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愛軍
豪門才女謝道韞
文/王愛軍
在風流名士輩出的魏晉時代,謝道韞絕對稱得上巾幗不讓須眉。
謝道韞生于名門望族——東晉的謝氏家族。謝家的男兒名流輩出,而女孩子中,則以謝道韞最為出類拔萃。后世稱贊能詩善文的女子為“詠絮才”,便是因她而起。
據(jù)《世說新語》記載,謝道韞很小的時候,有一回叔父謝安正在給家中幾個孩子上課,外面下起了大雪,謝安隨口問道:“白雪紛紛何所似?”二哥謝據(jù)的長子謝朗搶先答道:“撒鹽空中差可擬!”謝安未置可否,把目光轉向了謝道韞,只見她淡然答道:“未若柳絮因風起?!甭牭竭@樣的答案,謝安滿意地笑了。
雖然是女孩,謝道韞的興趣并不在針線女紅,她胸懷大志,有著非同一般的情致與眼光。
謝道韞的父親謝奕特別有魏晉名士的風范,生性無拘無束的他,沒有給謝道韞套上“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精神枷鎖,使她能夠和男孩子一樣,讀書、嬉戲,自由成長。而叔父謝安更親自撫養(yǎng)教育謝道韞。謝安的教育方式非常開放,除了坐在書堂里研習經(jīng)史,他還觸景生情,隨時隨地都在進行誘導和啟發(fā)。同時,他又亦師亦友,跟孩子們平等地討論問題,例如那次與孩子們討論《詩經(jīng)》,在謝玄和謝道韞說完后,他也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說自己最喜歡《大雅·抑》里的詩句,“訏謨(音同需膜)定命,遠猶辰告”,意思是把宏偉的規(guī)劃制定下來,把遠大的謀略傳達給眾人。這種平等、自由的氛圍,為謝道韞提供了一個無與倫比的良好環(huán)境。
謝道韞到了該出嫁的年齡,謝安對侄女的婚事格外用心,當時能夠與謝家平起平坐的,唯王家莫屬,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好友王羲之家。并為她選擇了王家第二個兒子王凝之。王凝之稟性忠厚,但與他的弟兄相比,才華平平,并且他篤信道教,性格非常古板。這讓謝道韞在婚后不久就心生不滿。不過,王家的文化氣息還是讓謝道韞非常喜歡的。公公王羲之的書法獨步天下,與他交往的都是當世名流,叔父謝安就是他的“粉絲”,曾參與了著名的蘭亭集會。平時王家也是往來無白丁。魏晉時代,清談成為一種風氣,王家成了這種文化沙龍的聚集地,經(jīng)常有文人雅士圍坐在一起,一杯茶,一壺酒,詩酒唱和,談玄論辯,頗讓世人仰慕。謝道韞也深諳此道,對玄理有很深的造詣,因此時常傾聽這些論戰(zhàn)。
有一次,謝道韞聽到小叔王獻之與客人清談辯論,理屈詞窮,漸漸不支,她派一個婢女悄悄給王獻之遞了個紙條,上面寫著:“欲為小郎解圍?!蓖醌I之喜出望外,對客人說了此事,這些人久聞謝道韞的“詠絮才”,當然求之不得。于是,婢女掛上青布幔,謝道韞置身帷帳之中,接著王獻之的論點往下說。她引經(jīng)據(jù)典,旁征博引,侃侃而談,客人招架不住,只好甘拜下風。
一個人的命運總是和國家的盛衰息息相關,謝道韞也難例外。
當時,東晉王朝氣數(shù)將盡,叛亂頻起。晉安帝隆安三年(399年),瑯琊(今山東臨沂)人孫恩發(fā)動叛亂,率信眾進兵會稽。形勢相當緊張,時任會稽(今浙江紹興)內史的王凝之卻無動于衷。原來王凝之是個虔誠的五斗米教信徒,而孫恩恰恰是五斗米教的教主。面對教主鋒利的刀劍,作為教徒的王凝之既不調兵,也不加強守衛(wèi),只在衙署大廳中添了一個天師神位,每天在神位前焚香誦經(jīng),殷勤禮拜。謝道韞心急如焚,苦苦相勸,王凝之卻鬼迷心竅,油鹽不進。謝道韞無奈,只得悄悄召集府上的家丁、丫環(huán),預備刀槍,加以訓練,以備不時之需。
