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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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構(gòu)情感凸顯憂患——論慕容雪村小說創(chuàng)作的內(nèi)蘊
劉焱
(河南大學 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慕容雪村的小說一方面解構(gòu)情感、否定理想與信仰,進而否定現(xiàn)實存在;一方面凸顯對人類命運的關注,聚焦環(huán)境污染等問題,表現(xiàn)出鮮明的憂患意識,同時亦表現(xiàn)出都市生活中詩意的消解與都市人失去精神棲息地之后的困窘。獨特的內(nèi)蘊使其文本具有強烈的人文情懷與當下意識。然而,文本中情感的過于濃烈和真情缺失以及與現(xiàn)代生活的疏離感,也使其小說少了幾分作家應有的冷靜思考和辯證反思。
慕容雪村;小說;內(nèi)蘊;解構(gòu)情感;凸顯憂患;消解詩意
慕容雪村是從網(wǎng)絡沖上文壇的70后作家,近年來以其《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天堂向左,深圳往右》《多數(shù)人死于貪婪》《原諒我紅塵顛倒》等長篇小說顯示出較為雄厚的創(chuàng)作實力。目前,學界對慕容雪村的研究還不充分,已有的研究成果或?qū)⑵鋭?chuàng)作定位為城市文學,剖析其對城市人生存狀態(tài)的描述[1],或闡釋其文本中蘊含的身份焦慮、頹廢氣息以及都市人的異化現(xiàn)實等[2],對其小說內(nèi)蘊的闡釋還不夠充分。本文即以其長篇小說為論述對象,闡釋其小說獨特的內(nèi)蘊。
小說雖然屬于敘事文體,但從來不排斥對人類情感的表現(xiàn)。因此,描繪人類情感的豐富性,贊美人類信仰的神圣等,成為很多作家的選擇。即便是描寫社會負面的小說,也不否定情感的價值、理想的偉大與信仰的圣潔。然而在慕容雪村筆下,則往往解構(gòu)情感的存在,消解理想、信仰的價值。
《成都,今夜請把我遺忘》是慕容雪村的成名作,以陳重與大學同學李良、王大頭、趙悅等為主角,表現(xiàn)人世間情感的虛無與理想的幻滅。小說描述陳重與上司董胖子的鉤心斗角,凸顯出近乎恐怖的利益沖突,亦表現(xiàn)出同事間只見利益,難見情感的關系。在生活中,陳重大學時期與王大頭趕走歹徒,救了趙悅,由此獲得趙悅的愛情??墒牵瑑扇藢橐龆疾恢艺\,陳重利用職務之便與眾多異性發(fā)生性關系,趙悅也與楊濤偷偷開房。當陳重得知趙悅因為開房被抓過時,便策劃報復。他在金海灣酒店約趙悅最后一次做愛時問:“你能告訴我你跟楊濤的事嗎?”趙悅答復:“我們真的是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沒有——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3]146與趙悅做愛時,他安排服務員電話約來楊濤,以讓其看到狼狽的趙悅。他認為從此“兩清了,我們互不相欠……我們用整整七年的時間證明了一個真理:愛情不過是性沖動的副產(chǎn)品?;蛘哒f,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所謂的愛情,欺騙和背叛都是題中應有之義”[3]149。兩性交往中所有的甜蜜、夫妻生活中曾經(jīng)的美好,全然被否定了。
