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藏尼瑪
(蘭州大學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 甘肅蘭州730000)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訪藏族著名學者洲塔教授
尕藏尼瑪
(蘭州大學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 甘肅蘭州730000)
洲塔先生現為蘭州大學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多年來,洲塔教授致力于藏族社會歷史、藏語言文學、佛教哲學、古藏文文獻等研究,幾乎走遍了藏區(qū)的每一個角落,研究成果豐碩。其中,《甘肅藏族部落的社會與歷史研究》和《甘肅宕昌藏族家藏古藏文苯教文獻》是具有代表性的兩項研究成果。文章主要對洲塔教授的學術生涯、學術思想、研究成果及研究方法等方面進行了采訪。
藏族歷史;古藏文;苯教文獻
洲塔教授出生于1949年,系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縣人,早年在夏河縣藏校和甘南師范學校學習,1975年至1983年先后就讀于西北民族學院少語系和中央民族大學藏學系。在中央民族大學學習期間師從當代著名藏族學者東噶·洛桑赤列先生,并接受季羨林[1]、王堯、王甫仁、毛爾蓋·桑木丹教授的悉心指導,系統(tǒng)學習了藏族歷史、宗教、哲學等藏學各科的重要課程,積累了扎實的藏學學科基礎和研究功底。中央民族大學畢業(yè)后,他擔任過甘南州碌曲縣縣委副書記、夏河縣常務副縣長等行政職務,1987年調入甘肅省藏學研究所并擔任所長,2003年調入民族學全國重點研究基地——蘭州大學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擔任博士生導師,兼任國家社科基金評審委員會專家,甘肅省藏學研究會副會長,甘肅省民族學、宗教學學會副會長。
經過近40年的潛心研究,洲塔教授在藏學研究領域取得了豐碩成果,陸續(xù)出版了《甘肅藏族部落的社會與歷史研究》、《藏族文學史》、《甘肅藏族通史》、《佛學原理研究——論藏傳佛教顯宗五部大論》、《甘肅宕昌藏族家藏古藏文苯教文獻》(全30冊,其中包括了全書的總目提要)等10余部學術專著,在權威和核心期刊上發(fā)表學術論文60余篇。主持國家十二·五重點圖書出版規(guī)劃項目“藏族民間口傳文化匯典”、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甘青川藏區(qū)家藏苯教古藏文寫本的搶救、編目與出版”、教育部重大課題“黃河藏區(qū)社會經濟發(fā)展與現代化轉型問題研究”、校內重大課題“甘肅宕昌家藏古藏文苯教文獻整理研究”以及省部級重大課題“藏族對偉大祖國的貢獻”、青海藏族地區(qū)“達玉部落史研究”、“阿柔部落社會歷史文化研究”等,研究成果獲第四屆中華優(yōu)秀出版物圖書提名獎、全國高等院校優(yōu)秀教材獎、甘肅省哲學社會科學一等獎等多種獎項。
洲塔教授在教學實踐和研究工作中十分重視實地調查,他取得的科研成果無不建立在扎實的調查基礎上。他時常給學生講:“藏學的真正養(yǎng)分和源泉在民間”。為獲取和積累藏區(qū)社會、歷史、地理、文化、宗教等方面的第一手資料,年逾花甲、疾病纏身的他,卻依然奔波于藏區(qū)的各個角落。譬如,2008年至2012年間,他帶著科研團隊先后兩次進入西藏阿里地區(qū)考察,在民間搜集到近百函包括佛教前弘期、后弘期珍貴古藏文文獻。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無論是早期完成的《甘肅藏族部落的社會與歷史研究》,還是近期發(fā)掘、整理的迄今為止國內最完整、最古老的大型苯教典籍《甘肅宕昌藏族家藏古藏文苯教文獻》(全30冊)都引起學界的巨大反響和強烈關注,并受到業(yè)內同行的普遍好評。
筆者:洲塔先生,您好!今天我受《西藏大學學報》編輯部委托,特向您作一次學術專訪。剛剛得知,前不久您因長期過度勞累,致使心血管疾病復發(fā),不得不住院治療休養(yǎng),今日冒昧造訪,您卻以極其謙遜和認真的態(tài)度接受采訪,感激之余,作為晚輩更是萬分欽佩。在此,我代表《西藏大學學報》編輯部全體編輯人員和藏學工作者向您表示感謝!