果然,由于會稽城毫不設防,孫恩率領叛軍長驅直入,逢人就殺,見人就砍。王凝之這才著急起來,連妻子都顧不上,倉皇出逃,結果被賊兵抓住,糊里糊涂地被砍了腦袋,4個兒子也跟他一同遇難。
謝道韞身為大家閨秀,危難之際,卻剛烈不遜男兒。聽聞丈夫和兒子慘死,謝道韞心如刀絞,但她還是十分鎮(zhèn)定地命令婢仆各自拿起武器,她也橫刀在手,懷里抱著年僅幾歲的外孫,坐上肩輿,趁亂向城外突圍。很快,亂兵就追了上來,謝道韞親手殺死了幾名賊兵,但終因氣力有限,最后和婢仆都被抓了起來。
謝道韞被帶到了孫恩面前,心狠手辣的孫恩看到她懷里的孩子,立刻下令殺掉。謝道韞毫無畏懼地厲聲喝道:“事在王門,何關他族?你們如果要殺這個孩子,就先殺了我吧!”
有時你得相信一個人的氣場,謝道韞大義凜然的神態(tài)、義正辭嚴的氣勢,竟把殺人不眨眼的孫恩震懾住了。他早就聽說過謝道韞的才名,卻想不到她是如此的勇敢決絕,于是變色改容,以禮相待,不但沒有加害她的小外孫,而且命屬下善加保護,送謝道韞返回家鄉(xiāng)。
孫恩之亂平息后,謝道韞又從家鄉(xiāng)回到會稽,收拾歷經(jīng)戰(zhàn)火的殘破家園,內心的那份傷痛可想而知。然而她終究是個心胸開闊之人,一邊把府內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一邊也調理自己的心境,漸漸走出痛苦,開始坦然面對人生。
謝道韞老了,但她的“粉絲”并沒有減少。會稽文風鼎盛,讀書、問學的氛圍非常濃厚,莘莘學子時常登門向她請教。已過知天命之年的她雖然寡居,但并不保守,她于堂上設一素色簾帷,端坐其中,與那些求教者侃侃而談。她沒有公開授徒,卻從事著傳道、授業(yè)、解惑的工作,受益的學子不計其數(shù)。
謝道韞的作品,大多是晚年所寫,可惜大都散佚。現(xiàn)在傳下來的,主要有兩首詩,從中我們還可以體味她的文學造詣。
其一,是《登山》(又名《泰山吟》),其中寫道:“峨峨東岳高,秀極沖青天。巖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非工復非匠,云構發(fā)自然。氣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逼涠恰稊M嵇中散詠松詩》:“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憩,瞻彼萬仞條。騰躍未能升,頓足俟王喬。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飖?!?/p>
從這兩首詩來看,謝道韞的作品沒有絲毫的脂粉氣。有人喜歡將她與宋代才女李清照對比,她們的人生際遇相似,都是前半生受到萬般榮寵,中年后歷經(jīng)家國喪亂。然而對照她們的詩賦,李清照的詞一路憂傷哀怨到底;而謝道韞的詩沒有局限于自身的愁苦,并不自怨自憐,因而顯得滄桑沉郁、飄逸灑脫。
如此說來,謝道韞無愧魏晉女性最杰出的代表。她最令人欽佩的,不是美貌,也不是文才,而是那種任波瀾起伏而寵辱不驚的淡定,那種“穆如清風”的人生境界。
摘編自《環(huán)球人物》