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綱江西詩作的名勝描摹與貶謫內(nèi)蘊

⊙廖文華陳小芒［贛南師范學院文學院，江西贛州341000］

李綱江西詩作的名勝描摹與貶謫內(nèi)蘊

⊙廖文華陳小芒［贛南師范學院文學院，江西贛州341000］

李綱一生與江西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他多次遭受貶謫，其貶謫行程大都歷經(jīng)江西地域。江西地域為李綱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自然的場景，李綱在江西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中往返奔波、登臨嘯詠，其詩作不僅真實地記錄了江西地域豐富多彩的山川名勝，而且亦形象地再現(xiàn)了封建逐臣迂疏且感傷的情態(tài)。

李綱江西詩作名勝描摹貶謫心境

李綱（1083—1140），字天紀，一字伯紀，福建邵武人，兩宋之交著名的政治家和軍事家?！独m(xù)宋編年資治通鑒》引《中興大事記》云：“（李綱）初論水災于宣和之時，而為宣和大臣所斥。建守城之策，陳邀擊之謀于靖康之時，而為靖康大臣所擠。建炎之初，公為首相，慨然以修政攘夷為己任，而為潛善、伯彥所沮。一人之身，三定大策，而三受重謗?！雹僖陨衔淖志唧w地記錄了李綱一生三次所遭遇的貶謫。第一次為宣和元年（1119），京師發(fā)大水，李綱因越職言事“上便宜六條”，被貶監(jiān)南劍州沙縣稅務；第二次為靖康元年（1126），因主戰(zhàn)守衛(wèi)東京獲罪，降職遠貶川陜；第三次為建炎元年（1127），高宗任用李綱為相，但在汪伯彥、黃潛善為首的主和勢力的反對之下，李綱無奈離開執(zhí)政兩個半月的相位，先謫鄂州、澧州，后被遠放海南。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載有李綱的《梁溪集》180卷②，其中卷五至卷三十二為詩歌，李綱在《梁溪集》詩卷中真實地記載了三次遭受貶謫的經(jīng)歷。本文重點關(guān)注李綱的首尾兩次貶謫，這兩次貶謫無可避免地要途經(jīng)江西，江西地域深深地影響了李綱的行役，李綱在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中記敘描摹了豐富多彩的山川名勝風物，并且表達了自己復雜且無奈的心境。

一、李綱詩作真實紀錄了江西山川名勝的跋涉行跡

李綱詩作與江西地理環(huán)境之間的關(guān)系至為密切。從三十七歲初貶沙縣往返江西，至四十五歲再貶湖海途經(jīng)江西，李綱在詩作中真實詳細地記錄了貶謫之途的種種坎坷；當然，對于江西地域山川名勝的流連描摹亦體現(xiàn)出一種寂寞旅程的情緒排解。

（一）貶謫沙縣往返江西的山川跋涉

宋徽宗宣和元年（1119），李綱三十七歲，初次被貶。該年六月，京師大水?！熬┏侵鞔笏炻缃?，漕運不通；畿甸之間，悉罹其患，無敢言其災異者，公上章論列，降一官監(jiān)稅；再上章論六事，再降一官，與遠小監(jiān)當，授承務郎，監(jiān)南劍州沙縣稅?！雹郏ā读合つ曜V》）南劍州沙縣即今福建省沙縣，這是李綱生平第一次被貶往南方蠻瘴之地。在宋代，從東面的王朝政治中心前往東南閩地或西南湘桂，大多選擇當時繁華的臨安——廣南交通路線，如南宋范成大，他于乾道八年（1172）以中書舍人出知靜江府，其筆記體游記《驂鸞錄》記載了從浙江余杭到廣西桂林一段的路線：“十三日，至衢州?！巳眨^常山縣?！湃?，宿信州玉山縣玉山驛?！雹軓恼憬橹葜苯舆M入江西信州，李綱大致也是借道于這條線路，他于宣和元年九月自江蘇吳江出發(fā)，經(jīng)浙江嘉興，于十月抵達上饒，赴鉛山、過鵝湖，至紫溪，十一月冒雪翻越贛閩相交的分水嶺，次武夷山，留山中數(shù)日。詩人旅途先后作有《玉山道中五首》《望龜峰》《上饒道中雜詠三首》《過鵝湖留贈昌長老二首》《鉛山道中》《過紫溪值雪》《雪中過分水嶺六首》以記行蹤?！盎厥捉l(xiāng)何處是，斷蓬飄梗不勝悲”，遠離朝廷，前程迷茫，李綱的神情是憂郁的。