據悉,您大學畢業(yè)后有過一段從政經歷,而且仕途前景絕好,但后來您卻棄政從事學術研究。這是為什么?
洲塔教授:1983年我從中央民族學院(現中央民族大學)畢業(yè)后,先在甘南州碌曲縣擔任縣委副書記,爾后調到我的故鄉(xiāng)夏河縣任常務副縣長,要說我為什么要投身學術研究,那得從我的成長經歷說起。因家中世代都有讀書人,也稱得上是書香門第,加之故鄉(xiāng)拉卜楞寺本來就是著名的藏學學府,在這種氛圍的耳濡目染下我漸漸喜歡上閱讀,浩如煙海的藏文典籍給了我無窮的精神食糧。盡管我們這一代人在成長過程中經歷了幾次社會變革和政治運動,但不論社會局勢怎樣變化,我的讀書和學習從未中斷過。1956年至1968年,我先后在夏河藏校和甘南師范學校讀書并完成中學學業(yè)。之后,國家的教育政策恢復,我也有機會先后進入西北民族大學(時為西北民族學院)和中央民族大學(時為中央民族學院)繼續(xù)深造,特別是在中央民族大學學習期間有幸與藏族著名學者東噶·洛桑赤列先生結下了4年多的師生之緣。東噶先生非常嚴格,在北京學習期間我?guī)缀鯖]有回過家,在老師的悉心指導下我系統(tǒng)地學習了佛教哲學、藏族歷史、敦煌古藏文、西藏歷史檔案、印度佛教史、藏傳佛教各派源流及其教義等藏學重要課程,逐漸積累了一些藏學學科的基礎知識理論和方法。這段學習經歷也為我以后從事藏學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中央民大畢業(yè)后,按照當時國家的統(tǒng)一分配政策,我從北京回到老家從事行政工作,但始終無法割舍熱愛的藏學研究事業(yè)。記得那時需要經常下鄉(xiāng),工作之余,我就走村串戶,深入百姓家中,搜集當地的相關文史材料。這樣一來,我的正常工作和學術研究可謂收到一舉兩得的功效。但是,行政工作除了日常的工作任務外,還難免有各種各樣的社會事務,會占據大部分的業(yè)余時間,無法讓你安心投入其他工作。相反,我是個酷愛藏學研究事業(yè)的人,不太喜歡出入社交場合。所以,1987年我毅然選擇了科研崗位。
筆者:您的《甘肅藏族部落的社會與歷史研究》一書出版后,當時在國內外學術界引起強烈反響,您的導師東噶先生更是贊譽此著作是“研究藏族發(fā)展史的好教材”。作為研究甘肅藏族歷史的重要學術成果,這本著作的問世也讓更多的人認識了您。請您簡單介紹一下這部書的寫作背景和研究經歷。
洲塔教授:好的。我在中央民族大學學習時,經常跟東噶先生前往國家民族文化宮的圖書館查閱藏文資料,那時老師(東噶先生)叮囑我說“這些文獻極其珍貴,其中有大量反映甘、青地區(qū)藏族部落社會歷史的文獻資料,以后恐怕再難有機會接觸這些文獻,你能否將其中有關你家鄉(xiāng)——甘肅藏族部落的相關資料搜集并整理成卡片,日后找機會寫一部有較高學術水準的關于甘肅藏族部落社會歷史的研究著作”。這是老師交給我的第一份任務,同樣也是寄予我的希望,是此書寫作的真正緣起。自此,我便開始關注和搜集甘肅藏族部落的相關歷史文獻,幾年下來,經過搜集、摘抄、整理和積累,對甘肅藏族部落歷史及相關問題有了較為清晰的宏觀認識,并在某些問題上形成了自己的觀點。1986年,由陳慶英先生主持的國家七·五期間社會科學重點項目“藏族地區(qū)社會歷史及佛教寺院調查研究”啟動時,陳慶英教授邀請我加入課題組,并讓我承擔“甘肅藏族部落社會歷史”子項目的部分撰寫任務。當時,我就對之前已開展的研究成果進行了深化。1987年我調入甘肅省藏學研究所以后,全身心投入學術研究工作,開始了長期的實地調查。