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明
身體與治理術
---基于近代以來婦女解放運動的考察
李黎明
身體從來都不是純粹的物質存在,而是帶著福柯所說的被形形色色的權力所規(guī)訓和干預的烙印。女性的身體由于其柔弱性、可變性及可塑性,成為近代以來民族與國家敘事下婦女解放運動的符號載體。革命時期解放婦女的種種政策,是服務于革命對“文明、進步”符號意義的需求和革命補充后備力量的需要;建設時期“男女各頂半邊天”的意識形態(tài),本質上是為了最大程度動員女性勞動力參與迫在眉睫的生產(chǎn)建設;而新時期塑造“新婦女”形象的號召,則是為市場轉型掃除障礙,使女性成為父權制和資本謀利的對象。當代社會消費主義盛行,身體的美學化成為流行趨勢,女性看似在積極地塑造出符合標準的身體,然而卻再一次落入權力的游戲中。
權力;身體;婦女解放;美學化
身體研究長期處于被忽略的狀態(tài)。自古希臘時代的哲學家就把感官與抽象思維能力截然分開。[1]37這種身體與靈魂的二元對立關系及其產(chǎn)生的爭議[2]持續(xù)了數(shù)個世紀之久。直到20世紀80年代,隨著女權主義運動的高漲、消費主義文化對身體的攻占、人口老齡化問題的焦慮等等,身體開始被問題化成為社會理論的組成要素,成為當代政治和文化中的一項重大話題。[3]518-600這其中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當屬??碌纳眢w理論。
福柯所關注的身體,是在權力的框架下被懲罰、規(guī)訓以創(chuàng)造生產(chǎn)力的身體,和對各種細枝末節(jié)(生殖、死亡、健康水平)進行干預的身體。身體承載著懲罰的痕跡,它如何被安排、征服、訓練,都是某種政治、經(jīng)濟、權力共同作用的結果,他稱作“身體政治”[4]27,主要表現(xiàn)為監(jiān)獄、懲罰制度以及與之相關的一系列歷史事件。身體之所以被改造,是因其具有可變性和可塑性??勺冃允箲土P有了場所和機會,使懲罰得以調用手段、實施技藝、運用策略從而對身體進行改造、處置和馴服;而可塑性通過外部權力得以實現(xiàn)。福柯的“規(guī)訓權力”便是對身體進行管理、改造和控制的過程。身體的這種可塑性奠定了權力生產(chǎn)性的基礎[5]7,并在權力的干預中來獲得自己的意義。
??碌纳眢w理論對后來的身體研究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其中有幾項探討了身體觀念的變化及其體現(xiàn)的話語權力格局和政治導向。美國學者費俠莉從醫(yī)學史的范疇來考察女性的身體,其關注點是中醫(yī)女性身體觀的演變譜系,以及這一過程中由男性的身體、醫(yī)業(yè)分工、醫(yī)病關系等議題所呈現(xiàn)出來的社會性別權力體系與醫(yī)學話語之間的相互建構。[6]1賀蕭的《危險的愉悅:20世紀上海的娼妓問題與現(xiàn)代性》,關注點是妓女的話語權力問題與管制中的意識形態(tài)問題,通過妓女這個媒介來探討關于性、社會性別、政治權力、文化轉型、民族主義、殖民主義、消費主義等如何通過異常等女人身體被表現(xiàn)。[7]相比于賀蕭對底層如何發(fā)聲問題的關注,安克強著重于多重主體下對史實的再現(xiàn)。在新政權建立權威的過程中,妓女成為常見的改造對象。[8]317
事實上,這種壓迫與解放的敘述模式,不僅體現(xiàn)在娼妓這種“異常的身體”上,還體現(xiàn)在近代以來更具普遍意義的婦女解放運動之中。權力對身體的干預,尤其是對女性身體的干預,在歷史上有很多案例。從封建社會儒家倫理支配下的“三從四德”對女性身體的規(guī)訓,到20世紀初葉革命時期廢除纏足運動、離婚運動對女性身體的解放,再到新中國成立之后經(jīng)濟建設時期對“鐵姑娘”身體的充分利用、計劃生育政策對生殖活動的干預,以及改革開放以來日漸淪為欲望主體的女性身體的改造等等,無一不向人們展示出權力對女性身體的積極建構。本文將從婦女解放運動的角度,選取革命時期、建設時期和新時期三個歷史階段,來展現(xiàn)權力是如何對女性的身體進行干預的。
(一)革命時期:被解放的身體
