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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虎的春天

      2014-02-13 11:52:22楊東生
      遼河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隊長

      楊東生

      太陽還沒出來,房檐先亮了,迎著東方的一片紅霞;三只雞在窩里咕咕地蹭著翅膀,擠成一堆;廁所的矮墻上有霜,地上的亂草上也有,白花花的像誰撒了蕎麥粉;出口氣也是白的,直往臉上撞;誰家在燒炕,煙囪里涌出水桶粗的濃煙,散開時猛地一晃,融進(jìn)薄薄的霧氣里。

      秋虎進(jìn)屋,門后捏一把斜刃的鐵鍬出來,窗根下提起背斗,一掄,吊在肩上。硬梆梆的鞋底擦在硬梆梆的地上,踢哩踏拉響。莊子靜悄悄的,像蒙著薄冰的一潭水。唯一感到暖和的,是微微彌漫的麥秸和牲畜糞便的氣息。他由不住打了兩個噴嚏,身上精神了許多。這時,他聽到一聲長長的游絲一樣的哭聲。他立住再聽,一切全無。

      三月了,天還這么冷,按陽歷該是夏天了,夏天的上河莊草綠莊稼綠,花也多,韭菜花、葫蘆花、苜蓿花、茄子花、饅頭花、打碗碗花……要啥有啥;河也早開了,擺渡的木船,羊皮筏子,都是上河西去的,河西人趕集、走親戚也坐這個,屋后那條路就是河西人走出來的。逑!啥新歷啊,倒退一兩個月差不多,還是老歷好,二月二龍?zhí)ь^,七九八九,沿河看柳,明明白白的!秋虎沒上過學(xué),這都是聽來的,當(dāng)然他也更不知道杜甫“三月三日氣象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的話。他不懂這個。他就想著快春天吧,春天就暖和了。

      秋虎一直往前走,想要走到大路上。大路是莊里人出莊,河西人進(jìn)城都必走的一條路,牛車馬車,馱東西的騾子,都走這條路。早上運(yùn)氣好,他能揀半背斗牲口糞。牲口糞曬干,放在火盆里燒,一樣熱烘烘的,燒豆子煨洋芋比炭火還好。有時候碰上羊糞了也往背斗揀,曬干了也能點(diǎn)火盆,也能放灶火里燒風(fēng)箱,耐實不說火頭還硬朗。啥糞都揀不著,草根樹枝也算數(shù),總不能大老早地出來空背斗往家跑。他不愿待在家里,吃飯要到晌午呢。家里沒啥好,弟弟喊妹妹鬧,還不抵外頭省心清靜。

      秋虎走得不快,眼睛四處瞅,走幾步就使勁跺跺腳,心里跟著就有些氣:逑的,這還三月呢,人伸不得手,狗吐不得舌頭,三月,逑!這時,他又聽到一聲長長的游絲一樣的哭聲,接著是斷氣似的哽咽。這是沈四媽的聲音!他心里一驚,愣怔地站住不動了。沈四家的屋門開著,院里沒人,也沒個煙火氣。院子西頭一個廁所,高矮能遮得住屁股,東頭一個豬圈,空的,挨著是個柴火堆。莊里人家的院子,大都是這個樣子,有的好點(diǎn)兒,高高低低碼幾層土坷垃,多數(shù)都是土坎子,人從門口經(jīng)過,跑個老鼠都看得清楚。本來過去家家都有院子的,公社弄了居民點(diǎn),拆舊蓋新,一排一排的,整齊是整齊了,可就是亂七碎八的東西連丑都藏不住了。

      昨天下午,沈四的父親回來了,躺在板車上,沈大前面拉,沈四后面推。板車從大路拐到莊上,坑坑洼洼的小路碰著車轱轆,沈四的父親就在車廂里“嘚嘚”地抖動,身上蓋著一條看不出顏色的爛被子,蒙著頭,兩條椽棒似的小腿硬挺挺伸在車廂外面。天上飄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雪花,西北風(fēng)一股一股地吹,小刀子似的,扎得骨頭生疼。

      沈四的父親是富農(nóng)成分,屬于五類分子(地主、富農(nóng)、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前年春播擺耬種麥子,馬驚了,折斷了耬桿,有人說,這是“地富反壞右破壞生產(chǎn)”;春耕完了修河壩,二百多斤重的石夯滾到了河里,有人又說,這是“地富反壞右生著方子反攻倒算”!于是,沈四的父親便被遣派到公社集中管制勞動。這些“分子”攏在一起,每天民兵荷槍實彈地押著吆喝著,哪里挖溝修路,炸山排石,哪里就有他們。冬不閑,夏不休……死了通知家人一聲,拉走了事。“壞分子死一個少一個!”昨天白天,秋虎沒有聽到沈四家里有哭聲,沈四哭了,可那也只是比平時更快地“嘁嘁”地吸鼻子,他本就是個淌鼻子,不吸還能當(dāng)米湯喝了不成?