在近3年的時間里,我?guī)ьI藏學研究所科研人員驅車16,000多公里,幾乎跑遍了甘肅藏區(qū)的每一個角落,收集到大量珍貴的歷史文獻,并做了詳細的田野調查筆記。這些都為后來撰寫此書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991年,我又完成了由陳慶英先生主編的《中國藏族部落》一書中有關甘肅地區(qū)藏族部落的部分寫作任務以后,開始思索向專題研究方向轉變,開展更為深入和細致的研究。當時得到陳慶英先生的鼓勵和敦促,自己也覺得各方面條件基本成熟,于是開始了《甘肅藏族部落的社會與歷史研究》的寫作工作。針對相關研究成果少、課題切入點特殊、沒有可供選擇和借鑒的書寫體系等問題,進行了反復的推敲和討論,初步確定了歷史沿革、部落建置、部落分布、社會形態(tài)、宗教信仰、牧業(yè)經濟、法律規(guī)范、軍事制度、文化教育以及風俗習慣等10個專題。在近3年的時間里,每個專題都發(fā)表了階段性研究成果,作了反復的修改,最終完成了《甘肅藏族部落的社會與歷史研究》一書的初稿。當時,我把書稿初樣寄給老師(東噶·洛桑赤列)后,他非常高興并撰寫了該書的序言。該書于1996年公開出版發(fā)行。
筆者:《甘肅藏族部落的社會與歷史研究》中所涉及到的地域范圍、部落數量、時間跨度以及文獻豐度都使得這本書成為研究甘肅藏族部落歷史不可多得的參考資料。請問這部研究成果為何從部落社會論起?
洲塔教授:部落社會是藏族社會的縮影,我們若想對藏民族的發(fā)展歷史有一個清晰的概念,就必須對藏族部落社會歷史有足夠的認識。甘肅藏區(qū)自形成起就一直存在著部落制度,其影響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對甘肅藏區(qū)社會內部發(fā)揮了重大作用。甘肅藏族部落不論與國內其他民族的部落制相比,還是與藏區(qū)其他地方的部落制相比,都存在一定的差異。譬如,在甘肅藏區(qū)有吐蕃時代延續(xù)下來的古老部落,如甘南夏河的卡加六族部落,又有清代乃至民國時期形成的藏族部落,如甘南夏河地區(qū)的德爾龍部落。在部落的形成方式上也存在很大差異,既有像卡加六族那樣的從西藏遷徙來的吐蕃部落,也有吐蕃軍隊占領河隴地區(qū)后在當地編制的部落,他們長期受藏區(qū)人文和自然環(huán)境影響變成了藏族部落。另外,還有元明中央政權在甘肅廣大藏區(qū)實行土司和僧綱制度后形成的藏族部落和拉卜楞寺等藏傳佛教大寺院建立后在信徒或屬民中編建的部落——拉卜楞寺的塔哇部落,其中前一種類型的部落在甘肅藏區(qū)分布很廣。
總的來說,甘肅藏區(qū)是保留部落制度較為典型的一個地區(qū),部落制的長期存在對甘肅藏區(qū)社會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整個甘肅藏區(qū)社會通過部落制的方式得以存在和延續(xù),也形成了今天甘肅省藏區(qū)的分布格局。部落制的影響歷史上曾深入到甘肅藏區(qū)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因此,我們可以說深入研究甘肅藏族部落社會歷史對揭示藏族社會中部落制度的形成、發(fā)展和變化,以及研究安多乃至一區(qū)四省藏區(qū)的社會歷史都有很大的借鑒意義。
筆者:如上所述,為完成《甘肅藏族部落的社會與歷史研究》一書,您幾乎走遍了甘肅藏區(qū)的各個角落,而且在日常的教學和科研工作中您也反復強調“藏學的真正養(yǎng)分和源泉在民間”。那么,在田野實地調查中發(fā)覺和吸收這些“養(yǎng)分”,需要注意哪些事項和方法步驟?