革命時期①指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尤其是新民主主義革命(1919—1949年)這一歷史階段。婦女解放運動的核心在于破除封建殘余。這個破除的過程,包括對女性從上到下(頭發(fā)、著裝、腳)和從里到外(婚育、勞動)的改造。其中第一件大事是放足運動。放足運動由維新知識分子所發(fā)起,到“五四”時期越演越烈,一直到土地革命時期依然被蘇維埃政權不遺余力地倡導。這個運動一開始就不僅僅是為了給被壓迫的婦女以自由解放,而是一種革命的符碼、是一場關系國計民生、關乎國家存亡的運動。以康有為《請禁婦女纏足折》一文為例,他眼里的纏足已不僅僅是衛(wèi)生和疾病的問題,而是與民族衰弱、生育傳承息息相關,將纏足對身體的傷害上升到民族自救的政治高度。[5]1女性的身體此時充當了一種符碼,放足意味著文明、進步,意味著種族繁衍質量的提高,意味著中國將有可能擺脫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上的破落、不堪一擊,摘掉“東亞病夫”的帽子。
除了這種符號意義,對女性身體的解放也是一種革命的策略。土改運動在“打土豪、分田地”的同時,對女性的身體也進行了重新的分配。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之后頒布的婚姻法,明確廢除封建買賣、包辦婚姻;廢除一夫多妻制度,實行一夫一妻;且男女一方堅決要求離婚的,即行離婚。該政策的直接效果就是,那些娶不上老婆的貧農(nóng)現(xiàn)在可以用很便宜的價格娶上媳婦,因為更多的女性恢復了人身自由,農(nóng)民鬧革命的積極性得到大大提高。[5]55中共蘇區(qū)當時也頒布《禁止纏足的訓令》,聲稱解放婦女要先解放女人的身體。所以放足運動更多的是一種策略考慮,它直接關系到男人參軍的積極性、關乎革命的進展,而不僅僅是女性本身的感受和選擇。類似的還有剪發(fā),除了在象征意義上根除封建殘余之外,剪發(fā)的意義還在于,原來的金銀首飾就不需要了,婦女們不要再“穿耳環(huán)、手圈等封建裝飾品,要送給蘇維埃銀行去造花邊”。[5]64
事實上,諸如剪發(fā)、放足這些解放婦女身體的運動,除了作為革命的策略或者符碼,更重要的是,它能提供一種可供使用的生產(chǎn)力。福柯指出,這種目的的達成,依靠的是一套管理個人日常生活中的細枝末節(jié)的權力技術(如剪發(fā)、放足的法令、口號),這種技術決定了個人的行為,使其受制于某種目的或支配。這種微觀權力技術的核心是要生產(chǎn)出馴順的身體,而馴順的身體能夠成為具有生產(chǎn)力的訓練有素的勞動力。[9]400剪發(fā)使得婦女花在打扮上的時間大大縮短,放足使婦女能夠更加便利地走出家門,參與生產(chǎn)活動。20世紀40年代根據(jù)地普遍提倡婦女參加開荒、修灘、造林和武裝操練,它一方面解決了精壯勞動力參軍而導致的勞動力缺乏問題,另一方面便于對這些移動的身體進行系統(tǒng)的有效的管理。此時,身體的政治投入轉化為一種經(jīng)濟利潤,身體最終成為有用的力量。
(二)建設時期:被動員的身體
新中國成立后的建設時期,婦女解放運動的核心在于建構出“能頂半邊天”的對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有用”的新婦女。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的核心在于發(fā)展經(jīng)濟,因而“有用”就意味著是不是能夠最大程度地適用經(jīng)濟發(fā)展的需要。個體與國家這項任務之間的聯(lián)結紐帶,在于意識形態(tài)的大力宣傳和轟轟烈烈開展的各項生產(chǎn)運動,旨在實現(xiàn)“婦女勞動力的大解放”。伴隨著強大的意識形態(tài)宣傳和一系列的政治運動,“婦女解放”、“男女平等”成為社會主流話語;婦女被最廣泛地動員起來,完成了從家庭領域走向社會化生產(chǎn)的過程的轉變。[10]
“銀花賽”運動(20世紀50年代末到80年代初陜西省婦聯(lián)在關中一帶產(chǎn)棉區(qū)發(fā)動農(nóng)村婦女參與棉花豐產(chǎn)的勞動競賽)和組織“鐵姑娘”隊等這些有違于生理差異的生產(chǎn)運動,與婦女解放運動的口號相呼應,塑造出獨特的女性的身體與生產(chǎn)圖景。我們想要知道,一個被傳統(tǒng)上期待為“相夫教子”的家庭婦女,是如何被政治口號一經(jīng)號召,立刻就變得激情四射、前赴后繼地奔向艱苦的生產(chǎn)勞作之中的?也就是說,權力是如何來動員身體,并使之最大限度地發(fā)揮效用的?
