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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諦聽秋夜的蟲唱

      2014-02-25 13:44:18孫青松
      躬耕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濱河路秋蟲濱河

      孫青松

      文學(xué)里,我摯愛散文;生活中,我喜歡散步。

      三伏結(jié)束,初秋來了,夜涼白天熱,晚上散步正是時候。我沒有虛度這初秋時光,每天晚上去郊外濱河路上散步,幾乎是我“約定俗成”的休閑習(xí)慣。通過散步,緩解了城市匆忙“快生活”給我身心帶來的不適,喚起我對鄉(xiāng)村“慢生活”的回味,讓我享受了生活的悠閑。散步或慢走,真爽!

      這是一段小城外新開辟的濱河景觀路,由濱河公路、景觀綠化帶和濱河小道聯(lián)手造就。它的路燈尚未架設(shè),不算正式通車,但已可通行。綠化帶的樹木花草已栽活,初具叢林氣象。濱河小路大理石鋪面,寬一米有余,作為步行道已非常合格?;野咨懦菈畹暮拥套o(hù)欄將小路與河道截然分開,使水、旱兩路并行不紊。晚飯后,我背向燈紅酒綠的小城步入濱河小路,宛若進(jìn)入一段秘境。在修長而幽靜的秘境里,我得以諦聽秋夜的蟲唱,感觸生命的原始激情,欣賞大自然的“好聲音”。我在月光下躑躅,感受“月光浴”的溫涼;我在星光里徘徊,傾聽秋蟲夢幻般的呢喃。我以為:秋蟲的呢喃是真正用母語發(fā)出的天籟之音,純正而地道,絕不含“外來語”的混雜元素。漫步濱河路,我體驗了私密空間里的寧靜清閑;獨行石板徑,本真自在的我得以完美呈現(xiàn)。

      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我進(jìn)入濱河路秘境之前,河畔的“蟲鳴大合唱”早已開始。這場“露天秋蟲演唱會”,向來沒有開幕式,沒有序曲,沒有節(jié)目單,沒有主持人,沒有報幕員,沒有壓軸戲,沒有閉幕式,而這一連串的“沒有”,絲毫沒有降低這場演唱會的品位,也沒有減少我欣賞這場演出的興致。坦率地說,我是秋蟲“歌唱秀”們的“粉絲”。夏天剛走,高調(diào)的夏蟬之鳴和激越的青蛙之唱,已分明淡出聽覺;秋天已臨,我卻未聞寒蟬的凄切和秋蛉的悲吟。我在濱河路上流連盤桓,品嘗這席免費的“聽覺盛宴”。歌手們才情非凡,唱法各有特點。氣蛤蟆是大合唱的領(lǐng)唱員,它“呱咕、呱咕”的詠嘆,音色渾厚有力,運(yùn)用典型的氣聲唱法,體現(xiàn)了“胸腔共鳴”的顯著效果。在氣蛤蟆的領(lǐng)唱下,秋蟲們的聲樂大合唱此起彼伏高潮迭起。它們或得意哼鳴,或摩翅而歌,長歌未央?!坝朴朴朴?,悠悠悠悠”,這是油葫蘆的歌聲;“蛐蛐蛐蛐,蛐蛐蛐蛐”,這是蟋蟀的樂音。油葫蘆和蟋蟀的歌聲細(xì)膩輕柔,余音裊裊,顯示出顫音唱法的優(yōu)點。螻蛄和蚯蚓都屬地下歌者,長調(diào)蒼郁。它們“咕……”和“吱……”的唱腔,老練地綜合運(yùn)用了“沉音唱法”與“哼鳴唱法”。雖說它們的唱腔無音階、無韻律、無節(jié)奏,無板無眼,一個調(diào)門一道腔,沒有休止符,可聽起來并不乏味,顯得深沉而傷感。蟈蟈“唧—唧,唧—唧”和紡織娘“織—織,織—織”的歌喉,顯屬短促的“頓音”,分明是給大合唱打拍子。“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王籍的詩句,少年讀書時會背誦而對其語意總是悟不透,如今諦聽秋夜的蟲唱才終于明白?!凹埳系脕斫K覺淺,絕知此事須躬行。”古語不虛。這場秋蟲聲樂會的格調(diào)凄美纏綿,旋律婉轉(zhuǎn)悠揚(yáng),意境朦朧飄渺。任憑我怎樣搜腸刮肚地遣詞造句來比擬蟲唱音色,結(jié)果總有詞難達(dá)意的遺憾。我雖不懂蟲語蟲曲,卻感覺與唱蟲“心”靈相通,并在心底與其共鳴。在涼爽的秋夜里,秋蟲們縱情吟唱,抒發(fā)著對初秋時光的歡喜,對“意中人”的戀情,對寒霜即將來臨的傷感。我把這秋夜的蟲唱起名“小夜曲”,相信朋友們都會贊同。此時,蚊子和蒼蠅盡管依然活躍著,但它們并沒有在“小夜曲”演唱會中出場,想必是這小夜曲過于清純高雅,蚊蠅們自慚形穢知趣地走開了吧!