洲塔教授:藏族璀璨的文化遺產和獨特的社會形態(tài)是藏學研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將探究的足跡留在大地上,這應成為社科研究者不變的準則。如果沒有實地調查的資料作為研究基礎,就難以開展全面深入的研究,也難以獲得更大的成果。所以只有深入民間、深入基層才能抓到深藏于歷史文化海洋中的“大魚”。當然,深入民間搜集第一手資料是一項艱巨而復雜的工作,它除了樹立嚴謹的工作態(tài)度外,還必須具備良好的身體素質和專業(yè)基礎。
首先,要明確調查的問題,確定好主題。調查之前,搜集相關的文字資料,對調查對象和問題摸一個底,看缺什么,然后根據調查提綱的要求,列出一些具體的問題,以便在調查中集中、有效地開展調查工作,并獲取準確的第一手材料。在實際工作中可能還會發(fā)現不適用或者需要增加的條目,這時我們必須依照實際情況隨時加以修改和補充。其次,在調查中應以真誠平等的態(tài)度處理與被調查者之間的關系。一般情況下,藏區(qū)的自然環(huán)境和日常生活習俗都與我們熟悉的環(huán)境有較大的差異,物質生活條件相對比較落后。因此,我們在調研工作中一定要尊重當地老百姓,尊重他們的風俗習慣,克服民族中心主義,不要以主觀想象的是非標準衡量當地的傳統(tǒng),要以誠取信,與當地居民建立友誼。搜集民間文獻或文物資料時一定要征得所有人的同意,不能強行索取或采取其他不正當手段,對收集到的文獻文物要做好記錄,妥善保管。第三,調研者應當努力掌握與自己研究方向有關的民族語言文字,這樣工作起來就很方便。如若在短時間內不能克服語言關,在調查工作中也可依靠當地文化水平較高、閱歷較多的人作翻譯。另外,我國藏區(qū)大都地處高海拔地區(qū),自然地理環(huán)境艱險,科研人員要有吃苦耐勞的精神和健康的體魄。因此,平時我們要加強身體素質的鍛煉,也要在艱苦條件下磨煉自己的意志品質。
筆者:《甘肅宕昌藏族家藏古藏文苯教文獻》系列叢書出版發(fā)行后,在國內外藏學界引起了巨大反響。這些文獻是怎么發(fā)現的?其中包含了哪些文獻?
洲塔教授:《甘肅宕昌藏族家藏古藏文苯教文獻》于2012年由甘肅文化出版社出版發(fā)行,全套有30冊,包涵了我們在宕昌藏族民間收集到的苯教古藏文典籍31函,560卷,7100余頁。說起這批寫本的發(fā)現還得回到20年前,1992年元旦剛過,我為籌備寫作《甘肅藏族部落社會文化史研究》一書前往宕昌進行相關田野調查,當時在城關鎮(zhèn)、新城子和南河等幾個鄉(xiāng)意外發(fā)現大量存于當地居民家中的苯教古藏文寫本,而且這些經函只有逢重要節(jié)日或重大事件才打開念誦,平日絕不輕易開啟。當地藏族群眾得知我們的來意后,欣然同意將那些古藏文經卷供我們拍照和記錄。經初步翻閱,我們發(fā)現其中有一批較為罕見的司巴苯教[2]時期的文獻。這些散落在當地藏族人家中的古藏文寫本傳承時間久遠,數量可觀,是研究吐蕃以前藏族語言、民俗、思想、宗教、哲學、科學技術等方面的彌足珍貴的資料。當時受很多主客觀條件限制,未能對這批文獻進行收集發(fā)掘。直到2009年5月,蘭州大學將《散落在甘肅藏族民間的9世紀吐蕃藏文文獻搶救發(fā)掘與整理編目》作為校內重大項目立項并給予資助,這才有機會對這批散落于宕昌民間的苯教古藏文手寫本文獻進行初步發(fā)掘和整理。
苯教實際上經歷了兩個重要階段,即原始的司巴苯教和佛教化的雍仲苯教,民間苯教祭祀者萊塢的經文屬于司巴苯教。概覽宕昌苯教古藏文寫本,其首頁常常寫有“司巴因苯”(srid pa rgyuvi bon),這就標明此類經文屬于苯教九乘中的四個因乘(rgyuvi bon)即夏辛乘、朗辛乘、楚辛乘、司辛乘。有些經文首頁寫有“這是黑水司巴苯教(chab nag srid ba rgyuvi kyi bon)的經文”,是屬于四門一庫中的黑水司巴苯教。民間還流傳著這樣的說法,萊塢的經書由辛饒米吾大師的父親賈本托噶所創(chuàng),我們也根據以上的信息可以確定,司巴苯教其實是苯教最早的形態(tài)。其中,夏辛乘包括占卜、歷算、垛術、醫(yī)術四部分;郎辛乘包括黑水凈門、白水凈門和縮命門、彭域替身門、本賽垛門等四部分;楚辛乘包括近修;司辛乘包括喪葬儀軌等。苯教四因乘以招泰迎祥,求神乞醫(yī),增益福運,興旺人才為主,而宕昌苯教文獻經卷基本上就在這個框架之內,體現了原始司巴苯教的特點。其內容可以分為祭神類、招福類、禳解類、解穢類、招魂類和卦書類,這些苯教文獻對于我們研究藏族原始宗教和吐蕃時期苯教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筆者:與以往發(fā)現的苯教文獻相比較,《甘肅宕昌藏族家藏古藏文苯教文獻》在內容和形式上有哪些特征?對藏學研究又有何意義?