      秋虎暗想:“還敢哭?哭壞人呢?膽子大得很,沒事找事呢!”

      沈家兄弟四個,個個高大壯實,就像他們的父親。可兄弟四個沒一個有婆姨,老四倒是還小,十五六歲,一年四季不穿鞋,光腳,走麥茬如履平地,走豆茬閑庭散步,秋虎羨慕的不得了。他是好歹腳上得有個擋頭,就像現(xiàn)在,一只腳單鞋,一只腳棉鞋,兩只鞋都露腳后跟。這是他拾糞時揀的。腳上穿的羊毛襪子是自己織的,一個冬天沒下腳,到處是窟窿眼兒。說羊毛襪子那是個習(xí)慣,其實是雜毛,羊毛、牛毛、狗毛、駱駝毛。他父親教他織襪子時說,駱駝毛最暖和??伤@雙襪子還有驢毛。

      秋虎想著,又往前走。到了大路上,他使足了勁,握緊拳頭,“嗷嗷”地吼了一嗓子。不料肚子疼開了。他扔了鐵鍬背斗,雙手捂住肚子揉,呲著牙“啊啊”地喊,狠勁地罵肚子:“哎你個狗日的,爹母水米莫粘牙,你胡逑疼啥嘛?狗咬燈影子——人都不認(rèn)了!”他直起腰,一吸肚子,抽緊腰帶,那條補(bǔ)丁摞補(bǔ)丁的棉褲就忽地往上竄了一大截,小腿頓時冷颼颼的。他低頭看看,又把褲子往下拉了拉。

      天還是灰灰的,霧也沒散多少。他又想,要是天暖和了就好了,拔根苦苦菜,刨個黃黃蓈,還有菽菽苗,辣辣纓,哪個都能嚼一陣子。再還有生產(chǎn)隊的菜地,誰家院角種的水蘿卜,西紅柿,黃瓜……都能填肚子,就是當(dāng)不了飯吃,長個心勁還是能行的。這會子吃啥?。肯氤酝薜呐EW?,娃他媽還在丈母娘腿肚子轉(zhuǎn)筋呢!他苦笑了一下,呆呆地站在路上,向遠(yuǎn)處望,遠(yuǎn)處是霧蒙蒙的山影和樹影。二十二了,自個都混不住個肚子,還想婆姨呢,還想吃個娃娃的牛牛呢!

      大路上和莊里一樣安靜,不見一個人,這要是往常,這路上早就車響人吼的鬧騰開了。牛車和馬車的車廂里,圍上一個一米多高的芨芨草圈子,一個不夠長,就再拼一個,裝滿土糞,喊一聲“走”,“啃啃卡卡”就上了大路了。掌轅的必定是個強(qiáng)壯男人,兩邊各還有一個強(qiáng)壯男人護(hù)轅,拉車的人有十幾二十個,一人一根麻繩,一頭拴在車轅上,一頭綰個圈橫胸套在肩膀上,男男女女,嘰嘰喳喳,清一色壯勞力。走一路響動一路,牛車轱轆“吱吱嘎嘎”呻喚,馬車轱轆是膠皮的,動靜小,“噗噗唰唰”,像碾子壓在豆荄上。但不論哪種車,呼喝吵嚷少不了,誰的拉繩松了,掌轅人就點(diǎn)名道姓地喊:“肏,趙三,看你這繩子,比你老婆的羔羔(乳房)還軟忽!”“策,錢美蘭,還沒睡醒呢?來哥抱上睡!”“秋虎這狗逑,鞋(hai)屜腰折了,都跑不到人前頭!”這些調(diào)侃,甚至輕蔑的笑罵,層出不窮,被說的人可以反唇相譏,攜槍夾棒,但憤怒、認(rèn)真、較勁,都不適用。說句難聽話說不掉工分,跟誰過不去,那就是跟工分過不去。天天挨凍往出跑,肚子空得飯渣子不見一個,為的不就是個工分嘛!工分是活命的根本。再說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活,是整整一個冬天的差事,置氣還能置到哪去,低頭不見抬頭見,一個莊子住著,誰不知道誰腸子有多長!秋虎個子不高,身板瘦巴巴的,看上去還像一個大娃娃。農(nóng)活當(dāng)中力氣活多,他常被歸置到婦女那一伙,工分自然就拿婦女的,老是六分八分,從來沒拿過十分十二分。

      往地里送糞,是從地凍開始的。秋虎早早準(zhǔn)備了繩子,套圈上纏了些爛布條子,掛在墻上的一個木樁子上。天蒙蒙亮,他就起來了,不洗不梳不吃不喝往生產(chǎn)隊跑,看準(zhǔn)一輛車,好歹把繩子拴上,然后再拾掇腳上的鞋。他是把鞋用細(xì)麻繩一道又一道捆在腳上的。糞車一旦走開,鞋掉了活該,車不會因為一個人停下來。有幾次他來得并不遲,可這個車說人夠了,那個車也說人夠了,他知道這是人家在嫌他。他父親為這個還罵了他:“吃飯豬一樣,睡覺也豬一樣?。 彼袝r很是自卑,覺得自個真是窩囊,看別介(人家)沈大,去遲了,照常是個掌轅的。但有時候他又覺得沒啥,沈大能得很,兩百斤的口袋哈腰(彎腰)上肩,繞麥場能走十圈,可他還不和爹母一逑樣,灶柴里頭插椽子,燒火棍一個!于是誰消損他,他輕易不會直接頂撞,大不了解個嘴狠:“爛你媽屄吧!”