《天堂向左,深圳往右》以肖然、韓靈的愛情為主線描寫幾位大學同學在深圳的闖蕩經(jīng)歷。文本中,即便是最親密的情侶之間,也沒有卿卿我我的柔情。韓靈與肖然同居多年,但在肖然死后卻認為“一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肖然是個什么樣的人”[4]158,肖然生前則一次次讓陳杰證明韓靈被輪奸的事實,往韓靈傷口上抹鹽。隔閡與冷漠伴隨著他們的生活,即便是肖然成為億萬富翁了,依然覺得孤寂無趣!其他人物也沒有真情,如劉元曾苦苦追求韓靈,但在經(jīng)歷眾多女性的身體后,卻意識到“其實并不一定愛韓靈,只是不服輸而已……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這些年孜孜以求的愛情,不過是一種虛妄”[4]70。劉元的同學陳啟明,為了安逸娶了丑陋富有的黃蕓蕓,利用其財富炒股票、做生意;陳啟明與同學孫玉梅維持了一段時間性愛關系,但孫玉梅在得到他幾十萬元錢以后,便冷落了他??梢姡麄€深圳(世界),人與人之間是沒有真情可言的。
《多數(shù)人死于貪婪》描寫現(xiàn)代都市人對物質(zhì)的極度貪婪和對愛情、親情、信仰的消解。在小說的第三章,做車模的女友聽說“我”結(jié)識了開“賓利”的朋友,告訴我:“他們老板要是肯包我啊,我就一腳把你蹬了!”[5]15此后引發(fā)的2400多年前丈夫死后妻子扇尸以及現(xiàn)在可以直接將尸體塞入冰箱的聯(lián)想,在幾千年文明的背景下,凸顯愛情的虛無。第五章“我”回顧與女友的交往,認為“這年頭的愛情好像都經(jīng)不起推敲,即使有,也不過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愛情。”然后,女友計算彼此相處三年,一周一次做愛,每次二百元,欠她三萬元。以經(jīng)濟學計算愛情使他覺得:“與其說love,還不如老老實實地承認love就是up?!盵5]25
愛情既不存在,同學情呢?《成都,今夜請把我遺忘》中,陳重與李良、王大頭是同居一城的好友,按照常理,彼此互相關照應該成為小說的敘事重點??晌覀兛吹降氖牵愔匦枰X的時候會想到李良,而且認為李良幫助自己是應該的;在李良即將與葉梅結(jié)婚之際,陳重卻勾引葉梅,兩人在車上發(fā)生關系,最終導致李良結(jié)婚又離婚,墮落為吸毒者。王大頭與陳重的關系,也被描寫為以利益為重——陳重幫王大頭購買車輛,讓其吃回扣;陳重被抓后,請王大頭幫忙??墒?,得知王大頭曾經(jīng)抓過趙悅與人開房時,陳重卻一腳踹向?qū)Ψ?,指著鼻子罵道:“日死你媽!我以后再把你當朋友我就不是人!”[3]142《天堂向左,深圳往右》亦消解了友情:“我可以請你吃飯,但不能借給你錢……千萬別求我給你找工作,我的工作都是自己找的。是的,你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可以在我這兒住幾天?!盵4]10劉元說:“這世上誰都靠不住,落難的人沒有朋友?!盵4]128要么是有限的友情,要么是否定友情!因為他們生存在一個看重利益的都市里——“深圳是一座用成績說話的城市,賺錢才是硬道理,賺不到錢,說什么都白搭?!盵4]171衡量彼此關系的不再是情感,而是金錢。
既然愛情、友情都可以換算成貨幣,親情當然也應該如此計算了。于是,《多數(shù)人死于貪婪》中父親的存在便成為:“與其說你認識他,不如說你跟他在一起住了二十年……也許我真的該哭一哭了,因為,他再也不能給我錢了?!盵5]29媽媽呢?“其實想通了媽媽也只是個會計科目,你沒錢的時候她是資產(chǎn),有錢的時候她就成了負債。按照唯物主義的觀點,媽媽不過是我們十個月的房東,所謂恩義,不過就是賒欠的房租……如果殺了這婆娘會有很多錢,我會不會也像那個畜生一樣,活活地把她勒死?”[5]59父母的養(yǎng)育之情儼然成了冰冷的數(shù)字,是金錢維系著彼此的關聯(lián),為了錢,甚至動了劫殺母親的念頭。這樣,小說就徹底解構(gòu)了親情,人與人之間聯(lián)系最密切的血緣關系也被物欲擊垮了!