這首先得益于權力的兩個策略。一是意識形態(tài)對于父權制之下婦女心態(tài)的巧妙利用。父權制之下的勞動性別分工模式為“男主外,女主內”,男性被看作一家之主,女性被當作男性的輔助性角色。新中國成立后,意識形態(tài)對于“男女平等”、“男女各頂半邊天”等口號的宣傳,對于長期處于輔助性角色的女性而言,無疑是富有激情的動員。當這種宣傳演變?yōu)椤澳型灸苻k到的事情,女同志也能辦得到”,及批判“婦女無用論”、“婦女落后論”的運動時,政治宣傳更帶有強烈的符號意義,很容易掀起一場女性挑戰(zhàn)傳統(tǒng)性別分工甚至生理極限的運動。[11]權力的另一個策略是,它實行的是類似于軍事化的管理以及對信仰的不斷強化。軍事化管理的效果類似于福柯在《瘋癲與文明》中提到的身體禁閉,通過把身體束縛起來,讓身體中的狂野能量得到馴服。而信仰強化的手段,就是給予政治化的獎懲,比如給予能干的婦女“勞動模范”、“生產(chǎn)標兵”等稱號,對“愛打扮的女性”則給予道德譴責。信仰強化的后果是女性更加認同現(xiàn)有的勞動模式,因為這是符合規(guī)范的、正當?shù)摹⒄_的做法。國家建設目標與個人成就通過轟轟烈烈的政治口號聯(lián)結在一起,使得這些瘦弱的女性發(fā)自內心認可這樣一種運動,并以為之奮斗而驕傲。
然而,單單靠權力的號召,并不必然導致“鐵姑娘”轟轟烈烈的勞動參與。在政治權力對女性身體的征用過程中,女性并不是一味被動地聽命于國家的安排,而是國家意識形態(tài)與婦女自身的要求有著很大程度的契合。從家庭或個體的角度看,“解放婦女的政治”和“低工資”,使夫妻自覺或不自覺地選擇了參加有酬勞動。構成婦女就業(yè)的強制性因素是家庭經(jīng)濟因素、醫(yī)療生育養(yǎng)老保障因素和工作成本因素,其次才是政治動機和社會性動機,即主體意識、自我實現(xiàn)的成分。[12]不能排除國家在動員全體成員參加社會生產(chǎn)勞動的過程中同樣動員了廣大的婦女的作用,勞動婦女新形象的樹立激發(fā)了她們參加社會勞動的熱情,而這些不斷被激發(fā)的熱情又被國家力量肯定和激勵,再生產(chǎn)出婦女參與社會生產(chǎn)勞動的新的熱情。[13]234婦女借助于一系列重大的社會歷史事件,實現(xiàn)了重要的社會角色轉變,實現(xiàn)了從不自覺、非自愿參與社會勞動到自覺與自愿參與社會勞動的轉變。
(三)新時期:被消費的身體
新時期婦女解放運動的核心在于塑造出“自尊、自信、自立、自強”的婦女形象。[14]其背景是國家工作重心的轉移和女性社會處境的變化:一方面,隨著黨的十七屆三中全會將工作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上來,如何推動各個層面的婦女適應“現(xiàn)代化”勞動生產(chǎn)的要求,成為新時期婦女工作的最重要內容;另一方面,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改革開放大潮中,婦女處境越來越邊緣化。婦女群體作為改革的代價被大量擠出正規(guī)勞動市場[15],弱肉強食的市場法則迅疾建構起一整套新的不平等的性別秩序,進一步加固了人們對于既有的男尊女卑、男強女弱、“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文化的刻板印象。[14]
在這個過去被束縛在土地上的農(nóng)村婦女開始積極尋找工作和新的生存方式、知識女性開始探尋自我的過程中,女性身體與權力的關系呈現(xiàn)出一種有意思的變化,即身體成為資本消費的主要對象。在轉型期的勞動力市場上,這種消費表現(xiàn)為資本和父權制對可資利用的女性身體的一系列管理與支配。一方面,那些具有明顯女性化特質的女性更容易被資本所青睞,獲得更多的工作機會。這些女性化特質表現(xiàn)為:靈巧的雙手、敏銳的視覺、快捷的反應等適宜從事流水線操作的身體條件和吃苦耐勞、安于寂寞的氣質以及溫順馴服、鮮有反抗的性格等等。[16]102而這些性別化特質恰好是父權制社會“男主外,女主內”性別分工的產(chǎn)物。
資本對女性身體的另一個支配表現(xiàn)在,它精心挖掘出女性身上的一切潛力,不僅規(guī)訓其外在行為,還指點其內在情感?!扒楦行詣趧印本褪抢脙仍谇楦衼韯?chuàng)造生產(chǎn)力的勞動。情感勞動是一種需要人們設法調動自己的情緒、創(chuàng)造一種大家能察覺并被接受的面部表情和身體語言的勞動。[17]女性被要求在工作中投入更多的微笑、熱情、美好的姿態(tài)禮儀等等,不論自身處于怎樣的主觀感受和情境化反應。資本的這種微觀權力“通過一定的技術,從運動、姿勢、態(tài)度、速度等各個環(huán)節(jié)對身體施加微妙的強制,按照預定的速度和效果,使后者不僅在做什么方面,而且在怎么做方面,都符合前者的愿望”。[4]153資本對女性氣質挖掘得越充分,女性的性別意識越強烈,父權制文化根基便越鞏固,從而使得資本與父權制達成某種程度上的選擇性親和,女性的弱勢地位便成為惡性循環(huán)。