      湖田最遠(yuǎn),往返十二三里路;不遠(yuǎn)不近的,往返也得三四里。每天拉糞卸工,太陽就兩桿子高了,秋虎渾身軟得面條一樣,別人解繩子走了,他還要在車轅上坐坐,凹塌塌的胸腔子忽閃好半天,氣喘順當(dāng)了,才慢悠悠地把掛在脖子上的耳套套在耳朵上,再緊緊腰帶,捆捆鞋。脊背這時候涼了,像背著一塊冰。昨晚吃的兩碗面糊湯早已消耗殆盡,身上還時不時地那么悸顫一下。他閉閉眼,掙扎著起來,拉車?yán)K搭在前傾的肩頭上,晃晃蕩蕩在胸口磨蹭。

      莊子周圍的田最近,車?yán)瓌澆粊?,大多是用背斗背,背一個糞堆,發(fā)一個紙條,上面蓋有生產(chǎn)隊長的私章。紙條換工分,會計記賬。拉糞先是生產(chǎn)隊牲口圈里起出來的圈糞,就堆在隊房不遠(yuǎn),山一樣高,拉完了再拉各家各戶的土炕糞、廁所糞、雞糞和豬糞,反正能上田當(dāng)肥料的,都拉,都背。

      年前,趁著田地瓷實,不陷車轱轆,糞都趕著送完了,人也就消閑了下來??墒瞧呔藕娱_,凍土化了,八九雁來,楊花開了,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耱田播種,跟著趟兒就忙上了。拉糞那會兒省著大牲口不用,一開春,它們才派大用場。先是馬車動彈開了,趕集,串鄉(xiāng),換籽種;拉化肥,置辦耬具,鐵匠鋪打犁鏵,給馬釘掌……

      秋虎拾糞還就得往大路上走,多的時候能走出莊子十來里,在他看來,走得再遠(yuǎn)也總比套上繩子拉車輕松,沒人盯攆,沒人吆喝,不用一路小跑,腦瓜子像個出鍋的洋芋蛋,熱氣騰騰。這倒是想咋走咋走,可腳凍得生疼,耳套也不管事了,大(父親)說是狐貍皮的,屁,根本不擋冷!

      太陽出來了,霧氣一下亮了,白煞煞的,天也亮了,藍(lán)得不見一絲云。秋虎看見前面的一個橋坡上,有一溜黑點(diǎn)子,料定那準(zhǔn)是大牲口的糞,便尥蹦子撲了過去,背斗“噗噗”地磕在干屁股上,酸酸地疼。拾糞的不是他一個,他看見了,保不定別人也看見了,大冷的天,拾上糞就是把暖和氣拾上了。老狗不怕稀屎燙,到嘴的東西不經(jīng)心,受罪就怨不得別人了。是馬糞。一脬就是小半背斗。

      秋虎往回走,瞅瞅太陽,太陽白光光的,還那么爹不親媽不疼的,沒個熱乎勁兒,身上還是冷。要有一碗熱米湯喝就窩掩(妥貼)了。他熱切地想。那年春播,拉騾子馱麥種,地里隊里跑一天,回家就病倒了,那是餓的,出汗又著了涼。第二天出不了工,他就躺在窗根底下曬太陽,順便管著六歲的妹妹。一連幾天,他每天就喝一碗清米湯,母親散工回來給他熬的,就這,好了。米湯是個好東西,白米的黃米的都好,小黃米更好,治病,有油性,滋養(yǎng)人。小黃米公社不讓種了,產(chǎn)量低,改種高粱玉米,還把高粱比作驢馬交配的大青騾子,把玉米比作出月的大胖小子。這些年都種這些個,說是“人長精神地增產(chǎn)”,可扒掙一年,飽肚子混不上一頓。秋虎沒哪天不是貓爪腔子的感受,尤其是這中不溜的小晌午的時候。他的背斗里除了馬糞,還有地角渠溝揀拾的高粱根和玉米桿,水口子劃拉的草淤子,背斗都滿滿的了。

      大路上有了人畜活動的影子,有一輛馬車來了,鑾鈴“嘩啷嘩啷”地響,他認(rèn)定,那一定是公社供銷社的,出門上大路,不是縣城就是貨棧,干得都是輕巧營生。四匹棗紅馬,草料足,膘份好,皮鞍皮套銅鈴鐺,威風(fēng)豁亮。誰家娶婆姨能用上供銷社的馬車,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生產(chǎn)隊的馬車沒那么闊,給牲口加個料,還得隊長點(diǎn)頭批準(zhǔn),車把式有個好鞭子,那也是素天積攢的,今天踅摸個鞭桿,明天謀算個鞭梢子,后天置弄兩綹紅纓子……總之,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事。