在解構(gòu)了人間關系之后,其小說開始自我解構(gòu),亦即展開對人物自我尊嚴、信仰等方面的消解?!短焯孟蜃?,深圳往右》中的男男女女紛紛消解自我——婚宴上陳啟明說自己“出賣人格”,劉元是“為工作出賣尊嚴”,肖然“吃回扣出賣良心”。“在這個城市,在這個時代,誰把自己賣的最徹底,誰就會出人頭地,‘否則,你就沒有任何希望!’”[4]27而人一旦失去了道德底線,其所處世界也就會喪失人性,故小說最后寫道:“這個虛偽邪惡的世界,最老實的人都會說謊,最堅貞的人都會偷情,你不要他們,不要他們,他們也不要你,他們都在笑你,陰險的、邪惡的、瘋狂的笑聲!”[4]234表現(xiàn)出作者對這種人際關系的不滿,對這類存在的徹底絕望與否定。消解信仰的傾向在《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中已經(jīng)存在,小說引用陳重最崇拜的林老師的《人生四誡》曰:“莫為婊子動真心,不為口號去獻身。見了領導要服小,遇事先把水攪渾?!盵3]204既消解了情感與信仰,也遮蔽了真我與真相,凸現(xiàn)出解構(gòu)情感與規(guī)則的主旨。《多數(shù)人死于貪婪》里,消解信仰的特征更加鮮明,小說寫道:“信仰這東西就像割包皮,不割也那么過,割了不見得有多少好處,還可能引起尿道感染?!盵5]50“至于上帝,嘿嘿,去他的吧,這年頭,誰給我錢誰就是我的上帝,拜就拜有錢的主。”[5]51炒股的表哥也感慨:“要么相信上帝,要么相信金錢,除了這兩個,我們還能相信什么呢?”[5]156“我”將信仰比作割包皮,除去了信仰的神圣性;以金錢為上帝,與表哥把金錢與上帝并列意蘊相同,均表現(xiàn)出視上帝為人間俗物,不再仰視之。而珍視金錢的人是蔑視理想的,因此,小說表示:“‘理想’跟‘弱智’是同義詞,有理想就是有前科,應該抓去勞教?!盵5]84并將“理想”加上黑框,表示理想已死。
有學者這樣評論新世紀長篇小說:“在當代諸多流行的長篇小說中,就會伴隨一種扭曲的價值觀:‘得權(quán)力/金錢者得天下’,當代諸多流行長篇小說都在不斷重申這樣的主題?!盵6]慕容雪村的小說創(chuàng)作也存在價值立場的扭曲。一個人,若是解構(gòu)了與世人的外在關系,并消解了自我、否定了理想與信仰,那么,他在世上的存在就失去了根本。因此,筆者認為慕容雪村的小說解構(gòu)了現(xiàn)實存在,進而否定了現(xiàn)代都市人的存在方式。
對現(xiàn)實的解構(gòu)和對都市人生存方式的否定,均基于作者對現(xiàn)實社會的認知。當他聚焦于現(xiàn)實生活中非人性的內(nèi)蘊時,很容易得出否定性結(jié)論,表現(xiàn)出對現(xiàn)實世界的憂患意識和對人類未來的隱憂。
《多數(shù)人死于貪婪》中,作家的憂患意識集中體現(xiàn)在人類追逐物質(zhì)利益給環(huán)境造成的破壞方面。小說每章聚焦一種高檔消費品展開敘事,從而將路易威登、萬寶龍、賓利、迪奧、伯百利、勞力士等21種世界極品薈萃于文本中,附在每章結(jié)尾的簡介則將其換算成普通人的消費水平——如路易威登,一個超過一萬八千元,“如果買普通旅行箱,可以買兩百個;如果買大米,可以買八噸?!盵5]6賓利“車上的一副手動窗簾的價值約人民幣十七萬,如果買普通窗簾,可以買一萬七千米,相當于兩座珠穆朗瑪峰;如果買棉衣,可以買四千件”[5]17。二者構(gòu)成鮮明的對比,凸顯出豪華背后對財富的消耗與對環(huán)境的破壞。因此,城市人對現(xiàn)代都市的認知就發(fā)生變異:“感覺這城市像是一塊巨大的火炭,處處灼熱難當(為了涼快,人類發(fā)明了冷氣機,冷氣機使這世界一天比一天熱)。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見一切東西都在不停搖晃,一群群老鼠瘋魔般竄跳出來,亮出長長的尖牙,吱吱地叫著,在每一棟樓、每一棵樹、每一堆土下兇猛地啃咬拱刨,也許洪水就要來了吧,毀滅一切的洪水,可以淹沒城市,淹沒鄉(xiāng)村,淹沒整個世界,卻淹沒不了最后一秒的狂歡?!