需要指出的是,轉型期資本和父權制之所以能對女性身體進行一系列規(guī)訓和榨取,與政治權力在勞動力市場上的缺席有密切關系。再分配時代由于國家行政力量的參與,勞動性別分工總體上呈“去性別化”特征,女性的勞動權益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維護。隨著市場轉型,政治權力從經(jīng)濟生活領域的逐漸淡出,男女平等的意識形態(tài)不再對市場具有明顯的約束作用。市場配置下的勞動力選擇機制,使得女性的地位變得更加脆弱,而國家制度和法律對婦女權益保護的缺失,更為投資者所利用以獲益更多。典型的是資本為壓低成本而采用的宿舍勞動體制,它使工人的勞動時間被任意支配和延長,勞動力剩余價值被榨取、勞動生涯被濃縮。[18]而國家為了吸引投資促進經(jīng)濟發(fā)展,也為了逃避勞動力再生產(chǎn)的責任,往往對此采取默許的態(tài)度,成為資本肆意消耗女性身體的無形助力。
如果說近代以來的身體成為政治權力發(fā)生作用的場所,當代的身體則似乎從政治權力的陰影中解放出來,成為個人能夠任意支配的財產(chǎn)。在消費主義盛行的時代,人們對身體所采取的種種改造都圍繞著一個核心:如何讓身體更美?整個社會都沉迷于對美好身體的想象中,人們迷戀廣告、時尚和大眾文化所塑造出來的完美女人,沉迷于各種健康術、營養(yǎng)術和醫(yī)療術,被青春、優(yōu)雅和男子氣(女人味)所征服等。所有這些都形成整個社會關于身體“美學化”的渴望。在這種渴望之下,那些塑造身體的技術(減肥、豐胸、整容等)和運用身體的技術以及其他新的身體技術不斷地被發(fā)明出來,成為身體的主宰。
身體的美學化,看起來是個人自由支配身體的外在表現(xiàn),實際也是權力作用的結果。身體美學化的前提,是確立一套使身體符合當代時尚標準,尤其是健康與美的標準。[5]139這里的問題是,關于身體美的這套標準,是如何確立起來的?或者說,為什么是這套標準(纖細骨感、嬌羞柔弱)被建立,而不再是“鐵姑娘”時期那種“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女漢子”式的審美?事實上,這依然是權力的邏輯在起作用,即生產(chǎn)出符合社會需要的、能夠產(chǎn)生出生產(chǎn)力的身體。在消費社會,身體成為利益爭奪的戰(zhàn)場,身體欲望的生產(chǎn)和為滿足欲望所進行的消費,直接決定著社會生產(chǎn)的走向。身體美的標準一旦被確立起來,便借助媒介和公眾權威的認可,暗中強制性地實施關于身體美的規(guī)范,并使公眾趨之若鶩。
權力所確立的關于身體美的這套規(guī)范,之所以能使人趨之若鶩,有主觀和客觀兩方面的因素。從客觀因素講,改革前對女性欲望和個體性的壓制,導致當代對女性傾向于通過外在的、顯性的、對身體的各種改造來表達其主體性。在那個“人人都穿藍大褂”、“打扮得漂亮就是狐貍精”的年代,女性的身體和個性被湮沒在整齊劃一的服飾和社會行為規(guī)范之中。隨著改革的推進和權力粗暴干預的減少,被壓抑已久的女性難免迫切地通過對身體進行各種改造,來表達其主體性和認同。身體一旦從生產(chǎn)性的活動中解放出來,那么其審美功能便凸顯出來。消費時代的媒介恰到好處地將身體的審美功能與個性表達結合起來,主導著人們關于身體的自我觀念。甚至個體的人生境遇,也被權力整合進身體的這套規(guī)范中,暗示著人們只要采取這套規(guī)范,就會達到所謂的“人生贏家”的狀態(tài)(如減肥、整容與婚嫁質量的好壞、體重與人生成功程度的關系等)。
從主觀上講,外在的權力之所以能夠對個體起作用,關鍵還是依賴于??滤f的“自我技術”來實現(xiàn)的。它依靠的是行動者把自己塑造成合乎規(guī)范的主體,依靠人們對自己進行管理的個體化的社會控制技術。自我技術使得個人相信,通過對自己的身體、靈魂、思想、行為和存在方式進行某種操作,從而改變自我,使自身達到某種幸福、純潔、智慧、完善或不朽的狀態(tài)。[9]400身體的自我技術則是縮小自我形象與理想標準差距的主要手段。在??卵劾铮瑢ι眢w的監(jiān)視和規(guī)訓成為可能:一方面,我們不斷地監(jiān)視自己的身體,時刻注意到它與美的身體規(guī)范的差距,暗中起著霸權功能的乃是一種看不見的文化權力;另一方面,在監(jiān)視中,我們又不得不時刻通過種種技術來規(guī)訓自己的身體,心甘情愿地接受著減肥、抽脂等各種虐待、戕害身體的工業(yè)技術。
