起身，慢慢地到院里掃掃落葉，散散步，又或者坐在桂花樹下聞著桂花的香氣小憩一會兒。與在醫(yī)院時的狀態(tài)相比大有改觀，這令我們也是高興極了。

但是，最終外婆還是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個世界。在桂花香氣最為濃郁的季節(jié)里，在陪伴了多年的桂花樹下，外婆安詳?shù)仉x開了，留下了很多講她的和她講的故事。

我永遠懷念，懷念那棵依舊飄香的桂花樹……

責任編輯：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