洲塔教授:首先,甘肅宕昌古藏文苯教文獻所涉及的內容遠遠超出了我們之前所接觸到的古藏文苯教文獻。它既涉及打卦問卜、治病禳災、婚喪嫁娶、典慶節(jié)日、祭祀山神等宗教民俗內容,還包括藏族原始宗教哲學思想、部落歷史、生產技術和審美情趣等,幾乎涵蓋了早期藏族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而且僅祭祀類文獻就包括動土祭祀、殺生祭祀、節(jié)慶祭祀、祛病祭祀、禳災祭祀、神靈祭祀、祈福祭祀、解穢祭祀、招魂祭祀、占卦祭祀、驅鬼祭祀、放贖祭祀等12種類型。
另外,文書中還記載了藏族稱謂的起源和演變、苯教意識形態(tài)的形成過程、藏族古代社會歷史、早期多種圖騰的名稱和涵義及其發(fā)展的不同階段等內容。當然,這些僅是粗略的初步評估后甄別分類的結果,若細加區(qū)分,應遠不止于此。
其次,甘肅宕昌古藏文苯教文獻蘊涵豐厚、特征鮮明,具體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傳承年代久遠,內容極為古老。通過文字特征、書寫形式、遣詞用句、紙張用料等方面的綜合分析和考證,這些古藏文寫本初步勘定成書于公元7-9世紀的佛教前弘期至后弘初期。其中,部分內容甚至可以上溯至公元5-6世紀。
二是內容豐富完整。其內容幾乎涵蓋古代藏族社會、歷史、宗教、民俗、經濟、生產生活等各個方面。
三是文獻解讀難度大。文獻采用古藏文字體手抄而成,這種字體主要出現在第一次藏文厘定之前(9世紀初)。由于年代久遠,典籍中有些字跡模糊不清,需要根據上下文進行查漏補闕,辨認難度較大。同時,文中大量出現少見的“合成字”和縮寫字,再者夾雜于其中的方言及古藏文詞匯,更使文獻解讀工作困難重重。 總的來說,這批古藏文寫本頁面古樸精美、裝裱考究、版本珍稀罕見。其中的部分文獻首頁除寫有文獻名稱外,還飾有人首蛇身、人身鳥首等色彩艷麗的各種圖案和手持金剛杵、長蛇繞臂、腰系虎皮的畫像,大量神秘難懂的苯教圖符在寫本中經常出現。據初步估計,這些圖符應屬苯教祭祀儀式中至關重要的內容,但其內涵及用法尚需進一步解讀和考證。
筆者:如何考證《甘肅宕昌藏族家藏古藏文苯教文獻》中收錄的各苯教典籍的成書年代?