盵5]176灼熱難耐的大環(huán)境、鼠竄水淹的意象使人聯(lián)想到世界末日的情景,表現(xiàn)出作者對文明發(fā)展負效應的擔憂和對人類瀕臨末日而不知的痛心。在“后記”中,作家用31段文字歷數(shù)森林砍伐、水土流失、水源污染、生物滅絕、人口過剩、核彈威脅、大氣污染、耕地減少等現(xiàn)象,比較西方海盜式文明與中國隱士式文明的差異,肯定中華文明,認為依照西方文明模式發(fā)展,“未來千年,人類必將滅亡”[5]228。此處凸顯出作家的憂患意識、危機感和強烈的入世情懷,也是針對外在環(huán)境發(fā)出的警世之聲。
《原諒我紅塵顛倒》則以律師魏達的視角切入國家司法部門,表現(xiàn)出對法制社會建設中存在問題的思考和對法制腐敗現(xiàn)象的擔憂。司法是保障人民自由權(quán)利、實現(xiàn)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屏障,司法的價值和生命亦在于公平正義。但是,在慕容雪村筆下,無論司法制度、司法體系,還是作為行為主體的法官、律師,均存在嚴重問題。由于敘述人是律師,因此,魏達承載著作者對自我身份的認知與反思:“我就是個小律師,名義上是合伙人,其實就是個婊子,天天到法院賣笑,法官想嫖就嫖,嫖完了還不給錢,生活艱難哪?!盵7]2將律師等同于婊子,否定了其職業(yè)尊嚴,凸顯其追求利益的特征。法官和律師之間的關系,亦非共同努力維護社會公平與正義,而是一方被另一方隨意玩弄的架構(gòu),還不如妓女與嫖客之間的買賣關系!既然律師不能通過正當途徑得到足夠的報酬,還要向法官行賄,那么,只有拼命撈錢才能夠生存下去。這時候,職業(yè)道德、法律意識也就處于次要地位了。“律師干的就是缺德買賣,專門鉆法律空子侵害別人權(quán)益的!”[7]65“律師是個殘酷的職業(yè),一小撮人賺走了絕大多數(shù)的錢,剩下的人只能勒腰扎脖硬捱。這行當只獎勵做壞事的人,真正的規(guī)則只有四個字:抹煞良心”[7]167。承認律師是鉆法律空子的職業(yè),需要“抹煞良心”才能夠掙大錢,實際上消解了律師職業(yè)的神圣性,凸顯出作者對其群體素質(zhì)和存在狀態(tài)的擔憂。
律師如此,法官們?nèi)绾文??魏達的同學潘志明在法院當法官,由于性格耿直,干了很多年得不到提升;妻子顧菲暗中著急,去求院長陸中原,卻被后者侮辱。因為陸中原想長期占有顧菲而沒有成功,潘志明被調(diào)去搞后勤,其審理過的案件也被挑剔;潘志明痛揍院長,卻被判入獄。這是小說中唯一有良心的法官,反而進了監(jiān)獄!那些貪污受賄、蔑視法律的法官們則呼風喚雨、仕途順利。顛倒是非的現(xiàn)實世界里,律師們?nèi)粝肱c法官成功合作,就必須吃透行業(yè)規(guī)則。魏達的上司胡操性總結(jié)小律師拜見法官“九九妙算”——第一步,要私人電話;第二步,發(fā)短信請教;第三步,了解法官愛好;第四步,準備茶、酒、女人;第五步,請吃飯,當事人送紅包;第六步,法官接受紅包?!八ⅠR開包檢查,把錢退給你,這事沒戲了,按法律辦吧。如果他只是微笑點頭,卻不開包,那就有六成指望了。剩下三成都好辦:基本事實、材料組織、法庭辯論。為什么只有九成?——記住我的話,天下沒有必勝的官司,做到九成熟透,便是律政精英!”[7]139?140九步棋,環(huán)環(huán)相扣,滲透著社會學、心理學知識,飽含對世情的理解。也正是對此過程的揭示,展現(xiàn)出司法系統(tǒng)的腐敗,表現(xiàn)出作家對司法隊伍存在不良風氣的憂慮。