      秋虎嘆想地看著馬車從眼前經(jīng)過。婆姨,不敢想,能摸摸那根爆響鞭花的丈二長的趕車鞭子,實在說,也就很知足了。

      秋虎走捷徑,從大路下來走在田埂上,手里的鐵鍬斜拉在地上,走走停停,停下的時候,鍬把能把背斗支撐一會兒。說不上這是第幾次停下了,停下他就側(cè)著頭看太陽,看是否到了吃飯的時辰了。突然,哭聲竄得他耳朵有點(diǎn)癢,他一把抓下耳套,往直站站身子,凝神再聽,果然就是哭聲,是男人那種排山倒海、涕泗滂沱的呼喊。沈四家,淌鼻子沈四家!秋虎一點(diǎn)不懷疑自個地判斷。他加快腳步往莊里走。

      走到沈四家門口,隊長正好從門里出來,耷拉個頭,神情像一塊裹腳布,灰刺刺地蠻嚇人。

      “秋虎!”隊長喊住他,叫幾個人,誰誰誰誰,讓都快吃飯,吃了帶上家伙,河汊子灘挖個坑,埋倆人的坑,挖好了叫我,抹溜!快!”隊長手搭在糞門上“噗踏璞踏”走了,秋虎還在愣神,咋是倆人的坑?只聽隊長一聲吼:“肏,下神呢?叫你抹溜、快,你逑塞到煙囪往黑磨呢?你,你大(父親)都坷(去)! 秋虎不敢耽擱,轉(zhuǎn)身就往家跑,沒跑兩步,后頭又一聲吼:“肏——秋虎,都給說到,記滿分!”秋虎看隊長這回真走了,這才又往家里跑。到家背斗往雞窩跟前一撂,曬太陽的三只雞轟地炸飛起來。他顧不了這個,嘴里緊死疊活地喊:“媽!媽!大(父親)!”一頭扎進(jìn)屋里。

      傳了隊長的話,秋虎直奔沈四家。院里站著一群人。他問:“咋了這是?還有誰死了?”“你眼睛出氣的!”有人惡狠狠地堆他一句。他慢騰騰往屋里走,心想應(yīng)該是有哭聲的,可是沒有,他回轉(zhuǎn)身看看院里的人,也沒人想對他說什么,他硬著頭皮進(jìn)屋,一只手剛往門框上一扶,一股濃烈的煙氣就劈頭蓋臉涌了過來。沈四勾著頭,用袖頭抹著眼淚鼻涕,和他的三個哥哥凌亂地蜷伏在鋪了麥草的地上,頭上身上粘滿了草屑,神情木然。他們面前并排躺著兩個人,長的那個蒙著臉,他知道那是沈四的父親,短的那個也蒙著臉,不用問那肯定是沈四的媽。錢美蘭端了飯進(jìn)來,眼睛紅紅的:“來來快吃,趁熱吃!”飯是黃白米黏飯,上面撒一撮咸菜。兄弟四個從看到父親那一刻,又到母親去世,一直就那么爬著跪著,滴水未進(jìn)。四個人誰也沒動。錢美蘭又說“隊長說了,吃了飯好多事呢!”

      秋虎“咔咔”地咳,一口氣沒上來,腦門上鼓出幾條歪歪扭扭的青筋。吃吧,吃了好多事呢,他在心里附和錢美蘭。往后退了退,腳下踉蹌,重重地跌撞在門墻上。早晨還聽到沈四媽的哭聲了,吃過飯就要抬埋她了,這么快……咋就這么快……真的啊……他極想看看沈四媽這時的模樣,可是肚子里咕嚕了一下,腦子不由得有些迷癥,遂聽到沈四媽一聲呵斥:“滾遠(yuǎn)!遠(yuǎn)些子坷(去)!”她手里還拿個填炕叉子。

      沈四家有兩棵大果子樹,每年枝頭白喇喇的花兒一謝,娃娃們就惦記上了,沈四媽也惦記上了,她不分晝夜地守著這兩棵樹,只要有娃娃走近,她都會突然出現(xiàn)在樹下,兇神惡煞地大聲吼叫:“滾遠(yuǎn)!遠(yuǎn)些子坷(去)!”秋虎和一幫娃娃們有意作對,實際上也是的確沒個啥吃頭,大果子青綠時有點(diǎn)澀,青白時就是甜的了,半紅半黃時那就不光是好吃,僅霞暉一樣的漂亮顏色,娃娃們就迷戀的不行。有一條小水渠由西向東從沈四家門前流過,這是接近大果樹的唯一途徑,有水時就仰面躺在水里,嘴里叼一截蘆管,沒水時蚯蚓一樣爬行,到了跟前突然站起來往樹上扔塊石頭,沈四的媽必然要追,潛伏在后面的就趁機(jī)去樹下揀果子。這種聲東擊西的把戲搞過兩次,沈四媽就再也不上當(dāng)了,有事沒事她都會朝渠里瞅瞅,要不她就支愣著身子坐在渠壩上。盡管這樣,她叱咤的喊聲還是早早晚晚地傳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沈四還是穿不上一雙鞋。大果子樹是沈四媽的命,一家人的命,她寧可不到隊里掙工分,也要守護(hù)大果子樹。油鹽穿戴,四個兒子的婆姨,可就指望它呢!