沙縣之貶，為時一年。次年十月，政治形勢有所好轉(zhuǎn)，詩人得以北歸。“罪大昔來謫，恩寬今許歸”（《望江南·過分水嶺》），詩人重新翻越武夷山，計劃原路借道于鉛山、信州等地以返浙江。然而，正當李綱抵達信州黃藤驛時，適逢方臘起義，方臘南路軍已經(jīng)逼近衢州、信州地域，李綱只好迂路由建德經(jīng)安徽池州，自池口登舟抵銅陵，一路往東?！端撄S藤驛》詩下注云“時聞浙東方寇大作”。詩人另寫有《聞浙東方寇大作道路不通迂路由江南以歸有感二首》，“理裝適吳會，避寇由江濱”“東南久無備，盜賊起不瞠”記錄了當時的危險形勢。迂路折騰，李綱乃水陸兼行，先由陸路后又轉(zhuǎn)為水路。旅途的坎坷奔波，反而增添了在江西地域的游蹤。依照時空先后遞進轉(zhuǎn)換的不同順序，詩人留下了《鉛山約高無咎同游石井》《自鉛山迂路至吳園》《弋陽道中》《鳴山驛次韻蔡君謨續(xù)夢作》《宿安仁云錦堂》《余干》《晚行》等作品。

李剛初貶閩地，往返江西，其詩作真實記錄了沿途多彩的山川驛館和名勝古跡。“饒陽驛而西，可至信州、弋陽之間之黃藤驛。李綱《梁溪集》卷14有《宿黃藤驛》一詩?！薄白赃柨h驛而西，至鳴山驛。李綱《梁溪集》卷14有《鳴山驛次韻蔡君謨續(xù)夢作》一詩，其詩作前后又有《望龜峰》《宿安仁云錦堂》二詩，可知鳴山驛在貴溪境內(nèi)?！雹堇罹V先后有三詩寫到鉛山的石井，可見詩人的游興之高。鉛山有石井庵，始建于唐代光啟年間，庵后有石井，不溢不涸，晝夜不竭，石井庵因此井得名。李綱之外，在石井庵留有題詠的歷代名人尚有朱熹、劉子、李夢陽、蔣士銓等人。此外，李綱一生還對吳園十分癡迷。“當時親迎到吳園，屈指重來十七年?！保ā秴菆@》）《江西通志》卷四十一載：“吳闡城，《明一統(tǒng)志》：‘在德興縣南七里，世傳吳芮嘗馳馬于此，又有吳王鑄印堆鳳凰臺走馬堤淬劍池大小花山，宋張濤居此，亦名吳園?！雹?/p>

（二）貶謫湖海途徑江西的名勝記敘

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李綱四十五歲，再次被貶。該年五月李綱為相，然八月即罷為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杭州洞霄宮，十一月命鄂州（今湖北武昌）居住。⑦李綱在北宋滅亡、南宋新朝甫定之初為相，力主抗金，一心整頓朝綱，可謂鞠躬盡瘁、殫精竭慮。然而，在以汪伯彥、黃潛善等主和派的百般阻撓下，李綱在宰相職位上僅待了七十五天，便被迫下臺，由此開始了他的荊湘貶謫生涯，兩年之后，更遠謫南海瘴癘之地。這是李綱生平又一次被貶往南方蠻瘴之地，該次貶謫為時更長，直至建炎四年（1130），詩人方得以北歸。

以地理而論，“自余干水站，東北（可）至饒州仁義驛”，李綱早先作有《題仁義驛歲寒堂范文正公所植六松》。“仁義驛東北入浮梁縣地界，經(jīng)浮梁而至徽州祁門縣?！雹鄵?jù)《天下水陸路程》卷七載，“祁門縣至湖口縣水”的路程為祁門縣→浮梁縣→景德鎮(zhèn)→饒州府→饒河口→都昌縣→南康府→湖口縣。⑨李綱的湖海貶謫之行，大致是按照上述路線行進的。建炎二年（1128）正月，詩人從太湖之畔的梁溪居出發(fā)，三、四月份先后經(jīng)過安徽的寧國縣、休寧縣、歙縣和黟縣等地，于七月泛舟鄱江入鄱湖抵達星子縣，詩人饒有興致地游覽了落星寺等名勝。在九江，詩人偶逢許右丞翰，二人言談甚歡，并一同游覽了廬山東西二林寺。在廬山腳下逗留一月有余之后，詩人戀戀不舍地告別匡廬和友朋，借道德安，沿修水河西溯，翻越贛鄂之交的苦竹嶺進入湖北通城縣。詩人以飽含情感之筆，詳細地記錄了自己在江西的山水行程，其詩作有《自鄱陽泛江至星子》《彭蠡》《游落星寺》《望廬山》《晚出南康游廬山》《五老峰》《羅漢寺》《三峽橋》《開先寺漱玉亭》《簡寂觀》《西林寺》《白公草堂》《琵琶亭》《德安食枇杷》等，該時段詩作約有四十余首，主要以描摹廬山名勝風景作為中心內(nèi)容。