洲塔教授:甘肅宕昌家藏早期苯教古藏文寫本文書中明確記載著在公元6世紀之前,雅礱地區(qū)被視為藏族古代文明尚未傳播的盲區(qū),古象雄分為上下兩部分,上象雄為以阿里為中心的衛(wèi)藏地區(qū),下象雄指的是以安多為中心的廣袤地區(qū)。書中還記述了藏民族稱謂的起源、演變以及苯教意識形態(tài)的形成過程。早期苯教認為,不是人崇拜山神而是山神崇拜人,人才是住在世間的至高無上的存在,是吉祥、長壽和富裕的象征。佛教傳入西藏后,受其影響這種人與神的關系顛倒過來了,變成人崇拜神。文獻中還專門記述了遠古時期多種圖騰的名稱、涵義及其發(fā)展的不同階段,還提到當時在手工業(yè)制造中曾以圖騰形象為樣式來制作各種手工產品,如月亮形的鐮刀等。在新城子鄉(xiāng)發(fā)現了一部古藏文皮書寫本,文字全部書寫于牛皮上,封面深褐色,里冊顏色較淺,其中還包括各種動物圖符和古藏文注解,據收藏人講是部推算時辰日期的歷書。根據其樣式和注解可以初步推斷,它是出現于紀元前后的《瑪桑天文歷法》一書。另外,文獻還記載了距今4000年前的古象雄文,這是距今3800年的象雄文的早期雛形,還有古藏文早期縮寫及其演變等??傊@批苯教文獻發(fā)現后,在藏學界引起了一定的反響,得到北京、四川、青海、甘肅等地的相關專家學者及苯教法師的高度重視,并初步勘定甘肅宕昌古藏文苯教文獻成書于公元7-13世紀,其中部分內容甚至可以上溯到公元5-6世紀。
筆者:文獻發(fā)掘整理工作結束后,可能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對文獻內容的解讀和鉆研了。前面您也提到這批古藏文苯教文獻中出現了大量厘定之前的古藏文及晦澀難辨的圖形和文字。請問這些問題應采取哪種方法予以解決?
洲塔教授:文獻的搜集、整理、編目僅僅是這項工作的開始,最終的研究成果以及所能達到學術水平全賴于今后的文獻解讀工作。針對寫卷文字古老難懂,圖符神秘難釋,以往我們的做法是,邀請國際藏學研究會主席查爾斯·蘭伯等國際學者的同時,把文獻分送中央民族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四川大學、青海大學和各大苯教寺院進行審讀,力求做到文獻內容、成書時間、分類編目更加科學準確。任何工作僅憑個人的力量是難以完成的,比如這批文書的發(fā)掘和整理工作也是在得到了國家、單位、同事、學界友人等各方面的大力支持和幫助下才得以完成的,絕非是單憑我個人的能力達成的。其實,我們將這些搜集到的文獻資料及時公開出版也是基于文獻本身學術價值的考量,目的是為有志于推進藏學研究的廣大學者提供新的平臺,促進我國藏學研究事業(yè)。
筆者:據悉,由您主持的國家項目“藏族民間口傳文化匯典”第一輯已經基本整理完成,并且該書第二輯喜獲2013年度國家出版基金立項資助。您能否就該項目的主要內容以及后續(xù)的工作計劃做簡要介紹呢?
洲塔教授:近年來,國家和相關部門將搜集、搶救和整理少數民族傳統(tǒng)文化遺產作為社會主義文化繁榮發(fā)展的主要舉措。在這種良好的社會氛圍下,以《格薩爾王傳》為代表的藏族史詩得以搶救整理,數量巨大的通俗類讀物和研究性著作紛紛出版,但將三大藏區(qū)民間口傳文化資料融于一爐,以文字、口述史料形式的整理出版工作尚未著手。因此,《藏族民間口傳文化匯典》的出版對于進一步收集、整理、保護和發(fā)掘我國藏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該項目包含“安多藏區(qū)藏族口傳文化研究”與“康區(qū)藏族口傳文化研究”兩個子課題。子課題是在總課題研究的基礎上,以甘肅和青海為代表的安多藏區(qū)藏族口傳文化和以四川為代表的康區(qū)藏族口傳文化為研究對象,深入拓展,對總課題進行有益的補充與升華。就內容而言,《藏族民間口傳文化匯典》將涵括民間故事、歌謠、舞蹈、諺語、謎語和傳說等六大類,基本涵蓋了整個藏族民間口傳文化。從目前收集整理情況來看,民間故事約有一千余冊,其他內容也均有五六百條。研究成果將采取漢藏兩種文字出版成冊,擬于2014年內出版藏文版30冊和漢文版30冊。
筆者:當前搜集和整理藏族民間口傳文化有何意義?