      秋虎光明正大地吃過沈家的大果子,那是沈四給他的。這讓他不能不感激沈四,不能不對沈四有好感。他那副扛不了重掂不了輕的身子骨,生來就是讓人輕慢的,被打發(fā)去放牲口、鏟蒿子,和混工分的娃娃們打堆堆那是常有的事。這倒也好,當(dāng)個娃娃頭,工分少點(diǎn)兒,但灑脫逍遙,打著鬧著就是一天。幾年了,到湖田薅稻草年年是他,領(lǐng)上一二十個娃娃,女的不要,呼隆大陣,早上像一群麻雀飛出去,餓了嚼蘆根,刨茨菰、黑菰子吃,天擦黑二流搭垮地?fù)u回來。

      湖田不很平整,水深水淺摸不著,通常是大草拔小草踏,蹚著蹚著,“噗通”人不見了,只露個頭發(fā)梢子漂在水面上,驚險不斷。隊長交代秋虎:“狗日的應(yīng)心好,別介(人家)娃有個差池,我擰了你吃飯的家伙!”隊長不笑,黑臉上“眼睛瞪得像個驢卵子”。“聽見了?你媽屄誰洗澡,亂跑,看爹母不把你按湖坑里淹死!”秋虎像隊長教訓(xùn)他那樣教訓(xùn)“那幫賊(淘氣鬼)”,畢竟他比他們大出五六七八歲。天氣炎熱,到了湖田全都就脫成個精溜子,一絲不掛。秋虎帶的頭,說省衣裳,下田方便。衣裳臟了用稻田水一洗,涼在稻秧上,趕到走,早干得透透的了。秋虎是大小伙子了,跟娃娃們在一起,他也就成了娃娃了,不同的是,他常常要往大路上張望,看見穿花紅衣裳的女人,小腹下那個明顯粗壯于其他娃娃的物件,就會“噌噌”地挺起來,向前挑動著一探一探地?fù)P著小腦袋。水田里就轟地爆起一片笑聲。秋虎也快活起來,向下一按,“嘭”地打在肚皮上,淋上水再按,再“嘭”,笑聲就一陣一陣地復(fù)再炸開。“龜日的,沒見過你爹也有啊,回坷(去)問你媽!”秋虎假裝生氣,其實很得意,使著勁地把酸棱草往泥里踩。和秋虎一般大的,有幾個都結(jié)婚有了娃娃了,他卻還被當(dāng)做娃娃。沈四是跟他到湖田薅草的一個,偷偷地給他大果子吃,一個兩個,兩個三個。在他的記憶里,似乎從來就沒吃過那么好的水果,首先是好看,小紅燈籠似的,其次是甜,十來天溯舌頭,都還甜絲絲的。

      河汊子灘是個亂墳灘,三面是水,夏天荒草灌木半腰深,冬天不是凍得找不上柴,人都不愿到那割把草。秋虎去的多,只要放牲口就去,幾個人燒豆子吃,就把牲口箍到墳灘上。

      墳坑不難挖,上面一腳厚的凍土揭掉,下面就是軟土,潮乎乎的,碰鍬的鵝卵石也不大,抱起來抬手就撂了??永餆藘衫Φ静?,墊了兩個草簾子,沈四的大和媽沒棺材,就那么往上面一躺,身上又蓋了兩個草簾子。草簾子是隊長安排人現(xiàn)打的,是麥草,柔韌性好,帶著麥子的香氣。沈家兄弟四個都不會哭了,就像人罵人說的,完全是個“兩成成子人”了,要是湊手把他們一起下了葬,沒準(zhǔn)他們都不會知道。事畢,太陽已經(jīng)偏西,上了河西的風(fēng)界山了。

      晚上,秋虎破天荒地不想吃飯,抱一抱子柴禾燒了炕,就囫圇身子裹上被睡了。睡了又死活睡不著。“老大是招了邪氣了,我摸了,頭不熱?!崩镂萸锘尭锘⒏赣H說話?!皼]干個啥,就跑了幾趟趟子路,閑得慌了?!鼻锘⒏赣H回一聲,不再言傳了。“閑了才想吃想喝,餓得慌呢。”秋虎父親不應(yīng)茬,秋虎媽又說:“頭挨炕就哼哧上了,豬啊你?!闭f完,她也不再說話了。朦朦朧朧的,秋虎聽到一聲雞叫,自家的雞是母雞,不打鳴,養(yǎng)了只是下蛋的,下了蛋也不吃,只是積攢上到公社供銷社換燈油火柴針頭線腦的。秋蛋拱拱屁股向他又?jǐn)D了擠,他把自己的被子掀在秋蛋身上,溜下炕,開門走了出去。

