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拍父親的最后十年

東兒

父親大病，

才發(fā)現(xiàn)沒給他拍過好照片

陳鵬軍排行老五，河南嵩縣車村鎮(zhèn)楊家?guī)X村人，被父母昵稱“小五”的他自幼酷愛攝影。他的照相館縣城知名度頗高，其本人也加入了河南省攝影家協(xié)會。

2003年3月，陳鵬軍身體一向硬朗的父親突然得了心肌梗塞，經(jīng)過近一個月的治療，身體基本痊愈。一場大病讓父親身體虛弱了許多，陳鵬軍十分難過。

陳鵬軍翻遍所拍的照片，發(fā)現(xiàn)給父母留下的照片竟然屈指可數(shù)，作為遠近聞名的攝影師，竟然沒有為父母拍過幾張好的照片，實在令他內(nèi)疚。他決定不但要給父母留下光與影的記錄，還要留下影像，留待父母百年之后作為懷念的重要資料。

陳鵬軍借來一臺DV機，開始了對父親長達10年的跟拍歷程。他第一次端著DV機將鏡頭對準老爸時，竟嚇了老爺子一大跳，他疑惑地追問：“小五，你這是什么意思，為什么要拍我？”怕老人多心，陳鵬軍趕緊解釋：“我這是搞創(chuàng)作，練練拍攝水平，以后影樓也開展這項業(yè)務?！?/p>

十年跟拍，陶醉在溫馨里

半年后，陳鵬軍買了臺輕便的DV機隨身攜帶，只要看到老爸老媽有趣的生活場面，就隨手拍上一段。

一天下午，陳鵬軍從縣城回到家，父母不在，他直接趕到田里。父親和母親正在田里栽茄苗，父親說有些渴，想喝點水，但他兩手沾滿了泥巴，不能直接取水喝，母親拿起水壺，直起身子給父親喂水。父親仰起脖兒，母親生怕把水灑到他身上，全神貫注地把水灌進父親的嘴里，陳鵬軍趕緊把這個溫馨的場面拍了下來。

每年秋天，父親最愜意的事情就是在絲瓜架下拉二胡，老人身旁放杯茶水，拉到陶醉處，他雙眼微閉，肩膀微顫，雙腳合著韻律。家里的那條老黃狗靜臥一旁，好像也在欣賞主人奏出的小曲。父親拉弦的時候，母親在一邊做著針線活兒，拍攝這個場面時，陳鵬軍也陶醉在這恬靜、美好的畫面中。

父親76歲大壽那天，陳鵬軍六兄妹齊齊趕到，不大的院子里充滿歡聲笑語，兒孫們歡聚一堂，父親平靜的外表下掩蓋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他特意左臂擁著孫子，右臂抱著外孫女，擺好了姿勢讓陳鵬軍拍攝。

中午的壽宴上，兒孫們輪流給老父敬酒，父親酒量不大，都是用嘴抿一抿。席終時，卻有了醉意。然而，老人臉上自始至終都掛著笑容。

長期貼身跟拍父親，陳鵬軍不但錄下了父親的日?；顒?，還得以走進父親的情感世界。

一次，父親讓陳鵬軍陪他拜訪一位老朋友，并叮囑他帶上相機和DV機。在去朋友張伯家的路上，父親動情地告訴他，當年困難時期，張伯幫助過咱家，人不能忘本呀！

到了張伯家，看到張伯一場重病過后變得形銷骨立，父親眼眶濕潤了，握住張伯的手很久說不出話來，陳鵬軍用手里的DV機記錄著，心情十分沉重。從張伯家出來，陳鵬軍對父親的重情重義又多了一層理解。

轉(zhuǎn)眼10年過去了，陳鵬軍跟拍父親留下了18盤錄像帶，這些珍貴的資料，不僅真實地記錄了父親晚年的生活點滴，也記錄下整個大家庭的溫馨、和諧。

唯獨孝親不能等

2012年5月初，父親患了食道癌。望著越發(fā)消瘦的父親，陳鵬軍心如刀割，為了不讓父親太過擔心，姊妹們統(tǒng)一口徑，對父親說他患的是咽炎，休養(yǎng)一段時間就好了。

6月中旬的一天，父親和本家叔叔聊天時，一句無意中的話鉆進陳鵬軍耳中。父親對叔叔說：“活了一輩子，還沒見過大海的樣子，如果能看一眼海，這輩子也就沒啥遺憾了！”聽了父親的話，陳鵬軍當即決定，趁父親還能走動，無論多忙，都要讓老人圓夢。

當晚，陳鵬軍給兄弟姐妹們分別打了電話，大家都贊同他的想法，并商定由大哥、大姐跟他一起護送父母到山東日照看大海。

終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大海，父親激動得像個孩子，他興奮地說：“沒想到我80多歲還能看到大海，得跟海水親密接觸一下?！闭f著父親挽起褲腿，讓大兒子拉著他往里面走，走了十幾米，海水沒膝，父親彎下腰，摸了摸海水，又親自嘗了嘗，喃喃地說：“這輩子沒啥遺憾了！”

聽了父親這話，陳鵬軍又開心又難過，醫(yī)生曾宣布老爺子只有半年時間了，看到父親眺望大海凝神沉思的樣子，陳鵬軍端DV的手顫抖了，忍不住扭頭抹了一把淚。

看海歸來，父親寫下《憶今生》：“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我很是興奮、激動，不禁感嘆人生的短暫，一個深受孩子們愛戴的父親，82歲的老人，即將與世長辭了，我留戀而不遺憾……”陳鵬軍讀到父親的這段話時，不由得雙淚長流。兒女給父母付出了這么一點點孝心，老人就很知足，身為兒女，我們?yōu)槔先怂龅膶嵲谔倭恕?/p>

2013年4月24日，老父親與世長辭。父親去世那天，陳鵬軍對著靈堂拍了幾秒鐘，就難受得再也拍不下去了，淚水嘩嘩地淌下，長達10年對父親的拍攝也就此告一段落。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父親走后，陳鵬軍也在反思著自己。父親在世時，他一個月能回家五六次，現(xiàn)在回頭看看，才覺得少得可憐。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回家多看看母親，多給母親拍些DV。

處理完老爸的后事，陳鵬軍將10年來拍攝的18盤帶子都翻出來，一遍遍地觀看，然后從中挑選出一些經(jīng)典的片段，剪輯成5分39秒的視頻短片。

為了紀念父親，也為了讓更多的人對父愛有所感悟，珍惜與父母相處的每一天，父親離世“五七”那天，陳鵬軍把精心制作的視頻短片上傳到自己的QQ空間以及“嵩縣貼RE”，讓他沒想到的是，短片一經(jīng)上網(wǎng)，就戳中了很多網(wǎng)友的淚點?！皽I奔”之余，網(wǎng)友們引發(fā)了一場“我們應該如何做兒女”的網(wǎng)上大討論。

一位網(wǎng)友說：“父親不在電影里，不在小說里，更不在DV里，而是在我們身邊。讓我們的心中都有父親，珍惜每一天……什么事情都能等，唯獨孝親不能等，讓我們在父母活著的時候多為他們做些事情吧?！?/p>

現(xiàn)在，陳鵬軍正在補拍畫面，并擬請主持人朗誦，將父親的《憶今生》制成視頻短片，獻給遠行的父親。

朱權(quán)利摘自《新天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