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蔭
一本禁書,就是一道緊閉的大門。
中國被禁的書多,緊閉的大門自然也多。
人都有好奇心,越是被禁的書,便越是想看,如同門外的人,總想推開嚴嚴實實的大門,看個究竟。
禁書,其實也有優(yōu)秀的作品。
在中國古典小說中,禁錮最久、反響最大的禁書,當屬《金瓶梅》。這部明代著名的古典章回體長篇小說,真實地揭露了明朝中葉社會的黑暗和腐敗,被魯迅先生稱為中國第一部現(xiàn)實主義作品,然因其作品中大量的性描寫,而被列為首禁之書,從無解禁之日。
如果說,古代的禁書,其被禁之處大都是在人性領(lǐng)域,“書中自有顏如玉”,在閨房纏綿,讓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那么,當代的禁書,其被禁的要害則大都是在思想領(lǐng)域,認定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矛盾和斗爭,異常的尖銳和復(fù)雜。書籍,是兩條路線、兩個階級爭奪和較量的陣地,這樣的眼光看書籍,禁書自然就多了起來。圍繞禁書的一些人和事,雖說匪夷所思,然而卻真真實實地發(fā)生過。
上世紀50年代初,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泰斗胡適先生的書,首先被禁。胡適著作等身,學養(yǎng)深厚,民主與自由是他著書立說的核心價值。胡適的書不僅被禁,而且還在知識界掀起全國性的批判。許多人并未看過胡適的書,照樣毫不猶豫地投入了對胡適的口誅筆伐。據(jù)說,當年胡適還認真地收集了對他的各種批判文章,洋洋二三百萬字,胡適居然仔仔細細地看,邊看邊搖頭。到后來,總歸索然無味,實在看不下去。胡適的書在大陸被禁,長達半個多世紀。后來的人,幾乎不知道中國還有一個胡適。
“利用小說進行反黨,是一大發(fā)明”。這是毛澤東針對小說《劉子丹》的一個嚴厲批評,時任國務(wù)院副總理的習仲勛,竟然因為與這部小說有牽連而進了牢房?!秳⒆拥ぁ繁慌辛恕八佬獭?,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噩運由此開始,全國范圍內(nèi)對文學作品的清查和清理,有如急風暴雨,來勢迅猛。以敏銳的政治眼光檢視創(chuàng)作時毫無防備的文學作品,問題就來了:《保衛(wèi)延安》中描寫了彭德懷,《風雷》為劉少奇的“四清運動”立傳,《青春之歌》宣揚資產(chǎn)階級愛情,《上海的早晨》為資本家說話,等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大批文學作品被送上了輿論的審判臺。
全面的長時期的禁書,讓整整一代的青年人,頭腦一片空白,他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蘇格拉底,還有柏拉圖,還有黑格爾,還有莎士比亞,還有亞當·斯密,還有泰戈爾,還有許許多多名垂世界的大師、學者,人類曾經(jīng)有過和正在創(chuàng)造、追求的文明與真理,竟與自己如此的遙遠,如此的陌生,如此的格格不入,他們被徹底地關(guān)在了世界優(yōu)秀文明的大門之外。
書籍是人類向上的階梯。然而,當書都成為禁書的時候,這向上的階梯便轟然倒下。
歷史,如同一部厚厚的書籍。打開書,每一頁都有自己的精彩和懸念,每一頁都有自己的傳承和綿延。不幸的是,我們竟然遭遇了空白的一頁。這種可怕的空白,其實就有禁書所帶來的知識與文化的空白,視野與胸懷的空白,思想與精神的空白。
禁書者,竟然被書禁,這是歷史新一頁的無奈與惆悵。如今,中國已經(jīng)崛起成為世界第一出版大國,出版的書刊總量,分別成倍數(shù)地超過美國、英國、俄羅斯和日本。書在現(xiàn)時的中國,如雪片般地飛來,又如潮水般的沖來,那一本一本的書,一套一套的書,只盼著老老小小、男男女女的中國人以書為友,嗜書如命。然而,讓人無比諷刺的是,中國出版的圖書,庫存積壓也是世界第一,數(shù)量驚人的出版物,常常直接變成了“廢品”。中國的國民閱讀率,根據(jù)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多年的調(diào)查,在現(xiàn)代文明國家中,始終尷尬地處于低位,中國人已然不看書,不愛書,也不信書。這中間,禁書,“功”莫大焉。
全國性的禁書,自然一去不復(fù)返了。然而,讓禁書者萬萬沒想到的是,許多的中國人已經(jīng)自發(fā)地禁書了,對書籍的冷漠與自禁,已然成為如今的時代病。
禁書,是對文化的一種權(quán)力。是權(quán)力,就當謹慎地使用。
人類的世界,也是書籍的世界,尊重書籍,就是尊重人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