李綱湖海詩作，多記述地理行蹤和名勝游跡的內(nèi)容?？陀^地說，宋人地理紀行之作，無疑較多地受到杜甫的影響，杜甫《發(fā)秦州》和《發(fā)同谷》二組詩，為宋人紀行詩奠定了藝術(shù)的基礎(chǔ)。南宋劉克莊評價杜甫《秦州》五言二十首云：“唐人游邊之作，數(shù)十篇中間有三數(shù)篇，一篇中間有一二聯(lián)可采。若此二十篇，山川城郭之異，土地風氣所宜，開卷一覽，盡在是矣。網(wǎng)山《送蘄帥》云：‘杜陵詩卷是圖經(jīng)’，豈不信然?！雹馑^“圖經(jīng)”，意指作品不僅要有地理志的記載，而且還應兼有文學色彩的描繪。李綱記錄山水游蹤的作品，“圖經(jīng)”特色自然是十分鮮明的；同時，他還善于以擬人化的手法來描寫山水草木，并能將主觀情態(tài)較好地熔鑄于客觀風景之中。如“我行黟歙間，山隴如黏。澗水互縈繞，路石何蹺?！嚸咧坶?，聊以釋煩囂?！瓉頇{與去棹，倏忽馳千艘”（《自鄱陽泛江至星子》）?？陀^來看李綱的貶謫行程，真可謂東奔西跑，行色匆匆，他通常是水陸兼行，朝行暮宿，因而，他在紀行之作中對山川縈迂、仕宦奔波的描摹自然要比他人更細更深。

二、李綱詩作形象描摹了江西山川名勝風景及其貶謫心境

“山川之美，古來共談”，李綱筆下的江西名勝風景呈現(xiàn)出獨異的風采，以廬山為代表的自然或人文景觀，時時牽動著詩人的思想和情感。李綱江西詩作精彩地描摹了山川風景的自然魅力；同時，借助自然山水，詩人亦委婉地表達了自己政治的憂郁和貶謫的傷痛。

（一）山川名勝的登臨嘯詠

李綱江西行役貫穿了整個贛東、贛北地域，其詩作留給后人一幅幅自然山川的精彩圖畫，其間也不乏名勝古跡的記錄。李綱對自然山水情有獨鐘，早年經(jīng)營的無錫梁溪居可謂泉石兼具，環(huán)境優(yōu)美，“東吳佳信地，碧溪繞青山。我居枕溪旁，卜筑亦有年……”（《和淵明〈歸田園居〉六首》其一）詩人一直將梁溪居視為仕宦進退之中躲避波濤風險的平靜港灣。然而，在遷謫奔波的旅途中，李綱只能借助登臨山川、嘯詠風月的手段，來沖瀉自己心中的抑郁不平之氣?！跋接幸庀噍x映，蜂蝶多情自往來。應笑逐臣心似鐵，客中扶病亦登臺。”（《寓寧國縣》）溪山有“意”，蜂蝶多“情”，以這種態(tài)度來觀照自然和人生，無疑有助于慰藉詩人仕宦征程的疲憊心靈。在信州，詩人兩次寫到龜峰，“凝眸望霄漢，曳尾謝泥涂。霜曉疑曝甲，云橫如負圖”（《望龜峰》其一）?！懊ＣＩ窆植豢稍?，但使風景增清輝。我來閩嶺厭山水，見此還復伸雙眉”（其二）。龜峰向有“江上龜峰天下稀”之譽，在碩大無朋的昂首巨龜面前，詩人展開了無窮的猜測與想象，他以浪漫主義的筆調(diào)抒寫了自我精神的感慨。在饒州，詩人以崇敬之情吟詠北宋名臣范仲淹所植六松：“獨立雪霜君子操，曾因風雨大夫封。不栽桃李追時好，嘆息前賢意可宗?！保ā额}仁義驛歲寒堂范文正公所植六松》）詩人以松寫人詠物言志，透過前賢的人格操守來寄寓自己的政治情懷?！队裆降乐形迨住菲淙啤罢虢暇?，登臨慰所懷。山林自平遠，水石巧縈回。風暖鳥聲媚，日斜云影開。故人千里別，欲寄一枝梅”，江西這種山水明秀、風暖鳥鳴的氛圍，時時浸染著詩人的思想和情感。

