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齊林
幻影
HUANYING
周齊林
周齊林,籍貫江西,1980年代中期生,愛好文字,把文字當作生命的一部分,廣東省作協(xié)會員,東莞文學藝術(shù)院第四屆創(chuàng)作項目簽約作家,有作品一百余萬字散見于《作品》《廣州文藝》《北京文學》等刊。曾獲2010年度《百花園》小小說原創(chuàng)作品獎、第二屆白鷺洲文學大獎賽金獎、首屆全國產(chǎn)業(yè)工業(yè)文學大獎新人獎、第四屆在場主義散文獎新銳獎。著有小說集《像鳥兒一樣飛翔》、散文集《心懷故鄉(xiāng)》。每一次創(chuàng)作都是一次冒險,它會發(fā)現(xiàn)人性的隱秘與幽暗,會感受到命運的蒼涼與蕪雜,會體悟到個體生命的偉大與渺小。85后、射手座的我外冷內(nèi)熱,一個人時喜歡靜靜的發(fā)呆,這種性格或許恰好暗合著一個作家創(chuàng)作時的心靈姿勢。
馬克醒來,剛走出房門,就被屋內(nèi)的情景嚇了一大跳,只見一只巨型蜘蛛人在烏黑又沾滿灰塵的墻壁上飛速攀爬著,時而向左時而向右,時而向上時而向下。馬克瑟縮著腳步稍微向前靠近幾步,巨型蜘蛛人就急速地向墻旮旯爬去。見蜘蛛想逃,馬克慌亂中拾起掃帚向墻上拍去,沒想到一拍而中,蜘蛛掉落在地,發(fā)出一聲怪響。門外晨曦微露,在漸次明亮的光線里,馬克看了眼腳下的蜘蛛,只見滿身烏黑的蜘蛛身上頂著一顆面相蒼老的人頭,他頓時嚇得屁滾尿流,慌忙跑出屋外。
幾分鐘后,房門微微露出縫隙,裹著一絲寒意的陽光落在門后的兩個腦袋上,他們神情慌張,面帶焦慮。馬克躲在他妻子阿蘭肥碩的身體后面,瘦弱的軀體顯得愈加瘦小,十足像個孩子。很快,馬克的妻子阿蘭便大膽地推開大門,走到巨型蜘蛛人面前。她看見巨型蜘蛛人好幾只腳受了重傷,動彈不得,白色的汁液流淌在地,像是它的鮮血。巨型蜘蛛人抬起頭,有氣無力地看了馬克一眼,一副疲憊又可憐的神情。馬克在妻子阿蘭的吩咐下找來了一個爬滿灰塵的大鐵籠子,罩在了巨型蜘蛛人身上。蜘蛛在鐵籠里使勁掙扎著,白色的汁液瞬時沾滿了鐵籠。馬克的妻子阿蘭見狀,又從屋內(nèi)搬了塊沉重的鐵塊放在籠子上,巨型蜘蛛人瞬時安靜下來。馬克氣喘吁吁地望著妻子阿蘭,阿蘭轉(zhuǎn)眼間又滿臉恐慌地看著馬克,問到底該怎么辦,是把這個剛剛發(fā)現(xiàn)的巨型怪物燒死埋掉還是放它一條生路。扔了吧,扔遠點。馬克口里念叨著,雙手卻顫抖著不敢動。最終馬克和妻子阿蘭忐忑著把巨型蜘蛛人留了下來,馬克擔心這個從天而降的巨型蜘蛛人會是自己臥病在床多日行將就木的父親,而妻子阿蘭則時刻擔心著如果任意處置這個面相丑陋的怪物,不知是否會帶來晦氣。
馬克覺得這只巨型蜘蛛人來得甚是巧合,仿佛冥冥之中受到神奇力量的安排一般。一連多日,馬克他年逾八旬的父親顆粒未進,奄奄一息。馬克終日忙著自己的事情,對此不聞不問,他把所有事情丟給了這個家庭的大管家——妻子阿蘭。巨型蜘蛛人肯定是父親的化身,馬克暗自這樣想。自從巨型蜘蛛人現(xiàn)身,馬克的腦海便經(jīng)常浮現(xiàn)出父親日漸干癟的軀體。馬克家突現(xiàn)巨型蜘蛛人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傳遍了整個云莊。對于巨型蜘蛛人,莊里的人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云莊的人一有空便打著去看望馬克父親的名義,滿是興奮、一臉好奇地來到馬克家,圍著廳堂里的鐵籠子前后左右地仔細觀摩。當然,為了表示看望馬克父親的誠意,他們的手上總是不忘帶上一些禮品前來,比較富有的人家會慷慨地帶上一只母雞,窮一點的則帶上幾十個還帶著體溫的雞蛋。