      這是一個收獲開始的季節(jié),花生、玉米、黃豆、紅薯等農(nóng)作物成熟了,野莧菜、狗尾草、馬齒菜、菖蒲、蘆葦之類的野草也成熟了。它們的果和穗、根與莖、葉及柄,都是秋蟲們的美食。在豐收的年景里,沒有人太在意秋蟲們對莊稼的偷食行徑,它們得以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夜夜笙歌。秋蟲們舒緩從容、不疾不徐的低吟淺唱,是大自然中當(dāng)之無愧的“好聲音”。我是一個喜歡獨處的人,而這般曼妙的好聲音給我秋夜獨行配制了合適的背景音樂,烘托出良好的環(huán)境氛圍。在此背景音樂里散步,我陶然醉然;在此氛圍中獨處,我流連忘返。輕柔的蟲唱,也是地道的“月光曲”。月光皎潔的晚上,這月光曲流暢悠揚(yáng),湍河上下分外靜美。濱河景觀帶里冬青樹、香樟樹、銀杏樹、鳳尾竹、五角楓夜姿綽約,倩影瘦削。涼風(fēng)吹來,樹搖影動,動漫若皮影。黃紅的美人蕉、金燦燦的秋菊、絨乎乎的紫薇花,出落得“花容月貌”,秀色可攬可餐。月光下賞花,有“霧里看花”的朦朧,更有“燈下看美人”的美艷。由于天旱雨少水源貧乏,加上城區(qū)幾道橡膠壩的劫持阻攔,郊外的湍河水小流緩,早已不見了漁歌船帆。市區(qū)樓群的崛起,讓這條內(nèi)鄉(xiāng)“母親河”嘔心瀝血付出巨大——原本健美的軀體被采沙船開膛破肚、抽脂刮油般掠去細(xì)沙美粒,拋下粗砂瓦礫隨處堆積,有如“小丘微山”;河床上千瘡百孔的沙坑,低凹成“袖珍型”的坑塘湖泊。淺淺的河水無聲無息地流淌著,穿越河床上的“峰巒崗坡”,形成“山環(huán)水繞”的地理態(tài)勢。河床上半島、島嶼、沖積扇,輪廓清晰,盡收眼底;沙洲上的野柳、灌木、草叢,連綿逶迤,暗綠如黛。顯而易見,河谷濕地具有水鄉(xiāng)澤國的風(fēng)貌。盡管月光如銀,我明亮的目光仍然不能發(fā)現(xiàn)蟄伏于河畔草木中的秋蟲蹤跡;偶爾也有夜車過往,放射的車燈賊亮,移動的光柱探照著林間草際,也依然照不見秋蟲的身影,更不能擾亂秋蟲的合唱。這樣的情形,讓我體會出“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聲”的意境,也驚嘆于秋蟲歌唱的專注和深情!繁星滿天的夜里,星星點燈,燈光熹微,濱河石板小路比白天顯得更修長、更渺遠(yuǎn)。我一個人在石徑上行走,四顧茫然,只覺路途遙遙,孤獨寂寞。平日里喧囂與熱鬧太多,使我心煩意亂,此時的孤獨寂寞倒覺難得,便打心眼里渴望這份感覺內(nèi)存。微茫的星光下,河岸植物景觀帶如古典水墨畫般洗練。樹姿勾勒簡約,而花容模糊不清。間或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影影綽綽進(jìn)入視線。偶爾有熟人奇遇,也只是“但聞熟人語,不見熟人面”。相見不相“識”的場面,不足為奇。河谷里的“山川”形勝混混沌沌,似乎是一幅粗筆寫意畫。彎彎曲曲的河水如灰白而狹長的曲鏡,閃耀著星光。盡管星夜遜色于月夜的亮度,可蟲唱的音色并不遜色。螢火蟲們提著黃綠色的燈盞,游走飛越于河谷河濱,愜意而神秘。看著自由的螢火蟲,我的思緒撲朔迷離。我也常仰望夜空銀河數(shù)星星,結(jié)果越數(shù)越多眼花繚亂總是數(shù)不清;我也曾駐足傾聽田野蟲唱,想把唱蟲數(shù)目查明,總是越聽越多到底無究竟。星星多不勝數(shù)如唱蟲,唱蟲枚不勝舉若星星。走在夏秋兩季的邊緣,無論是月光如銀或是星光燦爛,我都能體味河谷的虛空,揣摩蟲唱的韻味,獨飲清秋的寧靜,感懷時令的變遷,飽嘗獨步小路的寂寥。這條郊外的濱河路雖是一處人跡罕至的秘境,實際上也并非我特立獨行的“世外桃源”——景觀帶上間隔陳設(shè)的長椅上,情侶喁喁私語如秋蟲呢噥;遙相呼應(yīng)的望月亭里,戀人相擁相抱如膠似漆。秋蟲們略帶哀怨的嚶嚶吟唱,為悄悄幽會的戀人營造了溫馨氛圍;朦朧月色星光的普照撫慰,給溫情脈脈的情侶搭建了夢幻般的輕紗帳幕;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語,勾肩搭背的親熱愛撫,又給純樸的河畔添加了浪漫的時代風(fēng)情。

