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覺
在天堂人的眼里,人間就是地獄。在地獄里的人看來,人間就是天堂。
白天也有星星,太陽就是一顆。地上也有星星,地球就是一顆。
紅色星的溫度最低,藍(lán)色星的溫度最高。
月亮的身邊,星星只能成為陪襯。太陽的身邊,星星必將全軍覆沒。
那些黑字看著看著就成了溺水人的黑頭頂。
那些空白看著看著就成了溺水人的白頭頂。
抓住黑發(fā)人緊接著就會從他的腳下“咕咚”一聲冒出來一個白的。
抓住白發(fā)人緊接著就會從他的腳下“咕咚”一聲冒出來一個黑的。
最黑的地方和最白的地方眼睛同樣看不見任何東西。
夜晚是沒有化妝的白天,白天是抹上脂粉的黑夜。
一切錯覺由此開始。
急于長出舌頭的樹木
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少秘密,讓這些樹木急于長出這么多舌頭。
用疤痕作為眼睛的樹木,它們一定看見了我們沒有看見的東西。
也許是夜間扭斷小樹頭的那陣颶風(fēng),也許是偷獵者擊穿飛鳥的鉛彈,也許是黑夜里偷情的鴛鴦,也許是黑月頭爬進(jìn)古墓的盜賊……
這些樹木的前世一定都是活在喧嘩中的人,他們一定看到了可以招來殺身之禍的場景。它們之所以選擇樹木作為今生,一定是想借助于成千上萬的樹葉,來說出積壓在心底的秘密。
與前世不同,這些樹木既擁有腳底的黑夜,又擁有黑夜上的光明。它們的生活穿越前世和今生。
說出花,說出果,說出風(fēng),說出雨,說出斑駁,說出濃蔭,說出有形的善良和無形的奸佞。
直到用秋風(fēng)將這個世界說得只剩下枝條、果實(shí)、霜雪、眼淚、青煙和火焰。
被泥土抓住
被泥土抓住,泥土要在我的脈管中運(yùn)行。
被抓住的我將是一棵樹。作為泥土的嘴唇,我要說話。
說不出果實(shí),我就說出花朵,說不出花朵,我就說出綠葉,說不出綠葉,我就說出枝條,說不出枝條,我就說出大風(fēng)。
把日子垂直著來過,堅(jiān)韌的時(shí)間上,既有鴿子的羽毛,也有烏鴉的遺址。
一間房子,或者是一具棺材。
生與死的語言,我都將在啄木鳥的敲擊聲中慢慢說出。
從春到夏,從秋到冬,泥土的心思我要全部說出來。
沒有果實(shí),我就用枯葉,沒有枯葉,我就用枝條;沒有枝條,我就用年輪;沒有年輪,我就用脈管中的泥土。
最終我也要抓住泥土,讓它代替我,說出來生的沉默。
白晝正在卸妝
黃昏的山頭,白晝正在卸妝。
脂粉、霞帔、玉簪、紅裙……白晝原來就是黑夜。
衣柜的鏡子前,人也開始卸妝。
語言、微笑、手勢、走姿……鏡中人轉(zhuǎn)眼之間就將鏡外的人吃掉。
不卸妝的是花豹,胡須沾染著血腥,眼里奔跑著命運(yùn)。
古 鏡
手連淺淺的笑容都穿越不過去,還指望打撈出誰?
時(shí)間的陷阱。里面的是人,外面的是獸。白天人吃獸,夜間獸吃人。
近在咫尺而遠(yuǎn)在天涯,遠(yuǎn)在天涯而又近在咫尺。
年輪旋轉(zhuǎn)著深陷下去。平靜的黑洞,擺出無辜的表情。
前世和今生之間,隔著銅銹的包漿,誰的手會將它拂去?
趁著笑容還未浮現(xiàn),用背面堵住這傷口,就像用疤痕擋住疼痛。
清明 我要拔起一棵青草
從草葉上尋找父親的血肉,從莖稈里尋找父親的骨頭。
今天,問這個和父親斗了一輩子的敵人,前世今生,你們究竟有多大的情仇?昨天他踏在你的身上,今日你站在他的墳頭。
不再藐視,不再仇視,甚至連敬畏都不足以表達(dá)曾經(jīng)對你卑賤的歉疚。
當(dāng)我用兒子跪叩的頭顱來接觸你時(shí),你已經(jīng)超越了青草本身。你站成了父親的碑。
帶著父親的來世,你以一種不容置疑的結(jié)局告訴我,父親沒有掙脫你的命運(yùn)。
拔起一棵來,茂密的根須上帶著父親溫?zé)岬谋窍ⅰ?/p>
草尖上吹過的風(fēng)上,我聞見了父親身上草銹
的清香。
暮春的梨園
春天燒剩的骨頭。一夜之間,埋進(jìn)了青嫩的墳?zāi)埂?/p>
熄滅了一場繁華,月亮遷徙他鄉(xiāng),今夜翻越天山。
閃電的公園遺址,堆積的宮女遺骸,星星跌落太陽的屋檐。
歷史在河水泛濫處跳出一尾后悔的白魚,絲線明滅閃爍。
回首,山弓起裸露的脊背。
憤怒過后,雷霆只留下硌痛手指的酸痛。
李星濤:男。1998年開始創(chuàng)作,安徽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星星》《詩歌月刊》《安徽文學(xué)》《中國鐵路文藝》等雜志發(fā)表詩歌三百余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