通常,他們在馬克奄奄一息的父親面前站立一會兒,像模像樣地安慰詢問幾句,爾后便心安理得地抽身而出,圍著鐵籠子打轉(zhuǎn)。調(diào)皮的孩子站在籠前,透過鐵柵欄的縫隙,把吃剩的零食精準地投入籠中。零食剛掉落在地,瞬時便被巨型蜘蛛人吞入腹中。圍觀的云莊人從孩子的嬉戲玩鬧之中,漸漸發(fā)現(xiàn)巨型蜘蛛人有著超強的消化能力,食量驚人。他們慢慢加入了孩子的隊伍,不停地給巨型蜘蛛人扔食物??粗扌椭┲肴死峭袒⒀实哪?,他們愈來愈相信它就是馬克父親的化身。馬克的父親此刻病臥在床,往日肥碩的軀體在病痛的折磨下只剩下一根根清晰可辨的肋骨,食道癌像魔鬼一般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吞食一粒米飯都變得異常艱難。巨型蜘蛛人驚人的食量暗暗映襯出馬克父親的舉步維艱。轉(zhuǎn)念之間,云莊的人就把馬克他奄奄一息的父親拋在了腦后。巨型蜘蛛人的出現(xiàn)成為了他們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話題,他們早已無暇顧及別的事情。
往日落寞荒涼的門庭瞬時變得熱鬧無比,馬克和妻子阿蘭干脆撇下了地里的農(nóng)活,專門在家里守候前來觀光的人們。各式各樣的禮品已經(jīng)擺滿了屋子的各個角落,為了能有更好的空間擺放,在一個寂靜的深夜,他們把放柴火的庫房專門收拾了出來。站在擺滿禮品的房間,馬克和阿蘭樂此不疲。馬克的父親張開干枯的嘴巴,滿是老繭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發(fā)出微弱的呻吟。痛苦的呻吟像一粒微弱的塵埃,飄落在地,悄無聲息,驚不起任何波瀾。馬克和妻子此時此刻正沉浸在巨大的歡喜中,他們早已忘記了病痛的滋味。受傷的蜘蛛在眾人日復一日的嬉笑喂養(yǎng)下,軀體爪子變得粗壯起來,而馬克父親的軀體如一塊沒了水分的豆腐,早已干癟下去,黯淡無光。巨型蜘蛛人的眼底放出光來,嘴里咀嚼著食物,幾只爪子飛速沿著鐵籠的四周攀爬。此情此景讓馬克很是擔心奄奄一息的父親如果哪天蹬腿而去,巨型蜘蛛人不知是否會越獄而逃,爾后悄無聲息地從眼中消失。想到這里,馬克立刻從喧鬧的人群里抽身而出,靜靜地往他父親躺著的那間潮濕陰暗的房間走去。屋外酷熱無比,往父親的房間走去,馬克卻感到一股難得的涼意。越往里走,涼意愈濃,墨綠的青苔附著于青石之上,一簇簇一團團,給人以蓬勃旺盛之感。屋里灰舊的案上只點著一根巨型的白色蠟燭,絲絲縷縷的寒意在屋內(nèi)緩緩游蕩著,燭焰搖曳不定。馬克朝昏睡之中的父親喊了幾聲,良久,老人才從昏睡之中醒過來,混濁的雙眼習慣性地落在馬克身上,復又閉上,悄無聲息。望著父親顴骨突出、皮肉凹陷的臉,馬克心底盤算著眼前這個鼻息漸弱的老人到底還能堅持多久。雖然有很長一段時間,馬克和妻子阿蘭對父親不聞不問,盼著他早點死去,但此刻馬克卻十分渴望父親能活久一點。馬克一直認為巨型蜘蛛人會隨著父親的離去而離去。
作者的手邊書
屋外人聲鼎沸,馬克在屋內(nèi)靜默了一會兒,復又滿臉笑容地融入擁擠的人群中。自從馬克家突現(xiàn)巨型蜘蛛人以來,云莊前來觀摩的人都把它奉若神靈。他們都暗自認為這是神靈的化身。加之巨型蜘蛛人出現(xiàn)在馬克的父親即將魂歸大地之際,這樣意味深長的時刻,更是在他們內(nèi)心深處涂抹上一抹神秘的色彩。大人和小孩一直與巨型蜘蛛人保持著一段距離,他們像供奉神靈一般把香蕉蘋果以及紅薯之類的食物放在蜘蛛人觸手可及的案板之上,然后一臉謹慎地回歸到幾步之遙的人群當中。案板上堆積的食物愈來愈高,蜘蛛人喘息片刻,復又食興大發(fā),三下五除二便消滅了一大堆食品。夜幕降臨時分,云莊的人乘著夜色四散開來,屋內(nèi)重新回歸寂靜之時,馬克和他的妻子阿蘭迅速地把案板上堆積的食物放入袋中,爾后又把裝滿水果的袋子搬入臥室。