      東邊一綹白,像死魚的肚子,一綹暗紅,像妹妹扎頭的布條子,廁所南頭的柳樹黑黢黢的,像一把頭朝上的大掃把;雞在窩里咕咕地低語;還是有霧,淡淡的,不濃,空氣顯得濕潤陰冷。秋虎尿了一泡長尿,連續(xù)激烈地抖了兩次身子。一看天還早,他又回到屋里,上炕想再睡下,只聽秋蛋睡得正香,鼾聲讓他羨慕。當(dāng)?shù)艿苷婧?,不用挨罵,不用起早,不用干啥事都首當(dāng)其沖。秋蛋比他高,健壯,小學(xué)沒畢業(yè)就回到隊上勞動,一年工分比他掙得多。秋蛋向來不拾糞,閑著也不拾,他干大事,上河工抬石頭,交公糧扛麻包,煤窯拉炭,挖溝筑壩……秋虎還是爬到了炕上,坐在弟弟身后,拿被子角蓋住腳,腦子里亂亂的,沈四的父親沈四的媽、沈四、沈四的三個哥哥,一夜的這些事,閉眼坐會兒,還是這些事。他們媽死了,家里沒一個女人,今天誰做飯?錢美蘭?錢美蘭是劉家的婆姨,不是沈家的。今天要是錢美蘭還去做飯,隊長給她記不記工分?錢美蘭拉車跑不動,沈大說“來哥抱上”,沈大當(dāng)真抱過?怪不得她昨天眼睛紅紅的,怪不得隊長派她去做飯,這是早知道他倆好上了,怪不得拉車?yán)K老往沈大掌轅的車上拴……她家男人那癟臉蹄腿和我也就差逑不多,不是他老子當(dāng)過隊長,他結(jié)逑的婚??!結(jié)了還不是干逑蛋,錢美蘭還不是有溝子沒肚子……秋虎的腦子糊里顛懂?dāng)嚢铚?,第二遍雞叫的聲音就又傳進(jìn)耳朵里,這回有幾處雞在叫,悠悠揚(yáng)揚(yáng),此起彼伏,看門頭上的窗戶紙,上面都有了隱隱的玫紅了,他又由不得想起了錢美蘭的臉?!肮皱狭?,沒想頭了,她瞎了眼也不會看上我!”

      秋虎繞過沈四家往大路上走,但眼睛不時地要往沈四家看,走一走就要看一看,甚至走著走著還要猛地轉(zhuǎn)過身。說不上是哪一次轉(zhuǎn)身,一堆黑乎乎的東西定住了他的眼神。那是生產(chǎn)隊燒土糞的一個野炕,很久都沒有再燒過了,而這時卻冒著一絲半縷的青煙,那堆黑乎乎的東西動一下再動一下。秋虎不眨眼地盯住,試探地走過去。近了,是個人,女人,裹一條米色圍巾。女人看看他,看看他手里的斜刃鐵鍬,露出惶恐的神情。

      女人白白的皮膚,身上是一件棉大氅,栽絨領(lǐng)子,腳上是一雙棉布鞋?!昂?,把她的,穿得還好得很!”秋虎心里說,趄一下肩膀,背斗掉了,手一松,鍬扔了,他往前湊湊,蹲下看女人。

      “誰你?”秋虎壯了膽子問。

      女人不吭聲,看他,手往袖筒里使勁摳,脖子往下使勁縮。

      “誰?問你呢?”秋虎提高聲音。

      這回,女人干脆只露出一只眼睛看他,腿子瑟瑟地抖。

      再問,女人眼睛往上一翻,伸開腿,嘴里冒著泡沫,一抽一抽地躺倒了。

      秋虎“哎哎”兩聲,爬起來一路瘋跑。他要把這事說給隊長。

      “這狗逑,攆兔子呢?跑得呵嘍氣喘的!”隊長從廁所出來看見秋虎,提著褲子問。

      秋虎說了原委。隊長問,死了?秋虎說,看著像是不行了。

      “走,看看!”隊長大步流星地走,嘴里嘟囔說,“出逑了怪了,都跑這來了!”

      秋虎知道,隊長說的“都”,是把這個和上回那個聯(lián)系到一塊兒了。上回那個是個兩成成子人,要飯的,帶個四五歲的小丫頭,十來天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不離開莊子。有人撮合,說讓趙三收擱上算了,四十多歲沒個家,老了動不得了,好歹跟前能有個端湯送水的。 隊長走到女人跟前,歪頭瞅了半天,像問不像問地說,哪的這是?看這穿戴周正的,他還拿手扯了扯女人絨領(lǐng)的棉大氅。

      秋虎說,這我們隊長,哪的你?說話啊你?女人又像先頭那樣縮成一團(tuán),他轉(zhuǎn)臉對隊長說,怕是個啞巴?

