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蘇丹內戰(zhàn)考驗中國外交

姚億博

2014年新年前夕，剛獨立兩年多的南蘇丹爆發(fā)大規(guī)模武裝沖突：支持現任總統(tǒng)基爾的政府軍和支持前副總統(tǒng)馬沙爾的反政府武裝在全國展開了激烈的軍事沖突。

沖突持續(xù)到本月初已造成數千人死亡，數十萬人流離失所。歷經多年戰(zhàn)亂而獲得獨立的南蘇丹，似乎正距離其所期待的和平發(fā)展?jié)u行漸遠。

中國目前是蘇丹的最大貿易伙伴和石油的重要買家，蘇丹出口的石油超過一半以上運往中國。

2014年1月6日，中國外長王毅分別會見南蘇丹沖突雙方談判代表，積極開展斡旋調停。當天，南蘇丹政府宣布停火，但零星的武裝沖突仍在繼續(xù)。

南蘇丹前傳

2008年，中國全國上下喜迎奧運的日子里，“達爾富爾”這個萬里之外的非洲一隅在國際熱點新聞里和中國發(fā)生了某種聯(lián)系。一個時期以來，中國外交逐漸由被動反應轉向積極作為，而處理達爾富爾問題正是促使新時期中國外交轉型的契機之一。

2003年2月，由當時蘇丹西部的達爾富爾地區(qū)黑人居民組成的“蘇丹解放軍”和“正義與公平運動”兩支武裝，以政府未能保護他們免遭阿拉伯民兵襲擊為由，展開反政府武裝活動，要求地區(qū)自治。沖突造成大量人員傷亡，100多萬人流離失所。

隨后的幾年里，蘇丹政府軍與反政府武裝經歷了反復和談與戰(zhàn)爭。其間雖有非盟、聯(lián)合國參與維和，但成效十分有限。7年內戰(zhàn)造成約20萬～ 40萬人喪生。時任聯(lián)合國秘書長安南也不時警告國際社會，蘇丹可能正在發(fā)生人道主義災難。

蘇丹這個分裂前非洲面積最大的國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沖突各方不惜展開大規(guī)模殺戮？

西方學者將其歸因為阿拉伯人和非洲人之間的種族問題，發(fā)生在這里的沖突就是種族滅絕行為。然而事實遠非如此簡單：經濟發(fā)展、歷史因素、外國介入、資源環(huán)境、人口問題等都牽涉其中，相互交織、異常復雜。

有中國學者將達爾富爾問題的發(fā)展劃分為三個階段。在20世紀70年代，氣候干旱少雨加上過度放牧、過度耕種，達爾富爾地區(qū)沙漠化大大加速。西部達爾富爾部落并沒有自己的固定領地，當其遷徙到有自己“封地”的南部部落，關于土地爭奪與保衛(wèi)的沖突就很難避免。

20世紀80年代，蘇丹政府采取了一些措施：廢棄用以解決沖突的部落會議、動員并武裝阿拉伯部落民兵、重劃當地行政區(qū)域等，這些舉動被認為損害了南部當地部落的管理權和種族團結。

到20世紀末，由于蘇丹國內政局變動和政府平叛行動失當，沖突開始大規(guī)模政治化。不僅非盟、聯(lián)合國這樣的國際組織介入其中，西方大國也開始深入其中，并以中國在該地區(qū)的大量投資而借題發(fā)揮。圍繞沖突性質、制裁行動、是否派遣維和部隊等，國際社會展開了積極協(xié)調，其中，中國政府的積極斡旋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最終，根據2005年沖突各方達成的協(xié)議，南蘇丹于2011年1月展開公投，隨即于當年7月9日宣布獨立。5天之后獲得聯(lián)合國承認，成為目前世界上最年輕的國家。

石油陷阱

獨立后的南蘇丹將“正義、自由和繁榮”作為自己的國家格言，不過，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就擺在眼前。

南蘇丹有300多萬人口，但有近四成人口需要糧食援助才能生存。當地相當多人每天的生活費不足1美元；10%以上的兒童無法活到5歲生日；成人中有四分之三是文盲；僅1%的家庭有銀行戶頭。

此外，南蘇丹不僅和蘇丹北部存有戰(zhàn)爭隱憂，其內部也面臨不同政治勢力的對抗。南蘇丹政府是由當地最大部族丁卡族掌控，獨立伊始，就有7支反政府武裝部隊聲稱要推翻政府。