巴掌大的云莊突現(xiàn)巨型蜘蛛人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附近的幾個村落,人們成群結(jié)隊、馬不停蹄地前來馬克家一探究竟,以期早日滿足好奇之心,往日寂靜無比的云莊頓時變得喧鬧無比。從異地云游多日回來的老村長一聽此事一見此景,便迅速向馬克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建議。老村長建議讓莊里的老木匠老張做一個行動便捷的木板車,然后再讓莊里的張鐵匠做一個牢固的鐵籠子,每天派遣村里的幾個壯漢推著巨型蜘蛛人前往各個村落進行展覽,得來的食物和展覽費暫時先由莊里的財務進行統(tǒng)一管理。對于老村長的這個意見,莊里人眾說紛紜,持反對意見的人認為蜘蛛人乃神靈之物,只有各個村落的人前來朝拜,才更能體現(xiàn)出他的神秘和地位。眾人默不吭聲,他們對這只巨型蜘蛛人的突然降臨,依舊保持著十分謹慎的態(tài)度。馬克和妻子心底十分反對,一旦有了村里人的介入,巨型蜘蛛人就成了莊里的公共財產(chǎn)。對于眾人的反對意見,老村長進行了強有力的反駁。老村長自始至終認為巨型蜘蛛人絕非善類更不是所謂的神靈和天使,如果是天使,那它為何背部沒有翅膀呢?老村長的反問頓時提醒了許多人,他們像是突然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一般,不時用滿是疑惑的眼神望著馬克。馬克和妻子被這樣質(zhì)疑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卻又不知所措無從應對。老村長一臉狡猾地看了馬克一眼,一抹笑容在滿是皺紋的臉上攤開來,變得古怪猙獰。馬克,你和你妻子好好考慮我的意見。老村長笑呵呵地出了門。
待夜幕降臨,眾人漸漸散去,馬克心底的那絲焦慮卻變得愈加濃重起來。馬克擔心要是村長一旦在眾人面前把巨型蜘蛛人定義為妖魔鬼怪,那可如何是好。萬一巨型蜘蛛人犯下什么大事,他可脫不了干系。
馬克昏昏沉沉地睡去。次日醒來,他一臉驚奇地發(fā)現(xiàn)巨型蜘蛛人的背部長了白色的羽毛,羽毛呈豎狀。這個發(fā)現(xiàn)頓時讓馬克驚喜無比。他一臉慌亂地走進屋內(nèi),手舞足蹈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妻子阿蘭。妻子阿蘭見了,頓時也興奮無比,忍不住緊抱著馬克跳起舞來。馬克煞有介事地把這個驚奇的發(fā)現(xiàn)告訴前來觀摩的人,一傳十十傳百,轉(zhuǎn)眼整個云莊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老村長聽了,頓時沒了主意,心底的那個盤算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因了這個驚奇的發(fā)現(xiàn),臨近幾個村落前來觀賞跪拜的人愈來愈多。他們一致認為這只巨型蜘蛛人其實就是天使的化身。果不其然,當馬克再次醒來,他匆匆跑到鐵籠一看,更是無比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一對潔白無比的雙翅已經(jīng)插在了巨型蜘蛛人的身上,而蜘蛛人先前眾多的爪子也早已蛻化成兩只粗壯而健美的腿。馬克見蜘蛛人的兩只潔白的翅膀蜷縮著,一副毫無施展的模樣,便商量著把一個廢棄多年的灰房拾掇出來,讓其成為蜘蛛人的久居之地。