李綱對廬山始終是一往情深，充滿向往之情。詩人一生南征北戰(zhàn)，多次借道江西，他泛舟于長江、鄱湖，屢入廬山。“夢想廬山三十秋，卻因謫宦得重游。禪林處處逢清賞，山路人人識故侯。絕嶺半將云幕覆，飛泉長作玉虹流。平生丘壑真吾志，一洗胸中萬斛愁。”（《余幼嘗一到廬山再游已三十年矣感懷二首》其一）該篇堪稱為李綱眾多廬山詩篇的代表作品，詩人以寫意抒情的筆法傾瀉出自己三十來年的癡心和夢想。自然山水可以一洗仕途坎坷的憂愁，正因如此詩人才有如此癡頑、欲罷不能的廬山情結(jié)。貶逐湖海，已是四十六七的年歲，作者早已塵滿面鬢如霜，站在廬山面前，詩人云：“多年不省廬山面，江上初從望中見?！嘈家m久已辦，百錢掛杖聊徜徉?！保ā锻麖]山》）終于，在那個到達星子縣的黃昏，詩人一遂平生心愿：“舍舟星子渚，遂作廬山游。……平昔念清賞，熟云今乃酬?！膶⒃娂o行，一洗他年愁?！保ā锻沓瞿峡涤螐]山》）在廬山美麗的自然與人文景觀面前，詩人停下了匆匆的腳步，他以自己獨特的審美視角來作細致的描摹。李綱先后寫到羅漢寺、簡寂觀、歸宗寺、東西林寺的晨鐘暮鼓，他對五老峰、三峽橋、廬山瀑布的泉石之美也做了傳神的描寫。六朝以來，廬山即是長江中下游的重要游覽勝地，文人雅士、政治人物莫不在此周游吟詠，他們留下了太多的名勝佳話。在廬山，李綱與這些古圣先賢們目遇神移，思接千載?！皹诽炱缴豢杉埃喕履俗鲝]中集?！雾毥下犈茫粶I滴青衫濕?！保ā栋坠萏谩罚┌拙右自谫H謫江州期間建有香爐峰草堂。“洞霄吏上紫霄峰，漱玉亭游玉局翁?！保ā杜汲伞罚┰撛婎}下注云：“東坡題漱玉亭石柱云‘玉局散吏來游’而余領(lǐng)洞霄。”玉局翁指蘇軾，因蘇軾曾任玉局觀提舉。蘇軾一生亦屢游廬山，并留有眾多的名篇。

（二）山川名勝蘊含的貶謫心境

宋代文人大都對政治抱有巨大的熱情，他們以參政作為首要的人生目標；然而，一旦遭受無情的政治打擊，隨之而來的莫不是心境的凄悲惶恐。李綱身居要位，主張抗金，他為人耿直，敢于直言，以他的這種性格而論，這種政治失落的痛楚應該強于他人。首謫流放閩南沙陽，在其艱難行程的記錄中，使用較多的是“遷客”“遷逐”的詞語，如：

“溪山憐逐客，故為結(jié)清歡?！保ā稇虺山^句三首》其一）

“猿鳥不知遷客恨，云間啼叫滿松楠?！保ā队裆降乐形迨住菲湟唬?/p>

“明時遷逐念前非，一夜愁吟霜月白?！保ā督狭仭菲淞?/p>

“但使孤忠能感激，豈辭遠謫備艱難。”（《上饒道中雜詠三首》其二）

“謫宦去為劍浦吏，稅駕且作鵝湖游?！保ā哆^鵝湖留贈昌長老二首》其二）

在鉛山紫溪，詩人留有《過紫溪值雪》詩：“明時報國敢懷安，遠謫方知行路難。云隔江鄉(xiāng)來雁寂，雪飛閩嶺敞貂寒。韓詩解道藍關(guān)恨，賈賦聊憑鳥寬。誰念紫皇香案吏，飄零已覺鬢毛干?！痹娮髅枋鲒M閩交界客觀環(huán)境的冷寂，以此來反襯自己心境的凄涼。詩人同時聯(lián)系到歷史上有相同境遇的韓愈和賈誼，賈誼屈貶長沙，作《鳥賦》以自我寬解，韓愈遷謫潮州，作《左遷至藍關(guān)示侄孫湘》來吐露凄楚難言的激憤之情。同在嚴冬時節(jié)，天雪冰寒，行路艱難，詩人內(nèi)心的感傷和對前途的擔憂是與古人相似的。