生存在這樣的人際關系中,律師們并非心安理得,反而容易陷入孤獨、空虛之中,因為他們畢竟違背了職業(yè)操守。一方面,魏達重利輕義,消解友情:“我在社會上混了這么多年,不怕辦事,就怕借錢。一辦事就得有費用,有費用我就不會落空;借錢就難說了,越是熟人就越不好辦,開口要吧,有個面子問題;不開口要吧,有個心情問題?!盵7]2辦事只看重利益關系,好處理;而朋友關系牽扯著情感,一旦陷入難以自拔。因此,越無情越利于職業(yè)。久而久之,難免感到孤獨:“我沒有朋友,從來不說真話,也不相信任何人,根據(jù)這時代的標準,這就叫做‘高尚人士’?!盵7]22然而,人畢竟是在與他人的交往中才體現(xiàn)人之為人的本性的,一味沉浸于物欲追求中,便會感到空虛。魏達時常“心里忽地一陣茫然,覺得全身力氣盡失”[7]11,“那種空虛感慢慢又涌上來,一顆心空空蕩蕩,無擱處,無放處,渾身力氣都消磨殆盡”[7]42。另一方面,魏達表現(xiàn)出否定一切的態(tài)度,他否定自我:“這么多年我一心只為賺錢,處心積慮,蠅營狗茍,可究竟有什么意義?”[7]148他消解兩性關系,否定愛情:“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一切都是交易,女人看男人是提款機,男人看女人是絞肉機,而真情不過是一粒無用的眼屎,彈去后依然明眸善睞,盈盈如水。”[7]143他認為世上充滿欺騙,“這就是人間倫理,看穿了只是一個‘騙’字。每個人都在騙人,每個都在受騙,聚九州精鐵鑄不成半句真話?!盵7]115進而否定整個世界:“這世界如同一個巨大的垃圾場,蒼蠅飛舞,蛆蟲遍地,一切都在腐爛,永遠找不到一片干凈的葉子?!盵7]30決絕的否定背后,是作者對現(xiàn)實社會中負面現(xiàn)象的認知。我們應該意識到這種認知的偏執(zhí)性,其中蘊含著作家強烈的感情因素,但是,更應該注意的是偏執(zhí)與情感中,分明有對司法制度建設、健全的期待和對司法隊伍中腐敗現(xiàn)象的擔憂。
既然現(xiàn)實中很多有價值的東西都被解構(gòu),現(xiàn)實存在本身也處處潛藏隱憂,那么,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精神的棲息地呢?起伏于物欲海洋里的男男女女,還可能有理想嗎?對此類問題的探究,亦成為慕容雪村小說的內(nèi)蘊。
慕容雪村在《寫在〈成都〉旁邊的散句》中談道:“去年《收獲》的某一期登了一個長篇,名字叫《物質(zhì)生活》,關于詩歌、人生,還有辯證的幸福。主人公韓若東是個詩人,他最后瘋了,就像我的一位兄長,他也瘋了。小說中的李良有一點像他們,他沒瘋,但他墮落了?!盵8]87這段話包含雙重內(nèi)蘊:其一,慕容雪村承認自己的創(chuàng)作受《物質(zhì)生活》主題的影響;其二,慕容雪村的小說講述了詩人李良的墮落,卻沒有讓他瘋狂,證明他對詩歌尚未完全絕望。《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不以李良為主,而以陳重為主,實際上展現(xiàn)的是一群飽含詩意的大學生進入社會以后如何一步步消解詩意的。此內(nèi)蘊在2011年出版的《原諒我紅塵顛倒》中也有鮮明體現(xiàn)。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描寫“情欲的放縱毀棄了個人道德的底線,毀棄了愛情,毀棄了婚姻”,因而“產(chǎn)生了嚴重的個人信仰危機”[9]。引入文本的四首詩,既有對成都浮世生活的感受,對陳重難以抵擋性誘惑的批評和自我生存的無奈:“今夜陽光明媚/與荷爾蒙一起飛舞/成都,你已肌膚柔軟/如我憂郁心情/在上帝的笑容里裸體行走/三月的鹽市口我無可選擇”[3]4;也有對世間存在的哲理思考:“上帝欠你的/記在賬上/你欠上帝的/遲早要歸還”[3]60。《天堂·福音》則發(fā)出呼吁:“流一滴眼淚吧親愛的/只要一滴/就可以救活/在千萬層地獄下/受盡苦難而死的/我”。不需要很多,只要一點同情、一點回報就可以新生的“我”,卻一直得不到,表現(xiàn)出人間真情的缺失?!秹艋靥瞥诽N含著對追不回的盛世、青春以及兩性間荒唐情愫的多重思辨。正如陳重發(fā)現(xiàn)妻子有外遇后,想起自己的詩:“是誰讓你一生懷疑/是誰守著最初的誓言站在原地/誰在天堂/誰在地獄/誰在年輕的夢里一直找你……”[3]45愛情已經(jīng)不再,理想消失在風中,何處是歸程?沒有精神棲息地的不僅僅是陳重、李良,生活在現(xiàn)代都市中的70后、80后也有同樣的感受。