老村長登門觀摩了一番,瞬時被蜘蛛人潔白的雙翼給迷住了。繞屋三圈,老村長禁不住朝觀摩的人群暗暗感嘆道,真是天使的化身啊?;厝ブ?,老村長特意從莊里挑選了兩個壯漢,派過來給馬克當助手,幫助他們好好看護潔白的天使。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好意,馬克和妻子起初還比較戒備、不大情愿,最終還是接受了。馬克看著在屋子里不停展翅貼著地面飛行的巨型蜘蛛人,心想此刻已不再是當初,臂力驚人的蜘蛛人隨時都有飛走的可能,確實需要兩個助手來日夜看護一番。他對老村長派來的兩個壯漢進行了合理的分工,一個負責白天的看護工作,另外一個則負責晚上的巡邏工作。幾日后,老村長又特意跑來,一臉虔誠地問馬克是否還需要一名助手來負責禮品的搬運工作??粗洗彘L垂涎三尺的神情,馬克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馬克早已無暇顧及病床上的父親,他不知道父親身上沾染著的死亡氣息是否愈來愈濃,更不知曉父親現(xiàn)在瘦成了什么模樣,他已經(jīng)有半個多月沒進屋看一眼了。有時他突然想起,會匆忙吩咐妻子阿蘭趕緊進屋看一眼年逾八旬的父親,探一探他若有若無的鼻息。當妻子若無其事地出來,馬克心底懸著的那顆心才安穩(wěn)了一些。
雨水彌漫之夜,電閃雷鳴,整個云莊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屋外只聽見噼里啪啦的水聲,偶爾一道閃電劃過天際,仿佛是一道巨斧在老天的肚子上劈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此時此刻,馬克家往日的喧囂和熱鬧早已散去,空留滿屋的寂寥。馬克站在門檻前,望著天際飄舞的細雨越下越大,心底犯起了嘀咕。馬克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復又進屋躺在了床上。妻子阿蘭早已酣然入睡,發(fā)出細微的鼾聲。馬克躺在床上,枕著滿地的雨聲緩緩沉入夢中。還未沉入夢的底端,馬克卻突然被一聲沉悶的叫喊聲驚醒。馬克豎起耳朵細聽,那股沉悶的響聲卻了無蹤跡。馬克重新躺下,那個沉悶而清晰的響聲復又很有節(jié)奏地響了起來。馬克再次起身,貼著墻壁細細打聽,循著聲音的方向,終于明了聲音的來源。
馬克驚慌又疑惑地推醒了妻子阿蘭,爾后腳步繚亂地往父親的房間奔去。屋內(nèi)的燭火在裹雜著絲絲雨氣的夜風的吹拂下,左右忽閃,搖曳不定。馬克一推開門,便一臉驚訝地看見瘦骨嶙峋的父親端坐在床頭,嘴里喊著給我弄碗粥吃,他眼底放出光來。屋外驚雷四起,天空像是炸開了花,雨勢愈來愈猛。馬克看著父親忽然面色紅潤、思維清晰敏捷的模樣,恍若夢境。他忽然預感到這是回光返照,這暗示著父親即將離去。想到這里,馬克匆匆跑去看巨型蜘蛛人。借著微弱的燈光,馬克看見蜘蛛人拍打著潔白如雪的雙翅,在屋內(nèi)十分激烈地掙扎著,時而撞向灰白的墻壁,時而又飛到墻頂,俯沖著朝木制的窗格子撲去,一副躍躍欲試、出逃在即的神情。
父親回光返照,即將蹬腿而去,馬克意識到蜘蛛人即將展翅高飛,遠離云莊。馬克感到了一絲恐慌,他吩咐妻子阿蘭寸步不離地守著行將就木的父親,爾后獨自風雨無阻地把消息傳遞給了老村長。老村長故作鎮(zhèn)定地捋了捋灰白的胡須,爾后大手一揮,向馬克家增援了三個壯漢看守蜘蛛人,最后又命令村里最好的醫(yī)生連夜趕到馬克家,守候在馬克他年逾八旬的父親身旁,每個細微的動作都要仔細觀察。