南蘇丹石油儲量豐富，每天可生產37.5萬桶石油。按照官方說法，該國石油產業(yè)收入占整個國民經濟收入比重達95%，非官方統(tǒng)計更達98%之多。不過，同非洲“血鉆”一樣，表面可以帶來巨大財富的石油資源，在南蘇丹卻成了獨立之后歷次武裝沖突的源頭所在。

2014年新年前夕爆發(fā)的這次沖突的雙方，來自南蘇丹兩大部族：現任總統(tǒng)基爾來自最大的部族丁卡族，而前副總統(tǒng)馬沙爾來自第二大部族努維爾族。

兩大部族自20世紀初就開始爭奪該地區(qū)的主導權，發(fā)生過多次大規(guī)模沖突。為了擺脫北蘇丹的統(tǒng)治，雙方也曾化干戈為玉帛。但2011年南蘇丹獨立后，隨著大量國際援助和石油美元的涌入，雙方在利益分配上的分歧和矛盾日益突出。南蘇丹經濟基礎薄弱，唯一經濟支柱是石油產業(yè)，對于沖突雙方來說，誰也不可能放棄對石油資源的控制，雙方沖突的根由，實際上就是盡可能多地占取石油利益，并壓縮對手牟利空間。

時評家陶短房說，“內戰(zhàn)的爆發(fā)，很可能令沖突雙方雞飛蛋打，兩敗俱傷?！?/p>

沖突直接影響到北部地區(qū)的石油生產，致使石油日產量減少至45萬桶左右。據法新社報道，2013年年底開始，已經有英國、德國、荷蘭等國啟動撤離本國人員，數以百計的外國石油工人正在南蘇丹首都朱巴機場排隊等候，打算乘飛機離開。

2014年1月4日，南蘇丹總統(tǒng)府和議會大樓所在地傳出激烈的槍炮聲。叛軍占領的瓊萊州首府博爾市迄今已三度易手，雙方傷亡慘重。據聯(lián)合國官員宣布，南蘇丹的沖突已造成20多萬難民無家可歸，急需人道主義援助。

中國難以置身其外

1997年，在美國的石油公司因美國政府對蘇丹制裁而撤出之后，中石油成為蘇丹境內最大的外國投資商，在蘇丹國際石油財團中擁有41%的股份。此后，中石油又先后取得南達爾富爾地區(qū)1/2/4號礦區(qū)和蘇丹南部3/7號區(qū)塊的開采權，鋪設了1506公里的大口徑石油管道，并與蘇丹政府合資建立了250萬噸/年加工能力的喀土穆煉油廠。

南蘇丹獨立之前的數據顯示，中國在蘇丹的投資總額約200億美元，占蘇丹境內外國投資的一半。其中，大部分直接投資投向了石油產業(yè)，中石油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達爾富爾問題懸而未決的幾年里，由于中國一貫奉行不干涉別國內政原則，反對西方大國干涉，從而招致了一些麻煩。endprint

在中方看來，達爾富爾問題本身就是因為經濟發(fā)展問題導致的地區(qū)性沖突。而以美方為首的西方國家則認為，這是因為獨裁暴政引發(fā)的人道主義危機和種族滅絕。雖然聯(lián)合國并沒有完全支持西方社會的普遍觀點，但由于西方輿論的話語霸權，中國外交壓力不小，2008年奧運會期間喧囂塵上的不和諧聲音就是這種壓力的具體反映。

針對來自國際社會和蘇丹國內的各種聲音，中方也從2005年前后開始相應地進行了一些調整：設立達爾富爾問題的特別代表，并多次赴蘇丹斡旋；追加8000萬人民幣用于援助南蘇丹地區(qū)；在相關決議上，投棄權票促使蘇丹政府允許聯(lián)合國維和部隊進入；積極與非盟、阿盟等其他國際組織共同合作；開始與反對派開展接觸活動。上述行動極大地推動了蘇丹沖突各方的和解進程，并有效回應了國際社會的相關質疑。

南北分治之后，如何處理與蘇丹和南蘇丹的關系仍然十分棘手。南蘇丹擁有原蘇丹境內的大部分石油資源，而相關石油基礎設施則主要集中于蘇丹境內。因而，如何處理好兩者間的關系成為了中國外交的又一次重大挑戰(zhàn)，法新社甚至因此將中國在蘇丹和南蘇丹之間的“外交平衡術”稱作“走鋼絲”。