      凍的,餓的!隊長說,你叫沈大,就說我說的,讓他領(lǐng)回去,秋虎一轉(zhuǎn)身,隊長又說不行,他媽不在了,就你家,弄口熱乎飯,吃了打發(fā)走!往遠(yuǎn)了打發(fā)!隊長走了,甩一下頭又說:“我給你大你媽支呼一聲!”走了兩步,他又轉(zhuǎn)身回來,詭秘地瞅一眼依然蜷著的女人,對秋虎說:“小呢,蠻漂亮,想養(yǎng)了就養(yǎng)上!”

      進(jìn)了院子,秋虎媽先迎了上來,伸手拍打女人身上的土,嘴里說:“啊喲老天爺,這咋說的,八九九九凍掉舌頭,好出門不如賴在家,冷凍寒天的,家是哪的,有男人莫,啊喲……”

      女人被推到秋虎睡覺的炕上,秋虎拉過自個的被給她圍上。女人哭了,頭縮在腔子上。秋虎父親閃個面不見了,弟弟妹妹站在地上奇怪地看。秋虎媽說:“干啥干,有啥看的!”

      秋虎抱了柴禾填進(jìn)炕洞,點(diǎn)上火,屋子頓時有了暖氣。一束雪亮的陽光從門頭照進(jìn)來,灰黑的煙霧變成一條藍(lán)白的帶子,里面灰扦子亂飛。秋虎媽熱了昨晚留給秋虎的飯,給炕上的女人舀了一碗:“吃吧,燙呢,慢慢吃,吃了暖和?!苯o秋虎一碗,秋虎接過來又放下了。他看看女人,伏下身繼續(xù)燒炕。女人很快吃完了碗里的飯,但還拿筷子劃拉碗,秋虎就把自己那一碗也給她,女人看一眼秋虎,埋下頭,風(fēng)卷殘云,幾乎是嘴不離碗,飯就下了肚子了。秋虎母子互相看了看,共同的意思是:沒啥,面疙瘩咸菜湯,叨起來淌,喝起來響,不是啥硬飯,撐不著她。

      這天一天,秋虎沒再出過門,就在家里守著,一會兒掃院子,一會兒壘雞窩,一會兒去擔(dān)水,還下了一回菜窖。媽說你閑的,他說我看看還有多少洋芋,天一熱就長芽了,順便拿幾個上來。女人睡到晚上,秋虎喊她,說你起來,天都黑了,喝水不,還吃飯不,女人都不吭聲,搖也不動彈。秋虎媽說,那就讓睡吧,怪可憐的。

      睡覺的時候了,秋虎在地上轉(zhuǎn)磨磨,秋蛋說,走,隊上睡走。“隊上”就是飼養(yǎng)室,一般就飼養(yǎng)員一個人住,誰家里有個啥事,都到那里去打尖(湊合),有時候人多了,飼養(yǎng)員就指個人,說夜里應(yīng)個心,起來給牛填把草,馬料在這呢,我回家去睡。秋虎不是沒想到飼養(yǎng)室。飼養(yǎng)室他是??汀o曫B(yǎng)室比家里暖和,炕冷了,不怕燙就可勁燒,有的是柴草。他是心里有另外的心思,隊長說“想養(yǎng)了就養(yǎng)上”,他“想養(yǎng)”,但不知道父親和媽讓不讓他“養(yǎng)”,要是讓“養(yǎng)”,他們該要說個啥的。秋蛋卷了被子,騰騰地走了,他只好跟上出了門,出門那會子,他似乎聽到后面媽喊了一聲“秋虎”。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去了飼養(yǎng)室。他想,不急,看看,誰知道紅的綠的呢。

      一連三天,秋虎給女人端吃端喝,上廁所也陪著,送進(jìn)去就在院里站著等。看稀罕的莊里人說,秋虎可是走夜路跌絆子,一嘴啃到屎尖子上了,看把個人心疼的!第四天,隊長來了,派秋虎到河西買兩副驢擁脖子,說河西的擁脖子好,比集上賣的便宜還耐實。

      后晌黑,秋虎從河西回來,一進(jìn)門,媽就拉他到里屋,用手指指外屋,悄悄說,一天不吃不喝,剛才我還端碗米湯給她,還是不接。秋虎說,怪了,我試試,他就端了碗過去,“哎哎”地喊,又推著肩膀搖了搖。女人一看是秋虎,忽地坐了起來,眼睛巴碌碌在秋虎臉上打轉(zhuǎn),秋虎把碗往女人手上一伸,女人接過去猛喝一口,眼睛還是直盯著秋虎的臉。秋虎媽笑了,碰碰秋虎的胳膊又進(jìn)了里屋。

      “就這個命了秋虎,俺家這光景……”