夜過三更,馬克的父親便沒了鼻息,適才紅潤的面孔若曇花一現(xiàn),此刻卻面色鐵青,冰涼無比。馬克起身,掃了父親一眼,轉(zhuǎn)瞬便聽見屋外的聲聲巨響。模糊之中,馬克聽見人們的呼喊聲,混亂尖銳又夾雜著絲絲急切。馬克奔至門外,只見巨翅騰空,狂風頓起。蜘蛛人拍打著潔白的雙翅,龐然大物般在半空中盤旋著,發(fā)出嗚咽的悲鳴聲,聲音響亮而透徹,驚醒了整個云莊的人。云莊的人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門外,只感到一陣恍惚。他們抬頭仰望天際,只見一團潔白在半空中飛舞。
巨型蜘蛛人繞屋三匝,發(fā)出一聲巨大的悲鳴,爾后揮舞著潔白的雙羽,抽身而去。雨水漸熄,整個云莊人影幢幢,燈火瞬間照亮了整個大地。在老村長的帶領(lǐng)下,云莊的男女老少手持著火把,朝潔白的雙羽抖動的方向追趕而去。莊里的老獵人掏出了被磨得閃閃發(fā)光的獵槍,在老村長的命令之下,毫無遲疑地朝天際射去。獵槍發(fā)出砰砰的響聲,轉(zhuǎn)瞬卻又淹沒在茫茫的天際之中,悄無聲息。老獵人備感沮喪,他發(fā)泄似的接連朝天空開了幾槍,卻依舊撲了個空。一旁的老村長見了,一把奪過其手中的獵槍,待展著雙翅的蜘蛛人飛到低處,便砰砰射出幾槍,一槍恰好擦翅而過,幾根潔白的羽毛掉落下來,隨風而起,眾人見了紛紛蹦跳而起,爭搶不已??耧L乍起,莊里人手持的火把忽明忽滅,巨型蜘蛛人忽然扭頭俯沖而下,朝追趕的人群急速撲來,人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慌亂之中便看見一個人影在半空中晃蕩著,抬頭細看,才發(fā)現(xiàn)老村長已被巨型蜘蛛人逮到半空。整個云莊的人正抬頭望天,面露驚訝惶恐之色,擔心老村長的安危之時,巨型蜘蛛人忽然雙翅一展,雙爪一蹬,老村長瞬時如離弦的箭一般掉落下來。落地的一瞬間,巨型蜘蛛人忽又從天而降,雙爪一勾,頓時又把老村長吊了上去。
眾人追趕著來到十幾里開外的叢林之中,林中山風嗚咽,樹葉嘩嘩作響。環(huán)顧四周,巨型蜘蛛人早已了無蹤跡。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瞬間照亮整個大地。借著一瞬的光芒,站在高處的馬克一眼瞥見林中的一棵古樹頂端掛著一個模糊的人影,俯身豎耳細聽,微弱的呼喊聲隱隱傳來。馬克見狀,帶領(lǐng)著一群壯漢紛紛往林中奔去,剩下的人則手持火把靜守在山外。
古樹枝繁葉茂,藤蔓遍布四周,散開來又緊緊纏繞在一起。一根灰黑色的主樹干彎曲著通向天際,茂密的樹葉像千年胡須般點綴于古樹的每個間隙。山風襲來,樹葉微微抖動,像一個老人發(fā)出的一聲喘息。老村長于樹尖搖晃著,嘴里呼喊著救命,神情恐慌。聲音從樹的頂端傳到耳尖,微弱無比。馬克靜候在樹下,滿腦子卻是巨型蜘蛛人的影子。莊里善于攀爬的老黃腰間環(huán)繞著一根粗繩爬到樹的頂端,只見他把繩索的一端捆綁于樹杈的一端,爾后緊抱著老村長,從樹頂緩緩墜落而下。
老村長癱坐在地,面色鐵青,默默不語,整個人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奇妙而獨特的天際之旅。眾人看著老村長身上沾染著的幾絲潔白的絨毛,像是又看到了巨型蜘蛛人的身影,恍惚中他們感覺老村長身上也彌漫著一股神秘的氣息。山風從不遠處襲來,裹含著絲絲寒意,吹在老村長身上,適才幾絲潔白的絨毛隨風而起,在空中上下起伏。有人見了,復又紛紛蹦起而取之。
這一場奇特的遭遇使整個云莊的人更加堅信巨型蜘蛛人是馬克父親的魂靈,縱然不是,也絕對是他魂靈的守護者。此后每每祭奠先人之時,云莊的老者便紛紛拿出潔白的羽絨置放于案上,叩拜三番。