中國駐南蘇丹大使館網站信息顯示，截至2013年1月，在南蘇丹注冊的規(guī)模中資企業(yè)有約100家，主要涉及石油、建筑、路橋、通訊等領域。英國的《金融時報》近期也描述道：“在南蘇丹首都，中國商鋪如雨后春筍般興起，其中不乏燈紅酒綠的中資酒店。在這個新成立的國家，中資企業(yè)不僅在石油業(yè)，還在酒店業(yè)、餐飲業(yè)、電信業(yè)和建筑業(yè)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雖然近期中資主導的企業(yè)集團為現已獨立的南蘇丹開采石油，中國和南蘇丹2013年12月還簽署了一些新的合同，但南蘇丹與蘇丹之間的轉運費談判破裂后，南蘇丹2013年12月決定停止石油生產，這讓人們再次擔心兩個蘇丹可能開戰(zhàn)，對中國的投資和石油供應構成威脅。

不過，中國近來針對南蘇丹內戰(zhàn)而展開的積極外交斡旋帶來不少積極信號：中國政府非洲事務特別代表鐘建華大使用了十幾天先后走訪了南蘇丹、肯尼亞、烏干達、埃塞俄比亞和蘇丹，就解決南蘇丹沖突與這些國家領導人進行了溝通和磋商。

對于中國積極的斡旋行動，法新社說，“在南蘇丹局勢的進展上，中國正努力扮演調停人的角色”。英國《衛(wèi)報》也認為，“當蘇丹和南蘇丹的總統(tǒng)在朱巴舉行會談時，北京對非洲事務作出罕見的公開介入”。

讓世界習慣中國正能量

與南蘇丹經歷類似的，莫過于2008年2月17日單方面宣布獨立而脫離南斯拉夫的科索沃。雖然獲得不少國家承認，但其在域外大國干涉下獨立的模式，卻值得世界上不少存在分離主義的國家引以為鑒。

如同南斯拉夫的悲劇一樣，獨立其實并沒有給南蘇丹帶來真正的實惠。南蘇丹部族眾多：丁卡人、努維爾人、希盧克人、巴里人、莫魯人，等等，其中以丁卡人和努維爾人實力為最強，體現在政治層面就是現任總統(tǒng)、副總統(tǒng)分別來自最大部族丁卡族和第二大部族努維爾族。

除了部族眾多、利益不同之外，宗教因素在沖突中也扮演著重要角色。在蘇丹北部，人們大多信仰伊斯蘭教，南部信仰基督教和原始宗教，在各自宗教之中還不乏教派沖突。

面對如此眾多復雜因素，保持著當年殖民慣性思維的西方大國總是習慣忽略上述問題，認為一旦給予南蘇丹獨立的地位，南蘇丹的內部治理水平自然會得到提升，這其中，亦有某些“不懷好意”企圖以此給中國制造麻煩的西方政客。

對于西方國家自身的問題，比如魁北克問題、巴斯克問題、北愛爾蘭問題等，其維護統(tǒng)一、反對分裂之立場和手段絕不含糊、異常堅決。以英國在上世紀下半葉處理北愛爾蘭問題為例，直接或間接執(zhí)行了對愛爾蘭共和軍“格殺勿論”的殘酷鎮(zhèn)壓。而對于其他國家，尤其是發(fā)展中國家的分離主義問題，西方國家卻大打“人權牌”“民主牌”。在南蘇丹，西方國家選擇性忽略掉這樣一個事實：當地戰(zhàn)亂很大程度上要追根溯源到當年西方國家殖民時期亂劃國界、分而治之的策略所埋下的禍根。

面對南蘇丹問題，正如國際問題專家沈丁立此前對媒體說的那樣，“中國在南蘇丹有重大利益。南蘇丹如今陷入內亂，中方人員和設施安全面臨威脅，如果放任不管，我們必然吃虧?！彼€認為，中國出面調停也會向美歐等國通報協(xié)調結果，不會單干。通過分享信息，免除其他國家沒必要的猜想，從而接受中國調停人身份?！白霰炔蛔龊茫磥碇袊€應經常這么做，讓世界習慣中國是傳遞正能量的國家?！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