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往事

◎王小心

支教往事

◎王小心

晚上7點，正努力加班中，突然手機響，區(qū)號為0971。沒錯，這就是我曾經(jīng)做過一年鄉(xiāng)村教師的青海西寧地區(qū)，再熟悉不過的區(qū)號。

那頭響起的聲音，是個多年不見的學生。其實，我離開青海之后，再也沒回去過——那個從西寧坐車需要1小時到縣城，再坐車1小時到山區(qū)的那個鎮(zhèn)子，沒有回到過陽光照耀的雪山頂上，沒有摸過冰川融化形成的、冰冷刺骨的小溪，沒有回到過那個學校和我的學生身邊。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不曾在那個夢境一樣的地方待過，不曾給他們上過英語和音樂課，不曾家訪，不曾為他們的貧窮流過眼淚，不曾走到森林的深處第一次看到雪山。

我沒想到，當時的學生有朝一日會給我打電話，甚至沒想過他們中會有人考上大學，雖然在普遍沒有接受過良好啟蒙教育的學生中有那么幾個天賦著實不錯。第一學期，他們英語平均分不及格。上第一節(jié)課時，我對他們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應該把自己當成成人看待。你們已經(jīng)長大了，國家需要你們?！?/p>

現(xiàn)在聽起來多么矯情，是不是？而最后一節(jié)課，我說的是：“老師走之前有幾句話要囑咐你們，頭件事情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喝生水……”我還對他們說，一定要從那個叫東峽的地方走出來看看，哪怕是到縣城或到西寧。當時教的班里，一半學生沒去過西寧。

這個叫延麗的女孩，是考上大學后才第一次到的西寧，只能在10人一間的宿舍里用固定電話和我聯(lián)系。也許在她心中，上了大學，哪怕只是個職校，才有資格和以前的老師說說話。可是她不知道，這么多年過去，我吃驚地發(fā)現(xiàn)我竟然也有學生考上大學的時候，我心里的感動和高興，是比我?guī)Ыo他們的那一點知識更多的。

她說很想念我們，來了很多老師，可是都沒有我們好。突然間我淚盈于睫。沒想到，那一年對我來說閑到空虛的歲月，竟能在他們頭腦中留下這樣的映像，這就像種了一棵樹，幾年沒有去管它，突然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長成了參天大樹。我也懷念你們，懷念你們臟兮兮的小臉和稚嫩的容貌，懷念你們夜晚拜訪請教習題后在門口深鞠的一躬。

電話最后，她說，老師你能給我寄張照片嗎？我說好。我已經(jīng)想象不出你們的容貌，因為歲月變遷，你們已經(jīng)變了太多。那一年，那個地方，那些孩子對我來說，是已經(jīng)在萬水千山中定格的模糊影像，也是重重歲月回憶中的永恒陽光。

這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這個女孩子，因為我出國，就失去了聯(lián)系。若干年后，在各種不斷變換、重重疊疊的聯(lián)系方式中，她竟然又找到了我，在微信上。她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在縣城醫(yī)院做護士，生了一個可愛的孩子。她告訴我，班里大部分人連高中都沒有上，初中畢業(yè)后就失去了聯(lián)系。

我想到，“知識改變命運”，她絕對是知識的受益者之一。在那個人均年收入500元的小鎮(zhèn)子里，這已經(jīng)是我能想到的年輕人的最好結局之一。而當我想到她上大學要考英語，是我給了她最初的英語教育時，便感到無上欣慰，和終于為這個世界做了一點事情的榮耀。

我不是個善于和朋友保持聯(lián)系的人，多少年來，走過的許多地方，認識的許多人，都如同交叉的兩條線一樣，再不重疊。然而這個當年的學生加我微信時，我的心又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青海，在陽光直射、明亮得晃眼的雪山頂上，珍貴的師生情誼，當年我給予他們的有限的東西，已經(jīng)被一滴不漏地還到我身上，并加以放大，成為我生命中最珍貴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