      “嗯嗯,媽你說。”秋虎心里狠狠地泛濫了一下。

      “你老大不小了,老二又長得墻頭一樣,老三都趕上你了……”秋虎媽聲調(diào)幽幽的。

      “嗯嗯,就是,就是?!鼻锘㈩l頻點(diǎn)頭。

      “沈家哥四個,長得戳天攮棒的,哪個都沒個女人,前晌隊長說,要是不行,就讓沈大領(lǐng)過坷(去)……”秋虎媽說著指指外屋,“我看,剛才你看著了莫,對你,有那個啥呢……”

      “就怕,怕……”

      “不怕!”秋虎媽果斷的說,“趙三那個還帶個娃,趙三收擱上,這不又養(yǎng)了一個,兩歲了也沒見那女人跑掉!”

      “嗯嗯,這,這個啥,老不說話……”

      “那不咋的,不說就不說,能給你留個后,就是你大果子福了!”秋虎媽又笑了,“不咋,不咋,能留個后就成,她真要咋了,媽給你領(lǐng)娃!”

      第二天吃過飯,太陽暖洋洋的,沒風(fēng)。秋虎對那女人說,你炕上窩幾天了,出去曬曬,透透氣。女人走出去,瞇眼仰臉照照太陽,秋虎媽給扯了扯衣裳,扎了扎圍巾,示意秋虎跟上。秋虎說,走,到河沿上看看。

      河沿上,柳樹綠了,枝條上爬滿了半紅半綠的小豆豆,有的已經(jīng)裂開了嘴,葉片鮮翠欲滴,往遠(yuǎn)一看,河岸上綠一坨黃一溜,河水亮晃晃的,好像也泛著綠??春游髂敲?,霧沼沼白茫茫,仿佛還有一片一片的紅,秋虎疑心是桃花,可是昨天去河西咋沒看見,興許是惦著家里的女人,沒太留意。突然,秋虎的胳膊被女人拽了一下,女人手指河西駛來的渡船,低低地哦哦兩聲,臉上竟然是充滿喜悅的表情。秋虎說,想坐船啊,哪天消停了天氣暖暖的了,我?guī)氵^去。女人看著秋虎笑,秋虎說,說話啊,笑屁呢你,女人還是笑。秋虎和女人沿河往上走,再往下走,女人折了一枝柳條,盤成一個圈,戴在自己手腕上,揚(yáng)起手臂迎著太陽看,又垂下手臂去摸,輕輕地,似乎那是嬰兒的臉,嬌嫩得吹氣會破。她的臉變了,像沿河背陰處沒有化盡的冰凌,身子也在打著冷顫。秋虎看得吃驚,不明所以,拉她說:“回,回吧!”

      吃飯的時候,秋虎父親說,趙三的表兄來了,說河口那面搞了單干了,這兩天就要分田,心里吃不準(zhǔn),來上河莊看看。嗨,看看,公社會都開了,隊里還壓著呢,都不敢逞頭,你看我我看你等著呢,要不田都打耱完了,該下耬了,咋著說,東莊子大隊的田是分光了,這都各干各的了,我估摸著我們這也就話起話落的事。秋蛋高興地說,那可好了,再不磨洋工混日子了,自個的活好干,干完了就到外頭逛達(dá)逛達(dá),沈大說他想學(xué)個泥水匠,我看我也學(xué),這我們家以后蓋房子就不用請人了……

      晚上睡在隊里的飼養(yǎng)室,炕上擠得磨不開身,說是睡覺來的,其實都是來打聽分田的消息的。沈家兄弟四個都來了,沈四又讓沈大給呵斥回去了,說你守這兒頂逑個屁用!飼養(yǎng)員說,走吧,我這飼養(yǎng)員也當(dāng)不了幾天了,你們愛睡就在這睡,我是睡得夠夠的了!正說話呢,隊長來了,一眼看見秋虎,伸手過來就把領(lǐng)子揪住了:“你在這趕啥合合子(湊熱鬧),走走,回坷(去)睡逑坷(去),這我睡呢,家里放個娘們閑著,跑這來了,囊逑的!”秋虎站地上不知咋著好了,隊長上來一腳踹在屁股上:“走,回坷(去)!老爺挑壕,黃牛嚼料,該干啥干啥!”

      秋虎的心怦怦跳,走到麥場上,鼻息里還沒有散盡飼養(yǎng)室牲畜的糞便味和草料的熏嗆氣,抬頭看看天,星斗正明?!扒嗍?,釘銀釘,人增壽,糧滿屯!”多少年記不起這娃娃謠了,猛不丁這會兒從心里蹦了出來。往家走,有香氣襲來,隱隱地,他覺得那是沈四家的大果子樹開花了,白花,白中閃動著霓虹的光影……

      秋虎站定,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春天來了,雖然寥落了一些,雖然散淡了一些,但姹紫嫣紅的春天已經(jīng)是眼前的事了!

      (責(zé)任編輯/劉泉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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