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萬林
滿滿一個上午,思緒像爬滿壁的青藤,總在似有若無的軟風(fēng)中游弋。腳步,停停走走;視線,往往來來;而發(fā)梢,卻忽東忽西。隨風(fēng),隨徑,也隨景。眼光與眼光的觸碰之間,只為或許會有的邂逅,或許會有的你。即使剎那的嬌艷,或者無語的永恒。
何其芳,一個詩意的名字,一個亮麗的標(biāo)點(diǎn),湖城萬州一張彌足珍貴的文化名片。
比之于他者,握于掌心的至多只是剎那。有的地方,可去,可不去;可看,可不看。反之,則不得不去,不得不看。
比如,在萬州,在甘寧,在何其芳的故居,塵土相伴,山水相偎,那也是文化人心中永恒的一個情結(jié),是社科院文學(xué)所人的精神故鄉(xiāng)。
其芳的詩,背過;其芳的文,讀過;其芳的傳記,也瀏覽過。但是,其芳的故園,平生,卻一直沒有去過。
終于去了。與遺憾有關(guān),與圓夢無關(guān)。但卻已是百年之后的2012年的春天。晚是晚了,好歹總算有了第一次,有了剎那的盛開。
割草壩,一個俗而小的地名,壩既不大,草也不茂。沒人知道它的來歷,只是從來如此。有塘,有樹,有山,有水,有勞作的農(nóng)人。雖是其芳最初的誕生地,與他鄉(xiāng)的村莊并無兩樣,彼時的詩意只是后來者的傳說和敷衍。佇立的房屋,墻斑駁而脫離,門雖設(shè)而常關(guān),井垣頹棄,什物雜陳。一切都烙著他時代的痕跡,只不知彼時的春光可曾光臨?剎那間,月黑風(fēng)高之夜,土匪扔過的一把火,點(diǎn)燃了房屋,也點(diǎn)燃了其芳幼年的陰霾時光。只留下一抔永恒的土,靜靜地作一個虔誠的見證。
然后輾轉(zhuǎn)。大蒲池依然是一個俗而小的地名,但卻是百年前的“新屋”,卻有一座雕梁畫棟的龐然建筑,僅天井便多達(dá)12個。屋內(nèi),庭院深深深幾許;屋外,油菜花兒遍地開。待到8月稻熟時,沙場秋點(diǎn)兵,已是萬馬奔騰的景象。然而,在撒野的孩童中,有誰看見其芳的身影?有誰聽見其芳的笑聲?
彼時,在祖父的鞭子的役使中,其芳正被趕往科舉的路上。
春光來了,春光走了。春光照著“新屋”的石缸、石梯、石磨、石獅、石柱頭,還有大門上深的和淺的石雕。
春光卻不曾照在其芳的身上??蓱z的孩子哦。
終是,因了土匪的追趕、逼迫,其芳的故居不得不再輾轉(zhuǎn),再搬遷。
比之于碉堡,比之于據(jù)點(diǎn),包家寨都名副其實(shí)。只不過,那是祖父的碉堡,那是私塾的據(jù)點(diǎn)。
箭樓依山而建,互為犄角,寨門用鐵皮包著5寸厚的柏木門板,四下是陡而峭的條石一輪一輪修砌的城墻。遠(yuǎn)觀卻極像迷霧中逆流航行的巨輪,但彼時卻沒有方向。這就是被其芳念茲在茲的“我們的城堡”。
石梯,掩埋在叢林里;寨門,緊鎖在藤蔓中。百年之后的攀登,實(shí)在是一件艱難的事情。同行的文友或已停下打顫的雙腿,踟躕,仰望,喘著粗氣。
堅(jiān)持中,手腳肩背并用,終于站到了與其芳當(dāng)年等高的位置。而地上滿是枯黃的落葉,高過頭頂?shù)幕牟莺颓G棘,還有松針、松茸和松果。廢棄的水井望天無語,昔日的繁華和擁躉連一塊瓦礫也遍尋不見。
回頭,城堡里漏出的一兩絲光影中,仿佛有書聲傳來。山下,那一條通向縣城的大石板路,仿佛有數(shù)十個土匪,手舉火把,肩扛火槍和梭鏢,銜枚奔來寨前。一陣密集的槍聲,驚醒了打瞌睡的私塾師。五天五夜的包圍和吼叫,除了那么一?;蛘邇闪A鲝棑糁辛顺潜?nèi)的石匠,城堡堅(jiān)如磐石。
寨上,野云迤邐,野嵐嗖嗖;俯瞰,有玉樹臨風(fēng),山渺水遠(yuǎn)。剎那間,雙肋生出翅膀,想要飛。于是,心中立馬縈繞出熟悉的歌詞來:曾經(jīng)年少愛追夢,一心只想往前飛,行遍千山和萬水,一路走來不能回……
而其芳呢?城堡中的其芳,除了可以偶爾看看斗雞,又該是怎樣的光景呢?寨下的農(nóng)家,彎彎繞繞延伸云外的路,是否讓他在剎那間也有了欲飛的萌動?是否給了他飛翔的高度,還有勇氣?
但我知道,春天里,身雖閉于城堡,其芳的心中一定燃燒著“我要飛得更高”的夢想,生命的方向一定渴望著華麗的轉(zhuǎn)身,一次徹底的蛻變。雖然,彼時他無法知道,他要飛到延安,他要飛到北京,在那里,社科院文學(xué)所便是他的終身?xiàng)⒌亍?/p>
攀著葛根,繞著葛藤,纏著莎草,抓著石壁間的灌木。出寨的路,格外順利,偶爾也可以抬頭打量地里的桃花,李花,油菜花和不知名的野花,觀看一只蜜蜂的飛翔,和勞作的農(nóng)人閑聊春耕。
時值正午,偶一抬頭,滿目的春光撲面而來。剎那間,我的心里雜陳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剎那的是人生,永恒的卻是荒蕪。隔著百年的時空,屬于其芳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假如再有百年,誰還會上心于昨天的故事呢?
但愿,剎那開在枝頭,永恒綻放心間,一如眼前。
而春天,才剛剛來到。
責(zé)任編輯: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