      我不是一個不回家的人,更不是一個夜不歸宿的流浪漢。秋蟲纏綿的歌聲,無法把我纏在河畔;秋風(fēng)牽衣的留戀,不能把我留在郊外。我戀戀不舍地別離郊外的河畔,返回“城中村”里我的私宅。私宅的房前屋后生長著蔬菜、花草和灌叢,隱藏其間的秋蟲得以開心地放歌。真幸運(yùn)!這居室周遭的蟲唱是溫柔悅耳的“搖籃曲”,伴我夜夜深度入眠好夢聯(lián)翩……而在城市的白天里,又有多少困惑讓我心煩——郊外啊鄉(xiāng)村,我是你養(yǎng)育大的后生,那里有樸實的土地與莊稼,有原生態(tài)的禾香與蟲唱,有純凈的陽光、月光和星光,你的慢生活多么寧靜和安詳!可是,你的貧困和落后又讓我彷徨,父老鄉(xiāng)親們巴望我遠(yuǎn)走高飛飛向城市飛向遠(yuǎn)方!鬧市啊都城,你是我今天生活的舞臺和賴以生存的職場,你有通暢街衢、浩蕩車流、摩天大樓、恢弘廣場、超級量販、浩瀚書城、輝煌殿堂…現(xiàn)代文明在都市里百川歸海,匯聚成一片汪洋??墒牵愕摹熬瓢伞?、“迪廳”、“動感地帶”、“演藝中心”里,又有多少唱腔歇斯底里,多少演出光怪陸離,多少身軀放浪形骸,多少靈魂扭曲變態(tài)。這些場所紛呈如雨的溢彩、媚眼四拋的霓虹,發(fā)散著曖昧與誘惑,鄉(xiāng)村長大的我厭惡卻不能回避只能遠(yuǎn)離。聽著你那由突突摩托聲、沙沙轎車聲、哼哼卡車聲、隆隆火車聲、噪雜人語聲、刺耳喇叭聲匯聚成的“都市交響樂”,城市僑民的我何等厭倦?yún)s無法遮掩只有離遠(yuǎn)。鄉(xiāng)村啊,你與我這樣骨肉相連,叫我如何胎脫骨換?都市啊,我與你如此休戚相關(guān),讓我怎能只身逃竄?讓我從你倆中只選一個,真的讓我太犯難!把你們都留住,讓我既有懷舊的故園,又能把文明先驅(qū)追趕,這樣的安排才算兩全其美最周全。

      別讓郊外的這段濱河路開通太早,別讓車流把這里的寂寞沖走,別讓人潮把這里的寧靜席卷,別讓燈光將這里的朦朧驅(qū)散,別讓喧嘩把這里清真的蟲唱消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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