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前的“環(huán)保燈”

張鵬+張勁碩

這其中，有些燈具以今日眼光觀之，其藝術(shù)造型與實用功能的完美結(jié)合，濃縮著令人驚嘆的智慧結(jié)晶。這期為讀者朋友們介紹的就是這樣一件珍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的精美西漢燈具，來自兩千年前的“環(huán)保燈”——彩繪雁魚青銅釭燈。

有人說，生活在龍骨山洞中的北京人圍起的那堆篝火是先民的第一盞燈；也有人說，甲骨文和金文中所描述的一種以松枝竹葦?shù)葹椴牧现谱鞫?，叫作“燭”的火把才是真正意義上燈的前身；當然了，更多人們認為中國真正的燈具應該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時期，從造型上來看，受到了作為盛食器的“豆”的啟示和影響，同時“燈”的這一名稱也與“豆”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隨著青銅器漸漸從祭祀禮制的神壇下走進貴族生活，青銅燈被廣泛使用。

秦漢時期的燈具走進千家萬戶，成為日常生活不可闕如的用具，并且在制造工藝上取得了極高的成就。多枝華燈燈具流行，甚至吊燈也開始出現(xiàn)，這其中最杰出的代表就是釭燈，它將科學與藝術(shù)高度統(tǒng)一。魏晉以后，隨著瓷器的成熟和發(fā)展，陶瓷燈具被普通使用起來，同時，燈也越來越多地被賦予了更豐富的文化寓意。

釭燈環(huán)保

讓我們回過頭來認識一下眼前這件精美的漢代銅燈——從整體看，這是一只佇立的大雁正回首銜魚。大雁額頂有冠，雙眼圓睜有神，脖頸筆直細長，略顯肥碩的身體兩側(cè)以浮雕方式鑄出緊收著的雙翼，短尾微微上翹。大雁嘴中的魚，身體短而肥，體內(nèi)呈中空，下接兩片弧形板組成的燈罩，在其下與背上帶柄的燈盤相連。特別要說明的是，大雁額冠以紅彩描繪，雁魚通身以綠彩描繪，試想兩千年前剛剛制作完工時，該是何等的精美絕倫。這樣的設(shè)計有何奇妙之處呢？

這要從這件彩繪雁魚銅燈的使用方法說起了。大雁和魚身都是中空相通的，在大雁頸部，有子母口將其與身體相連；在大雁背部，有子母口將帶柄的燈盤與雁背直壁圈沿相連；在魚腹內(nèi)，兩片弧形板將魚體與燈盤相連。使用的時候，在大雁腹內(nèi)盛水，油脂點燃時所生成的煙霧會通過魚腹收集，通過雁頸導入，最終吸附在大雁腹內(nèi)的水面上，保證了室內(nèi)空氣免受油煙污染。原來，這是一件兩千多年前的“環(huán)保燈”。其實，它的秘密不止如此。

在漢代造型豐富多彩、設(shè)計構(gòu)造科學合理的燈具當中，類似于這件彩繪雁魚銅燈，安裝有中空導煙管的燈具，都可稱之為釭燈，其精良的鑄造、合理的設(shè)計、科學的理念、美觀的造型、深厚的文化等特點，代表了中國古代燈具的發(fā)展成就。這里的“釭”在漢代以前并沒有和燈聯(lián)系在一起，而是被廣泛應用于建筑和車輛上的重要構(gòu)件，漢代時才將中空管道的結(jié)構(gòu)應用在了燈具上。

精工巧匠的彩繪雁魚青銅釭燈（這個段落請單獨設(shè)計，此處大概位置放“彩繪雁魚青銅釭燈”圖片）

漢代釭燈中的杰出代表——彩繪雁魚青銅釭燈表現(xiàn)出如下三個特點：

一是構(gòu)思巧妙，設(shè)計合理。首先，由于漢代燈具的燃料多以動物油或植物油為主，燃燒后會產(chǎn)生油煙，影響室內(nèi)空氣質(zhì)量，彩繪雁魚青銅釭燈最突出的就是其環(huán)保的功能。其次，兩片弧形燈罩的設(shè)計也很花心思，一來可以根據(jù)使用者的需求調(diào)節(jié)燈光亮度的大?。欢砜梢愿鶕?jù)使用者所處的位置來調(diào)整燈光的角度，不必將整個燈在室內(nèi)挪動；三來還可以起到擋風的作用。最后，如前文所述，彩繪雁魚青銅釭燈各主要部門以子母口等簡便相連，便于拆卸、清洗和攜帶。

二是造型突出，紋飾優(yōu)美。首先，造型以雁魚組合，有著較強的寫實性，抓住了大雁和魚的突出造型，有學者認為與漢代畫像石刻的寫實手法相近。其次，紋飾圖案優(yōu)美，尤其是彩繪的使用，更給大雁和魚賦予了生命的氣息。