唯其如此,慕容雪村筆下的形象與劉志釗筆下的韓若東就有了不同的內(nèi)涵:韓若東沉溺于詩歌,不愿追隨時代經(jīng)濟的洪流,他后來下海經(jīng)商,只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比高干子弟、情敵蔣運滿差。因此,掙大錢并沒有給他帶來成就感,反而讓他痛苦異常。喬其說:“他恨錢……那么恨錢,卻又如此執(zhí)迷于錢。他變得越來越可怕,越來越不可控制。別人只看到他外表的變化,可是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心靈。我感覺,那里面一定有個東西在操縱著他的外表,像一個魔鬼一樣在操縱著他?!碑惢淖晕艺勰ブ娀谋疚?,久而久之,他崩潰了,終于殺妻、瘋狂!李良、陳重則相對清醒,陳重投身公司,直接與經(jīng)濟打交道,慢慢磨去了詩情,只在孤獨失落時偶爾回眸;李良堅守詩意,即便是發(fā)了財,也不去投資經(jīng)營,而是賭博、吸毒,在刺激與幻想中沉淪,以抵消現(xiàn)實中性無能帶來的尷尬。詩意的存在成為浮華生活的點綴,也是懷舊的載體;只要能夠在追懷往昔中得到滿足,人就不至于像韓若東那樣瘋狂。止步瘋狂,既是慕容雪村留戀現(xiàn)實的選擇,也是其小說消解詩意、解構(gòu)理想的敘事策略。
《原諒我紅塵顛倒》里,一位“北大詩僧”行吟其中。這位又矮又丑的北大法律系畢業(yè)生,在南方法院被排擠,自殺未遂,便出家為僧。他的詩,往往寄情于古人:“曾經(jīng)人間橫行/鐵馬嘶吳鉤冷,千山踏平/也曾關河潦倒/平生恨家國愁,有淚如傾/一杯酒飲了浮名/一聲嘯滄海潮生……”[7]92?93向往古代梟雄成就功名宏業(yè),反襯現(xiàn)實生活中有志不得施展的窘迫。潘志明被院長打壓,去找海亮和尚時,車上CD放出北大詩僧的曲子:“千年帝王師,一枕黃粱夢……誰見那春與秋凋盡了世間花,任憑這功和罪冷落了枕邊情……”[7]102以千年功業(yè)的虛幻、春秋更迭的自然和世間真情的難得襯托潘志明眾醉獨醒狀態(tài)的可悲。另一首詩則將世情、人情統(tǒng)觀,表現(xiàn)出對功名、情感的絕望:“前生恩,來世仇,都付了黃卷與青燈,/青衫濕,關山遠,更難堪長亭連短亭。/紅塵千丈路,人間生死情,/此一去海天茫茫/……滿世荒蕪頭如雪,/等盡千年不相逢……”[7]13這些詩歌,意象傳統(tǒng),意蘊也缺乏創(chuàng)造性,作者將其置入文本,一方面欲渲染小說的詩意,另一方面凸顯出理想者的悲哀,從表達效果看則消解了詩意。矛盾的文本內(nèi)蘊背后,是矛盾的作家心態(tài):生存于市場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的現(xiàn)代都市,享受著現(xiàn)代物質(zhì)文明的成果,心卻向往古人,神游于遠古,必然導致心理與現(xiàn)實的落差。
解構(gòu)現(xiàn)實中存在的情感、理想與信仰,側(cè)重表現(xiàn)現(xiàn)代都市人對物欲的追求,既是慕容雪村對現(xiàn)實的寫真,亦凸顯出其對現(xiàn)實的不滿。但是,這樣做的代價是其筆下人物智商高而情商低,前者使其經(jīng)濟方面成功,后者卻使其人生失敗。同時,慕容雪村的小說還以言說情感為敘事載體,側(cè)重表現(xiàn)創(chuàng)作主體對社會諸問題的認知,其中對環(huán)境污染的關注,對都市人重利輕義心態(tài)的描摹及其詩意生活的消解,表現(xiàn)出慕容雪村對人類命運的聚焦和對都市人精神棲息地缺失的憂慮。于此,可見慕容雪村強烈的人文情懷與當下意識。然而,文本中情感的過于濃烈和真情缺失以及與現(xiàn)代生活的疏離感,也使其小說少了幾分作家應有的冷靜思考和辯證反思,文本內(nèi)蘊仍存在較大的提升空間。