從樹間落下的老村長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他給馬克提議,要給他年逾八旬的父親辦一場隆重的葬禮,并把巨型蜘蛛人留下的羽毛作為陪葬禮。馬克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很快馬克的父親即將下葬的消息便不脛而走,傳遍了鄰近的幾個村落。頓時,方圓十幾里又熱鬧起來,人們紛紛前來祭奠。
是日,嗩吶聲起,鑼鼓喧天,鞭炮瞬間點燃,發(fā)出激烈的響聲,白色煙霧泅散開來,彌漫了整個云莊。塵土飛揚的路上黑壓壓的一片人影,卻寂靜無聲。抬頭望去,出殯了,只見莊里四個壯漢把滿身烏黑光澤的棺木緩緩抬了出來。道路兩旁的人群里偶爾有人竊竊私語,蚊蟲一般,倏忽之間又沒了聲影。夾雜于人群之中的馬克望著如此熱鬧龐大的送葬場面,心底備感自豪。老頭子只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一輩子靠種地為生,死后有如此造化和待遇,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黑壓壓的人群集體跪下,哭喪著,發(fā)出各式各樣的哭喊聲,鬼哭狼嚎一般。棺木再次放在四個壯漢身上,緩緩朝山間走去時,遠處忽然傳來幾聲巨大的悲鳴,緊接著,巨型蜘蛛人展著潔白的雙羽盤旋在高空,不時悲鳴著。面對著巨型蜘蛛人的突然降臨,人們紛紛仰頭觀望,驚訝不已。人群里有人發(fā)出呼喊,像是在幻想著即將出現(xiàn)的魔幻場面。
此刻,棺木已抬至山腳下,巨型蜘蛛人發(fā)出的悲鳴之聲籠罩于整個云莊之上。老村長見狀,迅速從人群中跑了出來,爾后站在山腳的巨石之上,不時朝天際盤旋之物揮舞著手中的花圈。馬克見此情景,亦毫不遲疑地踩上巨石,搖旗吶喊起來。巨型蜘蛛人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悲鳴聲聲,巨翅扇起的狂風吹起了一地的灰塵。在塵土飛揚的半空中,只見巨型蜘蛛人俯沖而下,箭一般急速朝巨石撲去。馬克和老村長見狀,慌亂中從巨石上掉落下來,拔腿而逃。
老村長和馬克半躺在地,仰望著天際,只見一根巨箭發(fā)出一聲悶響,倏忽之間,從山凹口急速飛出,準確無誤地射中巨型蜘蛛人的右臂。巨型蜘蛛人急速墜落而下,潔白的羽毛在半空中飛揚著,散了一地。落到半空,巨型蜘蛛人忽又掙扎著拍打雙羽,朝天際飛去,頓時了無痕跡,天宇之間空留悲鳴之聲在耳邊回蕩不已。老村長端坐在地,滿臉失望的神情,原本興奮不已的馬克此刻大張著嘴,面無表情地望著適才驚險無比的遠方。目瞪口呆之中,整個世界剎那間變得異常寂靜起來。人們紛紛往墓地走去,默默圍繞著彌漫著泥土氣息的新墳轉(zhuǎn)了一圈,爾后四散開來,消失在各自的歸途之中。
幾日后,馬克正在屋內(nèi)搬運擺放成堆的禮品,忽然有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朝他大喊道,你還有閑情待在家里,你父親的墳墓被盜了,尸體差點被野狗撕扯掉。馬克聽了,遲疑片刻,爾后吩咐妻子阿蘭立刻前往,自己卻又重新在屋內(nèi)忙活起來。
墳墓里無任何貴重的陪葬品,阿蘭和村里的幾個壯漢匆匆趕到山間,只見原本陪葬的那十幾根細長而又潔白的羽毛早已不見蹤影。黃昏將至,天色漸晚,成群的鳥兒盤旋于山間,于樹林之間穿梭不止,發(fā)出怪異的悲鳴之聲,籠罩于山巒之巔。阿蘭聽了,心頭備感恐慌,不時催促著一旁的人趕緊完工。幾分鐘之后,馬克的父親復歸于塵土之中。夜色漸濃,阿蘭一臉驚慌地帶著眾人奔跑著逃下山去,身后原本于山間盤旋的鳥兒瞬時落在凌亂的墳墓上,遠遠望去,黑壓壓一片,像極了一個濃重的人影。
責任編輯 鐵菁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