三是涵義豐富，寓意美好。有人說，因為大雁在古代代表著夫妻摯愛、誠信守則，魚（特別是這條鯉魚）在古代代表著富足美滿，所以這樣的組合表達了人們追求吉祥美好的心愿；也有人說這里的雁銜魚有“獲勝”的意思，表達了人們對勝利的追求和渴望。

大雁吃魚？

然而，在藝術(shù)上越有成就的造型或創(chuàng)意，往往在科學上越存在著諸多紕漏。

第一次見到彩繪雁魚青銅釭燈的朋友，都會被大雁張嘴“銜魚”或“吃魚”的樣子吸引。然而，大雁真的會吃魚嗎？其實，大雁和其他各種鴨子、天鵝，都屬于雁形目（Anseriformes）鳥類，世界上約有150種。在這些種類中，絕大多數(shù)種類的主食都是水草、谷類或者植物種子。我們從它們扁扁的喙的形態(tài)上也能想象得到，有誰會用鏟子或者鐵锨抓魚呢？那些善于捕魚的鳥，其喙都是長而尖的，像漁叉一般，例如鷺類、鸕鶿、海鷗等等。雁形目中，主要以魚類為食的只有嘴尖尖的秋沙鴨屬（Mergus）的種類。

此處大概位置放“大雁圖1和大雁圖2”，“秋沙鴨圖1和秋沙鴨圖2”

有趣的是，這件釭燈的動物造型，從體態(tài)、脖頸與身體結(jié)構(gòu)比例上看，是典型的“雁”形；然而其喙上銜魚，為了凸顯些許的“科學性”，其喙并沒有寫實地塑造為扁嘴，而是比較尖細的嘴。

當然，雁鴨類并不是完全的素食主義者，它們?nèi)绻紶柵龅叫◆~、小蝦、小型甲殼類或者小型軟體動物，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也會盡可能捕食；甚至在繁殖季節(jié)，為了補充動物蛋白，增加營養(yǎng)，它們還會刻意地去捕捉這些動物性食物。

至于這只大雁恨不得把嘴巴張成90度，在自然界中也是不可能發(fā)生的。毫無疑問，當時的工匠們根據(jù)自己的想象創(chuàng)造出來了這件燈具，他們把大雁和鯉魚這兩種典型的吉祥動物結(jié)合在一起，但想象大于了現(xiàn)實。

另外，所有雁類的頭上都沒有冠羽，那么這只大雁的頭冠的紅彩僅僅是為了裝飾的嗎？其實不然。想研究這個問題，還要說下，古代漢人看到的是哪種大雁，或者說是哪種大雁作為的原型來塑造出這一形象的。

在我國，一直以來分布最廣的大雁是鴻雁、灰雁和豆雁，此外，斑頭雁和白額雁雖然分別在我國西部和東部分布較廣，種群數(shù)量也較大，但古代漢人見到它們的可能性很小。而鴻雁（Anser cygnoides）的頸前棕白或者淡黃色，頸后至頭頂，直到額部都為深棕色，顏色對比明顯，這恰使頭冠的棕色部分更加突出。更何況，由鴻雁馴化而來的中國家鵝已在漢朝早已成為最常見的家禽之一了。與其說，彩繪雁魚青銅釭燈的藝術(shù)形象來自大雁，不如說來自中國家鵝。

此處大概位置放“家鵝圖”

總之，在它的身上我們不僅能看到作為青銅釭燈環(huán)保實用的一面，也能看到充滿藝術(shù)氣息的一面，更能看到古代勞動人民與動物之間關(guān)系密切的一面。

詩作里的追憶

漢代釭燈既是個實用器，更是精美的藝術(shù)品。直至魏晉時期，釭燈依然流行于上層社會生活當中，在晉朝文學家夏侯湛《釭燈賦》中曾留下了“氣象妙工、取光藏煙”的贊譽；南北朝時人們依然了解和使用這種類型的燈具，留下了眾多詩文當中“金釭”、“蘭釭”等美譽；但非?？上У氖?，唐代以后就再也沒出現(xiàn)了；宋代詞人晏幾道也正是借古吟詠，在詞作《鷓鴣天》中留下了釭燈僅有的回憶：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此處詩歌單獨設(shè)計

在中國已知出土的漢代釭燈當中，除了以雁魚為題材的造型之外，還有牛、鳳鳥、宮女等造型，其中最著名的當屬1968年在河北省滿城縣中山靖王劉勝妻子竇綰墓中出土的長信宮燈，據(jù)統(tǒng)計總數(shù)大約為9件。而彩繪雁魚青銅釭燈也不僅僅是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的一件，另有一件出土于陜西神木，現(xiàn)收藏在陜西省博物館；另一件出土于山西襄汾，現(xiàn)收藏在山西博物院，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分別去看看他們，給它們做張全家福吧。

此處大概位置放“長信宮燈”圖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