正如??滤J為的那樣,身體的可變性預示著歷史的可變性。對身體進行的塑造從來都不是自發(fā)的,而是有著深刻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意涵。革命時期解放婦女的種種政策,是服務于革命對“文明、進步”符號意義的需求和革命補充后備力量的需要;建設時期“男女各頂半邊天”的意識形態(tài),本質上是為了最大程度動員女性勞動力參與迫在眉睫的生產(chǎn)建設;而新時期塑造“新婦女”形象的號召,則是為市場轉型掃除障礙,女性成為父權制和資本謀利的對象。當代社會消費主義盛行,身體的美學成為流行趨勢,女性看似在積極地塑造出符合標準的身體,然而卻再一次落入權力的游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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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艷玲
Body and Governance——An Examination of Women’s Liberation Movement in Modern Times
LI Liming
The body is never a pure material existence but the result of what Michel Foucault called disciplinary power and intervention.The delicate and changeable nature of the female body has made itself the symbol of women’s liberation framed by the nation-state in modern times.Specifically,various policies of the new democratic revolution mainly aim to meet appeals for civilization and progress as well as reserving potential forces for conflict,not liberating women to live happily and freely.Also,although the central government spares no effort to promote gender equality by admitting women hold up half the sky,the underlying purpose is to employ every possible worker in urgent production. While the country was carrying out the reform and opening-up policy,women were again given a new image as being independent,strong and hardworking.This new turn facilitated women’s participation in the labor market to boost the market economy by freeing themselves from families.
power;body;women’s liberation;aesthetics
10.13277/j.cnki.jcwu.2014.05.016
2014-06-28
D442.9
A
1007-3698(2014)05-0103-05
李黎明,女,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系2013級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社會分層與流動、女性研究。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