李綱罷相落職，再謫荊湘嶺南，他留下了《湖海集》以紀行蹤?！逗＜ば颉吩疲骸凹敖ㄑ赘脑?，丐罷機改。其冬謫居武昌。明年，移澧浦。又明年，遷海外。自江湖涉嶺海，畢騷人放逐之鄉(xiāng)與魑魅荒絕非人所居之地，郁悒亡聊，則復賴詩句攄憂娛悲，以自陶寫?！?比較而言，再次遷謫南荒之地，詩人試圖掩飾那份無邊的凄傷情緒，抒寫較多的是自己內(nèi)心的自責與無奈?！安粸橛厥璩蛇h謫，豈能蕭散個中行?！保ā队嘤讎L一到廬山再游已三十年矣感懷二首》其二）“迂疏又復謫南州，假道江山得勝游?！厥字性馐捝松h泊任云浮?！保ā兜莱鰪]阜偶值崧老右丞同游東西二林蒙示佳篇輒次來韻》）在《湖海集》中，“迂疏”是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詞語，詩人以此概括自己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稟性；同時，痛定思痛，對于自己政治生涯的失落，作者或許還帶有更多的自責和遺憾。在修水河畔空寂的月明之夜，詩人聽到了驚心動魄的子規(guī)啼叫聲：“勸我不如歸去好，我方遠謫何時歸？中原杳杳暗鋒鏑，縱使得歸何所益？”（《聞子規(guī)》）“不如歸去”，還是“歸何所益”，顯然，詩人的心境始終是矛盾的。

如前所述，李綱為了緩沖自己內(nèi)心的激憤和焦慮，他較多地選擇了名勝山川來排解憂郁，以此達到心態(tài)的平衡。李綱在江西不僅選擇了名勝山水，同時他也選擇了“隱逸之宗”陶淵明作為自己的精神支柱?！吧徼云殖牵愸{柴桑里。緬懷靖節(jié)翁，衡宇茲避世?！l將一觴酒，薦此菊與杞。朗詠歸來辭，感嘆成坐起。”（《過淵明故居》）道經(jīng)廬山腳下，詩人暢想著陶淵明式的躬耕隴畝，飲酒賦詩。其實，在沙縣、荊湖的遷謫期間，詩人同樣寫有相同題材的和陶詩，如《和陶淵明〈歸田園〉六首并序》《和陶淵明〈飲酒詩〉二十首并序》《和陶淵明〈歸田園居〉六篇》，等等。李綱的和陶詩較多地表現(xiàn)出哀怨悲愁的色彩，里面包含有政治失落的慨嘆和真心求隱的心境。宋人學習或模仿陶淵明，可謂是一個時代的習尚，正如王質(zhì)《和陶淵明〈歸去來辭〉序》所云“元ffffad諸公，多追述柴桑之辭。……居閑無以自娛，隨意屬辭，姑陶寫而已，非自附諸公也”。李綱亦如元ffffac蘇軾、蘇轍等文人一樣，在遷謫的縫隙中，時時以和陶或擬陶的方式以“自娛”。然而，詩人并未真正地去寄身茅廬、采薇隱居?？疾炖罹V一生，他并未真正地走向歸隱。詩人在其作品中反復吟詠陶氏的《飲酒》《歸田園居》等作品，意在追求一種主觀情感期待下的個體自由的隱逸精神，這種精神正是其平衡政治失落心態(tài)所必需的。

①②③⑥?《文淵閣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328冊，第882頁；第1125冊，第491頁；第1126冊，第871頁；第514冊，第346頁；第1125冊，第650頁。

④孔凡禮點校：《范成大筆記六種》，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47頁。

⑤⑧宋三平等：《論兩宋江西地區(qū)的交通及其影響》，《南昌大學學報》2009年第6期，第100頁，第101頁。

⑦趙效宣：《宋李天紀先生綱年譜》，臺灣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104頁。

⑨（明）黃汴、楊正泰校注：《天下水陸路程》，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27頁。

⑩（宋）劉克莊：《后村詩話》，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76頁。

作者：廖文華，贛南師范學院文學院副研究館員，主要研究方向為文獻學和地域文化；陳小芒，贛南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和文學地理學。

編輯：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

本文系江西省社會科學藝術(shù)學項目《贛鄱流域名勝文學與名勝文化研究》（項目編號：YG2011007）及江西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地理環(huán)境與江西古代客寓文人研究》（項目編號：12WX04）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