洲塔教授:藏族口頭傳承文化傳統(tǒng)由來已久,早在古象雄文字創(chuàng)制以前藏族先民就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將他們所掌握的知識、經驗和信仰傳授給下一代。幾千年前形成的以念頌為主的苯教信仰和后來的藏傳佛教信仰中的吟唱傳統(tǒng),為藏族口傳文化的發(fā)展提供了更為堅實的社會基礎。直至現在,許多藏族傳統(tǒng)文化仍然是以口傳的形式傳播和流傳??梢赃@樣說,藏族口傳文化源于民間、盛于民間,內容豐富、類型多樣,是藏族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幾千年來,藏族人民以獨特的審美視覺創(chuàng)作了數以萬計的民間故事、歌謠、諺語、謎語和傳說,不斷充實和豐富了藏族文明寶庫。但由于口傳文化基本采用口傳身授方式,所以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的發(fā)展,特別是在科學技術的飛速發(fā)展和外來文化的沖擊下,許多寶貴的藏族文化遺產已經失傳或瀕臨失傳,許多優(yōu)秀的口頭文化遺產還沒有來得及搶救就已悄然消失,部分珍貴罕見的民俗技藝和民間文藝伴隨著老藝人生命的結束而成為歷史的絕響?;诖?,我們把搶救和保護藏族民間口傳文化這項工作作為近期的中心工作。
筆者:藏民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豐富多樣,那么我們如何才能做到更好的傳承和有效的保護?
洲塔教授: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搶救與保護是一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偉大工程。由于我國非物質文化資源的開發(fā)與保護工作起步較晚,再加上大批優(yōu)秀文化資源散存民間,受自然、歷史和人為因素的破壞,不少遺產已經遭遇到嚴重的損毀。因此,目前藏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方面仍有大量工作亟待我們踐行。首先,要對藏族民間非物質文化資源與保存現狀進行調查摸底,發(fā)現保護和傳承工作中所面臨的問題和障礙,探析藏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所涉及到的政策、法律、技術、資金等方面的問題,提出切實有效的措施和方案,讓政府和相關部門引起足夠重視。其次,建立藏族非物質文化遺產數據庫。運用現代聲像等多媒體信息技術手段,把現存的非物質文化資料錄制下來,進行真實、系統(tǒng)和全面的保存,為實現藏族非物質文化資源的共建共享平臺做好基礎工作。最后,要加大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保護與資助力度。從某種意義上講,保護與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關鍵就是做好傳承人的保護工作。所以,各級政府應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給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提供特殊的生活和政治待遇,讓他們衣食無憂,培養(yǎng)更多的民族文化傳承人。
筆者:今天的訪談就此結束,再次感謝您接受我們的采訪。最后祝您身體健康、闔家歡樂、扎西德勒!
[1]據洲塔教授回憶,當時中央民族學院(中央民族大學)為了給學生創(chuàng)造良好的學習條件,特意從北京大學邀請季羨林先生講授古梵文,因此,自己有機會跟老先生學習古梵文知識并為此后的研究工作奠定了基礎。
[2]司巴苯(srid pa bon)也稱為世續(xù)苯教和原始苯教,是藏族的原始宗教,是在鬼神崇拜的基礎上形成的原生性宗教,有學者認為司巴苯教其實質是苯教信仰的民間化或民俗化。
No Pain No Gain -Interview with Famous Tibetan Scholar Professor Zhou Ta
GaZang NiMa
(Center for Sstudies of Ethnic Minorities in Northwest China of 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Gansu,730000)
Mr.Zhou Ta is currently a professor at Lanzhou University North West Minority Research Center as well as doctoral supervisor.Over the years,professor Zhou Ta has been researching on Tibetan social history,Tibetan literature,Buddhist philosophy,and ancient Tibetan literature.He has been to all the parts of Tibetan area and achieved great results.Among his achievements,his works of Historical Research on Tibetan Clan Society in Gansu and Family Collection of Ancient Tibetan Bonist Literature in Tanchang,Gansu are the most significant publications.This paper is mainly based on the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Zhou Ta which covers professor Zhou Ta’s academic career,academic ideology,research achievements,and research methodology.
Tibetan history;ancient Tibetan;Bonist literature
K28
A
1005-5738(2014)01-071-06
[責任編輯:拉巴次仁]
2014-01-19
尕藏尼瑪,男,藏族,甘肅張掖人,蘭州大學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民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