[1] 楊妮娜.慕容雪村創(chuàng)作研究[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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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慕容雪村.成都,今夜請把我遺忘[M].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2011.
[4] 慕容雪村.天堂向左,深圳往右[M].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2011.
[5] 慕容雪村.多數(shù)人死于貪婪[M].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2011.
[6] 李墨波,李曉晨.新世紀長篇小說的現(xiàn)狀與問題[N].文藝報,2012-12-26.
[7] 慕容雪村.原諒我紅塵顛倒[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1.
[8] 慕容雪村.寫在《成都》旁邊的散句[G]//慕容雪村隨筆集.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2011.
[9] 周志雄.網(wǎng)絡小說與當代文化轉(zhuǎn)型[J].山東師范大學學報,2013(3).
〔責任編輯 楊寧〕
Emotion Deconstructig & Misery Highlighting——on Connotation in MURONG Xue-cun’s Novels
LIU Yan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Henan 475001, China)
MURONG Xue-cun’s novels reveal modern urban life with rich connotation. On the one hand, his novels distract emotion, negate ideals and beliefs and even deny reality; on the other hand, the novels concern about the fate of mankind, focus on issues such as environmental pollution and distinct consciousness of suffering. At the same time, the text also displays the poetry deconstruction in urban living and urbanites’ embarrassment after the dissolution of their spiritual habitat. The text with unique connotation shows humanistic concern and the strong sense of modern consciousness. However, strong emotion and the lack of distance perception to modern life, lead to absence of writer’s calm thinking and dialectic introspection.
MURONG Xue-cun; novel; embodiment; deconstruction of emotion; misery highlights; poetry dissolving
2013-12-08
劉焱(1965―),女,江西南昌人,館員。
I207.425
A
1006?5261(2014)04?01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